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從未到訪,清晨不請自來。
塞萬訶德把用來充當枕頭,墊了一整夜的盾牌踢在一旁,做著準備拔劍的模樣,反握著長槍,和一只獅鷲對峙。
他垂下了頭,閉上了眼睛,賣力的調節著呼吸的節奏,塞萬訶德的腳又向前挪出了一點,用不讓獅鷲察覺的方式靠近了它一寸。
和獅鷲對抗時,一切都要小心翼翼,它慧明的眼睛是斷腸的毒藥,只要和它對視過的生靈,沒有哪一個逃離過致命的幻覺。
塞萬訶德就親眼見證過幾次滅亡,他的同鄉胖約翰就被獅鷲的死亡凝視擊中過,他把在賭桌上贏來的小錢當做了巨富資產,這一點僅夠胖約翰在酒館多點幾瓶葡萄酒還有幾片火腿肉的額外之財讓約翰心中無限膨脹,把家中的茅草視為和自己體量等重的黃金,以這個財產幻想作為后盾,約翰感覺自己如有神助,他在隨后的三次加注中,分別在勝利的砝碼上放置了黃銅牛,秘銀羊,還有精金房。
無論多么偉大的對沖資本都是無法撼動動了手腳的天秤,勝利的一方永遠沒有向約翰那一邊傾斜,更何況約翰面對的不止是獅鷲,還有糊弄了神靈默多克的六手,六手天生多了一根手指,這多余的手指能探近杯中的骰子,改變骰子的點數。
約翰就在這三次加注中輸掉了唯一值錢的牛,羊,最后連家都賠了進去。
到現在,直到塞萬訶德離開了躍馬鎮,約翰都仍然沒有從被獅鷲凝視的余毒中恢復,把在路邊和馬廄中抓到的雜草和燕麥當做黃金,邀請著每一個能看見的人進行豪賭。
這就是獅鷲凝視的可怕,相比于可以讓人瞬間斷命的毒爪,它的幻術能讓人綿長的死亡。
“我知道你是具有高超智慧的生物。”塞萬訶德閉著眼睛從容不迫的說,“你用了一整夜的時間來試探我的力量,對不對?”
獅鷲從地面飛到了樹梢,塞萬訶德果斷的聽風轉身,又下壓了身子,手里握著無形的劍鞘,重新做著拔劍的動作。
因為擔心獅鷲的凝視,當塞萬訶德以前腳為支點,身子果斷的繞過一個半圓時,仍然是閉著眼睛——不幸的是,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完全背朝著獅鷲。
“你用你硬如鋼鐵的喙,整夜都在敲擊我的后腦,對不對?當我把盾牌當做枕頭時,你就在對我的后腦發動連續不斷的攻擊,是不是?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以人類最脆弱的后勺骨為判斷武力的標準。
“你是不是很絕望,你是不是在想,萬騎之主啊,看看我招惹了什么樣的對手,他連最脆弱的骨頭都是如此堅硬,我該拿什么去對抗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在這樣想?
“我還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是更加絕望的,當你發現用武力無法打敗我時,你用你百變的嗓子模仿著麻雀,想誘導我用毫無防備的心去迎接第一縷陽光和鳥的歌唱,是不是?你是不是很絕望?當我第一時間就閉上了眼?
“你別忘了,我是騎士,現在,我還是保護著星落城的公主,是背負著巨大責任和使命的騎士,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騎士王阿斯靈就在天國投來他關注的目光,我在他的目光下享受著祝福和保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塞萬訶德的手開始發抖,按耐著急切想要戰斗的心。
“你很聰明,我從來不吝贊美,哪怕是對我心懷惡意的對手,你現在在用虛幻的歌唱誘導我,用美妙的歌聲讓我誤以為你在我的背后,我聽出來了,如果不是我久經沙場的智慧,我一定會中計,把后背毫無保留的給你,絕望吧?但是你要知道,比起看著被你的幻術迷茫的百姓而不能施展救援,我比你更加絕望。”
塞萬訶德從無形刀鞘中抽出了一大截長矛,長矛比先前還要沉重了。
“我能感受到,騎士王用手按住了我的武器,我還感受到他仁慈的心,他在讓我不要殺戮,在魔力漸漸減少的年代,你們的存在比星落城的百姓還要不容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塞萬訶德快要拿不動這根長矛了,他心滿意足的想,除了獅鷲,他居然能和被神力壓制住的長矛對峙這么久,完全沒有反駁的證據——我已經具有了半神一樣的力量。
“第一!”塞萬訶德立起了長槍,酸痛的手像卸下了酒桶一樣在升天,“像炎之騎士安拉蒙一樣,乖乖成為我的坐騎。第二,乖乖的閉上你的眼睛,飛向你的巢穴,我知道你們的住處,在黑白崖的頂端。如果這兩點你都做不到,放心,騎士王阿斯靈的教誨我不會忘記,我不會終結已經為數不多的魔法生物,但是我會用這把圣劍刺瞎你的雙眼,我的手法像葡萄酒騎士弄瞎果雀一樣精準,你可以性命保全,但永遠無法直視這個美妙的萬千世界,你會終身看著我為你帶來的幻像——永恒的黑暗,在黑暗中飛翔或者撞巖。現在,請用你的鳴叫給我答復,一聲是馴服,兩聲是離開,三聲!是戰斗!”
塞萬訶德沒有聽到獅鷲的答復,他聽到的是輕聲細語的呼喊——“塞萬訶德。”
“不要使用幻術!這是最后的聲明!用你本來的鳴叫!一聲,是馴服,兩聲,是離開!三聲——”
“塞萬訶德。”
“驕傲的魔法生物,現在不是你的年代,沒有辦法了,你的固執終將為你帶來災難,愿你不會在永夜中暴食無常,愿你巨大的翅膀仍然能在風中翱翔,愿你——”
“塞萬訶德!最偉大的騎士王!塞萬!訶德!”
塞萬訶德一個激靈收回的戰斗的姿態和強調,“星落城的公主,我終身保護的主人,梅菲斯特,你醒了?”
“我聽到你絮絮叨叨的聲音就醒了,你在說什么啊?一會兒魔法,一會兒騎士,一會兒又第一、第二,第三的談條件。”
“我不愿意讓你知道危險的臨近,有我在一切都是安全的,梅菲斯特,如果你還有困意,請你繼續你的安眠,我相信,夜之女神仍然愿意單獨唯你撒下黑色的夜。”
“塞萬訶德!”梅菲斯特有些生氣,微紅的臉頰煞是好看,“一直有沒有什么危險,蟲子咬得我一夜都沒有睡覺,我早就醒了!”
“抱歉讓你風餐露宿,其實在你睡前,我念誦了兩邊驅蟲咒語,還用那個慷慨的美德長贈送的羊皮唯你搭建了帳篷,我脫去了鎧甲睡在帳篷外,就是在考慮著,在魔法和道德一起消失的年代,即便這個咒語失效,我也可以唯你減輕負擔。原諒我,并相信我,梅菲斯特,今后的旅途中,即便只有惡魔的巢穴可以居住,我把惡魔全部驅趕,都不會讓你露營。”
梅菲斯特臉上的嗔怒越來越明顯,“我說的不是這個,被蟲子咬,睡路邊都不算什么,我是在問你,你一大早就對著一只麻雀說個不停,是在干嘛?他們都看見了!”
他們?
塞萬訶德環視了一周,行人把他圍了三層又三層,最外圍還有零零星星的三層。
“危險!”塞萬訶德驅趕著圍觀的行人,“快走,獅鷲會把你們當做人質!我可以溫柔而果斷,但在以他人性命為籌碼的敵人面前,最偉大的騎士也只剩猶豫和戰敗!”
最靠近塞萬訶德那一圈的行人開始鼓掌,掌聲輻射到第二層,第三層,最外圍的人因為看不到原因,開始疊起了人梯,但是還是不忘零零星星的鼓掌。
梅菲斯特漲紅了臉,蜷縮在一團,麻雀在此時停留在了塞萬訶德的肩頭,“啾啾啾”的歌唱。
塞萬訶德放松下來,滿心歡喜的轉身,看著梅菲斯特,他說,“星落城的公主,一切安然無恙,我們繼續我們的旅途,就在剛才,獅鷲被我馴服了。”
在魔力和道德都開始衰敗的年代,你和我長久的對峙,導致現在你只能維持成一個麻雀的狀態,不過這樣也好,一顆魔法的種子在我的肩頭保存完好,我發誓——塞萬訶德用手指去撫摸麻雀,它跳上了騎士的手指,不斷的綻放它的歌喉——我發誓,星落城的公主,魔法的種子,騎士的信念,我都將一齊守護。
第一個三層,第二個三層,最后一個零零星星的三層的行人都開始歡呼,吹口哨,猛烈的拍掌。
塞萬訶德虔誠又驕傲的撫胸行禮,應該的,他對自己說,同時,也只有我能做到。
“詩人,詩人。”圍觀的人群說。
“詩人的彩排。”
“我第一次看到史詩可以鑲嵌進戲劇。”
“美妙,美妙。”
“押注吧,我想今年的詩人王就是他了。”
“是他,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我去問問。”
“......”
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什么——
塞萬訶德向梅菲斯特投去詢問的目光,梅菲斯特瞪大眼睛雙手一攤。
“精彩,這樣的彩排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也是。”
“我敢打賭,他來自詩人之城。”
“你是說哀城?”
“極有可能,哀城的人有種天然的與世不合,還有頹唐。”
我頹唐?塞萬訶德不滿起來。
“你這么一提醒,我覺得還真有可能,你來自哀城吧!”
哀城?哀王的城市?那可是被封鎖的城。
塞萬訶德更加詫異了。
行人的議論聲不減,更慷慨的人打開了錢袋。
“真不容易。”慷慨的人說,“患了詩人病的人居然能走出自己的困境。”
“不容易。”
“很不容易。”
“一路跋山涉水。”
“不止跋山涉水,從哀城逃離,你想想,誰能做到。”
“極少,極少。”
“我只看見過這一個。”
接下來,一個讓多智的塞萬訶德都沒有預料到的一幕發生了——在他脫下來的鎧甲中,圍觀的人在頭盔里面放了好些錢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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