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島百丈懸崖下,一艘孤船緩緩移動。
裴阿柱手搭涼棚朝山崖頂上望去,隱約望見幾個人影,他正要揮手打招呼,崖頂忽然滾落幾塊石頭。
石頭墜落在海面,濺起數尺高的水花,一直濺到船頭。
裴阿柱仰頭望著崖頂大喊:“沈太!曹大頭!”
話音未落,又有幾塊石頭滾落下來,一塊石頭“砰”地一聲打在船舷上,船身猛一傾側。
“快靠岸!”
小船飛快移動,在伏波廟旁的沙灘上停泊。
船夫收下船錢,驚慌失措駕船漂離海島。
裴阿柱四人鉆入廟后的草叢中,朝山谷的方向走去。
只一會,裴阿柱就在草叢里找到上次失足跌落的陷坑。他將陷坑上的石板挪開,鉆了進去。
底下是一條暗河,空氣潮濕冰冷。
裴阿柱順著河道摸索前行,隱約瞧見頭頂有一絲亮光,扭頭道:“上面就是山谷的入口!”
石榴手腳麻利爬到那透著一絲亮光的地方,發現兩旁有幾個支離破碎的木架子。
她踩著木架子,用蠶絲繩將裴阿柱拉上來。
裴阿柱摸到蓋住入口的石板,用力上托,石板紋絲不動。
他側耳細聽,隱約聽到人聲,當即大喊:“曹大頭,沈太,你們在嗎?”
頭頂傳來曹大頭的聲音:“下面是哪個龜孫子?怎么知道你曹爺爺的名頭?”
裴阿柱先怒后喜,高聲道:“我是裴阿柱,快挪開石板!”
上面沉寂了片刻,曹大頭的聲音又傳來:“真是裴兄弟?”
“如假包換!”
頭頂上傳來幾個漢子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曹大頭高聲道:“裴兄弟,實在抱歉。我們真假難辨,一時不能放你上來!”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
“哎……有些日子,真記不起了!”
裴阿柱一時語塞,石榴忍不住大喊:“你們都是膽小鬼嗎?青天白日的,連個人都怕!”
上面沉寂了片刻,忽又傳來沈太的聲音:“快,去叫張仁來!”
裴阿柱只得耐著性子等著。
過了許久,頭頂傳來張仁酸溜溜的聲音:“下面來的可是裴兄?”
裴阿柱仰頭大喊:“正是小弟,張兄別來無恙?”
張仁道:“承蒙裴兄掛念,我身子骨尚好。一別多日,裴兄怎么又突然造訪赤霞島?”
“我們被官府通緝,到赤霞島避避風頭。”
張仁道:“原來如此,久別重逢,裴兄與赤霞島真是有緣!”
石榴大叫:“廢話少說,快放我們上去!”
張仁又道:“稍安勿躁,我還要驗明正身。”
裴阿柱有些煩悶道:“好歹先讓我們上來,隨你查驗!”
張仁道:“不急,不急,我有一副上聯,請裴兄賜一個下聯……”
“哎……快說!”
“月圓月缺,潮漲潮落,試問今夕是何年?”
“人山人海,你來我往,大家齊來趕廟會!”
裴阿柱說出下聯,心里酸得想吐,一仰頭,發現頭頂光芒刺眼。
“真是裴兄弟,快拉他們上來!”
兩個漢子用吊索將裴阿柱四人拉到崖頂。
沈太大喜道:“裴兄弟,你來得正好,赤霞島有救了!”
沈太和曹大頭等人擁著裴阿柱四人進了山谷。一路上,沈太又把赤霞島被雙熊島偷襲之事詳述一回。
這兩個月,赤霞島被雙熊島的人偷襲十多回,島上眾人只能困守山谷,既不能出海打漁,又不敢上岸采購糧食,儼然已成為一座孤島。
“島上的糧食只夠吃半個月了!”曹大頭嘆道。
“別怕,明天我就帶你們上岸買糧食!”
“太好了!”
裴阿柱四人跟著沈太見過大姑娘和二姑娘,就在山谷里住下來。
隔天,裴阿柱帶著曹大頭和七八個漢子從暗河駕船出海,到岸邊的碼頭采購糧食。
裴阿柱一直呆在船上守護,這趟往返卻平安無事。
他在島上安心休息了兩日,第三日晚上二更時分,忽然聽到山谷里鑼聲大作。
裴阿柱披衣出來,迎面撞見沈太,問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從懸崖上偷爬上來,進了山谷!”
裴阿柱跟著幾個漢子上了崖頂,發現兩個守夜的漢子一動不動躺在入口旁,入口的青石板已不見蹤影。
山崖上,十來個漢子打著燈籠四下照看,卻不見人影。
裴阿柱倉皇四顧,發現莫青璇和石榴也上了山崖。
莫青璇取過一個燈籠,照看地上的血跡,輕嘆道:“他們兩個死了約莫半個時辰!”
裴阿柱暗暗心驚:“半個時辰的時間,偷襲者足以拉上來幾十個人,這些人都躲到哪里去了?”
曹大頭顫聲道:“快,把入口堵上,快搜!”
幾個漢子從山谷里抬來石板,重新堵上入口。
曹大頭和沈太帶著十幾個漢子從崖頂下來,在山谷里四下察看,卻不見來敵蹤影。
裴阿柱跟在眾人身后,只覺如臨大敵。
迎面走來四個人影,他定睛瞧去,發現是大姑娘、二姑娘和兩個侍女。
大姑娘朗聲道:“曹大頭,把山谷里所有人都集中到磨坊!”
“是!”
鑼聲響起來,曹大頭扯著嗓子大喊:“大家都起來,到磨坊會合,山谷里進了強盜!”
頃刻間,山谷里鬧騰起來,半盞茶時間不到,磨坊里擠滿了一兩百人,一個個神情疲憊,滿臉驚慌。
大姑娘開口道:“大家靜下來,看看還有誰家沒到?”
一個女子驚道:“豆腐店的時貴沒來!”
“快,去豆腐店!”
曹大頭帶著六個持刀的漢子出了磨坊。
裴阿柱走到磨坊的屋檐下,四下打量山谷。除了幾個晃動的火把,山谷里一片漆黑。他心想:“偷襲者隱藏在哪里,為何這么久沒有發動攻擊?”
“啊,啊!”山谷里忽然傳來幾聲慘叫。
曹大頭帶著三個受傷的漢子跌跌撞撞跑回來了,喘氣道:“不好了,中埋伏了!”
沈太帶著十來個持刀漢子涌出來,大喊:“人在哪里?”
曹大頭道:“就在豆腐店!”
沈太一揮手,領著一眾漢子往遠處走。
莫青璇的聲音忽然響起:“諸位留步!”
沈太一臉疑惑扭過頭:“莫姑娘有何賜教?”
莫青璇道:“敵暗我明,不如暫且守在磨坊,等天亮再主動出擊。”
沈太一臉猶豫,朝屋檐下的大姑娘望去。
大姑娘微微點頭,說道:“莫姑娘言之有理,你們把磨坊團團守住!”
沈太一招手,一眾漢子退守到屋檐下。
裴阿柱悄悄在磨坊四周巡視了一圈,沒有發現偷襲者的蹤影,滿心疑惑走進磨坊。
屋內眾人或坐或躺,都鴉雀無聲,只有兩三個孩子在低聲哭泣。
大姑娘神情凝重望著莫青璇道:“莫姑娘,偷襲者進了山谷卻遲遲沒有動手。依你看,他們在等什么?”
“他們多半是人手不夠!”
“難道在等援兵?”
莫青璇點了點頭,又搖頭道:“我們小心戒備,只要堅守到天亮,我們就有轉機!”
幾個哭鬧的孩子漸漸熟睡,屋子里再無聲響。
島上的三四十個精壯男丁都手拿刀槍棍棒,在磨坊內外警戒。
大姑娘吩咐人將磨坊四周的火把熄滅,只在門口柱子上綁了一個小火把。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山谷里靜得可怕。
裴阿柱盤坐在屋檐下的木柱后養精蓄銳,不時睜開眼睛打量磨坊四周。
他緩緩睜開雙眼,忽然發現遠處的樹下有一個灰衣人,身形甚是眼熟。
那人緩緩走近磨坊,裴阿柱認出來,來人竟然是病郎君。先前他的手腳都被砍斷,只隔了一兩個月,如今卻走路穩健,不由裴阿柱暗暗心驚。
裴阿柱收斂心神,高聲道:“宋兄,別來無恙!”
病郎君止住腳步,咬牙切齒道:“又是你!”
裴阿柱笑道:“我掐指一算,料定你今夜必來送死,所以在此守株待兔。人有命數,閻王爺注定你三更而死,可不要怨我。”
病郎君冷笑道:“再過一時半刻,你就會生不如死,有話只管胡說,在下絕不計較!”
石榴忽然鉆出來道:“阿柱,你昨天明明說病郎君四更死,怎么又變成三更了?”
裴阿柱道:“是三更死,四更落氣!”
“那到底是幾更死?”
病郎君獰笑道:“死到臨頭,你們只管饒舌!”
話音剛落,張仁忽然從屋內走出,高聲道:“宋兄,常言道非禮勿言。你一口一個死,實在是不吉利。”
病郎君冷笑道:“過了今夜,諸位都是死人,還討什么吉利?張兄放心,你是我的知音,我會讓你留個全尸。”
張仁拱手道:“承蒙厚看一眼,愚弟死前尚有一事不明,望請宋兄賜教?”
病郎君微微驚訝道:“何事?”
張仁道:“萍姑娘上回與你成親時忽然失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至今杳無音訊,不知宋兄可知道她的下落?”
病郎君一時無語,上次他用燈籠陣捆住赤霞島眾人,原以為勝算在籌,不料卻被裴阿柱和楊三爹阻撓。
更為詭異的是,原本昏迷的墨玉萍忽然在他眼皮底下失去蹤影。當晚他倉促逃走,此事卻一直是心頭之謎。張仁忽然提起此事,他不由緊張起來,暗想:“難道島上還藏有高人?”
張仁見病郎君一時語塞,情知他已中計。莫青璇讓大姑娘派人吸引病郎君的注意力,他才自告奮勇出來與病郎君說話。
說完一番話,張仁全身直冒冷汗,身子發抖,又壯著膽子高聲道:“宋兄,大喜之日你把新娘子丟了,天下哪有像你這么窩囊的人,你實在太不成器了!”
走廊下的一眾漢子都哈哈大笑起來。
病郎君身子手掌微微發抖。他心狠手辣,殺人無數,一向極其自負。上次在赤霞島失手,令他又恨又羞。最可恨的是眼前這個書生竟然也開始嘲笑自己。
江湖上多少人聽到病郎君的名頭就聞風喪膽,可今夜,赤霞島一眾漢子卻敢嘲笑他,此等奇恥大辱,他豈能忍受。
病郎君篤定主意,定要將赤霞島殺個雞犬不留。
他快步上前,將樹上的火把打滅。
磨坊四周重歸黑暗,裴阿柱隱約瞧見病郎君的身影在樹叢里穿梭。
不一會,樹叢里亮起了九個小燈籠。
那九個燈籠仿若星辰,一閃一閃。
裴阿柱瞧了幾眼,漸覺睡意叢生,只得狠命掐著臉蛋強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