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璇默默無言望向松玄道人,眼眶中泛出淚花。
她面前不遠處的柴木上,一張黃紙包著兩顆丸子。那是純元觀獨制的定心丸,服下后便可昏睡十二個時辰。
莫青璇輕嘆一聲,抬頭仰望蒼穹。
漆黑的夜空散落著幾顆微亮的星星。塵世的喧囂都在夜色中消退,只有松玄道人手中的火把發出昏黃的光芒。再過一會,這些光芒將化為熊熊烈焰,把她帶入無盡的黑暗中。
這一切,也許只是一種涅槃。再過多年,我會化為春泥,又會綻放在枝頭,在田野中發芽,在鳥巢中孵化。最后,展翅翱翔在天空。
想到這,她心緒漸漸平復,一咬牙,身子前傾,張嘴咬住兩顆定心丸,用力吞下。
片刻功夫,莫青璇頭一歪,昏死過去。
一旁的柴堆上,秦朗又開始大喊救命,寂靜的曠野中,他的聲音凄厲而響亮。
松玄道人手拿火把,高聲喝道:“朗兒,為師心意已決,你再不服下藥丸,就要被活活燒死!”
此刻,秦朗狀若瘋癲,只顧自喊自叫,全不理會松玄道人所說。
松玄道人拿著火把緩緩走近柴堆。
“太狠了,簡直滅絕人性!”
山坡上,石榴小聲對裴阿柱道:“快,你沖上去抱住那臭老道,我去松綁救人。”
裴阿柱小聲答應,兩人輕手輕腳往山坡下走。
松玄道人走到火堆旁,望著柴堆中間的秦朗和莫青璇,手微微顫抖,一咬牙,將火把扔到了柴堆上。
便在此時,裴阿柱從身后一躍而上,將松玄道人撲倒在地。
松玄道人只因憐惜兩個愛徒,一時心智大亂,并未發覺身后來了人。他醒過神來,與裴阿柱在地上扭打起來。
松玄道人年過五旬,只因常年習武,身強力壯。他用肘部往后猛擊裴阿柱,三五下就將他推開。
石榴正爬在柴堆上給秦朗松綁,見狀大叫:“快抱住他!”
裴阿柱只得憋足勁,又撲上前去,死死抱住松玄道人一只腳。
松玄道人見石榴正給秦朗松綁,勃然大怒:“乳臭未干的娃娃,太不知死活。他中了尸毒,不燒死他,你們都會死。”拼命往前沖,奈何一只腳被裴阿柱抱住,難以前移。
松玄道人氣急敗壞,朝后面狠狠踹了幾腳。
裴阿柱忍痛不禁,松開了手,滾落在一旁。
石榴正手忙腳亂給秦朗松綁,只因秦朗腳上繩索捆得太緊,她折騰許久仍沒有解開。
松玄道人怒氣沖天爬上柴堆,一腳將石榴踢落柴堆。
他身形一閃,閃到秦朗身后,一手捏住秦朗的脖頸,一手將兩顆定心丸往秦朗嘴里送。
定心丸落入秦朗嘴中,松玄道人頓時松了一口氣,手上的力氣漸漸小了。忽地,秦朗一扭頭,吐出了兩顆丸子,狠狠咬住松玄道人的右手腕。
松玄道人劇痛難忍,大喝一聲:“畜生!”左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用力插在秦朗肩頭,又用力踢出一腳,將秦朗踢落在火堆之中。
秦朗從火堆里爬出來,衣衫瞬時著火,變成火人,厲聲尖叫,瘋狂撲向松玄道人。
兩人一同跌落柴堆中,都成了火人。
兩個火人在草地上翻滾,松玄道人起初還大喝幾聲,后來便只有秦朗的咆哮聲。只一會,松玄道人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秦朗身上著火,在草地上翻滾嚎叫,尖叫著狂奔。
“你別跑,我幫你滅火!”石榴哭喊著追過去。
追到前面懸崖邊,秦朗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癱坐在懸崖邊,放聲大哭。
她抹了一把眼淚,剛抬頭,眼前出現一個全身焦黑的怪人。
石榴顫聲道:“你……你是秦朗?你別亂咬人,我是來救你的!”
秦朗目光發直,悶哼一聲,撲了過來。
石榴身子一側,閃在一旁,秦朗又跟著撲過去。
她身形敏捷異常,秦朗雖狂性大發,一時卻追她不上。她邊躲邊朝山坡下跑。
“裴阿柱,救我!”
山坡下,裴阿柱驚慌四顧,見莫青璇一動不動躺在柴堆上,一旁的柴火正燒向她。他急忙爬到柴堆上,手忙腳亂解開繩索,抱著莫青璇下來。
他將莫青璇平放在一旁草地,跌坐在地喘氣,忽然聽到石榴大喊,瞧見一個焦黑的怪人在攆著她跑。
裴阿柱吃了一驚,從地上撿起一塊大柴,沖了過去。
山坡下,兩個黑影正在追逐。石榴拼命奔跑,怪人如影隨形。
裴阿柱才到近前,石榴忽然驚叫一聲。她受了驚嚇,以為是秦朗撲過來,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
身后的秦朗旋即撲過去,石榴在草地上左翻右滾,狼狽不堪。
便在此時,裴阿柱抄著大柴木沖上去,狠狠打在秦朗后背。秦朗轉過身來,又朝裴阿柱撲來。慌亂中,裴阿柱揮動手中大柴猛砸。
秦朗似乎一點也不怕痛,迎面沖上來,瞬時將他撲倒。
剎那間,裴阿柱肩頭劇痛,“啊”了一聲,雙手亂揮,只想將秦朗的身子掀開。奈何秦朗如瘋魔般亂咬,死死壓住他。
石榴緩過神來,跌跌撞撞沖上來,拉住了秦朗的一只腳,拼命往后扯。她這一用力,裴阿柱松了一口氣,從秦朗身子底下爬出來。
石榴大喊“跑!”松開手,兩人一起朝遠處山坡跑。
跑到一處小樹林里,裴阿柱忽然聞到一陣刺鼻的濃煙。扭頭道:“好像有一股古怪的煙味!”話音未落,頓覺天旋地轉。
迷迷糊糊中,裴阿柱再次睜開眼睛。
眼前有一團昏黃的火光,耳畔傳來石榴和一個男子的說話聲。他一個激靈,睜眼看去,只見陸道人和石榴圍坐在火堆前。
“裴阿柱,你醒了!”
石榴走過來,蹲在身邊,用手托著下巴,睜大眼睛望著他。
裴阿柱摸了摸肩頭,只覺隱隱發痛,不知誰包扎了一塊布。
他坐起來,驚慌四顧,問:“秦朗呢?”
陸道人淡淡道:“燒死了!”
“死了?”裴阿柱吃了一驚,想起莫青璇,大驚失色問:“莫姑娘呢?”
“這小妮子心智尚存,還有一絲活命機會。”
裴阿柱道:“道長,你可千萬要救救她。”
陸道人冷笑道:“小子,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你被秦朗咬傷,中了尸毒,用不了多久就會毒發。毒發之時,我照樣會把你燒死。”
裴阿柱莫名驚慌,顫聲道:“你別嚇我,我敷點藥就會好。”
陸道人道:“我可不曾騙你,莫說是被咬傷,就是被抓傷,也會變成行尸。”
裴阿柱越聽越驚,身子發抖。頃刻間,想到死去的尚尾三,懊悔不該來這么遠的地方,結果把命都丟了。
想了一會,裴阿柱咬牙道:“死就死,老道,你說我還能活多久?能活著走回應天府嗎?我要把身上的銀子帶回去,到尚家莊交給我師兄的娘親。”
陸道人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挺講義氣。我雖然給你服了鎮尸毒之藥,你的尸毒遲早要發作。要想走回應天府,恐怕要等下輩子了啰!”
裴阿柱神情沮喪,石榴安慰道:“你別怕,臭老道滿嘴胡說,只是嚇唬你。你放心,就算中毒了,我爹爹也能找人幫你治好。”
“沒用了,我死定了!”
裴阿柱越想越難受,暗想:“純元觀松玄道人精通醫術,也只能將兩個愛徒燒死。行尸之毒肯定沒有解藥,我恐怕難逃一死。”
陸道人站起來,緩步走到莫青璇身旁,凝視片刻,輕嘆一聲。
裴阿柱跟著走過去看了一眼。
此刻,莫青璇一動不動,熟睡得像個嬰兒。火光映照下,她的臉龐透露著一絲安詳。
見莫青璇睡得如此安詳,裴阿柱心想:“剛才她師傅要燒死她,她怎么一點也不害怕?我為何這般害怕?”想著想著,心中恐懼總算少了一些。
“糟了,她醒來了會不會咬人?”石榴小聲問,剛才秦朗咬人的兇狠模樣,把她嚇得不輕。
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松玄道人和秦朗瞬時慘死,裴阿柱又被咬傷,不由害怕起來。
“放心,有我在,她咬不了人。”陸道人道。
裴阿柱忽又生出一絲希望,跪在陸道人面前:“道長,求求你幫我解毒,我……把我身上的金子和銀子都送給你。”說著磕起頭來。
陸道人道:“等你死了,你的金銀自然是我的,我何必自找麻煩?”
裴阿柱一直磕頭,陸道人擺手道:“好了,實話告訴你,你的尸毒我也解不了。”又道:“天底下倒有一人能解此毒,偏偏我又認識他。你們既然碰到我,也算有緣,我就多管閑事帶你們去找他。”
石榴欣喜問:“陸老道,你說的那個人在哪里?姓甚名誰?我回去就讓我爹爹派人去請他。”
“這人脾氣犟得很,你爹就算派八抬大轎也請他不來,只能我們上門前去求他。”
“好吧,那位神醫到底住在哪里?”
裴阿柱是她喊來救人的,又因救她而被秦朗咬傷。石榴心里十分內疚,只想盡快幫他治好病。
陸道人望著遠處曠野道:“祁連山白羊谷!”
裴阿柱陡生希望,又磕了一個頭:“道長,你若救了我性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往后為奴為仆,一輩子跟在身邊服侍您。”
“我這人閑云野鶴,自在慣了,用不著別人伺候。”
“那我就拜在你門下,你收我為徒吧?”
陸道人道:“想拜我為師?你這是賴上我了,算哪門子報恩?”又道:“小子,我看你早就中了行尸之毒,卻遲遲沒有發作,如此經歷也算罕見。若你能因禍得福變成方生之體,貧道就把這一身的枯骨長生術傳授于你。”
“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師傅,什么是枯骨長生術?”
“凡人在世,壽長者活不過百歲。若修成枯骨長生之術,血肉之軀可以生生不息,只到骨骼枯死時才會壽終離世。雖不能永世長生,可以享壽三百年。”
“活三百歲,太厲害了!師傅,那什么是方生之體?”
“現在和你說這些為時尚早,你身上尸毒未除。倘若毒發了,我就會將你燒死,到時你不免成為一具焦黑的尸體。”
“師傅你本領如此高強,一定可以幫我解毒!”
“我可解不了毒,只能去求別人。哎,十多年不見,也不知道藍瘋子的醫術是否精進。”
裴阿柱微微一愣,又問:“師傅,我們算哪門哪派?你老人家道號怎么稱呼?”
“貧道無門無派,認識我的人都喊我陸老妖。”
陸老妖?這……
天亮后,石榴騎著馬走了。
裴阿柱用那剩下的那匹馬馱著莫青璇到了一處集鎮。又將馬賣了,買了一個獨輪車,推著她,跟在陸道人身后,前往白羊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