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房里飄著一股濃濃的藥香,火爐旁的木桌上,昏黃的豆燈輕輕搖曳。
陸道人和藍春齋相對而坐,面前擺著一副圍棋,一黑一白正殺得難分難解。
過了一會,陸道人手持棋子,開始舉棋不定。他思忖片刻,將棋子輕輕落下,笑道:“藍瘋子,這局算我敗了。多日不見,你醫術沒長進,棋藝倒精湛了。”
藍春齋笑道:“山谷里清靜,我平素喜歡與自己對弈,倒還有些心得。來來來,再殺一局!”
陸道人邊整理棋子邊道:“君子成人之美,我就在白羊谷久住些日子,每日陪你殺幾局。只是,那兩個年輕人你可得醫好他們。”
藍春齋道:“不是我不救,行尸之毒,我真解不了。”
陸道人眉頭微蹙,小聲道:“三十年前,你不是把譚九郎的尸毒治好了。怎么,癡長半個甲子,醫術反而退步了?”
藍春齋輕輕搖頭:“不瞞你,如今少了一味至關重要的藥引……他們兩個毒發攻心,滲入經脈,非尋常藥石所能醫治。”不知想起什么,忽地長嘆一聲。
“真的沒法救了?”
“陸老妖,你活了這么多年,愛管閑事的德性還是沒改。兩個小娃娃時運不佳,中了尸毒,死便死了,你何苦一定要救他們?”
陸道人嘆道:“我看他們活蹦亂跳的,死了可惜……”
藍春齋催促道:“罷了,罷了,先下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死馬當成活馬醫,好歹多延他們幾年陽壽。”
陸道人笑道:“呵呵,我就知道你有法子。論醫道,你藍瘋子稱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
“少拍馬屁,此等虛名,我藍某豈放在眼里?”藍春齋淡淡回應,語氣里卻掩飾不住一絲欣喜。旁人稱他醫術高明他不在乎,陸道人是他老友,言辭懇切夸他,令他臉上有光。
陸道人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從棋盤上移開,盯著藍春齋道:“有一件古怪事。我看那裴阿柱明明早就中了尸毒,卻遲遲沒有發作,卻不知是什么道理?”
藍春齋道:“他不僅中了尸毒,而且身上有三種奇毒。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他更倒霉了!”
陸道人一怔:“怎么可能?”他給裴阿柱探脈時,也察覺到脈象十分詭異,卻不曾想到,竟然有三種怪毒在身。
藍春齋道:“尸毒分一陰一陽。北地尸獸身上的尸毒屬陽,喜光懼水,正午最盛。南方尸獸身上的毒屬陰,懼怕日光,遇水而發。這小子身上有一陰一陽兩種尸毒。更古怪的是,他體內還有另一種奇毒,毒力不在尸毒之下。”
“那又是因何而得?”
“我也是頭回發現這種奇毒。人之精血,有百年之脈力,陰陽尸毒有千年脈力,而他體力的另一種奇毒,脈力尚在千年之上。”
“中三種怪毒卻沒有毒發,莫非以毒攻毒,反而治好了他的病?”
“若是那樣,那是他天大的造化。依我看,他遲早會毒發,三種怪毒尚在他體內博弈,終會分出勝負。”
陸道人悻悻道:“藍瘋子,你專說喪氣話,我看他造化不小。”
“這步棋,古怪……”
藍春齋吸了一口冷氣,臉色隨之一沉。
陸道人微微一愣,旋即長袖輕拂,掃滅一旁的豆燈。
木屋外的樹林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此處山谷人跡罕至,夜深人靜之時,又有誰會突然造訪?
來者不善,多半是敵非友。
陸道人貓著腰鉆出了木屋,緩緩朝前移動腳步。
黑暗中,兩個人影朝他撲過來。他長袖一揮,兩個黑影撲通倒地。
“有埋伏!”幾聲呵斥后,又有三四條黑影從四周撲過來。
陸道人長袖揮舞,片刻之間,又放倒幾個漢子。
就在這時,一陣淡淡的異香瓢來。陸道人暗叫不好,急忙捂住口鼻,抽身就走。才走十幾步,忽覺一陣頭暈,癱軟在地。
裴阿柱聽得樹林里的呵斥聲,急忙披好衣服沖出屋外,剛走了幾步,只覺天旋地轉,霎時暈倒。
木屋里的豆燈重新點燃。
裴阿柱睜開眼來,只見屋子里站著七八個壯漢,都是一身黑衣,當中還立著一個鷹鉤鼻的灰袍僧人。
再扭頭望去,陸道人和六圣、七圣三人都靠在墻邊。陸道人半坐著,六圣和七圣癱成一團泥,只有眼睛能眨巴。
鷹鼻僧人目光如刀,掃視眾人,冷冷道:“藍春齋在哪里?”
陸道人笑道:“和尚,你來得不巧,他早就死了!若是上墳,給他磕幾個頭,倒還來得及時。”
鷹鼻僧人面不改色,目光注視著棋盤,一雙鷹眼忽又望向屋外。一陣淡淡的異香飄來,屋內的七八個壯漢霎時東倒西歪。
鷹鼻僧人身子一個踉蹌,盤腿坐在地上。
裴阿柱暗暗竊喜,不用問,肯定是藍春齋在暗中出手了。
過了一會,藍春齋緩緩走進屋內,目光如電望著鷹鼻僧人,朗聲道:“閣下不請自來,竟敢在我白羊谷放軟骨散,也太不把藍某放在眼里了吧?”
鷹鼻僧人道:“久聞藍神醫大名,貧僧奉我家主人之命請你前去瞧病。夤夜造訪,多有得罪。”
“你家主人?”
藍春齋直視鷹鼻僧人,仿佛想看穿他心思。
鷹鼻僧人一臉冷峻道:“我家主人身染怪病,想請你走一趟。不管治不治得好病,我家主人都重重有賞,還望神醫賞臉。”
藍春齋“哼”了一聲:“管你家主人是哪個阿貓阿狗,我懶得出遠門,沒心思管你們的閑事……”
鷹鼻僧人聲音陡變:“這可由不得你!”猛然站起,嘴里發出幾聲古怪的叫聲。
他頃刻間竟然解開自己獨門秘制的軟骨散,藍春齋暗暗心驚。
一道黑影“嗖”地竄進屋內。藍春齋被黑影逼退到屋子一角,悶哼一聲,猛地沖出屋子,消失在黑暗中。
屋內忽然多了一條身形瘦小的黑犬。那小黑犬匍匐在鷹鼻僧人腳下,正嗚嗚低叫。
裴阿柱朝那黑犬望去,只覺心中一寒,心道:“這黑犬好兇狠!幸好藍春齋逃脫了,憑他的本領,一定會再殺個回馬槍。”
鷹鼻僧人望著門外,高聲道:“藍春齋,勸你休要再輕舉妄動。你被靈豺咬傷了,已經身中劇毒,沒有我的解藥必死無疑。”
門外悄無聲息。鷹鼻僧人又道:“藍春齋,縱算你醫道了得,三日內絕難破解靈豺至陰之毒。過了三日,我不信你還能解此毒。”又狠狠道:“你再不現身,屋里這些人可都要給你陪葬了!”
鷹鼻僧人手拿一個青綠鼻壺,飛速給癱坐在地上的幾個黑衣漢子嗅聞,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屋子外。
過了一會,地上癱坐的幾個黑衣壯漢紛紛站起來,手持鋼刀架到陸道人、裴阿柱、六圣、七圣四人的脖子上。
裴阿柱一直盼著藍春齋再次出手,到此時暗叫糟糕。心想這幾個漢子都恢復了體力,鷹鼻僧有備而來,藍春齋以一敵眾難以取勝。
正在擔憂時,藍春齋忽然現身門口,大步走進屋內,冷冷道:“閣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來此有何目的?”
鷹鼻僧道:“貧僧不打誑語,請你前去給我家主人瞧病。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們無冤無仇,走一趟于你無害。你若不去,休怪我大開殺戒!”此刻他仍擔心藍春齋出手,目不轉睛緊盯著他。
藍春齋嘆道:“也罷,我就跟你們走一遭。天寒地凍,諸位還是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今夜就上路,馬上!”鷹鼻僧冷冷道。
藍春齋點了點頭,慢慢走進里面的藥房,兩個持刀的黑衣漢子如影隨形跟著進去。
不一會,藍春齋背著藥箱走出來,面無表情道:“走吧,我有言在先。屋子里的人若有半點閃失,我便是去了也不會給你家主人醫治。”
又望著六圣道:“六圣,你和七圣呆在白羊谷,師傅沒回來前,不要離開一步。”六圣有氣無力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憂慮。
走到門口,藍春齋又意味深長望向陸道人,緩緩道:“陸老妖,幫我看好藥房,里屋有不少貴重藥材,少一樣我回來找你算賬。”
陸道人靜坐許久,暗暗調整氣息,憋出一身冷汗,體力漸漸恢復。他自忖放倒屋內幾個黑衣漢子不在話下,只是那個鷹鼻僧人有點棘手。
正在猶豫要不要動手,忽然瞧見藍春齋朝自己輕輕搖頭,心道:“藍瘋子莫非投鼠忌器,怕傷了屋子里其他人?對了,他一定是想智取,憑著他的手段,半路上隨便下點藥,就夠這些人吃一壺的。”繼續假裝無力,只輕輕點了點頭。
鷹鼻僧大袖一揮,幾個黑衣漢子押著藍春齋匆匆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過了一會,陸道人站起來,悄悄跟了過去。
裴阿柱見陸道人恢復體力,心想他一定會把鷹鼻僧人截住。誰知過了半個時辰,陸道人又獨自一人返回。
陸道人給裴阿柱、六圣、七圣三人喂服了一些清水,三人漸漸恢復體力。
裴阿柱站起來問:“師傅,我們要不要追上去?”
陸道人搖頭道:“追不上了,這些人謀劃已久,撤走時又留下了斷后守路的人,還設了埋伏。”
六圣一臉焦急問:“陸老伯,他們到底是誰?怎么會有師傅秘制的軟骨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還能解開我們的軟骨散?”
“這就得問你家師傅了!”
藍春齋秘制的軟骨散獨步天下,陸道人的袖內就藏有軟骨散的機關,他籍此才能長袖一揮,輕松將人拂倒。可鷹鼻僧人一行不但有軟骨散,還有軟骨散的解藥,他們中一定有人與藍春齋淵源深厚。
“你師傅臨走時廢話連篇,真讓人難琢磨,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陸道人忽然想起藍春齋臨走時說的話,快步朝藥房走去。
過了許久,他從房間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幅畫軸,對六圣說道:“你師傅把這幅畫軸放到給莫姑娘開的藥包上,跟我們打的哪門子啞謎?”
六圣道:“這是一位老神仙的畫像。我師傅倉促間把他取下來,必定是有所提示。”
陸道人道:“哪位老神仙?”他粗略一看,分明是一個人的畫像。細想之下,佛門道門,卻沒有這樣一位神仙。
六圣道:“他老人家說來要算是我們的師祖。姓儲,上諱字明,下諱字亮。”
陸道人點頭道:“儲明亮!哦,藍瘋子莫非是讓我們去找他?”他只覺這名字有些耳熟,仿佛聽藍春齋提過。又問:“六圣,這位儲神仙可還在人世?”
六圣道:“聽我師傅的口氣,他老人家尚在人世。只是我們福薄,至今未曾見過。”
陸道人追問:“六圣,儲明亮既是你們師祖。你可知道,他的醫術比你師傅如何?”
“我師傅曾說過,若論醫術,他不及我師祖十一。”
陸道人和裴阿柱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