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恨（三）

　　張佳慧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用雙手揭開尸體頭部的白布，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又放下白布，依然蓋好。接著轉到床尾，把白布揭開，露出一雙已經嚴重變形的腳，也看不出是否套沒套鞋子。張佳慧所做這一切，正好擋住了在門口的張家衛的視線。
　　彎著腰的張佳慧用纖細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撥掉那具遺體左腳上已成碎皮塊的鞋，再慢慢的揭掉已有些黑炭化的布襪子的布片，直到這時，才勉強能看到一點原來的皮膚。張佳慧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嘴里一直在輕聲輕語就像對一個嬰兒說話一樣說著:“一會兒就好了，我不會把你弄痛的。”
　　此時，在張家衛的身后，在敞開的停尸房門外，已經默默地站了十幾個中國警察。
　　過了一會兒，張佳慧直起腰非常平靜地向張家鵬問道:“這是怎么弄的？”她既沒有肯定遺體就是姜耀輝，也沒有否定不是。
　　張家鵬見張佳慧這么平靜，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著說了:“日本人的協查報告上說，這個人打死十多個日本人，受傷被俘，日本人也很欽佩他的勇敢和本事，想讓他為日本人做事，他大罵日本人，寧死不降，日本人氣急敗壞，在他身上倒了油漆，燒死的。”
　　張佳慧聽到這，身體晃了晃，后邊的張家衛急忙上前幾步抱住已經昏過去的佳慧，趕緊用手指摁住佳慧的人中。
　　五六分鐘，張佳慧悠悠的醒來，在張家衛的扶持下，站穩身形，說道:“家鵬，現在送我回家，我答應耀輝，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在家等他。家衛，你買副好壽材，把耀輝送回家，我在家等他。”
　　張家衛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張佳慧什么時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張家衛蹭到停尸床邊，揭開了頭部白布的一角………
　　張家衛看到姐夫姜耀輝的遺體，肌肉嚴重扭曲，想見他生前一定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是被活活燒死的。張家衛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姐姐張佳慧要自己把姐夫的遺體送回去。
　　張家衛在幾個膽子比較大的警察的幫助下，把姐夫的遺體放在了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棺材里，親自用高價買的一輛平板車一步一步把姐夫姜耀輝的遺體送到家。
　　 918！918！918后，沈陽最缺的居然是棺材！
　　終于在傍晚，張家衛把姐夫姜耀輝的遺體送到家。張佳慧把院子里所有的燈都點亮了，穿著一領暗紅色的旗袍，顯得非常高雅，一張略施粉黛標致的瓜子臉，幽怨的雙眼，真是我見猶憐。
　　佳慧讓家衛，家鵬哥倆把姜耀輝的遺體擺放在客廳正中，讓姜軍給爸爸磕了三個頭，把家中從小就帶自己長大的守寡大腳女人趙媽叫來，讓她帶著小姜軍，跟隨家衛家鵬兄弟倆，回到張有德的家。又對兄弟倆說，自己想陪陪丈夫，讓兄弟兩個帶著小姜軍和趙媽先回家。
　　懵頭脹腦的張家衛木然地點點頭，像個木頭人一樣，只是聽張佳慧說話，然后自己去照做，哥倆帶著已成淚人的小姜軍和趙媽先回了大伯家。在路上，張家衛還沒忘讓家鵬把佳玲佳珍姐倆也送到大伯家。
　　張家鵬開著張家衛的車，先把張家衛，小姜軍和趙媽送到大伯家，然后再回家接佳玲佳珍姐倆。
　　張家衛回到屋里，一頭扎在床上，昏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張家衛被院子里大伯張有德的叫罵聲驚醒，睜開眼睛，見家義，家鵬，趙長吉還有楊曼筠，陸雋琪，何曼秋三個女孩都在炕邊擔憂地看著自己。透過窗戶，張家衛看見張佳玲張佳珍正在攔著向院子外攆兩個人的張有德，只聽大伯憤怒地吼道:“滾！滾！以后也別來我們家！我怕你們弄臟我張家的院子！”那兩個人灰溜溜的跑出了院子，可是張有德依舊余怒未消，佳玲佳珍，姐妹倆好說歹說把大伯勸回房中。
　　張家衛見佳玲姐妹鎖好院門，回到了屋里，就問:“大伯把誰攆走了？怎么回事？”
　　佳玲滿臉愁容地說道:“東北的元老袁金鎧和凌印清派人想請大伯參加治安維持會，幫日本人做事，叫大伯給罵走了。”
　　張家衛這時才問道:“現在是什么時間？我睡了多長時間？”
　　張家義說道:“昨天晚上家鵬把你送回來，你一句話也不說，就是一直在睡，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張家衛把身子靠在墻上，又在眾人中找了一圈兒，最后把目光落在張家鵬身上，說道:“你還沒把大姐接來嗎？”
　　家鵬看看二哥家義，三哥家衛和眾人，囁嚅了半天也沒有說話。
　　張家衛一下從床上蹦到了地下，把眾人嚇了一跳，大吼道:“你倒是說話呀！”可是張家鵬卻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平時不務正業的張家鵬這一哭，大伙都是非常驚訝。家義走過來，攔住張家衛，說道:“三弟，發生了什么事兒？你讓家鵬慢慢說。”
　　張家鵬低著頭抽抽噠噠的說道:“今天一大早我就開車去接佳慧姐，可誰知……”
　　張家義急忙問道:“怎么了？你快說啊！”
　　張家鵬接著說:“鄰居說，昨夜我姐的房子著了一夜的火，好像是房間里灑了油漆，根本就救不了。我到的時候，連架子都沒有了。”
　　張家義，佳玲，佳珍幾乎是同時問道:“那人呢？”
　　張家鵬此時已經崩潰了，大哭著說:“全沒了。佳慧姐沒了。”
　　家義不相信地問道:“你看到了嗎？你沒看到，怎么就知道佳慧沒了？到底發生了什么？”此時，那幾個女孩已經在低聲的哭泣。
　　張家衛突然用手狠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眾人驚愕的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張家衛把昨天下午的事說了一遍，張家義和趙長吉還沒有聽完，兩人拎起槍，瞪著通紅的眼睛，就要出門找日本人拼命去。
　　張家衛急忙攔住二人，說道:“現在沈陽城，東三省，像我們這樣的失去親人的家庭，太多了。我們為了不讓更多的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為了不當亡國奴，我們應當首先保護好自己，不做沒必要的犧牲。即使要死，也要把自己的身體，達到殺敵的最大化。”
　　經張家衛這么一說，大家逐漸的冷靜了下來。
　　張家衛看著已被憤怒沖昏頭的家義和趙長吉說道:“兩位哥哥，今天我就擅自做主了:我們大家全都留在這里，絕非長久之計。家鵬，你現在到火車站，買票把大伯，伯母，小姜軍和趙媽，送到天津，大伯和我爹的師傅，張景星師伯以及一些師兄弟都在天津開武館，日本人現在不會對老人小孩怎么樣，你現在就走。你回來的時候，把車加滿油。現在日軍換防，正是防御松懈的時候，一旦日軍，朝鮮師團進入沈陽，到時候家義和趙大哥就危險了。找書苑 www.ｚhaoｓｈuyuａｎ．ｃom ”張家衛又看了看幾位姑娘，繼續說道:“你們先幫大伯收拾東西，然后自己也要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離開這里。”
　　眾人忍住悲痛，好言好語，說讓老爺子為了把小姜軍帶離這戰亂的環境，先去天津，眾人隨后等佳慧一起去。
　　有張家鵬送行，大伯一行順利登上了開往關內的火車。等張家鵬帶著吃的東西回到大伯家，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佳玲佳珍說什么也不回家，怕她們那個糊涂的老爹把她們嫁給日本人，一定要跟著家義家衛兩個哥哥去關內，家鵬也沒有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宵禁一解除，張家衛三人把速射型C96全部帶上，把兩支98K拆散，用油布包好，還有望遠鏡，狙擊瞄準鏡，指南針埋在后院不顯眼的地方。趙長吉換上最高的家寶的西服，還是有些緊吧。三人每個人都在后腰別兩把C96，張家衛還把那把傘兵刀像以前一樣，倒綁在左手腕上，然后套上西服。看著張家衛做這一切，趙長吉就像看一個外星人一樣，比他們軍人專業的多了。最后，張家衛分兩次把眾人送到奉海站。
　　開始金志揚想跟這些武器彈藥同歸于盡，不想與張家衛他們一起撤回關內。張家衛告訴他，現在錦州前線急需武器彈藥，黃顯聲一再叮囑一定要想辦法把這批武器彈藥藥品送往錦州，而不是老想著同歸于盡不留給日本人，而應該是想辦法用來打日本人的。現在有德國國旗做標志，短時間內日本人還不會注意到這里。金志揚才同意與他們同行。用苫布把兩輛貨車蓋的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