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寒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可石生的反應仍出乎他的意料。石生阻止他往下查的意思溢于言表,只是他沒想到石生最后會威脅他。他想不出就這么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而且都過去了的事,石生有什么必要如此大動肝火。難道在發現高亮脫逃的蹊蹺之后,他應該權當睜眼瞎,還是他根本不應該去追問對自己的處理是否得當?
石生就是個糊涂蛋。可李滿福和劉鵬呢?李滿福他不知道,但劉鵬絕對也是個糊涂蛋,劉鵬帶著他的秘密消失了。在時寒放下準備重新來過,這個劉鵬卻又鬼魅一樣出現了。這劉鵬簡直是個魔鬼,是個夢靨,時寒不知道是不是劉鵬在從中搗鬼,但他確信,不管他要解開身世謎題還是要簡單地做回自己,劉鵬注定是繞不過去的一道關口,繞不過去就只有一腳跨過去。
劉鵬也是石生心頭的一道坎,隨著高亮的出現,這道原本并不明顯的坎突顯了出來。這道坎或許并不只是劉鵬,還有李滿福,石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這道坎是不是還邁得過去,至少這二十多年他只是試圖逃避,試圖忘記。現在高亮正把手伸向他的臉,要把這個塵封的面具連著血肉撕裂下來,再痛都不會有人同情他,他自己都不會同情。
石生開著他的黑色尼桑去往墓地,車子的左側車頭處油漆剝落,去年剮蹭到現在沒有修補,把本就滄桑的車子襯得更加老舊。石生把車遠遠地停在離墓地五百米開外的停車場,他沉默著聽了一陣發動機咳嗽般的聲音,在一陣抖動后熄火。
石生沿著剛下過雨,濕漉漉的水泥路往前走。今天是冬至,偏寂的墓地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的人不都是悲傷,有的帶著完成任務后的輕松,有些談笑風生,不像是掃墓,倒更像參加了一場派對。
石生卻輕松不起來,他在拐了幾個彎之后,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上面貼著一張瓷制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留著小碎發,兩只眼睛瞇成兩道縫,嘴角瑩瑩淺笑。雖沒有轉過整個墓地,石生敢說這是最特別的一張,微胖的臉似乎還泛著紅潤的光澤。除了這張照片,她這一生似乎也并沒有留下其他照片,石生翻箱倒柜也沒找到。
墓碑的頂上壓著一塊碎青石,嶄新的黃紙透了水直直得垂在青石下,墓前是一盆新鮮的滿天星。劉鵬又先于他來了,二十多年,年年如此。石生從黑色袋子里取出一把香、一疊黃紙、一盆菊花,他把滿天星裝回黑色袋子,把菊花擺在墓碑前面,在青石上壓上幾張干黃紙。接著他擦亮打火機,燒了黃紙,點了香,三個鞠躬后把香插在了香碗中。
石生看著墓碑上的女人,更準確的說是女孩,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黑色袋子里的滿天星,說:“不是你不配,是我不配。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石生拿起一根木棍,挑了挑還沒燃盡的黃紙,又正了正往下傾的一柱香,接著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真想跟你一走了之,可我內疚啊,我想做點什么,可…我…我什么也…”石生用手捂住臉,聲音哽咽。在墓地,再嚎啕痛哭也不會有人注意,哭得越大聲反而越讓人覺得稀松平常。
石生慢慢放大了聲音,手不停地抹著臉,年年他只有此刻把心頭的壓力宣泄出來,回轉身又得帶上面具,茍且于世。是的,茍且于世,像個逃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逼近他越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快了,這次真的快了,我想我很快會來跟你團聚了,等我。”石生轉身又在隔壁的墓碑上燒上黃紙,點上香,拜了三拜。“你們兩姐妹彼此照應,來生還做好姐妹。”
劉鵬遠遠看著石生離開,看著小轎車像一道黑色閃電飛了出去。劉鵬回到墓地,怔怔得看著那盆菊花,一陣陣香霧升起,罩住了他的眼睛,熏得他雙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