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聽了一會,沒有腳步聲傳來,耳朵聽到‘呼……呼……’的細微風聲從木門那邊吹進來。
周凡愣了一下,他今天開了兩次門,知道那實木門很重,不是狂風很難吹得開,這是怎么回事?
這沒有任何光點的黑暗使他沒有睜眼,否則他可能會因為恐懼而連呼吸都無法做到。
他原本在等‘父母’進來點燈才睜眼,現在卻是不知道為什么木門突然被推開了,難道是有人惡作劇,在外面推開門又沒進來嗎?
突地。
有雙手掐住了周凡的脖子,冰涼的手掌瞬間讓周凡毛骨悚然。
周凡依然沒有睜眼,這么黑暗沒有亮光就算睜眼也沒有任何用處,他右手握拳,估算對方頭部的位置向上轟去。
前世做刑警的時候,周凡就清楚,頭部是人弱點最多的地方,無論是打中那人頭部的鼻子、眼睛還是其他什么地方都行!
但是周凡的拳頭打在了空氣中,什么都沒有打中!
這怎么可能?
周凡心里駭然,這人壓著他的雙腳,掐著他的脖子,就在他的上方,向上一拳就算不打中這人的頭部,也應該打中這人身體其他部位才對的,為什么……
掐住他脖子的雙手驟然加大力氣。
“咳……咳……咳……”
周凡的呼吸困難了,他拼命掙扎,伸手向著自己的脖子抓去,試圖掰開那雙想掐死他的手掌。
只是周凡的雙手依然抓空了,他的脖子明明能感覺到有手掌拼命掐他,但他的手掌什么都沒有捉到。
周凡不斷喘氣,他的心臟狂跳不已,他的雙手不斷地拍著自己的脖子,腦袋也開始接近無法思考。
周凡的腳也一直用力試圖往上抬,卻無法動彈絲毫。
‘我要死了嗎?’周凡腦海里浮現出這個念頭,他再也顧不上其他事,睜開眼睛,入目處一片黑暗。
但是他的眼瞳驟然收縮,他看到了黑暗中有著一個人形的陰影,這陰影正用手掐他的脖子。
周凡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了。
就在這時,房間亮起了一抹光,黑暗迅速消退,陰影也驟然消失。
“呼……呼……呼……”周凡能呼吸了,他大口吸氣,新鮮的空氣涌入肺部,他的喉嚨肺葉都有種火辣辣的痛。
“凡兒,凡兒,你沒事吧?”一個四十多歲臉容憔悴的婦人焦急著扶起周凡。
“是陰鬼,它趁凡兒虛弱盯上了凡兒。”旁邊老農般的中年男子說了一句,他快步離開,不一會端了一碗水回來。
周凡來不及開口說話,就被灌水。
周凡剛喝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這不是普通的水,帶著刺鼻的辣味。
周凡想吐出來,但中年男子沒有讓周凡吐,他捏住周凡的下巴喝道:“不想死就全部喝下去。”
周凡還是被硬生生灌了一碗奇怪的水,他喝下去只是覺得渾身有種熱氣升騰起來,驅散了一股寒意。
“應該沒事了。”中年男子用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周凡的額頭松了口氣說。
站在一邊的婦人則是長舒了口氣,她責備道:“凡兒,你被陰鬼盯上了怎么不知道?以前娘不是跟你說過要提防這種東西的嗎?”
周凡緩過氣,他愣了愣道:“什么陰鬼?”
中年男子沉聲道:“你別說凡兒了,是我們大意了,你忘記凡兒腦袋現在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嗎?”
婦人苦笑了一聲道:“是我糊涂了。”
中年男子搖頭道:“先去做飯吧,凡兒你好好歇一歇。”
夫婦兩人就轉身忙碌去了。
周凡心里面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見到夫婦兩人都離開了,他也無法子再說話。
這夫婦兩人就是周凡現在的父母,在這幾天的對話中他知道父親叫周一木,母親則是被稱為‘桂鳳’,但是具體姓什么周凡也不清楚。
周凡苦笑不已,他覺得‘父母’的心有點大,他剛才差點被掐死,但他們兩人在解決之后,轉身就若無其事去做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代人的價值觀有些不同……
周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能撫摸到脖子上有著淺淺的手指勒痕。
周凡臉色微微變化,剛剛的事不是幻覺,但陰鬼究竟是什么東西?
難道黑暗中真的存在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穿越前的周凡是一個無神論者,他調查過很多疑案,但從來沒見過鬼,現在卻有些懷疑了,或許這世界……
周凡又看向屋內油燈無法照射到的黑暗角落,他凝視著。
他盯了好一會,身體再也沒有那種毛骨悚然的反應,就好像黑暗中恐怖的東西已經離開了一樣。
周凡腦袋有些混亂,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過了一會,母親桂鳳走了進來,她笑著道:“凡兒,我們去吃飯。”
桂鳳就伸手想去扶著周凡站起來。
“娘,我自己就可以。”周凡搖頭,有些別扭稱呼對方為‘娘親’,他知道這是避不過去的。
再說他畢竟是用了前身的身體,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以后前身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了。
周凡這樣想著的時候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一邊看著的桂鳳一臉高興道:“看來凡兒已經好了,那我和你爹就不用擔心明天的事了。”
明天的事?
周凡問:“娘,明天有什么事?”
桂鳳道:“束發的事,本來我們還以為要扶著你去的,但今天你能自己站起來,想來是沒事了。”
束發?
周凡想再問,卻是被桂鳳推著來到飯桌上坐下。
周家的泥房子就是兩扇泥墻隔成三間小房間,房子坐北向南,東邊那間是周凡的臥室,西邊那間是父母的臥室,中間則是用來作簡陋的小廳,平時吃飯或招待客人用。
之前那三天都是娘親桂鳳端到床前喂周凡吃的,周凡那時腦袋就好像一團漿糊一樣,只是下意識進食,并沒有多大的感覺。
現在算是他第一次坐著和父母一起吃飯。
四方桌上只有一盤用大碗頭盛著的青菜,青菜混著黑黑的小塊肉片。
周凡只是瞄了一眼那盤菜,他移開視線,注意力全放在桌子的油燈上。
黑瓷油盞,盞上有著一縷淡淡的火焰,這油盞的燈油自然不會是煤油,而是動物油脂又或者植物油,至于究竟是哪種,周凡就不知道了。
更準確來說,吸引周凡注意力的是在油盞下方壓著的那張符箓。
符箓涂著深紅朱砂,歪歪扭扭的線條,看起來很為獨特。
黃紙符箓在前世世界不算常見,但也不會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周凡還是移不開眼睛,他總覺得那張黃紙符箓有什么吸引著他的視線。
他忽然發現那歪歪扭扭的符線好像蠕動了起來,就像紅色的蟲子爬動,它們順著油盞的黑瓷面爬了上去。
難道他的眼睛出了什么問題嗎?
即使是這樣,周凡也不愿眨眼。
忽然一只寬大的手掌遮住了周凡的眼睛。
周凡才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他覺得眼睛有種干澀的痛。
“這是小燈符,不能亂看,否則眼睛可能會瞎掉的。”周一木縮回手掌,拿起筷子,端起飯碗,朝周凡嚴肅說道。
小燈符?周凡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然后連忙移開視線。
桂鳳盛著一碗飯過來,放在周凡的面前心疼道:“你這孩子,病了幾天,怎么什么都忘記了?”
周凡尷尬笑了幾聲,他不知道怎么解釋才好,一時連小燈符的事都不敢問了。
周一木夾了一箸青菜,放在碗上混著粟米飯大口吃著吞了下去,才不緊不慢道:“張大夫不是說過了嗎?人的腦袋傷到了,有可能會忘記所有的事情,也許過段時間就能想起來了。”
桂鳳擔憂道:“萬一記不起來怎么辦?”
周一木那張黝黑的臉顯得有些木然道:“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凡兒人沒事就行。”
桂鳳點頭道:“也對,人沒事就萬幸了。”
“我是怎么受傷的?”周凡忽然問,他想更了解這具身體的情況,前世作為一個刑警時,總是對案件充滿著探知欲,對自己的傷當然會好奇。
這傷導致了前身靈魂消散,周凡才得以鳩占鵲巢,還是了解清楚的好。
周一木與桂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周凡盯著他們的臉龐,人的情緒會由臉部肌肉最先反應出來,以前審訊犯人的時候,會一直盯著犯人的臉觀察,確認他們有沒有說謊。
桂鳳的臉上露出一絲憂慮的恐懼之色,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丈夫。
周一木的眼角細微抖了抖,他筷子扒了一口白飯,嚼了嚼咽下去道:“你是摔倒傷到了腦袋。”
“原來是摔傷的。”周凡點了點頭,然后低頭專心吃飯。
只是周凡心中清楚,人摔傷腦袋很多時候是撲倒的,但要是撲倒,也應該是傷到腦袋的前面。
他的傷在后腦勺,往后摔摔中的大多是腰、股骨兩個部位,傷到后腦勺的情況會有,但要很特殊的情況才會形成。
最關鍵的是這兩夫婦的面部表情出賣了他們,他們在說謊。
他們為什么要隱瞞實情呢?
看來他受傷還有著隱情,周凡沒有再問,是因為對方顯然不想說,問了估計也問不出什么來,而且周凡也擔憂問來問去對方懷疑自己。
飯菜很難吃,但周凡沒有表現出來,他還是吃了兩大碗,才停了下來,畢竟再難吃,也能填飽肚子。
一家人吃完飯,桂鳳就開始收拾碗筷,周一木取來黑鐵水煙壺,點燃著小口吸了起來。
周凡只是呆呆坐著,他對著周一木也不知道怎么交流,有時候說多錯多,他干脆就沒有吭聲。
周一木似乎很習慣這樣的沉靜,他抽了一會水煙,才看了一眼周凡道:“你剛剛病好,早點去休息,明天束發日很重要,是你一生的大事。”
周凡第二次聽到了‘束發’一詞,他以前在一些歷史書上看過,知道古代有束發的說法,束發就是指一個人由小孩子踏入少年時期,在古代少年就可以做很多事了,比如嫁娶、參加科舉、出外游歷等事情。
周凡想了想問道:“爹,明天束發日我要做些什么?”
周一木對于周凡的問題沒有太大的意外,畢竟他也知道兒子已經失憶了,他吐出口中的煙道:“沒事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束發,別人做什么你跟著做就可以了。”
說是這樣說,但是周凡透過昏黃的燈光能看見周一木那張臉似乎變得沉重了很多。
這讓周凡眉頭一皺。
桂鳳端著一盆水過來,她柔聲道:“凡兒,不用擔心,爹娘明天會陪著你的。”
但桂鳳眉眼之間帶著的一絲憂心讓周凡察覺到了。
周凡微微皺眉,這束發日難道還會有什么危險嗎?
不過周凡沒有再問,他也看出周一木兩人似乎不太想提這個話題。
這個時代條件簡陋,周凡只是簡單洗漱一下,就準備回自己的臥室,只是周一木叫住了他。
周一木端起桌上的油盞,取出了那張小燈符遞給周凡道:“那陰鬼今晚可能還會來找你,把小燈符放在你房間的油盞下面,今晚就讓燈亮著睡,別熄滅燈,知道了嗎?”
“知道了。”周凡接過小燈符,他不敢一直盯著看,害怕瞎眼,“可是爹娘你們怎么辦?”
桂鳳笑著揉了一下周凡的臉道:“傻孩子,還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陰鬼只能對付身體虛弱的人,它無法招惹我們的。”
周凡這才明白,他拿著小燈符回了臥室。
沒有多久,周一木兩人也端著油盞回了他們的臥室。
一回到臥室,桂鳳臉上的憂心再也沒有遮掩,她低聲道:“凡兒的傷才剛好,明天會不會有影響?”
周一木搖頭道:“不會的,我問過人了,這種事與是否受傷沒有多大的關聯。”
桂鳳急聲道:“要是有影響,那可怎么辦?”
周一木臉色微沉道:“婦人之憂,就算真的有影響,是我們能解決的嗎?這種事向來只能聽天由命。”
桂鳳微微低頭,她知道丈夫說的是事實。
周一木又嘆道:“他的命好不好只能看他自己的了,我相信凡兒的命不會太差的,他的傷這么重都能好起來……”
周一木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周凡自然無法聽到,他將小燈符壓在房間的油盞下,又看著四處的黑暗,那種讓他恐懼的感覺果然沒有再出現。
周凡坐在床前,他看著油盞那縷火焰喃喃自語:“陰鬼……小燈符……還有明天的束發日……”
這些都讓周凡認識到這個世界的不簡單,似乎四處都籠罩著一種詭異未知的危險。
周凡本來以為自己穿越到了華夏的某個朝代,但現在他產生了很大的懷疑,這似乎不像華夏的某個朝代,即使鬼神之說一直出現在各種野史小說典籍上,但華夏的正史很少提到鬼神之說。
最多也就吹噓皇帝作為天子之類的玄奇,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太多的鬼神之說。
這還會是華夏的某個朝代嗎?
周凡又覺得腦袋有些脹痛了,他沒法得出結論,因為他得到的有效信息太少了,他又不是什么歷史學家,有著能從房間的建筑或物品迅速推出這是哪個朝代的本事。
周凡干脆不再多想,他閉上了眼睛,即使睡了好幾天,但他依然覺得很困乏,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周凡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很奇怪的地方。
灰色的霧氣繚繞在他身邊,周凡蹙著眉頭,他繼續看向前方。
只是霧氣濃郁,入眼處都是灰霧。
這是哪里?
他不是睡著了嗎?
這里是夢境嗎?
如果是夢,他怎么這么清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周凡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臉,他能感到痛。
周凡又看了一眼腳下,雙腳之下有著灰霧游動,他踩著的是烏黑木板。
不是堅硬的泥地,而是木質的板面,他似乎不是在地面上。
周凡確認了這個事實,他保持了相對的平靜,沒有貿然在濃霧之中走動,而是抬頭向著上空看去。
星空能給人指引方向。
只是周凡的眼瞳驟然收縮起來,灰蒙蒙的天空高處懸著一顆巨大的血色球體,球體表面有著密密麻麻的鉛灰坑洞。
占據半個天空視野的血色球體好像隨時會墜落下來,給周凡一種窒息之感。
周凡深呼一口氣,他死死盯著血色球體,直至脖子發酸,那血球都沒有任何墜下的跡象,他才隱隱松了口氣。
要是這球體真的如彗星那般墜落,他根本就無處可逃。
突地。
一直飄蕩的灰霧向著上空而去,龐雜的灰霧席卷著形成龍卷狀,被吸入血球之內。
周凡只能愕然看著,周遭的一切實在太詭異了,他也無法做什么事。
灰霧被吸入的時間很短,短短數秒時間,血色球體就停止吸收灰霧。
周遭依然飄蕩著灰霧,但已經變得稀薄,周凡的視野驟然清晰起來,他舉目四顧,才發現自己站在……一艘船上?
他不太敢肯定這是否是一艘船,因為這艘大型木船什么也沒有。
沒有帆布,沒有船桅,沒有船的操控室,唯有遼闊空蕩的甲板,甲板邊緣圍著半人高的木欄桿。
除此之外,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視線再向更遠處望去,他看到的是灰水。
木船四周全是灰水,平靜無波的灰水,如灰霧一樣的灰水。
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周凡來到欄桿邊緣,向著底下看去。
灰水平滑如一面鏡子,一陣栗然順著脊骨爬滿周凡的全身,汗水如漿從后背滲出,將他的單衣打濕。
下方如鏡面的灰河,映照出來一個森白的骷髏頭。
周凡從床.上直起腰,滿頭汗水的他發現自己已經醒了過來。
只是他的臉色依然白得嚇人,眼瞳在收縮。
周凡拍了拍自己的臉,感受到臉上的皮肉都在,他才開始緩緩平復呼吸,但臉色有些發青。
他不是沒見過死人骷髏頭,會感到恐懼是因為最后看到的骷髏頭,他覺得就是自己的頭。
他看著帳幔外熟悉的房間布置,搖了搖頭,這不過是一場比較真實的夢而已。
不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為什么會做了這樣一場夢呢?
他最近沒有見過任何有關船的東西。
屋頂天窗有淺淺青光漏了進來,外面有著雄雞啼叫之聲。
天已經亮了。
不一會,房間外響起腳步聲。
是周凡的娘親桂鳳走了進來,她喚道:“凡兒,快起床了,村里的束發儀式我們要早點過去。”
周凡應了一聲,連忙從床.上下來。
之后又在桂鳳的安排下,周凡去梳洗一番,吃完早飯,穿上桂鳳交給他的新衣服。
說是新衣服,其實也是相對他之前穿的那套,這新衣服也有好幾個不明顯的補丁。
周凡穿好新衣服之后,周一木和桂鳳顯然也已經準備好。
周一木看著已經打扮好的周凡,只是微微點頭道:“走吧。”
三人一起出門,隨手將門關上,并沒有鎖著。
畢竟家里本來也窮,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能讓人偷的。
清晨的風涼爽撲面,這還是周凡穿越過來第一次離開周家那座泥房子,他跟著周一木夫婦的同時也好奇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簡陋而原始的粗獷環境。
村里面的人也在朝同一個方向前進,顯然都是來參加束發儀式的。
途中有向周一木三人打招呼的村民,一般是周一木出聲應付。
偶爾有跟周凡差不多大的少年喚周凡一聲,周凡只能笑著應了一聲,他壓根不知道這些人姓甚名誰,也無法多說話。
行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周凡他們才停下了腳步。
這是村子中心的一塊寬闊的平地,周圍并沒有常見的泥房子,只有一個灰石徹成的圓壇。
圓壇不大,只有三四十平方的幅度,圓壇下方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這些全是三丘村的人。
三丘村究竟有多大,周凡不知道,但是這里差不多有一千多人,周凡只是站在一邊,周一木和桂鳳正在和人交談,說的都是一些瑣事。
周凡沒有細聽,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周凡扭頭看去,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個瘦骨嶙嶙的少年,他一笑,那臉骨就凸顯出來了。
周凡呃了一聲,他還是第一次見瘦得這么厲害的人。
這少年笑道:“阿凡,你可好了,我一直想去看一下你,可是桂鳳嬸又不讓我去。”
桂鳳轉身過來,她看著臉上迷糊的周凡,就知道兒子忘記了這少年,她連忙道:“凡兒,這是張全福,你平時都叫他瘦猴的,你忘記了嗎?”
周凡無奈道:“瘦猴,對不起,我把你忘了。”
瘦猴愣了一下道:“桂鳳嬸,為什么阿凡會把我給忘了?”
桂鳳搖頭道:“他傷了腦袋,以前的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瘦猴恍然大悟,他摸了一下后腦勺笑嘻嘻道:“原來是這樣子,那也沒事,我慢慢告訴阿凡就好,阿凡我們到一邊玩去,你跟著你爹娘也沒什么意思。”
桂鳳擺了擺手道:“去吧,可是今天你們兩個都要束發,可不能離太遠,待會就得回來。”
周凡還沒有答應,就被瘦猴拖著跑了起來,很快就遠離了周一木他們。
瘦猴拉著周凡到了偏僻的一個角落,才松開手,他轉圈看著周凡道:“阿凡,你真的失憶了嗎?你該不會是怕一木叔責罵,就假裝什么都忘記了吧?”
周凡搖頭道:“瘦猴,我真的什么都忘記了,我甚至不記得我們國家叫什么名字?”
周凡這是故意打探,他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他對著周一木和桂鳳兩人有所顧忌,但是對眼前這個叫瘦猴的少年卻沒有太多的顧忌,畢竟瘦猴這種年齡,應該不會有什么心機。
面對周凡的刻意詢問,瘦猴撓了撓自己的咯吱窩,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道:“阿凡,你這個問題有些深奧,我也不知道我們國家的名字……咦,也不對,我好像聽我爹說過。”
周凡連忙道:“是么,那你好好想想。”
這對周凡很重要,即使昨天碰到了那么多詭異的事情,但是萬一這真的是華夏某個朝代呢?
瘦猴皺著眉頭苦想,他的眉頭沒有太多的肉,這一蹙眉眉骨就隆了起來,這瘦得真的是皮包骨。
周凡只是眼睜睜看著,瘦猴忽然一拍手掌道:“阿凡,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叫魏國。”
“魏國嗎?”
周凡點了點頭,他貧乏的歷史知識記得歷史上出現過三個叫魏國的國家,第一個是春秋戰國時的魏國,第二個是東河三國時期曹操建立的政權也叫魏國,至于第三個則是南北朝時期的北魏,那個似乎是少數民族政權。
至于其他的有沒有周凡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敢肯定這魏國是不是他想的這三個中的一個,還是得再問問才行。
“瘦猴……”
周凡剛想再問詳細一些,瘦猴卻是看著圓壇忽而轉換話題道:“阿凡,束發儀式要開始了,你怕嗎?”
周凡愣了一下問:“束發而已,為什么要怕?”
瘦猴臉上的皮骨抖了抖,他強自笑道:“阿凡說得對,束發而已,我也不怕。”
周凡一眼就看出瘦猴的緊張,他心里的疑惑更甚,從昨晚開始,父母對這束發儀式語氣就透著奇怪,現在瘦猴說的話,難道這束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咚!咚!咚!
皮鼓敲動的聲音傳來。
瘦猴急聲道:“要開始了,阿凡,有事我們束發之后再說,我先回我爹娘身邊,你快去找一木叔他們,祝你好運。”
瘦猴說完就快步鉆進了人群之中。
周凡一嗓子的話完全給堵住了,他也無法再問,心想為什么要祝自己好運?
周凡沒有繼續多想下去,這束發究竟有什么獨特之處,他很快就會知道了,也沒必要急于一時。
周凡環顧了一下四周,步行著回到剛才的地方,見到周一木兩人正站在原地等他。
桂鳳朝周凡招手道:“幸好你回來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周一木見周凡回來了道:“既然回來了,那我們就要往前面去了。”
人群聚集在圓壇四周,但這時候說話的嚷嚷聲已經基本停了下來,只有沙沙的低聲細語。
村民們見到周凡三人,都自覺讓開了一條路。
周凡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圓壇邊上,周凡看著四周,發現旁邊都是一些父母領著自家的孩子,這些人的年齡都是跟周凡同樣十五歲,顯然都是準備束發的。
這些同齡人有男有女,但臉上都露出了緊張之色。
說是束發儀式,其實也會有女孩參加,女孩十五歲不叫束發叫及笄,只是古代男尊女卑,這個世界也不例外,所以才會統稱為束發儀式。
周凡看到了不遠處的瘦猴。
瘦猴站在他父母身邊,那雙.腿居然在微微顫抖。
而準備束發的孩子父母臉色顯得很為凝重。
這里恐怕只有不知情的周凡顯得淡定很多。
緊張凝重的氣氛在場內蔓延,使得周凡也有些忐忑了起來。
就在這時,場內忽然徹底安靜了下來。
在周凡背后的那些人差不多時間都跪了下來,站在最前方的人回頭瞄了一眼,也跟著跪了下來。
周凡察覺到之后,他想轉頭看去,卻是被桂鳳扯了一下他的手。
“快跪下。”桂鳳低聲道。
周凡連忙好像周一木夫婦那樣跟著跪了下來。
不過即使跪了下來,周凡還是視線微抬,向著側面看去。
他很快看到了有三個人向著圓壇這邊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中年男子留著黑色的長胡子,身材矮胖,他一臉諂笑正在替后面的兩人引路。
而后面的則是兩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這兩老人一個矮一些一個高一些,相貌平平無奇。
三人很快沿著石階走上了圓壇,看著下方跪倒的人群。
兩個老人中的一個緩緩道:“讓他們都起來吧,儀式馬上開始,別耽擱時間。”
中年男子輕輕點頭,他扯開嗓子喊道:“都起來吧,束發儀式現在開始。”
中年男子的聲音當然無法讓所有人聽到,但是前面的人聽到站了起來,后方聽不到的人自然會跟著站起來。
即使都站了起來,也沒有人敢大聲說話,而是耐心等著。
周凡的位置比較靠前,他見到中年男子朝兩位老人彎腰道:“兩位老大人,此次儀式拜托你們了。”
兩位老人臉色木然點點頭,沒有說話。
中年男子笑了笑,就順著石階從圓形祭壇走了下去。
周凡看到這里,他向身邊的桂鳳輕聲問道:“娘,臺上的三人是什么人?”
桂鳳瞄了一眼四周,低聲細語回答:“凡兒,那個正走下去的是我們村的村正羅裂田,那兩個老大人是村里的符師大人。”
周凡聽了眨眨眼,村正他有些明白,類似現代社會農村的村長,但符師大人是什么?
周凡剛想問得詳細一些,周一木回頭看了一眼周凡,沉聲道:“別說話,好好看著。”
周凡不敢再問,抬頭看去。
這時圓壇上的那兩個老人已經分開,一人站在圓壇的最東邊,一人站在圓壇的最西邊。
老人看向下方的村正羅裂田道:“讓人把東西扛上來。”
羅裂田連忙點頭,他朝著后面揮手大喊:“把東西扛上去。”
羅裂田身后的人群讓開一條大道,四個高大漢子用兩條扁擔交叉挑著一口大缸向著圓壇走去。
由捆著黑灰大缸的粗繩網系在扁擔交叉處,兩根扁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像要被壓斷了一樣。
四個漢子身上肌肉虬結,黃銅般的皮膚全是汗水,他們一邊前進一邊在喘氣,顯然東西很重,否則就不用四個人一起扛著了。
黑色大瓦缸半人高,缸口處用獸皮密封著。
周凡還注意到瓦缸的缸面上貼著一張黃符,至于另一面是否貼著黃符,由于視角原因,周凡就無法看到了。
要是沒有昨晚的事情,周凡肯定會對黃符不以為意,但昨晚見識過有些奇異的小燈符之后,他對這黃紙符的態度就很為謹慎了。
周凡不敢死盯著缸面的那張黃符紙,畢竟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怪異的事情發生。
鐺的一落地聲,大瓦缸被放在了圓壇中間。
四個高大漢子把扁擔放下,手腳麻利拆開大瓦缸上面的繩索,將大瓦缸的符紙撕下,小心收藏起來,才朝兩位符師大人微微躬身,快速退下了圓壇。
兩位符師皆是從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張折疊過的黃紙符,他們慢悠悠打開符紙,尋常符紙不過三指寬,但他們手中符紙張開后足足有六指寬,一尺長。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蹲下去,手中的符紙拍在了石板上。
紙符開始散發淡淡的黃色光芒,一道道小指粗的淡黃線條從符紙之中蔓延而出,沿著灰石地面爬行延伸。
周凡眼瞳收縮,他看著用現代社會知識體系無法解釋的符線爬行,覺得荒謬至極。
兩張符紙的淡黃符線還在不斷呈扇形延伸,很快就將整個圓壇籠罩住,最終在圓壇中心匯聚爬上了大瓦缸,大瓦缸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線。
咔咔!
大瓦缸的瓦面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砰的一聲,瓦缸破碎開來,深紅色的液體流淌而出,刺鼻的腥味彌漫在圓壇四周。
周凡嗅到了這股濃郁的腥味,他很快反應過來,這絕對是血的味道!
詭異的是血液在落地之后并沒有沒規則擴散開來,而是被蔓延著的符線迅速吸收。
圓壇上縱橫交錯的符線被徹底染紅,散發出攝人的血光。
若是從天空上俯瞰,就可以發現這些血線看似歪扭,但從整體上來看,卻是一道巨大的咒文。
兩位符師手中的符紙已經燃燒殆盡,化作黑煙灰消散,他們眉眼之間露出一絲疲憊。
站在東邊的符師看了一眼圓壇下方道:“讓可以束發的孩子都上來吧。”
符師發話,就開始有年輕的男子、女子開始顫顫驚驚走上圓壇。
周一木轉身看向周凡道:“上去吧,符師大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凡點頭就向著圓壇走去,其實他心里有些不安,因為眼前的景象很像書里所說的血祭,他有些擔心自己被拿來獻祭了。
不過周凡轉而又一想,應該不會是獻祭,否則這些孩子的家人絕不會是這種表現。
周凡心里安定不少之后,他已經踏上了圓壇,看著腳下好像會游走一樣的符線,一種怪異的感覺漸漸浮上周凡的心頭。
“阿凡。”瘦猴也走了上來,他站著周凡的身邊,說話的牙齒有些打顫。
周凡拍了拍他的肩頭,讓瘦猴別怕,其實周凡還是不明白瘦猴他們為什么這么擔心,這束發儀式究竟隱藏著什么?
參加束發儀式的人只有二十多個,他們皆是站成了一排,不少人臉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眼睛骨碌碌轉動,看向兩位符師。
那兩個年紀看起來八十多歲的符師走了過來,他們只是掃了一眼這些年輕人,其中一人道:“人齊了嗎?”
站在臺下的村正羅裂田連忙笑著應道:“今年參加的一共二十八人,都在這里了,沒有缺席的。”
兩位符師皆是點頭,矮一些的符師粗著嗓子喊道:“現在給我聽著,男的把上衣脫掉,女的把右腳的鞋子脫掉,把褲腳卷起來。”
參加儀式的二十八個同齡人立即行動起來,周凡也照做,將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露出還算結實的上身,至于他身邊的瘦猴則是一身排骨。
那些女孩子同樣把自己右腳的鞋脫下來,褲腳卷得高高的,露出白.皙的小.腿。
圓壇下的村民都是屏息靜氣看著,他們知道影響這二十八個人未來的一刻將會到來。
圓壇上所有人都按照符師說的去做之后,高個子符師雙手合在一起,結成了一個手印。
在這手印剛完成的那刻,原本就在散發淡淡血光的符線忽然迸發出耀眼的紅光。
符線開始向著二十八人收縮,周凡他們的腳掌傳來一陣灼熱之感,就好像踩在了烙鐵上面一樣。
有不少人甚至想抬起腳躲避這種燙人的炙熱。
只是那矮個符師呵斥道:“不許亂動。”
矮個符師嚴肅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不敢再亂動,幸好這種灼熱并沒有真的讓人難以忍受,周凡他們都強自忍耐著。
周凡能清晰感覺到炙熱順著腳掌向著上身蔓延,全身就好像燃燒了起來一樣,尤其特殊的是,周凡的鼻子嗅到了越發濃郁的血腥味。
這種感覺持續了一小會,炙熱很快由四肢退散,唯獨心窩處還有著燃燒之感。
周凡連忙低頭看著自己的心窩,他駭然發現自己的心窩燒灼出灰色的圓環,在這圓環中心,慢慢浮現出.血紅色的字跡,字跡起初模糊,但很快變得清晰了起來。
“十九。”周凡看著自己心窩上的血紅數字,他愣了愣,又看向身旁的瘦猴。
瘦猴的臉色很為蒼白,他呆呆看著自己的心窩,瘦猴心窩上的同樣有著血色數字,是三十二!
周凡移開視線,又看向那些女孩子,他發現那些女孩子的右腿肚子上有著灰色的圓環,圓環內顯示的血紅數字大小不一。
在經過最初的驚愕后,有些人臉上露出了頹喪之色,甚至還有些女孩子在捂臉哭泣,有些則是臉露喜色,笑了起來。
周凡發現,露出悲傷表情的都是血色數字小的,比如二三十、三四十的,臉露笑意的則是血色數字大的,有的是七八十,甚至還有些達到了百位,其中最大的數字是一百一十!
周凡暫時還沒有看到比他數字還小的人,他心中覺得不妙起來,那顆心直往下沉。
圓壇下的那些束發孩子的父母也走了幾步靠近圓壇,瞪大眼看著自己孩子身上的血色數字,他們的臉上同樣有喜有悲。
臺下的周一木和桂鳳也看清楚了周凡心窩的血色數字,周一木頹然閉上了眼睛,而桂鳳眼眶發紅,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這一切周凡都看在眼中,他眉頭蹙著,他知道他心窩那數字十九肯定很不妙,最大一百一十,小的好像是他的數字十九,難道是年齡?
可是這世的他明明只有十五歲,與十九又有什么關系?
還是寓意著他十九歲會發生什么事?
“村正,還不趕緊上來做好登記工作。”高個符師等這些少年們情緒緩和了很多,他才緩緩喊了一句村正。
羅裂田應了一聲,就快步走了上去,他拿出一本藍冊子,用手中的毛筆飛快記錄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完成了記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