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注表重儀,特別是袁氏這樣的四世三公之家,更是將這些虛瑣煩雜的表面事情視為重中之重。
幾個侍從為袁尚好生打扮了一番儀容,接著又取過一面小銅鏡請他驗看。
不得不承認,雖然這位袁家三公子在歷史的口碑并不怎么上道,但單以容貌來講,卻是鼻若懸膽,眉似軟劍,雙眸如星,豐神俊秀,真是活脫的一副好皮囊!唯一的不足就是因為風寒未愈,臉色略有些慘白脫相。
相較于外貌微微有些魁梧過甚,略顯敦厚的袁熙,袁尚的姿容真是比他強了不止一點點。
想想也是,記得前世讀史書有過記載,說袁紹本人就是一個外貌俊朗的英武男子,對于外在之物極度重視。溺愛三子袁尚甚至傳位給他的原因,也包括袁尚本人俊朗不凡,頗有他老子年輕時候的水準與神韻。
跟老曹家相比,老袁家在戰場上打仗斗毆的水平或許不行,但生孩子卻都是帥哥。
穿戴完畢之后,袁尚便急忙奔著帳外走去,從床榻到營帳門口,不過十余步的短暫距離,可袁尚栽栽歪歪的跌了整整三個跟頭,可見他身體目前的情況實在太糟。
袁熙看的心下不忍,急忙奔上前去一把扶住他,無奈道:“三弟,你瞅你走路尚還栽歪,跑到帥帳又能做些什么?有什么事待日后不能說?非得趕在今日!”
袁尚聞言不由苦笑,你當我閑的沒屁跑去瞎起哄?性命攸關的生死大事,誰敢不上心?我現在躺到床上容易,只怕過幾年后就沒床可躺了——直接睡棺材!這棺材還得預備兩幅,腦袋一副.....尸體一副.....
“二哥,你不明白,如今咱們已經是火燒屁股了,我若拖延不去見父親一面,只怕過不了多久,父親辛苦打下來的四州基業,就得拱手讓人,官渡之戰已是累卵之局,敗北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你、我、包括父親在內,現在全都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
袁熙聞言頓時大驚,急忙四下瞅了幾眼,然后探過頭去,用壓得極低的聲音對袁尚道:“三弟,你瘋了?這種話如何可以亂說!父親行軍最忌不利之言!若有居心不軌者將這話傳將出去,父親對你必有重責!”
袁尚咧嘴一個苦笑送出,無奈道:“二哥,你不信我?”
“我.....”
袁熙頓時有些語塞,他實在不敢相信,適才這些話是他那個自大成性,藐視天下英雄的弟弟親口說出來的。
更不能令袁熙相信的是袁尚話中的內容,四世三公的名門家族,擁兵百萬的河北之主,雄踞燕代的北地梟雄,會被外人打敗!這怎么可能?
袁尚不傻,袁熙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從他的表情上,他能看的出來,袁熙并不會因為他這的狠話而有所警惕。
相反的,袁熙的表情讓他切實的感覺到,此刻的他,在袁熙的眼睛里,完完全全就是個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的病號!
袁熙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是袁紹了。
“不跟你廢話了,我得趕緊去中軍帳!”袁尚將頭撇開,拋除雜亂的思想,轉頭急切的往帳外走去。
此時此刻,還管他信還是不信,自己未來生命的長短比什么都重要,事到如今,死馬當活醫,無論如何自己都得試上一試。
袁熙瞪著袁尚的背影楞了好一陣,這個三弟,今日如何變得這般怪異?若是不看好他,任由他跑到父親那里胡說,豈能了得?
猛一跺腳,袁熙追將出去,一把拽住袁尚,鄭重的言道:“三弟,你當真非去不可?”
袁尚轉頭看了眼袁熙,恨鐵不成鋼道:“二哥,形勢不等人,不去就是坐以待斃了.......”
“好,那你坐為兄的車駕,我陪你一同去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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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不多時,一輛雙馬戰車從袁尚的行營中急速奔出,以極快的速度向著袁紹所在的中軍帥帳飛速奔去。
戰車之上,一面是正襟危坐,眉頭緊皺的袁熙......而另一面,則是滿面慘白,被馬車顛簸的離了歪斜的袁尚,看他的模樣,簡直都快要吐了。
袁紹所在的中軍營磐與袁尚的行營大概相距五里,是深居在袁軍最為深處的正帳帥營,以東西南北各路行營為屏障,包裹的嚴絲合縫、水泄不通,縱然是袁熙的戰車,一路之上,尚且被來往巡邏兵哨攔截盤問數次,足見防守之嚴。
而在趕往袁紹帥帳的路上,袁尚內心的深處也不由的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寨連寨,營連營,百步之內有戎帳,目及之處狼煙垛,方圓十里連綿絮,持槍鵠立豎矛戈。
營盤之中,來往的軍士車攻馬同,氣勢如虹,當真是好一副軍容。
這就是袁紹麾下的軍卒,這就是縱橫四州,兼燕代之眾,南向以爭天下的河北之雄麾下的強大兵勢!
從鄴城到冀州,從冀州到河北,再從到河北到北地烏桓,這天下大半的江山是由袁紹一手打下,而且至今還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
滾滾長江,大浪淘沙,歷史之上的袁紹縱然失敗了,但他畢竟強大過,輝煌過,榮耀過。
觀此軍容,看此盛況,誰有資格敢說袁紹不算一代梟雄?
袁尚心下暗自唏噓袁紹軍容強盛的同時,卻又突然泛起了一個讓他不由不去細細琢磨的問題......
如此的軍容盛況,都可以將其徹底擊敗的人......曹操,又究竟是多么的可怕家伙!
駕車士卒的聲音,將袁尚從無盡的瞎想之中拉回了現實:“二公子!三公子!前面便是主公的中軍帥帳,還請二位公子下車步行。”
袁熙當先一個翻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轉首道:“二弟,帥帳之前,不可肆意乘馬駕車,你且堅持一下,讓為兄扶你過去。”
“不至于,我還沒衰弱到連這幾步道都走不了的地步......”
話還沒有說完,下來馬車的袁尚步伐一個蹌踉,腿軟的險些背過氣去。
真是越急死人事越多!都火燒屁股的情況了,偏偏這幅身體還帶著一副勞什子的風寒。
上帝這是要玩死他啊.......
袁尚決定不裝逼了,還是趕緊麻溜利索的去見袁紹為上。
“二哥,還是你扶我進去吧,我身子骨弱,煩勞兄長稍稍溫柔些,小弟不勝感激。”
袁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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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中軍大帳。
袁軍中軍大營的帥帳占地約有一耳房之地,相比較于普通的軍校帳篷,足足大了約有三倍。
帥帳深處的四角擺放著四個銅火盆,盆內燃著通紅的火木,正中書案規整,案上書簡擺放規正,西北側身處一抹床榻疊的整齊干凈,上鋪一塊錦緞紅棉,正中香鼎內青煙渺渺,無一不顯示著這帥帳的主人行為明確,注重禮儀。
書案后的主位上,一人身著金色甲胄,紅袍披身,頭頂青色高冠,下顎的半尺短須收拾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身體挺得筆直,絲毫沒有年近五旬之人應有的姿態,一雙細長的星眸睜閉之間極為有神,當可謂是相貌堂堂,極為英武。
不消多說,此人便是河北之雄,位列當今天下第一諸侯的袁紹。
雙眸中的目光來回掃蕩了一圈帥帳內兩旁侍立著的一眾文武群臣,袁紹的眼神中閃出了幾分氣惱和不甘。
“諸位。”
袁紹沉默半晌之后終于緩緩開口,兩旁文武皆渾身一凜,轉過頭去,做躬身謙虛狀,仔細聆聽。
“據探子來報,許攸自前日夜間出奔我大營之后,連夜兼程奔南而逃,其行跡甚是詭異,我事后雖連番派出斥候往來偵查,但此獠狡詐,隱匿頗深,至今已是無其所蹤,思來想去,只怕許攸已然降曹,此人隨我多年,甚知我軍虛實,此番投了曹阿瞞,必有所圖,諸公可有良策御之?”
話音落時,便見在場眾人,一個個或是摸著胡須,或是將眉頭擰成川字,或是愁眉不展,顯然對許攸投敵之事頗為頭疼。
這也難怪,兩軍交戰,一個深知己方虛實的人若投靠敵營,所帶來的影響與牽扯是相當大的,許攸一人走了不要緊,但袁紹大軍營盤內的所有布防、守備和最近定奪的進攻策略,只怕全部都得重新擬定,所耗費的物力,財力,人力并不是簡簡單單一兩句獻策就那么容易解決的。
“主公,許攸深知我軍虛實,若果真投曹,其禍甚大,當務之急,是要將我軍中的拒馬,弓弩,暗哨,營盤布防全部更替!以免曹軍偷營。”首先站出來的是謀臣逢紀。
袁紹聞言,打點其頭,深然道:“元圖此言甚善,曹阿瞞奸猾狡詐,詭計最是奸險,若是得了我軍虛實,難保不會有所圖謀,卻是該加強防備......來啊,傳我軍令,命三軍將士連夜改變營盤部署,嚴防曹軍夜襲!”
“主公且慢!”
話音方落,又見一個臉龐瘦削,顴骨極高的文士出班諫言:“主公,逢元圖之言謬論爾,誠不可取!主公與曹操相識多年,深知此賊奸猾狡詐,城府極深,最是多疑!許攸棄強投弱,試想以曹操之心性,安能不疑?豈會輕易信他!主公此時大改營盤布陣,實乃空費人力之舉,不如乘許攸未得曹賊信賴之時,大舉刀兵,猛攻官渡,勝過防守多矣!”
說話者,不是別人,乃是冀州別駕郭圖。
袁紹聞言,明顯的愣了一愣,然后緩緩點頭,深然道:“郭公則之言.....也是頗有道理。”
“主公不可!”
逢紀見郭圖公然砸他場子,心下登時惱怒,又出班急道:“主公,郭圖迂腐之見!曹賊何等樣人,豈不知當斷則斷之理?況且許攸與其有舊,如何會不得重用?此非常之時,切不可貿然進兵,先固守營盤,再圖官渡,方為上策!”
袁紹拈著胡子的手指動作明顯加快,一邊摸一邊點頭:“不錯,曹阿瞞與吾還有許攸皆是故交,元圖這話說在要點上了......”
郭圖也不是什么善茬,聞言冷笑一聲,對逢紀道:“逢元圖,汝此言真乃小兒之見,故交又怎樣?許攸貪財圖物,反復無常,勢利小人也,天下人棄之如敝履,曹操之才,縱然不及主公,但好歹一方諸侯,算是頗有些見地,焉能重用此獠?汝此言真真可笑!”
話音落時,滿帳文武一個個皆大點其頭,袁紹見狀,頓時又有些松動。
逢紀見郭圖的言論站了上風,立時又開口找回場子:“郭公則,主公英明,汝安敢在此饒舌?許攸貪財又怎樣?你豈不知那曹操用人,一向是不分出身品性,不論是什么寒門之身、行伍之卒、敵之降將,凡有利者皆任之!豈獨差許攸一人哉?更何況我軍大兵壓境,曹操焉能有那許多顧慮?汝此言簡直荒謬!”
袁紹聞言恍然:“不錯,曹阿瞞用人一向雜亂,似許攸這般的濫行匹夫,也未必不會不用......
說到這里,卻見袁紹頗有些為難的拍了一下桌案,仿佛自言自語般道:“二位所言,皆是各有道理,實乃讓人難以取舍......”
郭圖聞言急了,張口要再來兩句,卻見守營親兵進帳,單膝沖袁紹拜道:“啟稟主公,二公子,三公子在帳外求見!”
“哦?”袁紹頓時從難以抉擇的為難處境中警醒,沉重的面色頓時便充滿了笑意,起身道:“我兒顯甫來了?他的病不是還未曾痊愈嗎?怎么又跑到這來,快,速速卓我兒進賬!”
袁尚一臉漠然的看著袁紹碩大巍峨的帥帳,即使是外面,也能看出這個帳篷的價值極為不菲,不但是所用的布料結實,而且帳篷之上居然還用金線描繡著奔走的飛禽走獸,隨風鼓動之間,氣勢更顯恢弘,端的是讓人暗嘆咂舌不已。
一個帳篷尚且如此光華,可想袁紹本人平日里在其他方面,又是多么的好整事,能擺譜。
“敗家啊。”袁尚不咸不淡的嘀咕了一句。
“啊?”袁熙在旁邊沒聽清楚。
“我說霸氣啊,真是霸氣十足。”袁尚改口風的速度相當之快:“二哥你看,父親的這所帥帳居中于大軍的營盤正中,雖是隨風獵獵鼓動,卻猶如盤根老樹,任憑千軍萬馬我自巋然不動,仿佛是仙鶴立足于雞群,皓月輝應接于繁星,端的是霸氣外漏,睥睨群倫。”
袁熙疑惑的抬頭看了帳篷一眼,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抽了一抽,不就是帥帳而已嗎?左看右看都是一個帳篷。還能瞅出睥睨群倫來?
難怪父親平日里那么喜歡三弟,比起他,自己果然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
就在這個時候,帥帳內,袁紹的親兵昂首闊步而出,沖著兩人施禮道:“二位公子,主公有請入帳!”
袁熙微微點了點頭,當先邁步進去,袁尚則是跟在其后。
帥帳之內的光明微暗,兩旁侍立著一眾文臣武將,抬頭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的桌案后面坐著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穿著金色的戰甲,身披大紅戰袍,頭戴高冠,濃密的眉毛,整齊的胡須,臉型方正,面相崢嶸。
不消多說,這便是自己的便宜父親袁紹了。
“拜見父親。”袁尚和袁熙一起對著袁紹施了一禮。
不管前世是誰,今生又如何,在今后的日子里,這個人就是自己的長輩了,今世的日子里,對面的這個人將會承擔起自己監護人的角色,他將會是自己最親的親人,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身居一個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引導和扶持的位置。
袁紹微笑的看著袁尚,雙目中飽含的全是深深的慈愛,神情間全是不予遮掩的寵溺。豐神俊朗,面若冠玉,顧盼間盡顯風流之態,這第三個兒子與自己年輕的時候實在是像極了!四世三公的名門之后,就是要有這般的相貌,這般的英氣,這般的姿容!
“呵呵,我兒不必多禮,顯甫你病了這么久,快過來讓為父瞧瞧,來,都到為父身邊來。”袁紹露出慈愛的微笑,伸出寬厚的手掌,親熱的向兩個兒子招手。
這一刻,袁紹不是朝廷親封的大將軍,也不是手握數十萬雄兵的河北霸主,在兒子的面前,他只是個普通的老人,一個普普通通疼愛兒子的父親,跟平常人家的父輩并沒有什么區別。
袁尚和袁熙上前走了兩步,一左一右的來到袁紹的身邊,并侍立在兩旁。
袁紹滿意的點點頭,一左一右的瞅著兩個孩子,忽然將目光落在袁尚的臉上,關切道:“顯甫,你的臉色如何這般蒼白?莫不是病體還未康復?”
袁尚聞言抬袖擦了擦頭上的汗,笑道:“父親不必擔憂,兒子只不過是小小的風寒癥,并沒有什么大礙,不耽誤其他事情。”
一旁的袁熙暗自唏噓,搖頭道:“父親,休聽這小子嘴上逞強,他這病才剛剛有了些許好轉,便著急過來見你,說是有要事稟報,孩兒拗不過他,只好陪著來了。這一道上基本都是我扶著他,不然憑他現在的身子骨,想走到這中軍帥帳都是難上加難。”
袁紹聞言臉色頓變,不滿道:“顯甫,此事便是你不對了,年紀長了,脾氣怎么卻還是這般任性,病成這樣,還來中軍帥帳為何?這不是讓父親為難嗎?........來人,去給三公子取一軟榻過來。”
袁尚心中對袁紹的濃濃關切感動非常,但此刻事態緊急,卻也暫時顧不上別的了。
“父親,聽說,許攸投曹了,是嗎?”袁尚將話切入正題。
袁紹聞言聳了聳眉毛,笑著搖頭道:“你這孩子,卻是讓為父的不省心,莫非你帶著一身風寒,跑到中軍帥帳來,為的就是問這事?”
袁尚正色點頭:“是。”
“哈哈哈哈——!”袁紹搖頭失笑,正好侍衛將軟榻送了來,袁紹隨即讓袁尚坐于其旁,道:“許攸遠遁,斥候雖不曾探明其所蹤,但細細想來,這天下雖大,但他除了投曹之外,確實沒有其他的活路可走,不過我兒無需擔心,適才郭公則進言,曹操為人,一向艱險多疑,許攸初叛,曹阿瞞未必肯盡信其言,想不會得到重用,算不得什么大事,待此間事過,他日我攻破官渡,抓住許攸匹夫,再將他車裂,以雪吾恨。”
“曹操不會重用?”袁尚木然的看了袁紹半晌,喃喃道:“這話是誰說的?”
但見郭圖從左側站出班來,笑著道:“回三公子話,此乃在下淺薄愚見。”
袁尚白了郭圖一眼,將他的面容記在心上。不知為何,袁尚現在的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他很想開口問一問這位郭先生,他脖子上面長的是腦袋嗎?這么扯蛋的話,他居然也能說的出來?怎么好意思張的嘴。
“父親,曹操雖然多疑,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大戰膠著,許攸去投他,他雖然不會從心底相信,但一定會重用!咱們必須要早做防備!”
郭圖聞言臉色一滯,卻見逢紀一臉贊賞的點頭道:
“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相同耳!三公子之言,跟紀所想完全一樣!”
袁尚聞言頓時一愣,什么叫跟妓所想完全一樣?這家伙怎么罵人呢。
逢紀乘熱打鐵,向袁紹諫言道:“主公,三公子所言甚善,紀以為,許攸降曹,危害甚大,其深知我軍虛實,牽連甚廣,還請主公早做防備,萬萬不可置之不顧!”
袁尚聞言心下松了口氣,袁紹的麾下還是有些高瞻遠矚之士的,不似那個郭圖,一張口竟說些屁話。可惜的是,剛剛才放松點心情,逢紀接下來的差點又把袁尚氣暈過去。
“主公,紀依然以為,我局當務之急,是需立刻更換軍中的拒馬,弓弩,暗哨,營盤布防!以免曹賊從許攸那知了我軍虛實,成夜偷營......”
“慢著!”袁尚緩過口氣來,猛一抬手,道:“先生,許攸投曹,危害甚大,這一點我跟你所想一樣,但先生好想說錯了重點,當務之急,重點防備的不應是我軍大營。”
逢紀眼中閃出一絲異色,顯然是沒想到袁尚會反駁他,隨即道:“既然如此,紀敢問三公子,若是不恪守營盤,我軍重點又需防備何處?還望三公子教紀。”
袁尚心下一嘆,這位先生倒是挺會來事,表現的虛心納諫,就是一張口一個“妓妓”的,聽著有點不太得勁。
“父親。”轉過頭去,袁尚正色看著袁紹,諫言道:“依兒子之見,當務之急,是要防備曹操襲擊烏巢,烏巢是我軍屯糧的重地,一旦有所差池,我河北兵將旦夕就有累卵之危!”
話說出來,便見在場眾人俱都愣了。一個個瞅著袁尚的眼神俱都怪異非常,仿佛說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豬。
袁紹的臉色也是驟然發變,慈祥和藹的面容頃刻間消失,變得陰沉蕭索,與適才完全的判若兩人。
就這樣沉寂了好一會,方聽袁紹緩緩開口說道:“防守烏巢?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沒人教.....是我自己想的。”袁尚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帳內的氣氛為何突然間會變得如此壓抑。
“自己想的?”袁紹雙目微瞇,輕輕的彈了彈桌案,道:“顯甫,為父面前,你一定要說真話.....說!最近幾日,你是不是去見了沮授?”
“啊?”袁尚聞言眼皮微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開始慢慢發芽。
那邊廂,郭圖卻也突然冷笑一聲,別有用心的對袁紹道:“主公剛任命淳于瓊坐鎮烏巢之時,沮先生便身帶囚夾前來獻策,說淳于瓊守不得烏巢,主公不予理會,這廝便又轉頭唆使三公子獻策,當真是用心良苦,想他深陷車牢之內,居然還能遙遙指點戰事,當真是人所不及.......”
“啪——!”乍然之間,只見袁紹猛的一拍桌案,咬牙切齒的憤恨言道:“囚牢匹夫,在我面前獻計挑唆淳于瓊不成,又來教唆我的兒子勸我,莫不是以為我離了他沮授便成不得大事?當真可恨之極......我偏不聽你言!待日后勝了曹操,再叫你好生羞愧!”
猛然間,袁尚似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忙道:“父親,烏巢之事,確實是我自己想的,跟別人沒有半點關系,眼下形勢緊急,父親別總往他處想,還是仔細的思考烏巢.......”
“好啦!”話還沒說完,便見袁紹抬手打斷了袁尚的進言,道:“我兒無需憂慮,烏巢有大將淳于瓊率領重兵鎮守,當可謂萬無一失,我兒勿聽他人妄言,杞人憂天,還是早早回去養病要緊,顯奕,帶你弟弟回營帳,看他好生歇息.......”
“可是.....”
“散帳!”
話音落時,便見袁紹大手一揮,站起身來,徑自向著后帳度步而去。
看著袁紹消失的背影,袁熙扯了扯袁尚的袖子,低聲道:“三弟,咱們回去吧。”
袁尚的臉變得比適才還要蒼白,不同的是,他剛才臉白是病的,此刻臉白卻分明是氣的。
袁尚現在有一種沖動,他很想追著袁紹的步伐跑過去,一把揪住這個便宜老爹,然后狠狠的抽他幾個大耳刮子,狠狠的罵他,你丫的好話不聽,你想聽啥?聽啥!就知道窮得瑟!再得瑟你全家都完了!
可惜,終歸只是一個想法。
看著愣神的袁尚,袁熙長嘆口氣,道:“三弟,你的病情未愈,別在這耽擱了,還是早點回去,待養好之后,再來向父親進言不遲。”
不遲?袁尚哼笑一聲,道:“二哥,你聽說過哪個吃飯能把第一天的飯算在第二天上?”
袁熙聞言微微苦笑,道:“你這小子,如今父親依然負氣離去,你就是十天八天的飯,也許得往后拖延,否則結果與今日一樣,父親雖寵溺于你,但他決定的事旁人斷難改變,特別是你所進言的內容跟沮授先生一樣,父親此刻正氣著沮授,你便是說的再有理,他又焉能采納?”
沮授?
袁熙的一句話打亮了袁尚頭頂的一盞亮燈,事到如今,既是袁紹死板不肯納諫,那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二哥,你再幫我一個忙!扶我去一個地方......”
袁熙聞言猛一哆嗦,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
“三弟,你又要作甚?”
“沒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去見見沮授先生。”
這小子瘋了?他剛才只是說了一個跟沮授所言相吻合的意見,沒看見父親發了多大的火嗎?這才屁大的功夫,居然又要去見那個災星,他該不是嫌日子過得太悠哉,想早點刺激樂呵一下?
“走。”袁尚不由分手,一把抓起袁熙就往外奔。
懵懵懂懂的跟了幾步,袁熙猛然回過勁來,猛地一個剎車:“等....等會!”
“等什么?再等麻煩就大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袁尚對袁熙的磨嘰很是不滿。
“麻煩也得等......”
袁熙抬手擦了擦汗,左右四下瞅瞅,低聲道:“三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沮授得罪了父親,目前被困在軍中囚牢之內,早晚必死!你現在去見他,讓父親知道怎么辦,不是擺明了給自個找不自在嗎?”
“不自在就不自在吧,今日這事辦不成,恐怕以后幾年就再也自在不了,二哥,你不陪我去也沒關系,只是別去向父親告密就算我謝你了!”
袁熙聞言臉色頓時一紅,過了好一會,方見他狠狠的跺了跺腳,無可奈何的言道:“為兄自隨父掌軍以來,半生順暢,從無讓父親不快的時候,怎么偏偏真是攤上你這么個惹事的兄弟!真是欠了你這小子的,你要去見沮授那災星便自去!我不陪你,日后休要后悔!”
說罷,便見袁熙憤憤的一甩手,無可奈何的踱步向帥帳的右側走去,不消片刻便沒了蹤影。
袁尚搖了搖頭,低聲叨咕一句:“軟蛋.....”方才轉身向帥帳營外緩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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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熙說沮授是災星沒錯,官渡大戰前夕,沮授曾向袁紹諫言,袁軍兵多但勇猛不及曹軍,曹軍兵勇但糧草不如袁軍,他建議袁紹遷延時日,靜候時機,等曹操糧秣將盡,軍中生變時再一舉出擊。
沮授的建議雖好,可惜他說話方法確實有點問題,本來挺好的一條戰略,他偏偏在獻完的最后加了一句重點,而也就是這句重點,惹得袁紹勃然大怒,當時就把他囚困在牢籠之中。
這句話就是:主公若舍己之長,與曹賊急戰,恐對我軍不利,大事危矣。
不論是古達還是現代,人人都愿意挑順心的聽,袁紹也是人,特別他還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大戰在即,沮授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張口一個“不利”,閉口一個“危矣”,試問袁紹如何肯輕易罷休?不收拾他才怪。
所以說,語言是一門藝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看情形很重要。
袁尚此刻的身份不同凡響,一路上隨意找幾個士卒問問,便來到了關押沮授的地方,由于沮授是被隨軍關押,故而所呆之處乃是一輛木質的車牢,外面罩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帳篷,就算是河北名臣沮大先生的落腳之地了。
很顯然,袁紹對沮授的看管非常嚴厲,不過是一個被囚困在車牢中的犯人而已,營帳旁邊整整布置將近三十個守衛士卒,分為三崗,輪番守歇,并嚴禁外人接近,端的是滴水不漏,水泄不通。
袁尚走近關押帳篷的時候,便見一左一右兩個侍衛將手中矛戈一橫,封死了袁尚進帳的通路,低聲道:“我等奉主公之命,看守牢囚沮授,無主公受命,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袁尚聞言呆了一呆,這袁軍的大營之中,難道還有以他現在身份進不去的地方?
“你們.....不認識我嗎?”抬手指了指自個的臉,袁尚笑著開口相詢。
護衛們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便見其中一個貌似領頭的恭敬的開口侍禮道:“小人焉能不識三公子,我等甲胄在身,未能全禮,還望三公子恕罪。”
“好說,好說!”袁尚笑著拍了拍那護衛的肩膀,和善道:“本公子今日有事,想見一見沮授先生,你們幾個可否給我行個方便,可行?”
幾個守衛聞言一個個都是面露難色,但見那個為首的拱手言道:“回三公子話,不是我等欲與三公子為難,實乃是.....實乃是沮授乃主公親點重犯,若無主公將令,決不能讓他人擅見,三公子今日進去容易,卻是要了我們的腦袋呀。”
果然,要見囚犯沮授,單憑身份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不說,我還能出去瞎喳呼?賣我一個人情,以后有的是你們好處!”袁尚眼珠子一轉,隨即改了口風,采取了另外一種方式。
“這個......”幾個侍衛開始有些猶豫了,平日里那個驕縱蠻橫,藐視軍卒的三公子今日屈尊親臨,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給面子委實不太好,可是主公的嚴令.....
“當然了。”袁尚一臉無害,笑瞇瞇的繼續道:“你們不放我進去也沒關系,本公子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們盡忠職守,謹遵將領,腦袋今日倒是保住了?可是明天呢?后天呢?呵呵,這個可就是誰都說不好了吧?”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什么是恩威并施,什么叫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這位袁三公子的一番話就這兩個詞語演繹的淋漓盡致,讓人領悟的透骨三分。
領頭的侍衛擦了擦汗,這位三公子很難纏啊,看他一臉和善的微笑,可骨子里卻不是什么好打發的主。
袁尚的話里話外透漏的很明白:你們放我進去,公子我保證不說出去,而且還會念著你們的好,日后必有回報.....不放我進去?得嘞,那今兒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以我的身份,以后左右想招摘了你們的腦袋,你今兒不死明兒也得死,選一條路吧?
話說到這種地步,傻子都明白改選哪條路。
侍衛們左右顧盼,小心的閃開了身體為袁尚讓了條道,領頭的侍衛低聲道:“三公子有什么事還請速辦,勿要過于延誤時辰......”
袁尚笑著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放心吧,好說,幫我在外面看著點,別讓他人知道。”
走進帳篷之內,里面的事物還沒有看清楚,一股濃郁的刺鼻之氣卻當先迎面撲來,那是一種惡臭的馬草與潮濕的糞便交雜在一起的味道,讓人嗅了頭暈腦脹,腹中翻江倒海。
袁尚身上帶病,本就身體虛弱,乍一進入這種環境,一個反胃之間差點就沒吐出來。
“嘔——”
干嘔的聲音驚動了帳內牢車內的囚徒。
沮授緩緩的抬起頭來,本是姿容上佳,英氣凜然的他,此時因為囚牢的折磨,已是滿臉的蠟黃,下顎須髯雜亂,一雙顯示著睿智的雙目此刻因為惆悵而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顯得頹廢而迷茫。
沮授本是毫無光彩生機的雙眸,在看到袁尚的身影之后,頓時散發出極度詫然的光芒。
很顯然,千算萬算,他也沒有算到第一個來這里瞅他的人,居然會是那個平日子自負盈夸,眼高于頂的袁尚,袁三公子!
“是你?!.....三公子?”
詫然之下,沮授忍不住脫口而出。
“呵呵,很可惜,只是我,不是父親,沮先生不會失望吧?”
此時的袁尚忍住了惡心的感覺,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穢物,慢慢的走到囚困沮授的車籠之旁。
“罪人沮授,拜見三公子!”此時的沮授終于從最初的驚愕中反應過勁來,慌忙跪倒在囚籠中,行拜伏之禮。
見沮授如此,袁尚連忙笑道:“沮先生雖是囚犯之身,對我來說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快起來,囚車里木頭硬,跪著挺涼的.....”
“諾。”
沮授緩緩的直起了身體,盤坐在車囚之中沉著的看著籠外的袁尚,他之所以不站起來,并不是他對袁尚不夠尊重,只是木牢的空間實在太小,以他目前的狀況,實在是站不起來。
二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終見沮授搖了搖頭,凄慘的苦澀一笑。
“吾命休矣.....三公子,不知主公是想將授斬首示眾,還是恩典自裁?”
袁尚眉毛一挑,略有些詫異:“沮先生以為我是來殺你的?”
“不然又是如何?”沮授仰天長嘆,萎頓的面上透漏著隱隱的不甘。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三公子身份顯赫,沮授不過階下一囚徒,公子若不是奉了主公之命,焉能來此?而主公若非要賜舊臣一死,又焉能卓膝下親子前來?此皆禮數,亦是命數,沮授追隨主公多年,安能不知主公秉性?”
說到這里,沮授雙眸之中凄凄然流下了兩道渾濁的淚水,慨然嘆道:“主公令三公子前來,也算是顧念舊日情分,授死而不怨.....只是....只是授卻再無機緣,看著主公蕩清寰宇,掃滅群雄的那一天了.....”
袁尚聞言,腦瓜子不由大了三圈,這沮大謀士的想象力未免有些豐富,感情激動的也不是很靠譜,我連個屁都還沒放,他倒“叭叭叭”一頓感慨發言,要死要活的,也不看看什么時候。
“沮先生誤會了,在下來此并沒有受任何人的指示,父親也并無意要殺沮先生,今天到這純粹就是想跟先生閑話家常,沮先生不要這么傷感了,悲傷過度對身體不好,千萬別瞎想,真的,折壽。”
沮授慢慢的將頭抬起,淚水在雙眸中婆娑,疑惑道:“主公....不曾下令殺我?”
“不曾!”袁尚肯定的點了點頭,笑道:“父親雖然將先生下了囚牢,但實則心里還是在記掛著先生,只是一時拉不下面子而已,先生您也知道,我父親那么大歲數了,又是一方雄主,辦什么事都好臉,等過一段時間氣消了,自然會重新重用先生,先生人中龍鳳,吃點苦,先忍耐一時,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過了好一會,只見沮授直起了腰板,沖著袁尚恭敬的雙手抱拳施了一禮:“多謝公子寬解之恩,今日之德,授必然不敢相忘。不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可自甘墮落,主公非昏聵之人,只是惱授言語犯忌,一時氣惱而已,在下相信,日后必有再得主公重用的一日!”
袁尚和善的笑笑,道:“先生能有這樣覺悟,不愧是河北英雄,這樣最好不過,很好,很好。”
沮授破涕一笑,搖了搖頭道:“三公子,沮授攢越,問上一句,你來此處,恐怕不單單是開解在下這么簡單吧?”
袁尚面色一正:“先生好智謀,在下佩服,今日來此確實是有一件大事與先生相商,還望先生不吝指教。”
“不知何時這般嚴重,竟讓三公子屈尊前來問我這囚中之人?”
袁尚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先生,許攸叛逆投曹操去了......”
“什么!”沮授頓時大驚失色,兩片薄薄的嘴唇竟是不住的顫抖:
“許攸投曹?什么時候的事!”
“少說得有兩三日了。”
沮授愣愣的看著袁尚好半天,然后雙眼一閉,右拳猛然向木牢門上一砸,憤泣言道:“大勢去矣!”
就好比對于許攸投曹這件事來說,沮授的反應要遠遠的高過袁紹帳下的任何一個人。
雖然用手捶著囚牢的木頭呼喊“大勢去矣”,這種反應有些過于消極,但卻也間接的說明,沮授是個能看明白時事的人,他的智商在袁紹軍中,確實數一數二。
“三公子!許攸出奔曹操,主公對此事作何態度?”沮授捶了好一陣的木頭,方才抬起頭來,面色慘淡的活像是被人灌了兩斤砒霜。
“父親他.....不甚在意。”袁尚斟酌了好一會,覺得只有用這個詞來比較才略顯委婉且不失恰當。
“主公糊涂!糊涂啊!甚是糊涂!”沮授不知是天生嘴無遮攔,還是破罐子破摔,張口就敢直說袁紹壞話,這點可以說是令袁尚極為佩服。
“許攸此人,雖然貪婪,但卻非不智,相反,其目光毒辣準狠在河北無人能出其右,他此番投曹必然有所依仗,如我所料不錯,他必定會向曹操獻策......”
袁尚張口接過沮授的話茬道:“奇襲烏巢!”
話剛說外,便見沮授的神色頓時大變,一臉驚詫的看著袁尚,仿佛剛剛一直在跟空氣說話,此時方才見到他一般。
只因他萬萬沒想到,在整個袁氏麾下的將帥謀臣當中,除了田豐之外,第一個能與他產生共鳴的人,居然會是袁尚這個年紀弱冠的小子!
那個平日在他眼里驕橫跋扈,張揚自大,有勇無謀的三公子竟能一語正中要害!?
“三公子,適才所言,不知是何人教你的?”沮授沉默了半晌,終究是疑惑的問出了這一句。
袁尚眉頭一皺,心下很是不爽,怎么每個人都這么問?什么叫誰教我的?分明是我自己想的好不好!難道我的智商在你們眼里真就那么上不得臺面!?
“先生不必多疑,方才所言純粹是我自己所想,與旁人并無關系。”
“自己所想?”
沮授略感疑惑的看了袁尚好一會,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深深的閃爍著猜疑與不信。
過了好一會,方見沮授輕輕的搖了搖頭,將疑惑拋諸于腦后,是不是袁尚自己的想法,都無所謂了,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將穩住傾頹之勢,不可給敵方可乘之機。
“三公子,曹賊會采取奇襲烏巢之法,不知你可有跟主公說過?”
袁尚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過是說過,問題是,父親并沒有將我的諫言放在心上,根本不予采納,滿帳謀臣也無人站在我這一邊,所以我才過來見沮先生,眼下這種情況,可有什么辦法能化解危機?”
“化解危機?”沮授聞言不由苦笑:“我縱有千般良策,奈何主公不肯發兵,又有何用?”
“那就眼睜睜的看著烏巢這么完了?”袁尚面色焦急,極為不甘的追問。
沮授抱頭沉思良久之后,終究是猛一拍木柵,瞅著袁尚低聲道:“事到如今,唯有一個辦法,或可一試!”
“什么辦法?”
“主公不肯增兵換將于烏巢,那便由三公子你自行去救!公子的本部兵馬少說應該也有數千吧?就由你領兵去救烏巢!”
“我?”袁尚的臉色頓時有些抽抽,變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沮先生,你沒開玩笑吧?曹操要是襲擊烏巢,必是率領精兵猛將,你讓我領著麾下一群大頭兵去跟他硬磕,這不找死嗎?況且私自出兵,等于違抗軍令,你怎么能出這餿主意,我跟你沒仇吧?”
雖說救急如救火,但袁尚還沒虎到非得自己領兵去救,上戰場又不是逛大街,隨便打二兩醬油然后說走就走,那可是玩命,真刀真槍的干活,一個玩不好小命立馬就得搭上。
袁尚自己東跑西顛的為的就是活命,可沮授現在讓他豁出命去跟人家干,完全超出了他最開始的預計。
更何況,對手不是別人,是曹操!是他娘的那個用兵如神,威震天下的曹操!這仗怎么干?
見袁尚臉色不善,沮授繼續勸說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時也是一種策略,三公子,此刻形勢緊急,顧不得許多了!主公不肯出兵烏巢,我等絕無他法,與其坐而等死,倒不如三公子今夜就必須率本部之兵前往烏巢,此番未必就要與曹軍正面沖突,三公子或可用疑兵之計,或可用激將之計,或可用拖延之計,總之只要能夠牽制住曹操一時,只等探馬回報,主公必然派大軍接應,到時便一舉翻盤,合兵出擊......”
袁尚眼皮子跳了一跳,道:“河北人才濟濟,除了我就沒別人了?”
沮授聞言一愣,接著垂頭苦笑。
這話還真就沒說錯,目前還真就沒有別人,縱觀河北文武,真正有才能的殺的殺,死的死,下牢的下牢,趕走的趕走,剩下的一個個不是私心過重,就是明哲保身,能挑大梁的人委實是少的可憐,特別是將領方面,顏良文丑戰死沙場,大將麴義為人驕橫,在南征曹操前就被袁紹干掉了,現在諾大的河北除了張頜高覽二人,連一個有魄力,能拿得出手的將才都找不到,真是一種的無盡悲哀........
將數十萬大軍的命運交給一個不過弱冠的年輕人手里,沮授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純粹的死馬當活馬醫了。
“三公子。”沮授沉默了好一會,終究緩緩開口道:“憑心而論,此戰確實艱苦,在下也實在不想讓三公子身犯險境,在下雖是文官,但凡是我若在牢獄之外,或是隨便有一個心腹之人,也絕不會讓三公子前去,可是......實無他法了!”
袁尚聞言無語,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隨便有一個心腹就不會讓我去........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別扭?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還是矮子里面拔大個?
暗嘆口氣,袁尚緩緩的向著帳外走去,邊走邊道:“成與不成,我只能試上一試.....盡力而為吧,沮先生安心在此等候消息。”
“三公子!”沮授出言叫住了袁尚。
“什么事?”
沮授一臉正色,嘆氣道:“曹軍悍勇,對我軍士卒本就有以一敵十之力,公子兵少,切記用計為上,什么疑兵之計,拖延之計都可以,只是絕不可硬拼!”
“知道了,我要是能想出計策還能不用?可惜軍中無婦女,要不使個美人計多好,聽說曹操那家伙挺好這一口......”
“還有.....”沮授想了想又道:“若是曹操麾下將領劫糧,公子大可盡力拖延,但若去的是曹操本人,一千個三公子也不是他的對手,到時還請公子走為上計,保全性命為上!”
袁尚:“.............”
此刻的他終于明白袁紹為什么討厭沮授了,話是好話,問題是有你這么說的嗎?一千個自己也不頂一個曹操?有你這么說話的嗎?雖然不知道原先的袁三公子是個什么樣,但現在的我也是很優秀的好不好?
這也就是袁尚,換成袁紹,抽死他一千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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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囚困沮授營寨的時候,天色已是漸漸的黑了,日頭已漸落西山,一絲暮間的吹風拂過,帶著冰涼的花草芬芳,令人神清氣爽,一看就知道,今晚將是格外空明。
袁尚愁眉苦臉的回到了自己的行營,吩咐侍衛去將他麾下的副將找來,然后便坐在床榻上泛起了憂郁。
天氣好對他來說不是好事,俗話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天色再好,那也跟他沒有關系,畢竟他今晚要干的事打仗殺人的買賣,天色太亮不吉利。
要不干脆去跟沮授說一聲,讓他翻黃歷算算日子,改天得了.......
“啟稟公子,郭將軍求見。”袁尚正氣悶之間,帳外傳來侍衛稟報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諾!”
過了不大一會,便見一個穿著烏黑硬甲,身材魁梧,滿面虬髯的大漢昂首闊步的走進帳中,沖著袁尚單膝跪下,朗聲拜道:“末將郭援,參見公子!不知公子急召末將前來所謂何事?”
大漢名叫郭援,現任袁尚麾下偏將,替他管理本部軍卒。
袁尚先是讓他起身,方才問道:“郭援,直接聽命于本公子的軍卒,現在行營的有多少人?”
郭援低頭在心中默數了一下,拱手言道:“回三公子話,我營將士現有馬軍三百,步卒一千,弓弩手五百,再加上公子麾下親兵護衛,約有近兩千余眾。”
“兩千人.....”袁尚心中默嘆了一下,他沒親身打過仗,也不知道這兩千人的人數和戰力水平夠曹軍尿幾壺的。
不過不管怎樣,好歹有兩千人,總比一個大子沒有要強得多。
“傳令,讓這兩千軍士立刻生火造飯,等天黑之后,全部隨我出營。”
郭援聞言頓時一愣,詫然道:“公子深夜出兵所謂何事?”
“去烏巢!”
烏巢位于袁軍大營外四十里處,這段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袁尚兩千馬步軍卒緊趕慢趕,大概用了近一個多時辰方才匆匆趕到。
遙遙望去,只見烏巢大營分三寨而屯,俏立于山巒之間,依偎在錯落有致的群山環繞之中,營寨四周林深葉盛,道路雖細窄卻不艱險,若非處于戰亂之中,這里倒也算是個風景依然的度假勝地。
此時此刻,烏巢大營的正面,一支兵馬正緩緩的行進而來,這支隊伍走到極為小心,兩旁的士卒一邊走一邊警戒的巡視四周,查看是否有可疑的痕跡。
這支兵馬當中,一人身卓銀色亮甲,坐下灰鬢良駒,年輕俊朗的臉上閃爍著一些緊張之色,不消多說,正是袁氏第三公子袁尚。
他身邊的副將郭援手持大刀,胯下烏黑戰馬,外形頗為兇狠,一邊指揮著士卒往來查探,一邊對袁尚說道:“三公子,前面就是烏巢了!”
袁尚點了點頭,問道:“額.....附近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顯示有曹軍出沒的跡象?”
郭援搖了搖頭,一張虬須大臉顯得分外慎重:“一路上末將令兵卒小心行進,嚴加查探,并未發生有曹軍出沒的行跡。”
“沒來嗎?”袁尚抬頭看了看皎潔的天色,自言自語道:“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今夜的月光這么亮,不利于殺人放火的勾當,我要是曹操,也不會挑這么爽朗的夜色過來.....曹軍今夜應該是不會來了。”
對于袁尚所說的話,郭援并不是非常明白,身為一個被袁尚提攜起來的莽夫,他除了知道謹遵三公子的命令而已,從來都不管其他。
“三公子,那我等現在又該如何?”
袁尚聞言想了一想,道:“左右都已經過來了,斷然沒有回去的道理,郭援,你去叫營寨開門,我要見一見淳于瓊,給他提個醒,這幾日需多加防范。”
“諾!”
軍馬又走了一會,到了離烏巢營寨僅百步之遙的地方,便見郭援猛然抬手,高聲喝道:“全軍止步!”
隨著郭援的命令下達,兩千軍卒一級一級的停住了腳步,成防守陣型位列在烏巢營寨之前。
郭援匹馬飛奔,來至烏巢大營高聲道:“守寨的士卒聽著,我乃是袁三公子麾下親將郭援,三公子率軍親來,速速傳告你家淳于將軍,令他速速出寨迎接!”
哨塔上的兵卒點燃了火把,高聲呼喝:“可有令牌和將旗為證?”
郭援高舉手中令牌:“仔細看清楚了,休要走眼,將旗在我身后百步之處!”
那哨塔兵卒舉著火把仔細查證,確認無誤之后,隨即轉身去寨內稟報。
少時,便見烏巢寨門大開,一眾身著校尉甲胄的副將們快步而出,迎于大營門口,樹立兩側,做迎接狀,遙見袁尚的坐騎進來,紛紛拱手施禮,齊聲高喝:“末將等拜見三公子!”
袁尚隨意擺擺手讓他們不必多禮,他此刻身體欠佳,騎馬騎了一個時辰,早已是腰酸背痛,現在要是讓他上五樓,指定費勁。
來回瞅了一圈迎接的將領,袁尚發覺這群人的站位十分雜亂,怎么說呢,就好像一群矗立在草原的羔羊,少了一個領頭的牧羊人一樣。
“你們哪一個是淳于瓊?”袁尚找了一圈,也瞅不出個子午卯酉。
一眾校尉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誰也沒敢吱聲。
袁尚身邊的郭援一皺眉頭,大聲喝道:“三公子問你們話呢!都沒聽見嗎?淳于瓊本人何在?”
一個校尉無奈的長聲一嘆,向袁尚拱手道:“回三公子話,淳于將軍現下.....正在營寨之中少歇......”
郭援虎目一瞪,怒道:“大膽!三公子來了,他居然還穩睡于營寨之中?難不成沒將三公子放在眼里!忒的放肆!”
“不是,不是....淳于將軍斷斷不敢如此....只是他....”
袁尚擺了擺手道:“算了,我有急事,他不來我去找他就是了,沒多大關系,他人在哪呢,你領我去。”
那校尉聞言頓時五官全都擠在一起,小臉抽抽的都快哭出來了,只是袁尚點名道姓的指著他,他又豈敢不從?
領著袁尚來到一所烏巢的中軍主帳,剛到營帳門口,就聽里面傳出一陣“哼哼哈屁”的鬼哭狼吼,跟后世時有人拿指甲刮黑板似的,分外瘆人。
袁尚聽的渾身發冷,禁不住打了個重重的寒顫,指著營寨詫然道:“怎么個情況?你們淳于將軍讓狗咬了?”
那校尉滿面尷尬,低聲道:“三公子勿驚,淳于將軍生性灑脫,喜歡酒后音律,他今夜多喝了幾壇,有些醉意,想是正在唱曲哼調.....”
“就這破鑼嗓子還好意思.....唱曲哼調?”袁尚渾身一個哆嗦:“你們淳于將軍可真有情調。”
話音方落,便見營帳之內,一個衣衫不整、醉醺醺的大漢帶著一身酒臭,栽栽歪歪的走了出來。
“嗝——”
一個長長的酒嗝順著他一張大嘴噴涌而出,當中臭氣熏天,站著好遠都能清晰的聞到。
袁尚本就風寒未愈,乍然聞到這股味道,腦中頓時“嗡”的一響,一陣眩暈就要背過氣去。
幸好身后郭援眼尖手快,一把扶住袁尚。
淳于瓊紅光滿面,一看就沒少灌酒,眼神迷離的一指袁尚,淳于瓊傻乎乎的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長的這般白凈?不錯不錯,來來來,進帳陪老爺吃酒。”
袁尚腦瓜子上頓時一團黑線。
一旁的校尉急了,擦著汗走到淳于瓊身邊,低聲道:“淳于將軍,您看清楚了,他可是主公膝下的三公子啊!”
“三公子?”淳于瓊顯然醉的不輕,一雙大牛眼充滿了迷茫的神色,撓了撓頭,奇怪道:“三公子不是男的嗎?何時長成了這么大一姑娘?”
眾人集體擦汗。
“淳于將軍。”袁尚重重的清了清喉嚨,不滿的為他解釋:“本公子從小到大,由始至終,一直都屬雄性,從沒長偏差過,我希望你好好的擦擦眼睛,能夠仔細的看看清楚。”
“哦......”淳于瓊喝多了倒也聽話,讓他擦眼睛他還真擦,使勁摸蹭了一會,差點沒把眼珠子摳出來。
過了好一會,淳于瓊終于露出了恍然的面容,驚詫的言道:“我的親娘唉,還真就是三公子!”
“總算認出來了,算你識相......”袁尚嗤笑一聲,面色一正道:“淳于將軍,不是本公子說你,大戰在即,你奉命鎮守烏巢重地,不恪盡職守也就罷了,你去照照鏡子,瞅瞅你喝成個什么德行,就你這形態,又如何能在父親帳下為將........”
話還沒說完,便見淳于瓊一把摟住袁尚,興奮的直跳腳,傻乎乎的蠻笑道:“三公子,哈哈哈哈,還真是三公子,今兒可是見到活的了!”
袁尚聞言臉色一跨:“這話讓你說的,難不成我以前都是死的......”
淳于瓊哈哈大笑,猛然一拍袁尚,臉色一正,道:“三公子,我跟你爹昔日同列西園八校尉,乃是故交,按輩分,你得管我叫一聲叔.....來,叫一個!”
“.........”
轉頭望向郭援,袁尚的表情明顯非常憤怒:“有沒有什么方法能讓這混蛋快點醒酒?”
“回三公子,淳于將軍酒醉不輕,若想讓他急醒,除非.....灌他馬尿!”
袁尚聞言點頭道:“好,這法子他娘的解氣了,傳我將令,立刻命飼養馬匹的士卒給我接二斤馬尿來,越濃越好......記住,要新鮮的,不要陳貨!”
“諾!”
此刻的淳于瓊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仍舊是摟著袁尚嘻嘻哈哈的曬二皮臉。
“哈哈哈,三公子,你是我大侄兒!親大侄兒!乖大侄兒!來!給叔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