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端已啟。
出乎寧易的預料,他本以為這兩人一旦開戰,一定是槍劍交擊聲不絕于耳、你來我往、精彩絕倫,就好似特效電影里面的演出一樣轟轟烈烈。
可事實上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這兩個人卻在踱步觀察、小心試探,安靜到了極點。
張明玨微微躬身,腰腿彎曲,一手持劍另一手則持劍鞘,看上去像是一只匍匐的蛤蟆。
之前那個豐神俊朗的書生劍客現在不止一點不豐神俊朗,簡直還有點小小的猥瑣。
他一會兒左邊踏出一步,一會兒右邊踏出一步,手中的長劍閃電般探出,可又在探出的瞬間收回,那種收回的態度很決絕,似乎即使對手沒有反應過來,他還是會收回這一劍,這一劍從一開始就是準備好了要收回來的。
而另一邊,赫連威的應對也很古怪。他雙腿開闊,屁股下沉,整個人的身子壓低,像是在扎馬步,又好像是真的在騎著一匹馬。然后雙手垂下擺開,提著長槍,以槍尖對準了張明玨。
這個姿勢也不比張明玨的匍匐要好看多少,簡直像是一只長臂猿。
面對較為靈活的張明玨,他的動作身形變化更少,畢竟他身上披著這樣一幅沉重的甲胄。
但即使如此,張明玨的每一步都或多或少讓他有了一些對應的動作,有時候會側開身子,有時候會歪歪腦袋,有時候還會后退一兩步。
兩個人都很謹慎。而寧易看著看著,卻入了神。
他暫時將過去所見所知的那些武道的幻想摒棄,帶入到面前的兩人立場,就發現了他們做出相應選擇的理由。
這畢竟是生死之戰,在生死之戰的面前不存在僥幸,只有最有智慧和勇氣的人才能夠取勝。
在并不存在直接強化肉身的幻想體系的情況下,即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會被一個小孩手中的小刀殺死,所以在出手之前,理應小心小心再小心。在試探完畢之后,再進行合適的攻防。
雖然這么比喻好像有些不合適,但戰場中的兩人就好像是兩臺計算機,需要臨時計算對手的弱點,再拿出一套方案,最后再進行實施。
這才是戰斗的全部過程,而在這些過程中,稍微難看一點并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不管是匍匐的樣子,還是長臂猿的樣子,都具備著其合理性。
而現在的階段,是試探。
張明玨認為赫連威的沉重甲胄雖然保護著他,但也是不可回避的弱點,會加劇他體力的消耗,但是赫連威天生神力,十分威猛,他真的再來一擊自己絕對受不了。
因此張明玨屢次模擬真正的進攻,盡力讓自己的進攻看上去真實,實際上卻是虛晃一槍,時刻都能夠躲閃,意圖讓赫連威受到欺騙,進而消耗體力。
而赫連威卻看穿了這點,他的每一次應對都沒有完全避開張明玨的劍鋒,但卻保證張明玨的劍鋒所向,都是自己身上的盔甲,而非致命弱點。
他躲開了腋下、面部、關節,送上了胸甲、肩甲、臂甲,這些都讓張明玨無縫可鉆。但凡張明玨出手擊中盔甲,赫連威就會在同時出槍換傷,可雙方一個有甲一個無甲,結果如何不想可知。
兩個人來來回回折騰了一番,只聽到空氣間一陣劍鋒破空和甲胄起伏的呼聲,像是一只蛤蟆一只長臂猿在左右蹦跳,但卻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打起來。
看來赫連威是拿定了主意,要以不變應萬變了。
——正當寧易這么認為的時候。
忽然一聲大喝,像是平地起了一道雷霆,之前一直按兵不動的赫連威眼中爆射出一道光華,他驟然出槍,這是極快的一槍,槍勢猛烈,中之必死。
張明玨來不及反應,只能勉強側身一躲,長槍從他的腰眼旁穿過,這其中的力量太大,光是槍風居然就撕裂了他的衣裳。而即使好運躲過了一招,畢竟也已經落入被動。
下一秒,身穿黑色甲胄的男人欺身靠近,頭盔下的面孔是一張毫無疑問的勝利者的臉。
“我可從來不是被動的人,師弟。”
雖然這一切變得太快,赫連威并沒有說出什么話,可在場的人都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聲。
襠一聲,張明玨勉強招架,接連退后,雖然暫時還沒有落入敗北的境地,可動作間已經喪失了條理。
接下來赫連威又出數招,沒有一招防守。而張明玨也接連招架,沒有一招用來進攻。到此為止,這場戰斗雖然尚未結束,可和結束已經沒有區別了。
張明玨自己也知道此事,他終于無法忍耐下去,面露決絕,長劍一揮,奮力攻擊赫連威的要害。
而赫連威也趁勢長槍一擺,如同神龍回首,攪動風云。槍尾朝著張明玨橫掃而來。而結果卻十分殘酷。
兩道攻擊同時落在對方的身體上,對比天差地別。槍尾雖是木質,但加諸于上的巨力卻沛然莫御,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到張明玨身體內傳出的清脆的骨頭碎裂聲。
而另一邊,在長劍落下之前,赫連威只是輕輕扭頭,就讓張明玨的攻擊徒勞無功,只斬在漆黑的甲胄上,留下一道白印。
啪,張明玨如同破布玩偶般飛了出去,衰落在地,嘔出鮮血。
這一擊起碼讓他的肋骨斷了好幾根,內臟也像是齊齊移了位置,想要一同從喉嚨眼兒里面吐出來一樣。他臉色慘白地抬頭,話也說不出來,只看著面前逐漸走進的魔神般的身影,本來明亮的雙眸中漸漸露出了絕望和憤怒。
“你的反應很快,這是第二次躲過我的攻擊了。可惜我恰恰練成了這一招‘神龍藏首蛇出洞’。”赫連威不緊不慢地靠近了自己這位師弟,直到現在他才長長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敗在我的絕技之下,你的確是天才,師弟……說實話,我有些不舍得殺你了。你若愿意屈服,我或可在太子面前為你美言兩句,讓你也能繼續成長下去,或可成為新一代劍圣……”
張明玨猛一抬頭,哇一口,朝著赫連威臉上噴出一口鮮血,大喝一聲,“走!”
他是對寧易、老馬還有趙碧秋說的。
“走不了!”赫連威像是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一般,輕松歪頭躲過遮眼的鮮血,一拳將勉力站起想要再戰的張明玨打倒在地。
然后他猛轉過身,手中長槍忽地震飛出去,噌一聲定在一旁木門之上,槍身不住顫抖,槍尖上更帶著一簇黝黑順滑的發絲,正緩緩落下。
在長槍旁邊,是面露悲憤、正欲逃走的趙碧秋,他在張明玨噴出鮮血的同時已經動了,迅速地朝著門口跑去,反應不可謂不快。
可惜他終究還是個孩子,被這么一槍嚇住,又和赫連威正面對視,當場腦子空白,渾身癱軟,坐在了地上。
哼,說什么天下正道,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赫連威再看了看旁邊兩人,直接忽略了瑟瑟發抖的老馬,眸子定在了寧易身上。
寧易面色平靜,居然好像還不害怕,這點讓赫連威挺意外的,但也沒什么多想的。
現在,只要殺死了張明玨,就可以活捉趙碧秋。這份力挽狂瀾的功勞由自己獨領,這一切的名利由自己來收!
名利。一想到這兩個字,赫連威的雙眼就像是兩團火,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而若太子成功繼位,留給自己的優勢何等的名、何等的利?
“名……利……”地上的張明玨艱難地抬起頭,他的雙眸平靜得令赫連威驚訝,“為了……這種東西而自甘墮落……你,讓我厭憎。”
“厭憎?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又怎么會承受不起他人道德的譴責?”赫連威忍不住哈哈大笑,“師弟啊,你讓我想起了很多曾經、很多過往……相信我,我并不討厭你這樣的人,若你愿意服軟,我絕對會讓你活下來。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認同我這樣的做法,因為你就是這樣對一些道理深信不疑的孩子啊,哈哈哈哈……”
他笑著笑著,忽然停了下來,臉上帶著幾分苦澀,“師弟,你可知道,與你這一戰,可能是老子這一輩子最后一戰了。”
他曾幾何時不是一個心高氣傲脊梁骨比尺子還要直的少年,他也想要站得筆直、抬頭挺胸地行走世間,可那一時的不清醒就讓他得罪了權貴,在皇城的角落足足八年。
在這八年,他更加刻骨地練習武功,逐漸在武者圈子里面獲得了極大的名頭,可這些名頭拿出去誰會認?那些捧他的那些人,終究不過是張家武館的師傅,李大善人的護衛,王式鏢局的總鏢頭……這些人物,何曾登得上臺面!?武功武功,練了這一身武,能夠在這世上得到什么?
八年光陰虛度,赫連威終于頓悟:所謂武道,只是一條歧路,所有走入這條道路的人,都是走錯了路的人!
天子有百萬雄兵,何時需要一個莽夫效力。
將軍學的是萬人敵之術,也并非區區武者所能企及。
劍圣曾護衛天子,又是太子老師,廣收門徒,德高望重,曾經巔峰的一戰也絕對輝煌,他是這一條歧路中萬中無一的成功,可他的成功不可復制。
今天這個機會,我不把握住了,便永遠也出不了頭!
張明玨非但沒有點醒赫連威,更讓赫連威心意愈加堅決,如同一團明澈的火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洗清了一切雜質。他彎腰撿起張明玨落下的長劍,靜靜地看著那天真的天才,就好似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張明玨不看他半眼,只帶著幾分歉意看向了旁邊的趙碧秋,話語中絕沒有半點懼怕,“要殺便殺。”
真是你這樣的人會說出的話,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赫連威舉起長劍,對準張明玨的心臟。在心中默念三個數,等到倒數結束,他便殺了張明玨,也等同于告別了過去那個打磨筋骨力道技法的自己,他將學兵法、讀詩書、往來無白丁,成為大將軍、人上人、天子近臣,從此以后,只怕再也不會有酣暢淋漓的生死之戰。
這是讓他離開武道的一次選擇,可諷刺的是,他做出這選擇時所依賴的,恰恰卻是他學習多年的武道。
人生總是世事無常,像是老天開的玩笑。
“先別急著殺他,你不能殺他。”忽然,一個聲音冒了出來,“我大概能明白你那個最后一戰的意思……恕我直言,你的所作所為猶如母豬放屁,臭不可聞。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而對我這種屁股的人來說,你這種人就是異端——神說,異端是要被燒死的,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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