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世間尤可棲,鬼行世間顛沛流離。
《流離》這首曲子對鬼魅并沒有殺傷力,唯一的作用就是招鬼。
我賣力地吹,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那書上的曲子看起來并不難,但實際吹起來,總感覺有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在阻礙著我。
我一邊吹一邊聽著自己吹出來的曲子,還是技藝不嫻熟,我吹出來的完全沒有味道,有些調還沒有把握好,氣沒有出全。
老葉和李可可不懂嗩吶,也不知道我吹得是好是壞,不過他們的表情似乎有點煎熬。
我繼續吹,沒有理會他們,期間李可可發了條短信。
曲子吹到一半的時候,電梯里的溫度驟然降低了,照明燈隨之熄滅,留下應急燈斷后。
我知道該來的東西已經來了,放慢了速度。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人影,有陣陣黑霧從電梯壁上滲出來,往我眼前的人影上匯集。
當眼前完完整整出現了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穿著破落衣服的沒有臉的人時,我停下了吹奏。手有些顫抖,我畢竟還是個半吊子,甚至連半吊子都算不上,恐懼還是占據著我的半個內心。
然而老葉和李可可都在看著我,我強行壓下恐懼,咳嗽了兩聲,硬著頭皮仔細打量起這個沒有臉的人,這就是千面女,此前變化成李可可和老葉樣子的東西。
千面女旁邊的這位身材消瘦得像竹竿,面龐極為平庸的中年女人,應該就是魘婆了。
魘婆對我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我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丟臉。
“老葉,倒壓眉。”我拍了下老葉。
老葉從拔了李可可的一根頭發,倒壓眉,往我指的地方看。
“臥槽。”老葉嚇了一跳。
“能看見了吧?”我問。
“能,這個沒有臉的就是千面女吧?”
“對。”我點頭。
李可可不需要我吩咐就已經從包里拿出了牛眼淚,自己滴上,然后又給老葉滴了兩滴。
“道長有何事找我母女二位?”魘婆開口問。
“討一個說法,上次二位捉弄于我,不該給我一個說法嗎?”我冷聲道。
魘婆笑了。
“我女兒調皮,嚇到道長了,上次我出手也不過是怕道長傷害我女兒罷了。至于我的幻境,你不是看出來了嗎?我們母女二位并沒有對道長造成什么實質性傷害。”
我的臉色依舊冰冷。
“把我朋友支走,留下我一人,你確定昨晚的一切不是你的計謀?”
魘婆還是在笑,笑聲不好聽,卻能直擊我的心靈,讓我感到一種悲傷的感覺。
“道長好眼力,你看得出我母女這等鬼魅的計謀,那請你看看接下來的一切。”
魘婆牽著千面女走入了電梯壁里,周圍又開始起霧,我看了一眼老葉和李可可,他們都還在。
“不知道她們在搞什么鬼。”我等著黑霧散去。
“先看看吧,實在不行我請仙家。”老葉搖晃了一下自己的書包,我聽到里面傳來水撞擊瓶子的聲音,這家伙這次是認真的了。
“沒事的,我算過了,卦象顯示陳刁今晚是有驚無險,沒有問題的。”
“誰讓你算我的事情的,你不是說了我比重大嗎?”我有些責怪的語氣。
李可可笑著說沒事的,這件事是小事,沒多大代價。
“以后不到萬不得已,別算我的事情。”
李可可高興地嗯了一聲。
我倒不是因為男女之間的情感,而是不希望有人是為了我好而有意外。我不想讓自己有愧疚感,尤其是對女孩子,這會讓我覺得自己沒面子,天大地大,面子最大,事關面子,茲事體大。
黑霧終于散開了,我們站在一個醫院的產房外,產房里傳來女人的痛叫聲。
我們三人表情各異,李可可是一種同情和畏懼,我是一種疑惑,老葉是一種好奇,還踮了踮腳嘗試著能不能看到點什么。
突然,女人痛苦的叫聲嘎然而止,按照電視劇里的情節,大抵是孩子出生了,可是為什么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呢?
正奇怪著,護士抱著一個孩子出來了。
“孩子出生了?”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從我們身后傳來,這是個穿著極為普通的男人,他伸出滿是老繭的手要抱孩子,這一湊近,把男人嚇到了。
“這是個什么東西!”男人嚇得退了兩步。
“您家的孩子出了點狀況,真的不好意思。”護士似是也不想抱這個孩子,一個勁兒地想往男人手里送。
我們的視角猛然拉近,我們都看清了那孩子的臉,沒有耳朵,沒有眼睛,鼻子也沒長全,只有嘴巴長好了,可嘴巴似乎說不了話,她像是在哭,嘴巴一張一張的,像一條剛離開水的魚,但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
我聽到了老葉和李可可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樣的孩子,可以叫做畸形兒,也可以叫做怪胎。
畫面再次陡轉,我們面前是一個院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抱著一個孩子轉轉悠悠,哼著小曲。
這時,一個男人醉醺醺地從屋外裝了進來。
“你怎么又喝醉了?”女人抱著孩子迎了上去。
男人應該就是女人的丈夫了,這一家三口的頂梁柱。喝得爛醉的他揮手推開了女人,差點把女人推倒在地。
“給老子滾開。”男人滿嘴酒氣,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臭娘們兒,誰讓你喂那個玩意兒的,把她餓死!”
男人作勢要搶那個嬰兒,女人不肯。
“讓你丟了你不丟,生這么一個怪胎,怎么?你還想養她?”
視角再次拉近,那個女人懷里的孩子就是剛剛醫院里那個畸形兒。
女人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
“她是我們的女兒,為什么不能養?”
“那你自己養,生這么個怪胎,我沒那么多閑錢養一個怪物!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說我嗎?說我有個怪物女兒,都是因為我是怪物。我說我不是怪物,他們就說我被戴了綠帽子,說不是我的種!你說你到底有沒有給我戴綠帽子?”
女人的表情很悲傷。
“你醉了,以后別喝那么多了。”
“你說啊,你到底有沒有給我戴綠帽子?”男人紅著臉怒吼。
“沒有,我從來沒有。”
“那你就把孩子給我,我今天就摔死她!”
接下來是一場爭奪,男人要搶孩子,女人不給,到后面男人竟動起手來,女人死死地護住懷里的孩子。
李可可在身旁嘆了一口氣,老葉握緊拳頭,怒火一直燃燒到了眼睛里。至于我,我內心毫無波瀾。
畫面再次變換,我們眼前還是那個院子,那個嬰兒已經長大了,如今六七歲的模樣,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女人從屋里走了出來,臉上的消瘦和憔悴讓我險些沒有認出來這就是那個女孩的母親。
至于那個男人,則是沒看到蹤影。
女人走到小女孩身邊,把小女孩抱了起來。
“青青,媽今天燉了湯喝,菜場賣肉的老屠夫把賣不出去的一塊骨頭給我了,我告訴你,青青,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你爸也是好人,他不是還給我們留下了這個院子嘛!”女人的語氣里的那種幸福感不是假的,她的話小女孩是聽不到的,但母女之間的那種莫名的聯系似乎讓小女孩感覺到什么,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捏了捏女人的臉。
我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苦與難,大山溝里出來的我見過不少,而我身旁的兩位似乎就不那么沉著了,尤其老葉這小子,喘氣都粗重了不少。
這次畫面沒有陡轉,院子里響起敲門聲,女人打開院子大門,走進來的是一個夾著文件夾的儒雅男人。
女人笑著迎了進來,欲迎男人進屋里坐,男人拒絕了,說把事情說完就走。
“你家青青上學的事情有點麻煩,她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只能上殘疾人兒童學校,你非要讓她去最近的普通小學就讀,真的比較麻煩。他們沒有專業的人員教導青青,我和他們商量過了,還是建議你送到殘疾人兒童學校就讀。”
“可是這樣上學就太遠了,必須在學校住宿啊……我怕沒人照顧她……而且,我家的家庭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女人支支吾吾的。
男人嘆了一口氣,看了看抱著女人大腿的青青。
“只能這樣了,那邊學校應該會有專門照顧的老師的,至于經濟問題,你家相關的貧困申請我已經準備好了,但還差些材料,需要你幫忙補全一下,沒事的哈,該有的錢應該都會有的。”
接著,男人把文件夾打開,跟女人絮絮叨叨講一些證明的事情,需要女人簽字的地方,需要女人拿出家里的證件的地方,一一安排給女人做完。
女人笑了,笑著笑著,眼角有淚流了下來。
“謝謝李主任了,謝謝。”
“小事,小事,別謝了。”男人拿著文件夾出門了,我看到他腳踏出院子門時,嘴角溢出一絲莫名的笑。
男人走了,女人抱起女孩往里面走。
“青青,咱們吃飯去,剛剛來得呀是你李叔叔,他呀,是大好人!”
畫面在女人的話語聲中再次轉變。
院子不見了,眼前是一個學校的操場,操場不大,而且沒有什么運動設施,三三兩兩的孩子走來走去,這些孩子各自有著各自的殘疾,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沒有手的,沒有腳的,說話只能啊吧啊吧叫的,耳朵上戴著助聽器的,當然,還有瞎的。
殘疾人兒童學校,我大致猜到了這是哪里。操場的一角,靠近教學樓的地方,教學樓是平房,只有一層,就在那個地方,有幾個孩子圍著一個小女孩起哄著。
原來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殘疾人中的殘疾人,周圍幾個男孩都是手腳存在不便的,他們圍著小女孩,嘴里說著侮辱性的語句。
小女孩沒有眼睛,沒有耳朵的那張臉左轉右轉,她是聽不到的,也是看不到的,我猜那個很小的鼻子也是聞不到氣味的。也好,這樣周圍這群男孩的所作所為她也就感覺不到。
“怪物,哪兒來的怪物!長這么丑!”這是一個單腿男孩說的。
“怪物,你怎么就一張嘴和一個鼻子,你那個鼻子能算鼻子嗎?”
“怪物,你這張嘴別浪費了,來,嘗嘗!”我沒想到會有一個男孩脫下褲子。
我怒了,從一開始到現在,我終于有了一絲怒意。拳頭緊握,指關節發白。
不一會兒,有人喊了一句“老師來了”。
男孩們散去,各種奇怪的走路方式,裝作若無其事地離去了。
老師是個年紀不大的婦女,她走過來,叱喝了幾聲,抱起女孩,走進來教學樓。女孩被抱了起來,嘴角微微揚著,而老師的嘴卻是癟著的,那是一副怎樣嫌棄的表情,那副表情讓我想起了國慶時老葉第一次去上我老家那種露天茅廁時的表情,那種嫌棄如出一轍,竟讓我找不到一絲區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