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卡蘭被救起。
海洋擠壓著身子的感覺仍在卡蘭身上回蕩,他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他感覺,身上的海鹽在吮吸他的水分,讓他更加焦渴。
卡蘭沒有看到巨龍阿茲蒙迪亞斯,他感覺到奧猶朵拉的戲弄,亡靈之神用黑蛇把他捆綁,用太陽把他烤灼,用海鹽和汗水當做配料,要奪走他的肉身。
他聽見奧猶朵拉的詢問:
“像一個海民?”
“是一個海民?”
“孤島的海民?”
“溺水的海民?”
“流放的海民?”
一桶被太陽曬得有些溫熱的海水打醒了卡蘭,他看到模糊的影子,他以為這是亡靈之神的枯骨宮殿。
“我死了嗎?”卡蘭問,他以為現在的自己也是這個模糊的形態。
“幾乎是死了。”模糊的影子中,走出來一個高大的影子。
“你是奧猶朵拉的引路者赫伯爾斯?請你帶走我,我是強大的戰士,把我帶到奧多那里。”
“看來你在死亡前徘徊了很久,給他些好東西。”
一口遠比麥芽酒辛辣的酒灌進了卡蘭的胃,寒冷的身體被塞進了熱鐵,卡蘭的身體不能適應,一邊享受著溫暖,一邊忍受著寒骨在高溫下的爆裂。
“這是什么?”
卡蘭認為,這個口感不是奧多的麥芽酒,讓他在不幸和慶幸之間找到了平衡點——這不是奧多的酒,這說明,可能我還活著。
“朗姆酒。”
“我還要。”
這種不斷灼燒身體的酒精感,給卡蘭帶來了些生命的蓬勃感。
“哈哈哈哈,你們聽,果然是海民,這個時候了,都還在想掠奪。”
“哈哈哈哈。”
“好,我給你。”
卡蘭的胃和肺都被灌上了酒,他咳嗽,嘔吐,明明被牢牢捆綁著,卻感覺踏步在海水上。
酒精跑到了腦袋,卡蘭頭部沉重,疼痛得快要爆炸。
“認識泰格維森?”最顯眼的影子拍了拍卡蘭的臉。
“他應該去了奧多的宮殿。他光榮的戰死。”
“現在的孤島之王是誰?”
“格薩爾。”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王。”
船上滿意的笑聲炸開來——找到了,這種意料之外的巧合,就像命運中既定的相遇。
“我聽說,沙特阿卡人為自己兒子取名時,會模仿大海的音節。”
“是這樣。”
“你叫什么名字。”
“卡蘭。”
“你知道嗎?即便是你現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時候,當你念出'格薩爾'這個名字,我依然感覺到滔天的大海翻滾到天城,但是聽到你的名字,我感受到的是一灘死水。”
“都這么說,都說得沒錯,當我出生時,我父親聽到的海洋就是這個聲音。”
“我一直很好奇,我能念出你們的名字,但是無論如何都模仿不了名字中關于大海的氣魄,不管是昂揚的,還是衰微的,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你出生在貧瘠的島,只要你一出生就被海風吹拂,你就能學會。”
“我被大海折磨,和你們一樣的被浸泡過。”
“引路者都是直接在虛空中行走。”
“哈哈哈哈。”船長轉身對著船員大笑,“這個人到現在為止,都還是認為自己死了。”
“我沒有?”
“你沒有!”船長捏著卡蘭的臉,“我了解一些沙特阿卡的習俗,這叫做什么?大海的試煉?你通過了,我曾經也通過了。”
“你也是沙特阿卡人?”卡蘭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被格薩爾殺死的哥哥說話,努力睜開了眼。
“不是。”船長回答。
卡蘭看清楚了這個人,不是,他心里也在說。
“我曾經和泰格維森戰斗,我的隊伍戰敗了,泰格維森想要奪走我的妻子,成為他的奴隸,我向他提出了決斗,泰格維森說,沙特阿卡人從不拒絕戰斗,只要我戰勝他,我的妻子就能自由——我戰敗了。”船長嬉笑著說。
船員哈哈的笑起,他們也是第一次聽到船長講起自己的故事。
“但是,泰格維森欣賞我的武技,他主動說,'你的妻子會登上我的船,你也要在船上’,我們一起回航,他答應,只要在回航的途中,我能通過大海的試煉,我的妻子就依然是自由的。”
船長靜靜的講起了這個故事。
他被綁到了船頭,任憑風、浪,還有妻子哀嚎的拍打,他奇跡般的通過了試煉,但是妻子沒有通過,在回航的途中,她感受到泰格維森這一位孤島之王的魅力,她留在了孤島,成為了王的妻子。
“我一點都不恨她,你知道嗎,一點都不,她提出留到孤島時,提出成為泰格維森的妻子時,我反而更加強烈的感受到,她依然是我的妻子,從始至終,無論身旁的人是誰,她永遠都是。如果她不這么做,命懸一線的我,絕對得不到之后救助,也就是說,我不可能得到回航的船和物資,我都還記得她故意疏遠我的眼神,里面全都是在說,等你強大,接我回去。”
船長又笑了笑,他的笑很突然,總是在嚴肅的面孔上突然換一個表情,而且極難捕捉到。
“我也不恨泰格維森,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明明該恨他的。我不知道你們的感受是什么,當我聽到他的名字時,我感受到的是一片平靜的地中海,把所有的情緒放進去,都會變成毫不起眼的波瀾。”
“格薩爾呢?”卡蘭故意在問,“你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后,你感受到了恨意嗎?”
“如果用你們的腔調來念,我感受到的是接納和排斥,只有勇敢到敢和他一起航行到風口浪尖的勇士,才會被他視為手足,而大浪下,是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浪沙,你就是一顆浪沙。”
“我是。”
“但是以我們的語言來說,格薩爾,簡直就是個可笑至極的名字。”
“為什么。”
“哈哈哈。”船長轉身,面向了船員,“格薩爾,堅硬的馬褲。”
哦,卡蘭垂在了桅桿上,格薩爾,堅硬的馬褲。
格薩爾聽到卡蘭的講述也大笑起來,原來在另外的文明中,相同的發音會有這么大的分歧。
“那你呢?”格薩爾問,“你的名字在那個地方寓意著什么?”
“我好想問了這個問題,不過記不太清楚了,似乎和風暴有關。”
格薩爾沉默了下來,他摸了摸小腿,不得不說,外面的世界對他的形容還是準確的,雖然沒有馬褲,但是他小腿上的肌肉是真的堅硬無比。
孤島之王漫不經心的拍了拍身子,以此來掩蓋試探斧頭是否帶在身邊的舉動——沒有,進入卡蘭的宴客廳時,就放在了墻面的掛鉤上。
他暗暗的在地面上摸索,探到一塊尖銳的石頭,整個過程都偽裝成格薩爾在尋找最舒服的地方躺下來。
“你帶他找到了孤島。”
“沒有,他自己找到的。”
不可能,格薩爾心里說,大海這么廣闊,同時能在大海上熟練的使用航海技巧,準確的找到方位,還能讓船員不離心的航海士,格薩爾只認識兩個,自己,還有喝醉后的自己。
“格薩爾王,你忘了么?他經歷過大海的試煉。”
“他被綁在船頭。”格薩爾想起了這個外來者可能找到航路的原因,“所以記住了航行的路。”
“記住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他對孤島的路線很模糊,因為被綁在船頭時,他哭泣過,昏迷過,絕望過,哀痛過。他對于痛苦的感覺明顯要強于航路的記憶。”
“不可能,沒有我這樣的航海技術,不可能有人找到沙特阿卡的位置,你一定是做了引路者。”
“我沒有,格薩爾王,我那時,光是保持清醒就竭盡全力了。格薩爾王,有時候你也被技巧蒙蔽了雙眼,你不知道,對于沙特阿卡人,逃離孤島比找到孤島困難。”
格薩爾皺起了眼睛。
“你不在乎我,所以我之前說的話,你也沒有在意的聽著,我猜,你心里一定是認為我在說謊。”
卡蘭等待著格薩爾的否認。
格薩爾沒有否認與肯定。
“那我再重復一次吧,他到過沙特阿卡。”
格薩爾醒悟過來,他在密林中抬起手,用手指點了一下黑空。
“生命之樹。”
“沒錯,他見過生命之樹,他找到沙特阿卡的方法簡單到讓我在佩服他強大的意志,就是憑著初期的記憶出海,保證自己的船頭沒有往回游。”
“然后不停的漂泊——像蒲公英那樣,最后,只要在海面上看到了生命之樹。”
“那就是路標,然后鼓動全員駛來。”
格薩爾通過卡蘭的講述,對這個人心生好感。
他明確的知道在初次出航時,一個沒有權威的人帶領團隊是多么困難的事。
無論這個人都多么強大,都會遭到同行人的置疑,大海上的置疑極難糾正,因為大海不可能給航行者一個及時的反饋,當你說,我們終會到達,大海不會像母親從廚房端出豬肉一樣給你一個島嶼,會有人堅信你的說法,也會有更多的人來反駁你,問你終會到達是多久?是明天還是死后?
大海會讓人感覺孤獨,如果征服欲不夠濃烈,孤獨會變成危險的暗流,就因為這樣,格薩爾才果斷的殺掉了卡蘭的哥哥,但是卡蘭所說的這個人不一樣,他的船員在漫無目的的航行中也能隨時哈哈大笑,這讓格薩爾分外好奇,這個要來拿自己性命的人,是一個怎樣的船長?
這個人不可能只是個船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是完全有資格向自己發起決斗,爭奪孤島王冠的男人,果然,那時候的泰格維森接受自己的提議,不是沒有原因,那時的泰格維森和自己現在的想法可能差不多。
“我不想聽這么漫長的故事了,直接講最后,是不是他給你了八磅黃金和白銀,讓你來殺我。”
“不是,我那時候仍然恨你,格薩爾王,我感覺到他的強大,我想讓他來殺你,我對他說,是你殺死了他的妻子。”
“我從不殺女人和小孩。”
“不,你只是從不直接的殺害女人和小孩,格薩爾王。”
“什么?”
“格薩爾王,我再重復一次剛才的故事吧,他的妻子成為了泰格維森的妻子。”
哦——
格薩爾不敢對這個因果表示贊美,沒有把食指點向天空去感受天神奧多對他指尖的觸碰。
伊利亞用母子獻祭過城墻。
“我告訴他,格薩爾王的城墻無堅不摧。接著,他告訴了我一個,他的計劃。”
“不要說。”
格薩爾對這位敵人很感興趣,他要試試自己的智慧能否和他抗衡,他讓卡蘭住嘴,把自己代入了這位船長的角色——如果我是他,我會怎么做?我會做些什么來打破這個頑固的城墻?
孤島之王想到了答案,他猛然的躍起身子,異色的雙眸閃閃發亮。
卡蘭一時間還以為看到了兩顆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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