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由落體

從邏輯上說，那被安置在機甲頂部、模樣類似眼睛的裝置，無法從其感受到任何情緒。就像你不可能從考場天花板下的攝像頭，猜出監控室內的人正在想啥。
但在彼此視線交匯剎那，陳昊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他感受到一股明晰無誤的情感，正如利劍般刺進自己身軀。
它的名字，是憤怒。
被‘圣光炸彈’和魔能引擎重點照顧，機甲各處金屬持續斷裂與破碎，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意識到大勢已去，還留在甲板上的獸人們抱起尚有生機的同胞，毫不戀戰奔向了已無柵欄的甲板邊緣，縱身跳入云層失去蹤影。
與預估的一樣，破壞機甲后他們見勢不妙果斷選擇了撤退。但計劃亦非全盤準確，體型巨大的‘馬桶BOSS’并未斷成兩截無力墜落，而是藕斷絲連保持了身體完整，正用兩只機械臂扒住甲板死死支撐著。
如此狀況依舊把注意力放在陳昊身上，對方在想什么簡直用屁股都能猜到。“快跑！！”沖婕拉米與不知名的冒險者吼了一嗓子，陳昊咬緊牙關加快了移動速度，可惜卡蓮身上的鎧甲太重，人也因為開炮反作用力處于昏迷，讓所謂的‘提速’更像兒戲。
因為反感對方的修改計劃，特意不削弱后坐力坑害女騎士，自食其果的某人充分體會到‘啞巴吃黃連’是何感受。
“大人，小心！！”不知何人發出的驚呼傳入耳膜，一并感受到的還有自上而下令臉頰生疼的勁風。加速無望躲避更無可能，陳昊倉促間咬牙開啟屏障，下一秒鐘就被碰撞產生的余波震得雙腳發軟，整個人失衡栽倒。
仿佛被擊中的防彈玻璃，球形屏障遍布裂痕，頂部更是在重擊下徹底凹陷，純靠魔力黏聯才維持住形態。被蠻力差點破防的少年大口喘氣，抬頭卻見機械臂正緩緩收回——
剛才就是它沉重的拍擊，給陳昊帶來了大麻煩。
老老實實掉下去不好嗎，大勢已去還如此拼命，你是受命來取我腦袋的殺手不成！暗自‘問候’對方家人，無比確信BOSS不會善罷甘休的陳昊吐了口帶血唾沫，趕緊揪住女騎士披風將其往階梯口拖去。
只要離開機甲攻擊范圍，他們就安全了，畢竟馬桶型BOSS無法移動，戰斗區域就是它們的弱點。之前陳昊刻意選擇這座魔法炮，就是因為它離機器人最遠，遭其破壞的幾率最低。
可惜陳昊高估了木質甲板的堅固程度，更低估了敵人拿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出氣的決心。宛若扒在懸崖之人做最后一搏，與其說類人不妨說像鉗子的抓取部位收緊，機甲猛然間直起上半身，高舉的拳頭朝陳昊重重砸下！
糟糕，這家伙挨炸后反而能鉆出馬桶了！還在努力修補屏障，對其強度不抱期待的少年急中生智點開狀態欄，具現了始終佩戴、卻嫌麻煩一直設置為‘隱藏外觀’的天使光環。
魅力加成在這個場合并無意義，陳昊更不指望靠它打動敵人，他所需要的僅僅是爭取幾秒鐘時間，讓自己與卡蓮撤到安全位置。
乳白色的光芒組成不規則菱形，其尖端暗暗延伸向陳昊脊梁，仿佛是其身軀一部分；透明的閃耀圓環浮在頭頂，以肉眼難辨的弧度輕微上下抖動，邊緣好似告訴旋轉的電鋸發出嗡嗡聲；柔和的白光驅散了因高度而彌漫至甲板的云霧，好似聚光燈的少年洋溢著溫暖，讓場邊或圍攻或處理傷口的人們肅然起敬。
“圣光在上~~”不知誰嘀咕了一句，眾人紛紛小聲附和，個別激動的甚至放下武器，直接在胸口畫起十字架。
沒精力更沒興趣管理戰友們的心思，陳昊靠光芒四射實則無甚卵用的形態釋放出王霸之氣（？），察覺到機械臂僵在半空，他趕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而在另一頭，遲疑數秒警戒著對方的‘變身’，總算醒悟過來的機甲關節噴吐著黑煙，機械臂驟然加速落在甲板上。以幾乎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堪堪躲過，開啟屏障擋下橫飛木屑，關掉‘天使顯靈’的陳昊抬起頭，卻見機甲正雙臂扒住甲板，龐大軀體正朝外滑去。
為了打中快要抵達階梯口的陳昊，它放棄軀干卡在飛艇換來的平衡，換得更大的攻擊范圍；現在行動結束，失去支撐點的它再也扛不住了。
機械臂扎入甲板，金屬拼湊成的身體各處噴著黑煙，試圖留在飛艇的舉動依舊無濟于事。當著所有人面，城墻般巨大的機甲最終揪著一段柵欄沉入云霧，如來時那般迅速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只有還留在甲板上的獸人尸體，以及曾是供乘客觀賞風景、但如今連塊完好落腳地都沒有的頂層甲板，訴說著剛剛戰斗的激烈。
不放心又拖了幾步，氣喘吁吁的少年直起腰，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成為了視線的焦點。“諸位，我們贏了！”
“喔喔！”興奮地舉起武器，總算擊退神秘敵人的眾人歡呼雀躍稱頌著各自信奉的存在。并未加入他們的狂歡，注意到一個嬌小身影快速接近，疲憊不堪的少年微笑伸手，卻被對方一抬腿準確踹在膝蓋上。“嘿，會痛欸！”
“現在知道抱怨咯，笨蛋！”就差沒把‘我很不爽’四字寫臉上，女孩又補了一腳，這才神情復雜抱住了對方。“別太仰賴那些道具，尤其是懷表，‘時間’終究是有限的...”
“欸，你說什么？”剛打發了試圖約自己去喝酒的婕拉克，陳昊不疑有他低頭道：“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我說你下次做事按計劃，別太亂來！”“是啊是啊，主人你確實挺有‘創意’，居然用天使顯靈賭對面會被嚇到~”
察覺到連珍妮都加入了陰陽怪氣行列，心知肚明行為很冒險的陳昊哭笑不得揉了揉身邊幼女頭上的枝椏狀雙角，連連賭咒發誓下回會更加謹慎，這才換來二女的寬恕。
盡管發生了不少意外，迄今更是連敵人身份與目的都一概不知，但好歹贏得了勝利。彎腰將女騎士扛在肩上，本想好人做到底送她去醫務室，陳昊意識卻捕捉到少許異樣。
并非來自人類，而是來自風元素。
該不會還要來個BOSS，或是機甲轉換階段再來一遭？好容易壓制住又有脫韁野馬趨勢的火元素，陳昊用意識與其溝通片刻，只得到個‘壞掉’的資訊。
這是元素的優點，也是它們的缺點。因為廣泛存在于各種環境，人類容易忽略的細節往往逃不過它們的感知；但毫無邏輯的純感性習慣，又讓它們的想法極難琢磨。具體到眼下，就是甭管陳昊與元素親和度多高，態度有躲強烈，它們依舊只會給出‘壞掉’的結論，除此以外再無解釋。
難道是說我的身體會壞掉嗎？不至于啊。檢查了一遍狀態欄，陳昊懊惱地嘖嘖嘴，視線無目的亂飄下掃過之前居功至偉的魔法炮，卻見它緩緩朝甲板外滑去。
也是，盡管未遭直擊，但BOSS幾輪拍地板弄散了結構，它因重量墜落也在情理之中。事不關己祈禱弗蘭克有買保險，陳昊轉身邁開腳步，身形卻猛地僵在原位。
地板？
目光立即挪向腳底，察覺到被踩著的木板中央一道裂痕正不斷擴大，陳昊只覺得背上全是冷汗。“所有人！！”朝天空釋放了一記‘火星’并引爆，換得所有人關注的少年以他所能發出的最大嗓門吼道：
“快到飛艇里面去，頂層甲板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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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情形事后細究，會覺得合情合理；但身處事件中，卻往往予以忽略。
弗蘭克要過載魔能引擎，用能量沖擊并燒毀機甲的下半截，這樣做必然導致飛艇結構受損，此為其一。
作為民用而非軍用交通工具，遠洋者號的設計重視乘客舒適性與貨物裝載量，整體安全系數必不在優先考慮事項，此為其二。
巨大的敵人盡管被擊退，但它又砸又拍在甲板折騰了近五分鐘，哪怕實際導致傷亡還不如獸人，但依舊對甲板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壞，此為其三。
為了引誘對手，遠洋者號降低高度進入了云層。雖說成功讓獸人們登陸甲板，還逼出了藏在云層內的BOSS。可后者甫一露面就靠蠻力破壞了屏障，導致獸人們戰斗時肆無忌憚使用了效果類似炸彈的武器，它和云層內強勁氣流充斥戰場，對地板的影響絕非等閑，此為其四。
以上這些加在一塊，再配合機甲墜落時制造的震動，結果就是飛艇上層不堪重負，整個被氣流卷到空中，再以自由落體方式朝下急墜。
為何說這些？因為陳昊正在急速墜落。
條件反射想吐槽，嘴唇剛分開就被疾風灌入，力道之猛甚至讓陳昊產生了‘牙齒會斷’的錯覺。趕緊閉上嘴巴，再度加固了屏障，少年唯有用心靈與懷中人通話。“你沒事吧？”
“大約二十三秒后，我們會以超過三百米每秒的速度落地。考慮到屏障無法抵消大的動能，甭管觸碰的是液體還是固體，我們都會化作難以辨認的塊狀物，你覺得有沒事？”
稍稍腦補了一下畫面，陳昊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蒼白。“得想個辦法~”把懷里的女孩抱得更緊以免其被吹走，他調用自己快要忘光的物理常識思考起對策。
事到如今，再去計較自己的沖動與希斯的頑固已無意義，當務之急是先平安降落。
首先與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降落傘，可惜在翻看了物品欄儲備后，某人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方案。
“吶，連衣裙不能當降落傘吧~”
“呵呵。”
蛋疼地翻了個白眼，陳昊簡單瀏覽了已有的裝備與物品后，很快又萌生了一個主意。
“我使用奉納箱，大家一起進去避難，等到了海面再回來？”
“你有十萬日元嗎？十六秒。”
淦，早知會遇到這種事，出發前真該找克勞德敲一筆，雖說他信誓旦旦范紹爾的資產有自己一份，但那哪比得上現金管用！打死不會承認當初嫌麻煩才沒要現金，愈發感受緊迫的少年病急亂投醫之下開啟了天使環，很快又將之關上。
“如果你是想被什么人看到，進而利用精湛的飛行技術救下咱倆，我得承認想法挺新穎~~”或許是覺得自己哪怕摔成碎片也可回歸陳昊意識，希斯事不關己吹了個口哨。“十二秒。”
日后絕對要弄個類似降落傘的東西以防萬一！心知時間不等人的少年情急之下低頭下令道：“抱緊我，快點！”
白皙面龐閃過一抹嫣紅，找書苑www.ｚｈａｏｓｈuyuaｎ.com 女孩閃電般低下頭，嬌小身軀愈發貼近對方，直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接下來？十秒。”
“沒有減速方式，人為制造反作用力不就好了？”氣急敗壞掏出一瓶爆炸藥水，陳昊調整角度讓自己朝下，解除屏障瞬間捏碎了瓶子，并于同一時刻引爆了內里的火元素。
炙熱的紅云取代了勁風，賦予冰冷身軀以溫暖同時稍稍延緩了降落速度。陳昊見狀大喜過望，又掏出了一瓶藥水想如法炮制。“MD，我就不信炸它個十瓶八瓶沒效果！”
“你初中物理是門房大爺教的？用這種方式減速，你還不如離地十米時跳一下呢。”忍不住發出嗤嗤笑聲，已沒那么羞赧的希斯依舊抱住身下少年，朝對方腦后努了努嘴。“七秒鐘落地，做好沖擊準備~”
什么！？剛離開云層，腦筋還有些迷糊的少年扭過頭，卻見碧藍大海如一堵墻快速接近。反應過來自己的計劃宣告破產，無奈下再度開啟屏障，沐浴陽光中的陳昊下一刻就感覺劇烈撞擊自背部傳來。
血管破碎，骨骼開裂，好容易康復的肌肉又一次皮開肉綻。仿佛聽見了脖頸斷掉的聲音，陳昊此刻腦海里的畫面，居然是當飛艇頂層被吹飛，自己下意識把卡蓮踢向剛抵達階梯口的德勒時，女騎士怪異的模樣。
盡管當時大伙自顧不暇，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對方更是戴著面具，但陳昊的本能告訴他，卡蓮在哭泣。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隨著意識渙散畫面很快消失，一如陳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