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躺在床上難以入睡。他自私,他無賴,他是騙子嗎?他只不過是想搞清楚自己是誰。
在時寒心中,生他出來的那兩個混蛋才最自私,最無賴,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騙子,所有人都得圍著他們轉。
他起身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對面就是單位。房間是租的,京南的房價這些年飛速上漲,他無老可啃,自然也買不起房。每當夜里失眠之時,他都會在這里站上一會,這和爬上攀登塔一個道理。看看路上偶爾走過失落的人影,或者跑過的一只貓,默默感受那份孤獨。他也會看深夜中依然燈火通明的辦公樓,就像一個蟻巢節奏而機械地運轉著。當然,更多時候到了凌晨他難以入眠,看到的就是一座黝黑森嚴的龐然大物。這里吞沒黑暗,吐出一團祥和。
案卷他已經拿到手,四下無人之時筱雅塞給他的,文件袋封裝厚厚的一撻。筱雅給了東西就走人,表情出乎意料的冷淡,這反而讓時寒覺得她沒那么惹人煩了。下班后,他一直看了三個多小時。那不是一份緝毒的卷宗,是一次石場爆破事故的治安卷宗,整個案卷翻到底,沒有一個毒字。他下意識覺得是筱雅弄錯了,可又感覺這份案卷哪里不對勁,索性穿好衣服去了單位。
他穿過空蕩蕩的馬路,進到大院,直接拐上了樓梯,朝五樓走去。他很少坐電梯,不是緊急的事情,他基本都爬樓梯。他不喜歡一個狹小的空間,把毫無關聯的一堆人捆到一起,要么沒話找話,要么說得言不由衷,或者碰上領導馬屁拍的雞皮疙瘩掉一地。他有時也茫然,他不止一次聽到背后的小聲嘀咕。他不是圣人,沒辦法充耳不聞。
感應燈一路亮到了五樓,一陣輕微的啜泣聲隨著走近,漸漸響了起來,直到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他才聽出是李大頭。
時寒看了看手表,凌晨1點多。他在門口聽了一陣,才猶豫著轉動門把手,哭聲消失了,李大頭慌亂得擦了一把臉,低著頭假裝整理東西。時寒本以為李大頭會無所謂的,大學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看他哭。而李大頭偏偏躲閃了,這讓他尷尬,后悔開門進來。
現在不說話才是避免尷尬最好的辦法,時寒硬著頭皮往前走。走過李大頭身邊,不小心把一只玻璃杯帶到了地上,發出一陣玻璃刺耳的碎裂聲,水伴著泡開的茶葉灑了一地。
時寒看著一地的玻璃渣無法再繼續沉默,尷尬地說:“對不起啊。這杯子——”
“不值錢,還礙眼,早就該破了。”李大頭看都不看一眼,哽咽的聲音中帶點怨氣。
時寒認得這只杯子。大二那年,李大頭拿到了獎學金,李滿福專程讓秘書送來的,杯子上還刻著李滿福的寄語“戒懶,戒驕,戒躁”,那天剛好是李大頭的生日,大家狠狠“表揚”了一番他這個“李三戒”。李大頭把這只“戒杯”一直從京公大帶到了現在的單位。現在,那幾個字已經隨玻璃片分崩離析。李大頭一動不動看著時寒把玻璃碎片打掃一凈。
時寒打開抽屜鎖,拿出一只檔案袋,準備離開。回轉身,李大頭兩只紅腫的眼睛正看著他,李大頭馬上又低下了頭。時寒假裝什么也沒看見,走到辦公桌前,給李大頭倒了杯水,徑直出了門。謝謝兩個字在李大頭喉嚨眼打了個轉又回到了肚子里。
回到房間,時寒毫無睡意,打開書燈,在書桌前看起了案卷。案卷應該是筱雅從電子卷宗上下載打印的,還散發著墨粉和紙張受熱后的獨特氣味,他一遍遍翻著,一頁一頁,一行行用手指著看,生怕漏過什么細節。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窗外依舊一片昏黑。他看了兩遍,全案并無特別之處。也理當如此,如果案卷真有什么蛛絲馬跡,二十多年了,還會輪到他嘛。不過,他還是懷疑,是不是筱雅搞錯了。一陣倦意襲來,他就著衣服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案卷中的場景,支離破碎地涌入夢中,他看到了淹沒在叢林二層樓房,一群工人熱火朝天地開砸著爆破的石洞,他想上前阻止,雜草和藤蔓死死纏住他的雙腳。他再定睛看時那群石工一個個都穿著警服,他大聲嘶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一聲劇烈的爆破聲,他猛然驚醒。
時寒胸口一陣憋悶,大口喘著粗氣。他微顫著手,按亮手機,才睡了半個小時卻像是一個世紀。他剛準備再次蒙頭睡覺,手機隨著一陣急促尖銳的鈴聲劇烈抖動起來。
時寒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隊長的催促。
時寒瞬間清醒了許多,說:“好,我馬上到。”他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一腳踩進皮鞋,蓬頭垢面就往單位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