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房子中。目光沒有焦點,看著屋頂。腦子里想了很多,但似乎什么也沒有想。只是眼前一直晃著那場戰斗的畫面。
斥候方平在被敵人摸到身后,割斷喉嚨,卻拼完最后力氣挪到崗哨位,從數米高的哨樓墜下報警......
泥鰍平時滑溜滑溜的,遇事就躲,碰難就溜,看著對方僅有的幾個騎兵,肆虐的收割同袍生命時,目眥欲裂,第一個迎向戰場上肆虐的騎兵,砍斷了馬腳,被撞的吐血飛出十多米......
老鬼頭從背后用肩頭替他擋住要刺入他后背的一槍,橫刀割斷了敵人的脖子,然后被慣性釘在了地上,一把刀劈向了老鬼頭的胸部……
劉新用刀幫他擋開了從側面砍來的大刀,卻被放到在地上,兩支槍直刺而下,一取胸口,一取肚子......
盧三與王路平素有恩怨,在軍中因私打過架,可是盧三眼看著王路被敵人的槍刺透,一刀砍倒了自己的敵人,沖向王路,用刀刺死了捅倒王路的敵人,卻被一根狼牙棒就胸一錘飛向了王路身邊,然后爬向王路,兩只滿是血跡的手握在一起,然后說:“我為你報了仇,來世再做兄弟”。......
......
李宏看著這一切,狀若瘋虎,不顧性命的和同袍拼命廝殺,終究是弱勢,同袍一個個倒下,拉著敵人一起倒下……
戰場血流成河,交錯著倒下的戰友和敵人,斷兵與殘刃,破盔共爛甲,還未斷氣的人的哀吼,尚未斷氣的戰馬的嘶鳴,從血紅逐漸變成灰色,死灰......
李宏眼角滑下一道淚痕,接著成溪,成河。
“或許你應該哭出來,那樣會好受點”,軍醫楊叔捻著山羊胡子,眼里夾著欣喜,和著濃重的悲傷低沉的說著。
李宏轉過頭,看了看楊叔,然后看向門外,淚水一溜的從眼角涌出。
“叔,哭出來有用嗎?”
“沒有!”
“那就不哭了!”李宏用力的抬起手狠狠的擦掉了噴涌的淚。目光回到軍醫楊叔的臉上。
“我應該留在哪里,對么?”李宏的目光再次沒有焦點的盯著屋頂說。
楊叔嘆了口氣,說“你留下了,誰給他們報仇?靠我么?”
“其他兄弟還在!”
“你自己的仇,為什么不親自報?”楊叔咬著牙說。
“那幫兄弟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比你都長!”楊叔吼了起來,山羊胡子猛的往上翹起。接著眼睛紅了。
李宏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楊叔也跟著沉默了很久。
然后楊叔啞著嗓子說:“有些事情,我還是得和你說,巡哨是在城外發現全身是血的你,你當時就說了五個字:紅葉林救人。然后你暈了過去,昏迷了兩天,現在已經第三天現在是承平21年3月27”。
“哨兵將你帶回給人治療,匯報給梁千總,梁千總帶齊全城兵馬前去,我也隨隊而去,但......”楊叔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接著用似乎毫無色彩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我們一路急趕,沒有停滯,掉隊的直接脫隊自行前往,跑癱了三十一個,卻還是晚了,我們到的時候,打掃戰場及補刀已到了尾聲,我們僅搶回了同袍的尸體,共一百一十四具,吳把總往下除了你全部陣亡!場面慘烈!”
楊叔聲音里有了悲聲,屋外的天空陰了下來,悲愴的味道在鼻尖回旋。酸且苦!
“根據傷勢判斷,有四十二位同袍被補刀身亡,有六個敵人在此過程被斬殺,吳千總最慘烈,腸子被拉出數米,卻愣是咬斷了補刀人的脖子,拉他殉葬!”
楊叔已經哭了出來,低沉,悲傷,無助,卻浸滿的仇恨!外面看不到日光,烏云在頭頂籠著,壓抑著大地。屋里是灰白灰白的一片天,只有淚水滴下,透著晶瑩的光。
李宏眼里,眼角再次流成河,胸口激烈的起伏。偶爾睜開的眼睛透著死灰和自責,還有悔恨!
口中呢喃著:為什么不走快一些呢?為什么不走快一些呢!
“”啊,啊,啊!......”李宏大叫著,身上所有的傷口崩裂,血涌而出。掙扎著要坐起來。
楊叔趕緊收住眼淚和悲傷,上前將李宏摁住。李宏掙扎了一番,血染紅了整張床,然后肩膀聳動的轉向墻壁。
楊叔盯著他,良久。待李宏發泄了一陣后才說:“是喀山部落!還有活的。”
李宏豁然轉身:“喀山部落!”
“還有活的?”李宏咬牙問到:“肯定?”
“肯定以及確定!”楊叔斬釘截鐵的說道。
“很好,很好,喀山部落,還有活的,很好,很好啊!”李宏平靜的說道。眼睛里逐漸恢復了色彩。
“楊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好意思,你看我這身裝扮全毀了,麻煩你再幫我裝扮一下。”
“好,不要浪費了那么多傷藥!”楊叔高興的說。
李宏看著楊叔,扯了扯嘴角,“不會!兄弟們看著呢!”
楊叔熟練的拆了李宏所有的扎布,清創,上藥,重新包扎。
李宏身體不停的晃動,頭上布滿的汗珠,牙關緊咬,腮幫發酸發痛,盡管嚴重溢滿痛楚,卻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楊叔長嘆一聲,卻用充滿欣慰的聲音說:“好了!好好養上一兩個月就會復原,甚至比以前更龍精虎猛!”
“兩個月,這么久?”李宏覺得太慢了。
“單是外傷倒不用,最多一個月就完全好了。但你流了那么多血,普通人流那么多血,還走那么遠的路,走就去閻王那報道了。還好回來時,你已經做了簡單止血和包扎,否則我明年這個時候,你墳頭的草都可能有我高了。兩個月能恢復已經很好了。你能撿回條命就知足吧!”楊叔帶了點調侃的語氣半解釋半安慰著說。
李宏聽了也露出了些微笑說:“倒也是,既然活下來了,就好好養傷,好好的替兄弟們活著。他們還等我去給他們報仇呢!”
“是的,好好活著,替自己也替你的兄弟們!”楊叔嚴肅的說。
李宏也嚴肅的望著楊叔和他的山羊胡子,很嚴肅的點著頭。
隨后楊叔叫人重新拿來了被褥,幫李宏鋪好,讓他重新躺下休息,便走了出去。
李宏躺著,雙手緊緊的握住,隨后松開,緩緩的閉上眼睛,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