晚飯后,凌然一個人來到學校停尸房后的舊防空洞。
防空洞是早年間留下的,做過一段時間的臨時醫院,又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臨時停尸房,后來建了新的醫學樓,才重新變成了無人關注的角落,就連談戀愛的狗,都嫌此處的味道難聞。
凌然倒是沒什么所謂。
醫學生剛開始解剖尸體的時候,惡心的要死。練上兩年,就可以拿著指骨練轉筆了。
當然,沒事的時候,也沒人來停尸房遛彎,尤其是傍晚時分。
凌然站在安靜的防空洞中央,心想,領袖級的變形金剛也就七八米高,最多十幾米,空間應該是夠了。
不過,如果系統給的變形金剛太大了怎么辦?
凌然一邊想,一邊手腦并用的點開了視線右上角的“新手大禮包”。
“‘大師級對接縫合法’獲得!”
平靜的聲音,在凌然的腦海中響起。
此時,凌然再回想“對接縫合法”的時候,卻是想到了無數的細節。
兩針間的距離,縫合時的力度,縫線的選擇,打結的幾種方式……
“不過,就一個縫合法,還是對接縫合法一種,也太吝嗇了吧。”凌然聲音很小的自言自語。
“對接縫合法包括單純間斷縫合法,單純連續縫合法,表皮下縫合法,壓擠縫合法,十字縫合法和連續鎖邊縫合法,共計六種。”系統的解釋,很有些機械。
凌然不是特滿意的道:“種類再多也就是一個縫合法而已,內翻縫合和張力縫合都要另學,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變形金剛?”
這一次,系統反應的有些慢,過了會兒,才回答:“不能。”
“為啥?”
“醫療系統傳授醫術,沒有變形金剛。”
凌然撇撇嘴,心想,最起碼,這系統背后不像是坐了一個人。
如果是人的話,面對能不能給一個變形金剛的問題,多數會說“你要變形金剛做什么”吧。
“大師級是什么意思?”凌然再問。
系統聲音毫無變化:“技術分級自低到高為入門、專精、大師和完美,大師是其中第三級。”
“等于說,你的新手大禮包,就是這么虛泡泡的縫合法?”
“是的。”
“只有縫合法?”
“是的。”
“沒有變形金剛?”
“是的。”
凌然皺皺眉,心想,如果不是裝的話,這傻系統多半通不過圖靈測試吧(判斷談話對象是人還是機器的測試)。
他剛才的幾個問題,正是經典的圖靈測試題。
同樣的問題,遇到正常人,即使不被罵,多數也會說些“我已經說過了”之類的話。
只有機械化的程式,才會按部就班的回答“是的。”
不過,這貨如果是裝的呢?
凌然搖搖頭,就他手頭上的資源,還真沒什么辦法。就算做一輪完整的圖靈測試,也會遇到一樣的疑惑。
“好吧,就是白瞎了這么好的防空洞。”凌然仰頭望天,對沒有將防空洞利用起來,很是遺憾。
回到宿舍,舍友們都吃過飯回來了,卻是一個兩個的都舉著手機,或者自拍,或者互相拍照。
“凌然,趕緊來領你的白大褂,庫房里新提的,褶子有點多,你拿去306熨吧。”
陳萬豪第一個看到凌然,叮囑了兩句,就舉起了手機。
“我說,你們這是……有必要嗎?”凌然望著一房間身著白大褂的醫學生,滿臉無奈。
“明天就去醫院實習了,你不得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學校發的白大褂都壓皺了,不熨怎么穿?”陳萬豪說話的時間,就擺了個45度望天式,咔嚓一聲,摁下了拍攝鍵。
“聽診器呢?”凌然指指陳萬豪掛在脖子上的紅色聽診器。
陳萬豪嘿嘿一笑,道:“自己買的,3M的,聽的可清楚了,要不要試試?”
“醫院的聽診器滿足不了你?”
“實習生只給發了白大褂,沒有聽診器。”
“那你有沒有想過,學校為啥不給實習生發聽診器?”凌然同情的看一眼陳萬豪:“聽診器很貴吧。”
陳萬豪愣了片刻,蕭索的取下聽診器:“五次足浴白瞎了。紅色的還貴一次。”
“都給你說了,聽診器卵用沒有,實習生最需要的是手套。”說話的王壯勇,伸出兩只戴著白手套的手,還騷包的不停抖動。
凌然不愿意看下去了,低頭從抽屜里取出一根香蕉。
王壯勇嘖嘖兩聲:“哇,你這個有點大啊。”
凌然當著王壯勇的面,默默地用手術刀劃破香蕉皮。
王壯勇不忍的挪開視線,道:“凌然,你的縫合練的可以了,不用臨陣磨槍了。”
“我今天狀態好。”凌然說著瞎話,打亮臺燈,又從抽屜里掏出一盒強生愛惜康的70厘米縫線。
此款兩個0的縫線,摩擦力相對較大,很容易造成牽拉,屬于較難控制的型號,也是許多外國醫學院推薦的練習材料。唯一問題是成本相較國產貨要貴一些,日積月累的做訓練,是很多學生舍不得用不起的。
好在凌然家里開的是診所,小有積蓄,又理解醫學生的開銷,勉強能供得上他的開銷。
凌然左手持鑷,右手控制好針鉗,針頭落在香蕉表皮的一瞬間,腦海中就躍出了無數的信息,并不需要特別考慮,手腕一旋,針就穿了過去,順暢無比。
進針,穿出,打結……
凌然平日里,就練出了不錯的縫合手法,這也是他對所謂的‘大師級對接縫合法’不太稀罕的原因。
但是,此時上了手,凌然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以前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注意到的細節,如今根本是下意識的就完成了。
整個縫合過程,香蕉一動不動,完全沒有被進針和出針牽扯到,自首至尾對齊的像是原裝版似的。
兩針的間距完全相等,如同用尺子量了一樣,打結更是漂亮整潔的像工業扎花……
準確的方向,精確的力度,嫻熟的判斷,恰到好處的穿刺深度和弧度,均勻穩定的手法……盡管只是簡簡單單的縫合術,但在認真的練習后,才知道一點都不簡單。
“我了個去,你縫的這么快?”王壯勇突然從凌然背后竄出來,一把抓起縫好的碩大香蕉,像是欣賞藝術品似的,將它舉到了自己鼻子前面,仔細打量。
凌然突然泛起高手寂寞的情緒:我做了那么多事,你就注意到了“快”。
云華醫院。
全玻璃外墻的門診樓下,一群實習生仰著脖子列隊。幾名老師穿著印有云華大學,云華醫科大,云華中醫學院的白大褂,與醫院的行政人員小聲接洽。
對于醫學生們來說,實習就是成為醫生的開端了。
有種多年墾荒,即將結果的興奮。
“你別說,以前也來過云華醫院哎,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王壯勇用白手套捋兩下頭發,望著醫院的標志,一臉的向往。
“你上次來是做包皮手術的,感覺當然不一樣了。”陳萬豪穿著筆挺的白大褂,脖子前帶著大紅色的聽診器,胸前還插了兩桿筆,像是在角色扮演醫生似的,說話更是鋒利十足。
王壯勇被嗆的習慣了,也不惱,淡定的道:“大鳥就要在大醫院里做。”
說完,王壯勇用嫌棄的目光瞥了陳萬豪一眼。
陳萬豪同志當時就受不了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老陳別激動。”旁邊的同學勸道:“咱們都在公共浴室洗澡來著,誰沒見過誰啊。”
陳萬豪的火氣壓都壓不住了,道:“今天誰都別勸我……”
“都靜一靜啊。”帶隊老師拿著擴音喇叭,道:“接下來,咱們先集體開個小會,說一說實習注意事項,參觀一下醫院,然后就分組到各科室輪轉了。大家都集中注意力了啊,接下來的每個環節,都會影響到你們的實習評分的。”
有幾位同學擔心的看向陳萬豪,只見適才暴跳如雷的陳萬豪同志,已經安靜的如同一只麻醉后的兔子了。
例行公事的講話和參觀后,實習生們就亂哄哄的被趕進了云華醫院的練功室。
這時候,各學校的老師已經各回各家了,負責人則換成了云華醫院的醫教科主任雷北沙。
作為云華最好的醫院,雷北沙每年都能看到一群群的實習生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面對年輕而興奮的新面孔們,雷北沙開腔就是一個下馬威,聲音低沉的道:“你們中的大多數人,以后都是要去小醫院的!在小醫院蹉跎,給人打針開藥輸液,切個闌尾就和過年一樣。”
“國內的三甲醫院缺人嗎?當然缺。像是我們云華這樣的地區頂級綜合性醫院缺人嗎?缺死了,我們做夢都想招人。但是……”雷北沙一個重音丟下來,震耳欲聾的道:“我們要的是熟手,要的是成熟的醫生。”
“當然。”雷北沙轉折又轉折的道:“我們也會培養自己的醫生,從我們云華走出來的名醫有的是,但是!只有有天賦,有勤奮,有態度的醫生,才值得我們培養。其實,不止我們云華,國內的醫院,你們想去的大醫院,都是一樣的。”
“那么,你們是有天賦,有勤奮,有態度的醫生嗎?”雷北沙站在練功房的講臺上,高高在上的俯視眾人,緩緩的道:“接下來的一年時間,就看你們的表現了。”
原本志氣昂揚的醫學生們,瞬間變的喪氣起來。
其實,道理大家都懂的,只是被人如此直白的說出來,令年輕人有些受不了罷了。
凌然巍然不動。
他家里就是開診所的,自然知道小診所小醫院是什么模樣。
不管公立的還是私立的,國內的小診所和小醫院都只能看小病,解小痛,用來養家糊口倒是不錯,卻是不免令人覺得消磨。
尤其是辛苦學習多年的醫學生,更是不愿意當個量血壓看感冒的醫生。
凌然也不愿意,但是,心想事成這種事,他從來都是不期待的。
“我們醫院,也是有青云之梯的。”雷北沙見下馬威起了效果,臉上反而多了笑容,嚴肅稍去,帶了一點和煦的道:“如果,你們的實習成績排名靠前,我們醫教科就會優先招錄。其他醫院招聘的時候,也一定會看你們的實習成績。”
見學生們的情緒有所恢復,雷北沙又笑一笑,說:“你們在云華有整整一年的實習期,在此期間的表現,我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們自己呢,也要努力提高。比如咱們目前所在的練功房,就是咱們醫院斥資數百萬建立起來,專門給你們練習用的。”
雷北沙往后站了一步,介紹身邊的另一名年輕醫生,道:“這位是康醫生,咱們云華手外科的知名主刀。接下來,讓他給大家講一講縫合術。”
康久亮今年35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也是手外科最能拿得出手的年輕醫生。
被雷北沙喊來站臺,康久亮只當是休息了,介紹到了自己,也只是懶洋洋的道:“做外科醫生需要掌握的技能很多,縫合呢,只是基礎中的基礎,你們在學校里,應該也都練過。”
康久亮說到這里,笑了笑,道:“在我們手外科,新晉醫生想上手術,基本要求呢,就是從練功房出關。”
康久亮看了雷北沙一眼,再道:“練功房出關的標準,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做10只白鼠的尾部小血管吻合術。”
說話間,康久亮就拉開了講臺旁,遮著一面墻的窗簾,露出后方的大玻璃,以及內里的小實驗室。
十多平米見方的實驗室內,正中的實驗桌上,固定著一只白鼠,再上方二三十公分處,架著一臺雙人雙目顯微鏡。
講桌背后,投影幕布也吱吱嘎嘎的落了下來,待投影儀打亮,就能看到白鼠的尾巴。
“我們手外科的實習生和醫生,有空就會來練功房練習。感謝實驗動物的犧牲,才有咱們那么多病人的痊愈。”康久亮說過,又道:“人的手指血管,細的直徑只有0.3毫米,而白鼠的尾部血管呢,直徑大約是0.5毫米,和普通人的中指血管粗細差不多。所以說,不能從練功房出關的,是上不了手外科手術臺的。”
“雷主任剛才說青云之梯,在我們手外科,青云之梯就是白鼠的斷尾續接。哪位實習生,如果能在一年內,練成出關,我們手外科掃榻相迎。”
說完,康久亮不易察覺的一笑,道:“我找一位同學和我一起來做,順便嘗試一下。”
一群醫學生各個眼神發亮的舉手。
要說給人做手術,他們有太多不懂的東西了,但縫合術,是醫學生必練的招數。
看看學校門口的香蕉和柚子賣的有多好就知道了,但凡是想要畢業后從醫的,有空都會練習縫合打結的,許多學生也都練出了信心。
“手都放下來,不用舉手了,又不是在學校。”康久亮偏著腦袋,看向學生們,卻是第一時間看到了帥的鶴立雞群的凌然,毫不遲疑的點了點他,道:“就這位同學吧,你坐我對面,先看我做一環,你再做另一環。”
接著,康久亮就推開另一邊的小門,招呼凌然換衣服做手術準備了。
大房間里,雷北沙執行著打八棒,給一個甜棗的理念,又安慰道:“實習的開始階段呢,大家主要以觀察為主,重視方法的學習,勤學苦練,又要勞逸結合。今天呢,主要是給大家做一個示范,以后,你們有的是時間泡在練功房里,到時候,不想來都不行。”
見雷北沙的態度轉好,王壯勇連忙舉起戴著白手套的手,問:“雷主任,這個白鼠的斷尾續接,具體有多難,難點在哪里。”
“有多難,這個怎么說呢。”雷北沙想了一下,道:“我描述一下啊,我們云華醫院的手外科,除了有你們醫學院的學生來實習,每年還承接近百名省內其他醫院的醫生來實踐學習,這些醫生到走的時候,能完成斷尾續接,血流通過率95%的要求的,只有個位數。”
學生們齊齊發出驚嘆聲。
能到云華來回爐的醫生,再弱也比從沒上過手術臺的醫學生們強,有了這樣的判斷,再看白鼠的斷尾續接,學生們就更起敬畏之心了。
幾分鐘后,康久亮和凌然分別坐在了桌子兩邊。雙人雙目顯微鏡的物鏡對著白鼠的尾巴,上方的機器兩頭,各自提供一對目鏡給康久亮和凌然。
“我們正常練習的時候,會將白鼠的尾部切成60到80段,我們今天的情況特殊,就少切一點。”康久亮將桌子側面的麥克風打開說話的同時,就拿起了手術刀。
“白鼠辣么可愛,別切它的尾巴了。”有女生藏在人群中,喊了一聲。
雖然猜她是開玩笑,康久亮還是認真解釋道:“實驗動物是我們醫學院的無名英雄,大家以實驗動物做練習,是為了提高技術,更好的提高人類的福祉。而在能力范圍內,大家也要盡可能的利用好每一次實驗機會,在能力范圍內,降低實驗動物的痛苦,所以,做練習的時候,一定要認真……這位同學,你在做什么?”
康久亮說話的功夫,就見凌然已經將麻醉后的白鼠尾巴,切成了幾十段……
“你說今天少切一點,我就切了42段,太少了嗎?”凌然的手術刀閃著銀光。
底下的學生更是看的兩眼放光,包括剛才說“白鼠辣么可愛”的女生,也興奮的恨不得剛才動刀子的是自己。
“切了就切了吧,接下來你要聽指揮。”康久亮看著一堆的碎尾巴,總不能讓他重新拼起來。
不對,他們現在就是準備拼起來。
“我先做示范。”康久亮左手持鑷,右手拿起持針器,道:“我們現在用的叫顯微醫療器械,很多同學大概沒有接觸過,特點主要是小巧,比如我們現在用的縫合線的粗細,只有人的發絲的十分之一……這位同學,對了,你叫什么?”
“凌然。”凌然回答。
“不喜歡說話?”
“還行。”
“以后就會愛說話的,外科醫生做手術的時候,都是話癆。”康久亮在手術中,和手術前,明顯變了一個樣子。
凌然“哦”了一聲。
康久亮憋不住道:“你就不好奇為什么?”
“因為無聊。”凌然回答。
實習生們發出輕輕的笑聲。
康久亮愣了一下,問:“是我問的問題太無聊了?”
“是因為外科醫生做手術的時候太無聊了。”
“的確,做手術的時間長,確實很無聊。我們做一個手部手術,經常一做就是十個小時,二十個小時的,就是你不想說話,旁邊人也想說話吧。”康久亮不再糾結凌然的雙關,一邊說著,一邊操作,似乎兩個不干涉似的。
至少在實習生們看來,康久亮手里的節奏,與嘴上的節奏是截然不同的。
所謂熟能生巧,大約就是這樣吧。
凌然也在腦海中,熟悉著康久亮操作的細節。
白鼠的斷尾續接,說到底就是血管吻合術。
將斷開的血管縫合起來,需要在細小的血管截面上,縫合六到八針,從而保證血流通暢,不受阻礙又不滲漏。
而在縫合的過程中,還要注意不能產生空腔和死腔。
要說一個外科醫生的技術究竟如何,其實就是看這些具體而微的關注點。
像是斷尾續接,手外科的醫生訓練兩三年,總是能接上的,但是,手術后使用是否如常,是否有隱痛乃至于并發癥,既要看白鼠本身的狀態,更要看外科醫生的操作。
簡而言之,就是縫合不易,縫好更不易。
“我用的縫合方式,你認識嗎?”康久亮自說自話的無聊了,直接向凌然發問。
“是單純間斷縫合。”凌然并不多話。
“熟悉嗎?”康久亮問了一句,卻是自問自答的道:“應該熟悉吧。這是最常用最簡單的縫合方式了,也叫結節縫合,對吧?縫一針就打一個結,我在學校練手的時候,最常練的就是這種,你們呢?”
“差不多。”凌然依舊回答的言簡意賅,他望著康久亮的操作,腦海中是滿滿的信息在涌動,根本不想聊天。
“那行,給你試試。”康久亮突然有點不爽了。大爺我很忙的好吧,辛辛苦苦的來給你們做示范,怎么連陪聊都不會。
他原本是要多做幾次吻合術,給凌然熟悉一下的,現在做完一個血管吻合,干脆就放手了。
凌然愣了一下,卻也沒有多想,說了聲“好”,就抓起了持針器。
康久亮眼睛一直都沒離開目鏡,此時卻不由抬了抬頭,瞄了凌然一眼。
常言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對顯微手術來說,拿起持針器來,手不抖是入門的基礎。
為了在直徑0.5毫米的血管上縫合8針,他們此時用的縫合針,只有頭發的五分之一粗細,普通人捏起持針器來,前端的針尖會不停的顫動。
其幅度之大,在顯微鏡下,就像是在舞動似的。
事實上,但凡是沒有專門練過顯微手術的醫生,拿起顯微鏡下用的持針器,都抖的人眼暈,非得長時間的舉著練習才行。
一些醫生為了練針,胳膊都要舉腫掉。
至于醫學生……
康久亮不由問道:“你們云華大學醫學院,現在還練顯微手術?”
“我家里開小診所的。”凌然說著編好的瞎話,顯微鏡下的針頭,就沖著白鼠尾部的細血管去了。
康久亮連忙集中注意力,卻見白鼠的尾部血管,在顯微鏡下,動也未動。
康久亮不由的挑挑眉。
在顯微鏡下,血管都沒有絲毫的顫動,說明未受絲毫的牽拉,這可就不是基礎要求了,而是很高超的水平了。
有的醫生為了練這方面的技術,會將泡沫放在水盆中,再在泡沫上縫合打結,目標是泡沫不能有絲毫的移動。
同樣是縫合一根斷指,如果以這樣的縫合水平做下來,手指無論是恢復能力,還是未來的功能都要強上幾分的。
恍惚間,一個吻合點的縫合就完成了。
康久亮甚至沒注意到具體的時間,唯一的判斷,就是至少比自己快。
想到此處,康久亮連忙去看顯微鏡下的血管吻合處,只見暴露在外的打結處,都保持著相當的一致性,僅從外觀來看,就令人賞心悅目,更不存在假結之類的錯誤。
這是教科書式的血管縫合與打結了,完全挑不出一點錯處。
小診所?康久亮抬頭瞅了凌然一眼,心想:你們家的小診所,得剁多少條手指,才能養出這樣的縫合水平?
手術臺上,外科醫生的操作是最做不得假的。
懂行的人,看一場手術,就能判斷出一名外科醫生的水平高低來。
血管吻合術在一場大手術中,或許只是其中的小小分支,但在手外科,它就是最重要的技術了。
手外科最常做的就是斷指縫合,手掌縫合等等,而技術難度最高的部分,就是血管吻合術。
康久亮在云華醫院,自己做了數百臺手術,看過的手術也不下百臺了,但要說干凈利落,節奏完美,井然有序,考慮充分……
凌然此時的操作,算得上其中之一。
康久亮不由的久久凝視凌然。
傳說中的劍眉星目,說的大約就是這樣的面相……呸,看面相,真的就是個剛畢業的醫學生啊。
康久亮想不出來,他是怎么練出這么一手操作的。
再簡單的外科技術,要練到極限,都是很不容易的。
血管吻合術在技術層面,的確算不得什么,用的就是最最基礎的單純間斷縫合,聽名字都能體會到此項技術有多單純了。
給任何一個人,仔細講解上一節課,稍稍練習一下,就能使用此項技術了,換成顯微鏡,無非也就是多習慣一下罷了,技術本身還是那樣子的。
但是,這門技術要練出來,得有多難呢?
康久亮自己光是為了練打結,就打了一個門簾出來。
想想用尼龍線打毛衣,打一個門簾似的毛衣,要用多長時間,多少精力?
縫合打結可比那慢多了。
即便如此,康久亮也沒能立即成為手外科的主刀。
康久亮能夠擁有今天的技術實力,那是做了數百次的斷手縫合以后,才練出來的。
別的不說,能每天提供斷手做手術,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縱觀全國,能專門獨立出手外科的醫院,基本都坐落在老牌的大型工業城市。
因為工業機器是最容易制造出斷手的東西。
云華市林立的私營工廠,在源源不斷的制造出經濟價值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工業事故。
被鋒利的機械斬斷了手指手掌的工人,都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附近的大醫院。
云華醫院最初也不是有意識的要建手外科,但是,隨著工業規模的擴大,工業事故的增多,不管云華醫院樂意不樂意,都不得不擴大手外科了。
35歲的康久亮,可以說是隨著云華的私營工廠的發展,而成長起來的手外科醫生的。
經過他手術的許多病人,如今還能如常的操作精密機械,也都是得益于他精湛的外科技藝。
康久亮對此也是很自信的。
他也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縫合技術,或許有天賦的作用,但最主要的,還是足夠努力,有牛人指導,練的夠多,有充沛的手術量。
前兩項,眼前的醫學生凌然,或許是有的。但康久亮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沒有足夠的手術量,這醫學生是怎么練出來的?
“康醫生,做完了。”凌然放下工具,有些不太習慣的活動了兩下手腕。
對他來說,新手大禮包贈送的“大師級對接縫合法”也很是出人意料。
他在用香蕉練手的時候,還只是感覺系統出品的縫合法很是厲害,可究竟厲害到什么程度了?凌然還真的不是太確定。
剛才的嘗試,則讓凌然心里略略有了些譜。
以他得自系統的縫合知識來判斷,“大師級對接縫合法”,明顯是比康久亮的縫合水平要高了。
康久亮的縫合水平,在手外科也是一流的,而專精縫合的手外科,又是云華醫院縫合領域的佼佼者……
如此看來,大師級對接縫合法帶來的,還真的是大師級的技術。
“縫的很好。”康久亮的聲音,打斷了凌然的思緒。
“謝謝。”凌然淡定的笑了笑。
他確實縫的很好來著。
“你之前在哪家醫院實習?”康久亮明知道外面有上百名學生,能聽得到兩人的對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許多醫學生都愿意在寒暑假的時候,前往醫院實習。盡管大部分工作都是流于表面的程序性工作,例如寫寫病例跑跑腿什么的,但也有學到技術的。
若是天賦喜人,勤學苦練,善于總結,效率驚人,做個幾十上百臺的手術,也有練出高技術的可能。
凌然依舊微微搖頭,道:“我就是偶爾在自家開的診所幫忙。”
話說到這里,康久亮對凌家的小診所已是肅然起敬,問:“你們家的診所叫什么名字?”
他的腦海中,已經排出了一串知名私人醫院和高端私人診所的名字:常庚醫院,華博私診,友麗人生……
凌然道:“下溝診所。”
康久亮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突然對長久以來的認知,產生了懷疑。
練功房內。
雷北沙也驚訝的合不攏腿了。
僅就縫合而言,手外科的技術是云華醫院數一數二的。
不客氣的說,其他科室的醫生,大部分的縫合技術,都達不到云華醫院的手外科,上手術臺的要求。
實習生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
有的學生,即使鍛煉多年,也完不成白鼠的斷尾續接。有自知之明的早早的就選了內科,看不清自己的通常變成了渣醫,禍害人間。
在醫教科呆了十幾年,雷北沙還是第一次見到凌然這樣的醫學生。
“下溝診所嗎?”雷北沙雖然也是不相信,一所診所能培養出這樣的高手,但還是將名字給記了下來。
縫合術的示范,有些突兀的結束了。
向來嚴肅的雷北沙,更是面帶笑容,看著從手術室里走出來的凌然,問:“凌然同學,縫合術掌握的真不錯。接下來輪轉,你想去哪個科室?”
這是讓凌然先選了。
學生們看著凌然,都是一臉羨慕,但也無話可說。
開講的時候,雷北沙和康久亮就說了,能做白鼠斷尾續接的,就是踩上了青云之梯。起碼留在云華醫院的精英科室,手外科是很有可能的。
康久亮也是一臉微笑的望著凌然。
醫院對新人是出了名的苛刻,實習生制度更是如同中世紀的學徒制一樣,滿是剝削,許多碩士研究生或博士研究生,在醫院里逛一圈,依舊只能選擇合同制。
但是,醫院對高技術人才的追求卻是其他行業難以比擬的。
技術好的醫生,在任何一個醫院,都備受歡迎。他們能為醫院帶來名氣,為科室帶來手術量和收入,為同事分擔壓力和工作量,為病人帶來的就更多了。
對技術好的醫生另眼相看,幾乎是印刻在醫院人骨子里的東西。
雷主任亦不例外。
凌然來醫院前,做過功課,知道實習輪轉亦有運氣之說。
對有志于做外科醫生的實習生來說,先到內科學一點基礎的東西,再分配到外科是最好的,因為有了基礎以后,剛好可以開始學習外科技術,這樣到了四五個月,半年以后,就比其他人更有機會登上手術臺。
俗話說,一步快,步步快。先上手術臺幫忙的實習生,如果犯的錯誤較少的話,就會更早的成為三助,二助,進而達到實習生的巔峰——有資格動刀子的一助……
這樣的實習生,就算不能留在云華醫院,去別的醫院應聘,總歸要多些底氣。
凌然大腦飛快的轉動,思考著如何選擇。
這時候,他腦海中,卻是突然浮現出一行字:
新手任務:治療病人。
任務內容:為十名病人縫合傷口。
任務獎勵:間斷垂直褥式縫合(專精)
任務限時:10天。
任務?
凌然的思考方向,瞬間發生了偏轉:
首先,我沒有精神病,所以任務是真實的,并非幻聽。
其次,我要在10天內完成任務!
間斷垂直褥式縫合是張力縫合的一種,是很常用和有用的技術了。
凌然心道,完成任務,就必須選擇一個有機會動手的科室了。
別看云華醫院里有的是病人,但是,絕大多數都輪不到實習醫生去碰。
哪怕是手外科,也不可能因為凌然的縫合技術好,就貿貿然的送他上手術臺。
手術室是一個封閉而獨立的空間,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再隨意的科室主任,也必然會觀察他幾個月,才可能給他一個縫合的機會。
而且,想要做手術的也不止凌然一個人,前幾年來的年輕醫生,估計都眼巴巴的瞅著機會上手呢。
那么,唯一有可能讓凌然縫合傷口的科室……
“我可以去急診科嗎?”凌然令人意外的給出了這個答案。
雷北沙皺皺眉,道:“凌然同學,你才開始實習,還是應該以熟悉情況為主。急診科是非常忙的,醫生們都不一定有時間教你……”
然而,相比醫生們的教導,凌然現在更愿意優先完成任務。
“我可以先觀察醫生們的操作。”凌然頓了一下,道:“我想先去過急診科以后,再去別的科室輪轉。”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雷主任總不好食言。這可是他放出來的第一個獎勵,若是因為對方的選擇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就收回,那他醫教科主任的權威往哪里放。
再說了,一會總要安排學生去急診科的,現在若是說急診科的種種不好,一會又怎么好分配給其他學生呢。
所以,對于凌然的堅持,雷主任只能搖搖頭,再道:“你確定去急診科就急診科吧,行了,我們先分組。”
說完,雷主任就讓手底下的工作人員,開始點名發卡片。
幾百名學生,來自不同的學校,要填充到醫院的數十個科室中去,再輪轉修行,光是排表,就有不小的工作量。
眾人各自得到一個號碼牌,以及一個用戶名和密碼,可以用于官網上查詢自己的實習順序。
凌然最后才拿到號碼牌,顯是被調整了一番。
康久亮早早的就走了,雷北沙又說了兩句話,也離開了練功房,剩下的學生亂哄哄的抽簽,要進小手術室里嘗試嘗試。
同為舍友,陳萬豪有些為凌然可惜,道:“你起碼選個手外科啊,我看康醫生對你的印象不錯,估計能學到真東西。”
“就憑你買的大紅色聽診器,我就懷疑你的眼光。”王壯勇表示質疑。
凌然無從解釋,干脆反問道:“你們去哪里?”
“我是胸外,去的有些早了。”陳萬豪不無遺憾。
王壯勇則無可無不可的道:“我是檢驗科,早晚都要去的。”
他們是一個不滿員宿舍,總共就是3個人,卻是隨機到了三個科室。
王壯勇不由的嘆了口氣,涌起悲春傷秋之情,道:“看來,今天就是我們人生三岔路的開始了。”
“我們去做手術,你去玩屎,當然不一樣了。”陳萬豪毫不猶豫的斬斷了王壯勇同志的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