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和想像的差距有時候大得離譜，真正面對高雄的時候，楊旭感覺對面的老頭比趙佶更具上位者的威勢。
這是楊旭的自覺，當然這種直覺是不純粹的。譬如趙佶，雖然是一國之君，萬人之上，但是楊旭骨子里就沒有君權天授的思想，相反，楊旭知道如果歷史大勢不改，趙佶的其實才是亡國之君，而不是背鍋的趙恒，因此，見到趙佶的時候，楊旭的情感是復雜的，既有哀其不幸的憐憫，也有怒其不爭的恨意，帝王之威在楊旭心中所剩無幾
在楊旭眼中，這個一臉笑意，顯得很慈祥的老頭，就像是一把塵封的殺器，骨子里透著冷漠和寒意。
“楊小官人，久聞大名啊，聽說你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年紀，老夫還在上蒙學，你卻已經名滿京城了。”
“老將軍不會指的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吧，”楊旭嘿嘿一笑，“楊旭倒的確是譽滿京城了。”
對于這樣的老成精的人，你絕對不能順著他的思路，你要是來一句“哪里哪里”自謙的話，這老家伙絕對能繼續把你夸成一朵花，最后搞得你不好意思拒絕他的要求。
“小官人倒是真性情，要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就跳了出來，急于辨明是非，你是在等時機吧，年輕人要有城府，也要有狠勁，要是有用得著高家的地方，你不用客氣。”
這家伙在示好了，不過這個承諾太虛偽，連自己的孫子孫女都不管的人，你指望他幫你，做夢。
“老將軍也認為楊旭是被冤枉的，老將軍要是肯為小子主持公道，只要高家振臂一呼，相信小子的處境不會像現在這么尷尬。”
“呵呵，會的，會的，只要你有所行動，高家一定站在你這邊，為小官人搖旗吶喊。”
“那就多謝了，老將軍要小子過來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高雄一聽楊旭主動切換話題，正中下懷，舉起茶盅略一沉吟，收起了臉上的淺笑。
“楊小官人，老夫就不繞彎子了，你手上有一封對我高家比較重要的信，對你來說卻沒什么用，希望楊小郎能交給高家，當然，作為回報，金銀之物小官人盡管開口，外加高家一個人情。”
高家的人情很值錢嗎，而且你高家不止欠小爺一個人情，楊旭腹誹，不過也僅僅是腹誹而已。
“信，信不是已經被老將軍的人拿走了嗎？”
楊旭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動了自己在床板隔層里的包袱。
高雄微微笑了笑，手在書桌上拍了一下，書房門應聲而來，進來一個威武、壯碩的中年漢子，對高雄施禮：“大將軍！”
“免禮，把東西交給楊小官人吧！”高雄指指楊旭，示意羅陽直接把東西交給楊旭。
楊旭注意到了兩人稱呼間的特別之處，他感覺這書房不是書房，而是帥帳。
“這是羅將軍的手下從對方手上搶過來的，可惜，這不是我想要的，至于貴府的損失，高家一力承擔，楊小官人開口便是。”
高雄的話讓楊旭對自己房里發生的事情大概有了判斷，不過在高雄眼中燒毀一個院子最多就是銀子的事，凡是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而楊旭最在乎的事情，在高雄看來那更是微不足道，一個丫鬟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何況還沒死。
楊旭冷冷地看了高雄一眼，伸手接過羅陽遞過來的一封信，看也沒看，就塞進了懷里。
這是楊旭老爹知道兒子回家后給他寫的一封信，可憐天下老子心，所謂養不教，父之過，信中楊智源深刻剖析了自己教育中的不足，種種寵溺與放縱，并進行了深刻檢討，最后還提了對楊旭的希望，簡直可以作為家庭教育失敗的典型悔過書，楊旭為便宜老爹的誠心打動，十分珍惜這封信，這才把它放到了包袱中。
“老將軍要的難道不是這封信，那小子真不知道到底應該是什么了。”楊旭淡淡地望著高雄，發現老家伙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生硬起來，顯然沒想到楊旭會裝瘋賣傻。
高雄知道楊旭一定比較難對付，但是不知道他竟然如此不開竅，老頭我姿態放得這么低了，你這小小的武騎郎還不繳械投降。
“這是令尊給你的信，令尊對楊官人的拳拳之心真是令高某感動，高某要的卻不是這個，楊小官人好好想一想。”高雄盡管快要失去耐心，但是想到楊旭身后可能站著那個老太監，只能繼續循循善誘，臉上又堆上了笑容。
按理來說，無論出于原因考慮，高雄的這個要求他都應該答應，反正他又沒有拆過那封信，把這個燙手山芋扔掉了才安全。
不過，楊旭有些不忿老頭的做法，也替高沖他們感到不平。
“如果不是一封信，楊旭真想不起來了，要不小子回去問問高娘子，還有沖哥兒，小子一路南下，他們都在左右，或許他們能想起什么？”
楊旭抬頭盯著高雄，令楊旭失望的是老家伙的表情竟然沒有絲毫變化，不過對面的羅陽畢竟還不夠功夫，聽楊旭提到高茗君和高沖，羅陽臉色一變，身子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書房內氣氛一下子沉悶下來，高雄不動聲色，頷首沉吟，楊旭表情輕松，眼光在對面兩人身上一掃，便落到了對面墻上一幅畫上。
畫左側有兩句詩“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幾個字筆法姿媚，不失豪健，楊旭仔細一看圖章，蔡文長書，不就是蔡京嗎。
不知道是高雄有意顯擺，還是無意露餡，這副畫透露出一個信息，高雄和蔡京不僅熟悉，而且關系不錯，因為這首詩出現才不久，蔡京的書法就出現在了高雄房中。
“啪啪啪”
有人輕輕拍打書房門，羅陽皺眉，用目光征求老頭的意見，老頭微微點頭，羅陽這才過去打開書房門。
“伯祖，這是今年新來的龍團勝雪，靈鳳親自煮了茶，請伯祖品嘗。”高靈鳳換了一身更加淑女的裙裝，帶著丫鬟秀兒，裊裊婷婷地進了書房。
高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寵溺的笑意，招了招手：“你個小丫頭，今日山長不在，無人管束，你便沒了規矩，去，讓楊小官人嘗嘗我家雛鳳的手藝。”
“伯祖冤枉，靈鳳完成了功課跟山長請了假才出來的，”高靈鳳給高雄斟了茶，這才款款走到楊旭面前，粉臉含笑，丹鳳留春，朱唇微啟，“楊官人請用茶。”
高雄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裝作專心品茶，眼光卻一直在注意兩人。
楊旭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外交式的微笑，接了茶，也只是欠身致謝。
高靈鳳臉色一黯，笑容慢慢收緊，不自覺地撅起了櫻桃小嘴，頗感委屈。
“靈鳳，伯祖聽你說過，你的救命小恩人也叫楊旭，不會就是楊小官人吧”高雄臉上帶著些戲謔的笑容。
“伯祖，靈鳳敢肯定楊小官人就是孫女的救命恩人。”剎那間，高靈鳳笑意盈臉，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不過，楊大哥好像忘了？”
“老狐貍，”楊旭暗罵一句，尷尬地一笑，“小娘子，別來無恙？”
“楊大哥，靈鳳感激楊大哥舍身相救，靈鳳給楊大哥施禮了。”高靈鳳深深一福，抬眼看楊旭時，美眸中滿是感激和敬佩之色。
楊旭那天最后的舉動實在是令人震撼，三個小娘子在現場找不到楊旭，以為楊旭遭遇了不測，事后稀里嘩啦地哭了很長時間。
“問渠君”君的名聲傳出之后，三人心中多了希望，多方打聽之后，發現此楊旭跟彼楊旭有很多共同之處，又打聽到了楊宅的位置，三人準備今天去楊宅門口守株待兔，還準備了食盒。
“哈哈哈，老夫一直想著是哪家小郎君救了靈鳳，原來就是問渠君，靈鳳，伯祖還有正事跟六郎談，你先下去。”高雄笑得十分雞賊。
“伯祖，你不要為難楊大哥，好不好？”高靈鳳走到高雄身邊，捧著他的胳膊輕輕搖晃，撒嬌道。
“好，不為難，不為難，楊小官人是高家的小恩人，伯祖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去吧。”
看著高雄對這個侄孫女比自己的親孫還上心，楊旭心中感慨，果然感情是要靠培養的，同時又深深為高茗君與高沖兩人感到悲哀。
“高大哥，我們三個都相信你才是真的問渠君。”路過楊旭面前時，小妮子輕聲說了一句，隨即小跑著出了書房。
高靈鳳的出現，也就意味著楊旭不好再裝瘋賣傻。
“楊小官人，其實高家早就欠了你兩個天大的人情，高某早該有個說法了，羅陽，楊小官人不算外人，說吧。”
楊旭心想，老家伙換策略了，開始打溫情牌了。
“是，大將軍！”羅陽上前一步，壯碩的身軀壓迫感十足地往楊旭面前一站。
“羅將軍請坐，我這人不喜歡仰著頭看人。”楊旭淡淡一笑。
“坐下。”
“謝大將軍，”羅陽抱拳施禮，不過不是對楊旭而是對高雄。
楊旭撇嘴，心想，讓你坐下的是我，又不是高雄，你謝他干什么。
“小官人，”羅陽是真正的軍士出身，說話做事都透著股干脆，“自館驛出事之后，大將軍就囑咐卑職派遣三十個家將暗中護衛二娘子等人，大將軍的意思是人數不能多，但是要能保護好二娘子一家，因此，我派出的都是好手，保護二娘子他們一家不成問題。”
不吹牛你會死啊，楊旭心頭的火氣“噌”地就無法壓制地爆發出來。
“既然要保護好楊娘子一家，為什么楊娘子生死不知，高沖流落街頭，險些被車撞死，忠叔下落不明，還有，高娘子落入王仔昔之手，會是什么下場我想你們不會不清楚，這就是你們的保護。”
楊旭本不想以這種方式質問高雄和羅陽，不過，話既然已經出口，楊旭越說越激動，就差破口大罵了，好爽，楊旭連珠炮似的質問兩人，說完，長長噓了口氣，心想，我這是替他們問的。
氣氛十分尷尬，連老奸巨猾的高雄都面色通紅，沒想到楊旭質問起來會這么尖銳。
嗯，這小子不錯，茗君沒有看錯人，沖兒跟著他我放心了，高雄面色通紅，呼吸沉重，瞪著楊旭良久，這才重重嘆口氣，揮揮手示意羅陽解釋。
“咳，小官人息怒，”羅陽羞愧萬分，吶吶道，“小官人，這都是卑職失職，卑職的人一路跟船南下，到濟州境內時發現濟州有疫疾，卑職的人斷定船只不會靠岸，二娘子他們下不了船，而且船上我們也安排了兩個人，想著不會有事，另外的人就繞過濟州，在廣濟軍等候。”
“既然船上也安排有人，為什么沒有發現楊娘子她們下船。”楊旭冷冷喝問。
“羅陽該死，用人不當，卑職請大將軍責罰！”羅陽忽然情緒激動地跪在高中面前，上身匍匐在地，身軀一顫一顫，顯然自責到了極點。
“這也不能盡皆怪你，那兩個人本是府中護衛，府里的事情先前都是大娘子在管理，這么多年難保一兩個有異心的。”高雄嘆息一聲，一番自責之后扶起了羅陽。
楊旭在一邊看著這兩人，怎么看都覺得有演戲的成分，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偏見吧。
“卑職的屬下發現二娘子他們下船已經是半天之后，等趕到七星谷，已經不見了二娘子和小娘子他們。”
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高沖和高娘子下落的。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n.com ”楊旭淡淡地問羅陽。
“我們發現時，小娘子已經在帝姬身邊，小郎君已在楊小官人府上。”
“這么說，即使我不去七星谷，高沖也不會有事。”
“這正是大將軍放心把小郎君交給楊小官人的原因。”
“你們很清楚我的事情？”
“我們不是為了刺探小官人的事情，而是不想小郎君再出事。”
說得好聽，那已經出事的，你們又有什么補救措施，楊旭并沒有完全相信他們的話：“那你們有尋找失蹤的人嗎？”
“小官人，卑職的屬下五天前已經找到二娘子和高忠大哥。”
楊旭一怔，突然激動地站起來：“找到了，為什么不早說，他們怎么樣？”
“目前都很好，高大哥就在城外莊子里養傷，至于二娘子，以后你會知道的。”
“噓”
楊旭很久才平復下激動的心情，之前，楊娘子他們失蹤的事情一直是楊旭心頭的郁結，不管怎么說，楊娘子都是為了找他才下的船，說到底他至少有一半責任。
“這件事難道不能跟高娘子和高沖說？”
楊旭頗為憤憤不平，既然找到了楊娘子，至少應該跟高茗君和高沖說一聲，免得他們傷心難過。
“不能說，小娘子和小郎君的消息也要保密，小郎君呆在蕭莊是最好的，大將軍也認為在那里比在這里安全，當然，還需要小官人多費心。”
羅陽說的這番話，顯然兩個人是早有商量的，不過，怎么看高雄這老狐貍都有甩鍋的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