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陳的尸體又被賀老三槍斃了三遍。
一遍是在白家新院里,剛出土的尸體帶著淡淡的腐臭味和濃郁的泥土的氣息,賀老三當著兩兄弟和其他人的面一腳踩在了茵陳的面門上。脆弱骨頭呻吟作響,像是茵陳的哀嚎,又像是她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嘲諷。
第二遍是在還在完工的公社餐廳。賀老三用同樣的方式給茵陳披上了一層層五顏六色的外衣,必須要讓九陽人都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犯下了多大的罪過,也必須讓九陽人知道現在在九陽誰能當家做主。茵陳是賀老三清除白家根蔓的第一步。
第三遍是在陽河邊。茵陳的尸體隨著白家的貨船一同沉在了水底。尸首異處,茵陳下輩子只能做鬼,不能做人。
但事情并沒有按照賀老三對大家說的那樣發展,茵陳的尸骨在他的帶領下以合理的方式處理完畢,九陽人都期盼著這一場災難也隨著茵陳的第二次死亡隨之消失。但實際上,就在茵陳第二次死亡之后的一年內,九陽人又死去了將近兩百人。九陽人人自危,人與人之間現在還保持著理性的距離,災難還未沖垮人們的理智。只有公共墓地以它寬廣的胸懷接納了一批又一批的死者,最終接納了九陽人的還是他們腳下的那片土地。
越是動蕩的時刻,群眾就越是容易被帶動。對大多數人來說,一開始他們的目標都是很明確的,也十分自信自己的能力。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目標開始變得模糊,但是大多數人都意識不到這是有人刻意為之。
對于群眾來說,未來是否美好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是否能遇見一個心里裝著他們的人。想要實現整體的階級躍遷基本不可能,但是縮小階級之間的差距對于一個精明的領袖來說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很顯然,賀老三不具備這個能力。
這場災難對于賀老三來說其實是是一件好事,大動蕩毀滅了人們活下去的希望,九陽山的社會基礎已經被破壞,白家的思想根基也隨之被破壞殆盡。這是取代白家的最好的機會。
也許是老天有意想要看這場奪權戲,又或許是先天能力不足讓賀老三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到女人,這場持續了四年的災難到現在為止并沒有與賀老三有直接的聯系。對于賀老三來說,他完全可以放任這些人的生死,甚至可以像其他人那樣搬離這個是非之地。但是賀老三不愿意這么做,他沒有更多機會了,這一次他必須把握好。
在鄉長石韋死去后的那一個月里,九陽山的大小事務基本上是賀老三在處理。雖然沒有經過族里的推選,但是大家已經默認他是新一任的鄉長。但只當上鄉長還不夠,要同志九陽山就必須在思想上讓這些人臣服,而不是一個鄉長的名號。
就在賀老三著手準備隔離工作的時候,九陽山亂了。
那一層防線已經被攻破。最開始人們感到恐懼,不適應,人人自危,但基本的人性還是存在的。弱者還能得到強者的幫助,秩序還依舊如往常一般。但隨著災難一天天的折磨,人們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尤其是在絕望的時候,本我最容易突破自我,原始的沖動和欲望不在受超我的束縛,人們的本性顯露出來。
事件的發端是北村的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十七歲的年紀就染上了艾滋病。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染上的,但根據糾察小隊的說法,這種疾病甚至可以隨著空氣傳播,那他能染上艾滋病也合情合理。
事不關己總是高高掛起。對于那個小伙子——明臺來說,這意味著生命的終結。青春期的懵懂在絕望的喊叫聲中漸漸變了形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切的規則與束縛都是對生命的一種侮辱。九陽山迎來了繼茵陳之后的第二個夢魘。
第一個受害者是他的鄰居,一個四十多歲的寡婦。惡性還沒完全占領他的身體,所以他的目標顯得那么不合常理,甚至連目標本身也是和他一樣的艾滋病患者。一切都按照傳統的規則演繹,趁黑出動,麻繩伺候。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受害者根本沒有抵抗,在她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像母親一樣的慈愛和關心。在黑暗中擔任他的第一個啟蒙老師,善與惡的沖突在復雜的性交中質變、升華成一聲聲吶喊,散落在九陽山的土地上。
整個九陽亂了套了。
無論是主動者,還是被動者,此時此刻都不再是一個單獨存在個個體,集體意志開始支配個人。弱者突然發現自己本身就是強者最大的弱點,這一次弱者揮刀向更強者。
一開始人們還有所顧忌,無論如何夜不能眠,白天的九陽還是規則在統治。可漸漸的,惡在人們中間傳遞,被害者成了加害者,弱者終究還是將屠刀揮向更弱者。幾千年的倫理道德和規則幾乎在一夜間在九陽不復存在,本我的欲望集中體現在性與性的交流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從這個角度來講,艾滋病也并非全無壞處,至少在傳播過程中能帶給人不一樣的樂趣。
在此后的半年里,九陽的感染率達到百分之四十八。幾乎每天都有強奸在發生,強奸多是發生在健康者身上,無論男女,此時此刻都成了獵物。
九陽人也并非全都坐以待斃,賀老三以領導者的姿態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九陽人早就劃分成了兩大陣營,各自為戰。賀老三的合理安排和人們的求生欲讓感染率未能超過一半,這也算是賀老三為九陽做的為數不多的好事。
莊稼往往能激起農民的情懷。地里的玉米已經引來遷徙路上的候鳥,放任不管讓每一個人心里都在滴血。
賀老三在關鍵時刻站了出來,他帶領著剩下的三大家族與艾滋病陣營簽署了停戰協議。刻在基因里的物種的延續拯救了這一次看似不可能有結果的談判,九陽人意識到如果繼續這么折騰下去,再過十幾年九陽這個地方就不復存在了。
在延續生命上,無論是什么樣的生命往往都能達成共識。
自此,西村和東村成了未感染者的居住地,北村和南村作為九陽面向外界的兩個出口留給了感染者。人們又一次在死亡和暴動之后才意識到和平的珍貴,但和平的代價往往十分巨大,而且戰爭往往顯得完全沒有必要。
九陽又恢復了動亂之前的樣子,雖然死亡和強奸隔幾天就會上演在九陽的土地上,但是比起戰爭時期,人們更愿意接受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即便這狗屁都不算的和平遠遠比不上它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