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在敲擊著戰鼓,一聲比一聲沉重。
蘇子柔緩緩向孟玄青身邊靠攏,孟玄青則暗運掌力,準備先發制人。
漸漸地,咚咚聲消逝,浴室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突然,開啟的窗戶吹進了夜風,虛掩的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門縫里露出半張臉孔……
“是你?”
孟玄青有些意外地盯著來者:
“肖文哲。”
肖文哲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孟玄青對蘇子柔說道:
“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不過他的狀態有些反常,別放松警惕。”
說著,孟玄青走上前去,果斷將門打開,同時保持著相對安全的距離,視線飛速掃過肖文哲全身。
一把剔骨尖刀握在他手中,刀刃隨著身體輕輕顫抖,黑框眼鏡后,瞳孔劇烈擴張,顯出一副驚恐的神色。
孟玄青盯了他半晌,見他沒有動作,便出口詢問:
“發生了什么?”
孟玄青的語調平靜無比,卻令肖文哲猛然戰栗起來,口中呢喃著:
“完了……被發現了……完了……”
孟玄青還想追問,卻被蘇子柔制止了:
“他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等他冷靜下來。”
說話間,蘇子柔走到肖文哲身邊,一邊輕拍他的肩膀,一邊說著安慰的話。孟玄青的目光投向那把尖刀,預防他暴起傷人。
許久,肖文哲緩過神來,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說道:
“人不是我殺的。”
孟玄青雙眼微瞇,內心有所猜測,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說道:
“你媽媽被你爸爸殺死了?”
“是。”
“你為什么沒死?”
肖文哲的表情僵住了,呼吸變得紊亂,瞳孔中再度浮現出驚恐之色。
見此情景,蘇子柔輕嘆一口氣,柔聲說道:
“別害怕,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沒人能傷害你。
“我們談談吧,去客廳。”
三人來到客廳,在沙發上坐定。待肖文哲重歸鎮靜,蘇子柔問道:
“能不能告訴我們,發生了什么?”
肖文哲沉默了很久。蘇子柔沒有重復詢問,只是耐心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的爸爸……他瘋了。
“事情要從五天前說起。那天晚上十點多,爸爸醉醺醺地回到家里。我一看就知道,他又陪老板應酬去了。
“媽媽對爸爸發了一通牢騷,責怪他不該喝這么多,回來的這么晚。
“爸爸怒了,說自己在廠里干活有多么辛苦,用那點工資養活一家三口又是多么不容易,陪老板應酬時喝那么多酒,也只為和老板拉進點關系。說到激動處,爸爸摔了媽媽的手機。
“兩人吵了起來,越吵越兇,最后大打出手。
“爸爸摔門離家,媽媽回房哭泣。
“對此,我早就習以為常,甚至暗自慶幸挨打的不是自己。我把頭蒙在被窩里,安然入眠。
“半夜我聽到一聲門響,是爸爸回來了。他坐在客廳里,一連抽了十幾根煙。
“第二天晚上,爭吵再次上演,與往日不同的是,爸爸離家時沒有摔門。在他下樓時,我聽到一陣壓抑的笑聲。
“不久后,外邊下起了大雨。”
“半夜,爸爸回到家。我以為他又要坐在客廳里抽煙了,可正當我打算繼續睡覺時,對面的臥室里傳來了媽媽的慘叫聲。
“慘叫聲轉瞬即逝,我卻頓時被驚醒,索性下床偷聽動靜,可是,許久悄無聲息。
“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開窗聲,緊接著是玻璃震動的砰砰聲,一種不好的預感出現在我心頭。我急忙沖進那間臥房,眼前的景象令我驚詫萬分。
“媽媽的頭擺在陽臺上,身體裹在被子里,一道閃電連著一聲驚雷,那顆頭顱未瞑目的雙眼直盯著我的臉。
“爸爸打算跳樓,一半身體已經探出窗外,我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連阻止的話都說不出口。
“隱隱聽到了重物墜地的聲音,我想,完了,全完了。
“我走出公寓,試圖找到爸爸的遺體,可怕的是,遺體不見了,只留下被大雨沖刷殆盡的血跡。
“當時的我,內心沒有悲傷,只有恐懼——爸爸消失了,如果我報警,殺死媽媽的兇手只可能是我了。
“我只好回到家,把媽媽的尸體拖到浴室里剁碎,裝進袋子丟到離家足夠遠的下水道里,整整一晚上,才將媽媽的尸體處理完畢。
“我沒敢再出門,也沒再見外人,直到今天。”
聽起來就像編造的故事,但是在理智上,兩人不得不相信,肖文哲說的都是真的。
蘇子柔深呼吸幾下,試圖平復內心的震驚。孟玄青的神色變得越發陰沉,聽他講完,便立即發問:
“你難道不擔心事情敗露嗎?”
“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的爸爸是家用電器廠的工人,脾氣很差,所以人緣不好,而且工作換得很頻繁,哪天突然不去上班也不會引人注意。
“我的媽媽是家庭主婦,很少和人產生什么交集。
“至于我,在學校存在感微弱,短時間曠課只需要用家里的電話給老師請個假即可。
“我們一家三口來到霞門后,已經和家鄉斷了聯系。
“總而言之,事情很難敗露。”
“嗯……明白了,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不會說出去。”
肖文哲慘笑一聲,說道:
“我不怕你們說出去,我已經開始后悔自己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了。
“我甚至有點希望被送進監獄,每天睡在死過人的臥房對面,總免不了要做噩夢。
“我知道你們覺得我不正常,我也這么覺得。
“這些天我待在家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發呆。我有時會想,為什么我在死人身上感受不到太多恐懼,為什么我能從容不迫地剁碎尸體,為什么我會忘記哀悼自己的父母?
“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早已變得麻木不仁。
“我曾以為我的人生是場悲劇,其實,它什么也不是。”
孟玄青靜靜地凝視著這位慘笑的少年,他的目光仿佛已經失去焦距。
曾有許多個黃昏,他在昔云書店讀書時,不經意間也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就像有句話說的那樣:人的崩潰都是悄無聲息的,你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內心卻是一片狼藉,滿地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