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甲士的支撐,縣丞的腰桿一下子又硬了,筆直地坐在主位上,掏出綢緞,托在手心,一字一句地看完了。
公孫道長縣丞可是如雷貫耳,但就憑一方綢緞會不會是冒充的呀?縣丞又拿不定主意了,招呼書記官過來,兩個人頭攢在一起,又把絲緞仔細拜讀了一邊。
書記官湊近綢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署名和畫符看了個顛來覆去,這才悄聲說道:“這綢緞八九不離十是真的,應該出自公孫道長手筆。我們家隔壁鄰居曾求助于云中觀,得到過公孫道長的簡單畫符,我看用筆手法和絲緞上的非常一致。”
縣丞涵涵頭,面無表情地端坐主位上,腦袋又在快速盤算著:公孫道長道行深厚,其言不可不信,要是自己真得罪了這位天選之人,不知道遭受什么天譴呢?天譴的來頭可都不小呀。至于李衛忠大人那里,自己已經做足了前戲,相信風聲已經傳到大人耳朵里了,現在悄悄把三人放了,大人也不會察覺的。
拿定了主意,縣丞揮揮手,遣散了甲士和方角帽,笑語盈盈地走下主座,對三人抱拳道: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高人駕到,有失接待,還望海涵。下面這幫人胡攪蠻纏,顛倒是非,得罪了幾位,差點誤了大事,回頭我一定好好收拾他們。”
那里是下人顛倒是非,分明是縣丞自己指鹿為馬,亂加罪狀,縣丞不但變臉之快無人能及,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進庭三人很看不慣縣丞,只想快點離開,但是天還沒黑,縣丞哪里敢讓三人現在就回酒店呢,要是讓人看到三位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大街上,在匯報給李衛忠,那自己就弄巧成拙了。
縣丞一邊把三人引進后花園,簡單擺上幾碟菜打發時間,一邊派人到客棧哪來三人行李,天快黑時,用馬車把三人拉出城,悄悄地送了出來。
冬天的朔北非常寒冷,晚上尤甚,三人凍得瑟瑟發抖,舉目四方,終于在太陽完全下山前找到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山神廟處在半山腰,供幾上除了厚厚的塵土再無一物,泥塑的山神這掉一塊,那脫一片,已沒有一絲神像的氣息。
歲月悠悠,神像們尚且保不全尊嚴,更何況人類呼?
三人簡單收拾了塊空地,生了一堆火,連人帶馬窩在廟里報團取暖。
進入夢鄉沒多久,三人就被一陣嘈雜聲傳來,睜眼一看,一小隊人馬正頂著寒風朝山神廟爬來。
來人共有六人六馬,六人涌進山神廟,廟里一下子非常擁擠。
深夜相遇,大家都很戒備,你看著我,我瞅著你,都在猜測對方來歷。
進庭抱拳客氣問道:“敢問幾位深夜來此,有何貴干?”
對方領頭的含糊回禮到:“我等多吃了幾盅酒席,誤了時間,來不及進城,你們又怎么在此?”
多吃酒席就能耽誤至此?在說幾人馬背上嘟嘟囔囔的,馱著那么多的行李,怎么看都不像從酒席上回來的。
又安靜地戒備了一會,氣氛不算融洽,為首的打破沉靜問道:“看幾位龍精虎壯的,敢問是干什么的?”
李牛兒二話不說,用足力氣抱起一塊石磨大小的石頭,哼哼哧哧地挪到柳下煙身后,然后喘著氣說道:“我們就是泥瓦匠。”
哪里的泥瓦匠又這么大的力氣?那么大的石塊尋常人等別說抱起了,就是撬動一下都難。李牛兒這泥瓦匠是假,搬石頭震懾才是真。
柳下煙揮揮手,好像很不耐煩地說道:“睡覺睡覺,困死了。”
然后背靠著石頭坐了下來,進庭一看姿勢就知道這小子要打坐了。李牛兒也直愣愣地躺下來,不一會就響起來均勻的呼嚕聲,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假裝的。
進庭不敢真睡,一邊假寐一邊給柳下煙保駕護航。
火光映照下柳下煙面色端莊,安然從容,一股大師風范油然而生。對面的幾人一看,這哪是睡覺,分明是在打坐,今晚是遇上高人了。
不到半個時辰后,柳下煙輕輕站了起來,邊向廟外走去邊嘟囔著:“這大石頭太涼了,實在睡不著。”
來到廟外,柳下煙一聲長嘯,聲傳千里,震的對面山坡上休息的鳥雀都紛紛盤旋而起,繞樹三匝。
柳下煙返身回到廟里,就被六人圍住了,為首的到:“在下張貴,我們本是皮草商人,深夜路過寶地,打擾了高人清修,實在抱歉。”
柳下煙很好奇地問道:“既然是皮草商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帶著這么多貨品,為什么夜里來到這荒郊野嶺,在有人煙的地方不是更安全嗎?”
張貴嘆了口氣,開始說起悲傷往事。原來幾人都是河東(今山西省)農民,老實巴交地種著地,日子緊緊張張的勉強能過。奈何老天不開眼,連著兩年又是旱災,又是洪澇,收入欠佳,食不果腹,但是各種租金接二連三,一厘錢都不少,大家被逼的沒辦法。
張貴以前做過小本買賣,現在逼于無奈,就重拾舊業,招呼了幾位鄉鄰,重新做起了買賣。
河東離遼國近,幾人就做上了皮草生意,從遼國買上皮草,拉到汴京在賣出去,第一次買的皮草少,扣除各種苛捐雜稅,勉強混了個溫飽。這是第二次,幾人就多進了些皮草,誰知還沒出遼國,就碰上了軍痞,被搶了近一半貨物,幾人奮起反抗,直接被軍痞砍死了三位同伴。
幾人都是平民百姓,哪里見過殺人呀,就護著剩余的貨物趕緊逃命了,一路上忙不擇路,眼看著天黑了,還不見城鎮,幸好發現了山神廟,就趕了過來。
進庭聽著很是同情,有點想不明白,既然天災沒有收成,就應該減少稅賦,這怎么還可勁地收呢?現代社會鬧個疫情,政府還不是各種減免,以減輕大家負擔。
張貴旁邊的人氣憤地說道:“苛捐雜稅多如毛,不在多收就燒高香了,少收就別指望了!”
張貴也嘆氣說道:“不找我們收租收稅,達官顯貴們拿什么花天酒地?他們只在乎自己吃喝,那在乎老百姓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