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和松玄道人各背一個,帶著莫青璇和秦朗上了山坡。
裴阿柱忐忑不安跟在后面,進了院子,發現松玄道人正蹲在墻角給秦朗扎銀針,莫青璇歪著身子靠在墻角。
“道長,二位高足莫非中邪了,何以至此?”
身后傳來皇甫希的聲音,他早上剛醒過來,得到消息急忙趕過來。
聽得皇甫希發問,松玄道人頗覺羞愧,又猛然一驚:“那些攔路的沙鼠莫非就是百毒經上所載的尸鼠?朗兒和青璇恐怕都中了行尸之毒。我須得盡快尋一個僻靜處幫兩人解毒,免得壞了純元觀名聲。”
他憂心如焚,見皇甫希一臉疑惑望過來,強作鎮定道:“皇甫兄,此地不可久留,可能有妖人布下了亂人心智的迷魂陣。”
皇甫希點了點頭,他也一直覺得寺廟之中處處古怪。
快步出了院子,大聲吩咐:“曹都事,讓弟兄們馬上出發!”
“是!”
大隊人馬匆匆返程。剛到老河鎮,皇甫希找來一輛馬車,松玄道人坐上馬車,帶著秦朗和莫青璇悄然離去。
裴阿柱見松玄道人離去,悵然若失。他一度想找機會拜師,投在純元觀門下,望見松玄道人神色,哪敢多說半句。
尚尾三死了,他在此地行單只影,只覺食不甘味。
吃過晚飯,裴阿柱走回客房。墨萬池忽然拎著一個包裹進房來,正色道:“小道長,我找弟兄們湊了五百兩銀子,權作你的盤纏。”
望著這包銀子,裴阿柱心里不是滋味,想到銀子是尚尾三用命換來的,一時有些氣憤。他心想:“墨萬池原本欠我師兄九百兩銀子,只因他的案子,把師兄命都搭進去了,卻拿五百兩銀子發落我。”
裴阿柱憤懣道:“就這些銀子能給我師兄抵命嗎?”
墨萬池臉色一沉,長嘆一聲,將包袱放到桌上,大步出去。
裴阿柱將房門關上,打開包袱細看那包銀子,看了一會,越想越生氣。
又過一會,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裴阿柱心道:“難道墨萬池又來送銀子?”
開門一看,石榴在門外站著,手里拎著一個包袱。
石榴大大咧咧走進來,探頭四下里看了幾眼,指著包袱道:“我爹爹說,你師兄死得冤屈,這八十兩金子給青云觀當賠禮。”
裴阿柱愣了一下,說道:“替我謝謝你爹爹,我師兄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你們。”忽然又多許多金子,心里涌起一絲歡喜。
石榴轉身離去,裴阿柱將門栓好,回到桌前。他將石榴送來的那包金子打開,反復細看,躺在床上盤算回到應天府后將金銀存放何處。
“咚咚咚!”門外忽然又傳來敲門聲。
裴阿柱心道:“莫非又有人來送銀子了?”
開門一看,石榴在門外站著,一臉驚慌。
進了屋,石榴把門掩上,神秘兮兮道:“你快收拾包裹,我們一起去救人!”
裴阿柱一愣,問道:“去救誰?”
“純元觀的秦朗和莫青璇!”
見裴阿柱一臉茫然,石榴又道:“我剛才偷聽到我爹爹和曹能說話。松玄道人臨走時交代,讓我爹爹將那被咬傷的兵士關到木籠子里,一旦毒發就要燒死。還說,半路上要用火燒死他兩個徒弟。”
“我不信那老道會這么毒辣,你別騙我了。”裴阿柱暗暗心驚,他與秦朗和莫青璇萍水相逢。雖知兩人得了瘋魔病,總覺尚有法子治好,乍聽兩人要被燒死,只覺此事太過離奇。
石榴跺腳道:“愛信不信,誰騙你?再說了,你有什么值得本小姐騙的?”
裴阿柱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松玄道人臨走時臉上陰陽古怪的表情,點頭道:“你稍等,我收拾行李,就同你一路去。”
轉身進房,裴阿柱匆匆收拾好包裹,把金銀打包背好,跟著石榴出了客棧。
門外的樹下早拴著兩匹馬,兩人各騎一匹馬,上了官路。
兩人都不知松玄道人去了何方,就順著他離開時的方向,沿著官道一路朝東追去。
裴阿柱和石榴摸黑離開老河鎮,沿著官路朝東追去。一連追了三天,沿途不見松玄道人和秦朗、莫青璇三人蹤跡。
走到第三天,石榴自覺再難追上,勸說裴阿柱一起往回走。
中午路過一個鎮子,兩人吃過飯后繼續趕路。
到得一處山坡,裴阿柱肚子微微發痛,急忙下馬尋找茅廁。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只能在野外如廁。
往前跑了一會,蹲到一個山坳里,剛把褲子拉下一半,發現石榴墊著腳朝這邊張望,嚇得他急忙把褲子拉上來。
扭頭一看,不遠處有個樹林,慌不擇路朝樹林里跑去。他鉆到樹林里方便完,只覺十分痛快。正要離去,忽然發現前面有個白頭發的男人彎腰在地上撿東西。
細看一眼,那人,竟然是松玄道人。他那一頭白發實在打眼,想不認出來都難。
松玄道人彎腰撿起一塊干柴,抱著一堆柴火,背對著他朝遠處走去。
裴阿柱暗道:“原想他們三人早回純元觀了,沒想到松玄老道還在我們后面,他鬼鬼祟祟到樹林里作甚?”
他躲在樹后,遠遠跟過去,發現松玄道人抱著柴火下了山坡。剛準備追過去,想到石榴還在路旁等待,他又急忙往回走。
跑到路旁,石榴正在焦急等待,一見面就埋怨道:“裴阿柱,你上個茅廁怎么花了這么長時間?就這功夫,我都能跑二十里地了。你不知道天快要黑了嗎?”
“你猜我剛才碰到誰了?”
“秦朗!是他嗎?”
裴阿柱道:“是松玄老道,他鬼鬼祟祟一個人在林子里撿柴火,不知道要做什么。”
石榴焦急道:“快去找他們,他一定是要燒死秦朗!”
兩人將馬栓在路旁的一顆樹上,朝樹林跑去。穿過樹林,來至在一處山坡。
往坡下的的山坳望去,只見地上堆了許多柴木。再一看,柴火上上仿佛還躺著兩個人。
耳聽得山坳里有男子在大喊:“救命啊,救命!”
石榴屏住呼吸,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小聲道:“是秦朗的叫聲,我們快往前走,那牛鼻子只怕就在前面山坳里。”
她情竇初開,遇到秦朗這等豐神俊朗的男子不免暗生情愫。這些日子,她與秦朗相處多日,時刻留意他,早將他音容笑貌牢記心間,自信不會聽錯。
兩人貓著腰慢慢往前走,只一會,遠遠望見前面山坳里有熊熊火光,還有人在大聲說話。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師傅,你何必太狠心,你就放徒兒一條生路吧!”說話者正是秦朗。
松玄道人的聲音響起:“朗兒,非是為師狠心,你中了行尸之毒,已經侵入心脈。免得禍害他人,壞我純元觀清譽,為師只能出此下策。”
秦朗急切道:“師傅,求求你帶我回去。師公法術高超,一定可以幫我們解毒。”
松玄道人嘆道:“郎兒,行尸之毒無藥可解。你已經害了兩條性命,為師昨晚也顯些被你害死。再等下去,到時你毒發攻心,神智全失,生不如死,還不如趁早解脫。此乃天命運數,你休要怨恨為師。來,快吃下這顆定心丸,等下烈火焚身,也可渾然不覺……”
秦朗尖聲大叫:“我不吃,我不吃,我不要死,救命啊……”
慘叫聲在曠野中格外刺耳。過了許久,叫聲停下來,秦朗又開始嚎哭起來。
莫青璇的聲音響起:“師兄,你不要亂叫了,師傅說的在理。你我生不如死,還不如趁早解脫。”頓了一會,又道:“師傅,弟子福淺,不能在師傅跟前盡孝,您老往后要多加保重!”
松玄道人手持火把,哽咽道:“璇兒,為師……”他雖已篤定決心將兩個徒兒燒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事到臨頭,忽然又猶豫起來。
那日他帶著莫青璇和秦朗匆匆離開老河鎮,走了二三十里地,就在附近找了一戶偏僻的農家借宿。
屋主是個獨居的老頭,熱情好客。他安心住下,苦思冥想,調制了幾副湯藥給兩人解毒。不曾想,兩人尸毒再次發作,他設法制服了莫青璇,秦朗卻把那家主人咬死。
秦朗和莫青璇身上的尸毒越來越厲害,他的銀針已經無法制服。
松玄道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秦朗制服,全身捆綁,用馬車載著上路。
他曾想過用麻沸藥讓兩人一路昏睡,帶回純元觀請主持丹陽道人出手相救,或許還有一絲希望。可兩人中毒至深,連麻沸藥也無法湊效。
一路上他苦苦掙扎,自覺回天乏力,痛下決心將兩個徒兒燒死。
他堆好柴火,準備放火,卻一時下不了手。
秦朗和莫青璇都由他一手帶大,生死決別時,往昔種種涌上心頭。
松玄道人記起,十多年前,他下山化緣,年幼的秦朗跌跌撞撞從山路上追下來,一臉鼻涕哭鬧著要跟他一起上路。每逢他生辰之日,秦朗和莫青璇會跑到幾十里外的鎮子上買來他最喜歡喝的花雕老酒。臨睡前,兩人會給他打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
他一生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如今,面對兩個徒兒的尸毒,卻束手無策,萬般無奈只能把兩人燒死。倘若不這樣做,會殃及更多人,兩個徒兒也會心智全失。
“為什么?老天一定要逼我!”
松玄道人仰望蒼穹,心中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