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開漕運糧!”
官宦一聲呼,胥吏齊聲應。
頓時鑼鼓齊鳴,鞭炮震天,早已準備好的三位頭馬迎著初升的太陽,大踏步邁上漕船。
三人刀砍斧剁一般身量,把外套脫了纏在腰間,露出古銅色的皮膚,渾身腱子肉。
早有幫夫站在層層麻包之上,等待裝卸。
自衛所崩壞之后,南方的漕運船便是糧頭自己找人運送、護衛。這些幫夫離家半載,渴慕回鄉之情,溢于言表,因此工作起來十分賣力。
三位頭馬上船,每人身邊便有左右兩個幫夫,扛起大包,遞送過來。
佛貍兒兩手一展一攜,每個重達一石,約160斤的麻包,被他穩穩夾在腋下。
這便是尋常日子里頭馬扛的重量了,320斤,一趟四里路。
但今時不同往日,佛貍兒扎個馬步蹲下,胳膊肘夾著麻包,前臂豎起。幫夫們立時明白了用意,再次扛起兩個麻包,在他肩上放下。
佛貍兒雙掌扶住肩頭的麻包,上臂夾緊腋下的麻包,低喝一聲,穩穩站起,轉身三步走出船艙。
船下圍觀的扛夫、纖夫、小販、閑人,成千上萬,看見這少年郎如此勇力,轟然大贊,連聲喝彩。
佛貍兒渾不在意,健步如飛,直往碼頭上的倉廒去了。
其他扛夫一擁而上,卻絲毫不亂,各自往漕船上走去。
登上中間那艘漕船的扛夫們剛走到一半,便看見兩個壯漢同樣扛著四袋麻包,快步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大家互望一眼,心中暗道:有好戲看了!
高臺之上,三位把頭分開坐了,自有伴當遞來煙茶。
金三笑道:“我這個兄弟,卻是個沒能耐的人,這才不過七趟,已經遠遠落在佛貍兄弟、武進兄弟身后了。看來今天羅祖爺休息,合該我金老三賠錢。”
胡老二不敢得罪羅教,連忙說道:“三爺你這是什么話,您教中弟兄何止十幾萬?真叫是戰將如云,猛士如雨。這位兄弟一看就是高手,不過藏拙而已,為的是施舍兄弟們口中饞蟲,您道我不知道?”
金三捋須微笑,羅教確實天下大教,佛道雖昌,但哪一門哪一派,單獨拎出來,能有羅教勢大?卻不必這等閑漢來夸贊。因此并不言語。
胡老二猶自說道:“兄弟我也曾出外闖蕩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也到過大半。只要跟大運河連著的水道,哪里沒有羅教兄弟?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上三門,中八門,下五門,江湖上水陸碼頭,誰人敢不給羅教面子?連兄弟我都能沾一分光,說一句認識通州城的金三爺,那真是無往不利,江湖上英雄好漢,全都降階相迎。就是那號稱三只斤鏢壓綠林的勝英勝子川,見了金三爺……”
“休得胡言!”金三皺眉呵斥道,“勝三爺人間劍仙,那是我等能品頭論足的?”
胡老二正吹的高興,忽然金三爺一聲厲喝,眨巴著母狗眼,欲言又止。
錢大在旁邊看的哈哈大笑:“胡二啊胡二,你就是不如你姐姐能服侍人,要不然怎么不是你給張大戶收入房中,做了小的呢?”
胡老二聞言,臉上變顏變色。又看到佛貍兒已經超了武進一整趟,便揮手招過麾下的打手,低聲吩咐。
那打手聽了他的話,面露難色。
胡二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出了事有大老爺盯著。”
打手只得連連點頭,小跑著下了高臺。
錢大看在眼里,笑道:“怎么,急了?”
胡二哼了一聲,冷笑道:“左右不過是碼頭上的手段。錢大你要是怕了,可以讓那小乞兒磕頭認輸。從此后滾出碼頭,天天跟乞兒們討飯。那樣我便免了你的銀錢抽水,你道如何?”
錢大笑道:“又不是我的命,也不是我的錢,我怕什么。”卻還是喚來一個伴當,叫他去給佛貍兒報一聲小心。
那伴當跑下高臺,在來往的扛夫中找到佛貍兒,說道:“佛貍哥兒,那胡老二眼看要輸,恐怕要使壞,你要多加小心。”
佛貍兒笑道:“我早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蔫肚子里憋不出好屁。防備著呢。”
佛貍兒身抗四個麻包,與伴當談笑自若,腳下平穩。
正說話間,卻覺得右側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一腳橫出,絲毫未動,那人卻一溜煙踉蹌,跌倒在地,麻包砸在肚子上,哀嚎一聲。
“來了。”
佛貍兒看著周圍幾個臉生的扛夫聚在一起,面沉似水,扛著麻包,沉默著步步逼近。
他心知來者不善,吩咐道:“你且后退,別傷了你。”說完沒聽見回應,轉頭一看,那伴當早就跑的沒人影了。
小伙子夠從心,深得你家主子真傳。
還沒轉回頭來,就聽見暗風聲響,兩個扛夫大踏步走來,一人一腳,掃向佛貍兒雙腿。
佛貍兒一躍而起,躲過橫掃,落下后正巧踩在兩個扛夫的小腿上。
兩個扛夫只覺眼前一花,腳下劇痛,被慣性拽著跪倒在地,肩上的麻包卻死死抱住,沒有松手。
“講究!”
佛貍兒贊了一聲,也沒下死手。繼續往前走,身邊兩個在換包的扛夫突然發難,一個撐起另一個,甩腿踢向佛貍兒的面門。
佛貍兒猛然下蹲,左腳金雞獨立,一只腿撐住全身力量,右腳自中門直線彈出,如發炮石,正是十二路彈腿頭一路,出馬一條鞭。
兩個人如遭奔馬撞擊,倒飛開去,身后的伙伴想將兩人攔住,紛紛舉起糧包當做緩沖,那兩人卻還是撞了一聲悶響,倒地呻吟,低聲呼痛。
“別讓他站起來!”
人群中,胡老二手下的打手大喊一聲,十幾個扛夫立即輻輳上來,想要趁機將佛貍兒踹倒。
佛貍兒冷笑一聲,左腳仍舊支撐身體,用巧勁一扭,右腳連環踹出,最近的三名扛夫立即歪身栽倒。
他大喝一聲,長身而起,加上身上的四個麻包,真如牛牯飛奔一般,扛夫們氣勢受挫,身形一頓。佛貍兒趁機跳出包圍,健步如飛,身后的扛夫拼命追趕,一時竟追他不上,越落越遠。
連連超過其他扛夫,贏得陣陣贊嘆,佛貍兒看見前方不遠,武進正扛著四個麻包疾走,遂朗聲笑道:“武進兄弟,你們這比試手段,可不太地道啊!”
武進羞得臉紅,低頭不語,只是趕路,三兩步跨上碼頭倉廒的臺階,一甩肩膀,四個麻包落盡倉內。他腳不沾地,扭頭就走,迎面佛貍兒踏上臺階,連看都不敢看佛貍兒一眼。
“姓武的,你為什么不動手!”
追在后面的打手看見武進空著雙手,卻不阻攔佛貍兒,張嘴罵道:“你這畜生,想餓死你弟妹嗎?”
那武進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望向佛貍兒,滿臉苦悶,低聲道:“著實對不住了。”
往前踏出一步,左掌推,右拳沖,平平無奇,卻虎虎生風。
正宗的少林羅漢拳,武二爺傳下來的功夫。
佛貍兒連踢兩腳,覺得腳底發麻,不由得后退兩步。那武進卻無事人般,渾不在意,欺身跟進,又是兩拳打出。
佛貍兒心中暗想,我雖然天生神力,但畢竟攻高防低,敏捷、體力都不行,加點極其偏科。這武進出手就是正規練家子的架勢,我這兩腳力有千斤,他卻渾然不覺,肯定是一身橫練功夫。
想到這里,也不出死力氣,招式大開大合,只是撿著臺階往上走,待把這四個麻包卸下來了,再做計較。
下面的打手看得明白,知道佛貍兒不肯將麻包扔在地上犯忌,眼睛一轉,吩咐身邊扛夫行動。
碼頭上的倉廒是臨時存放糧食用的,因為怕著暴雨洪水,所以地基壘的高過一人,不靠著活動的木板排梯,根本上不去。現在梯子上兩人爭斗,旁人根本上不去。
那些扛夫得了打手的命令,奔至臺下,架起人梯,蹭蹭蹭,送上去十幾個棒大小伙子。
他們接過下面拋上來的麻包,扛起來遠遠繞過二人,往倉廒門口去。
倉中的驗糧胥吏聽見外面聲響,剛想出門探看,卻看見擁進來十幾個扛夫,扛著麻包,把門口嚴嚴堵住,一時竟擠不出去。
佛貍兒見他們這般施為,大笑一聲:“武兄弟,他們這意思,是讓咱們倆在此決一死戰了,為了每天一錢銀子,值得么?”
武進雙拳如飛,似穿花蝴蝶一般,聞聽此言,咬牙道:“兄弟莫怪,如果只是武某一條賤命,那自然是寧付溝壑,也不賺一文臟錢。可我現在同族十余口,已經斷糧數日,寄身累室,嗷嗷待食。剩下的一絲米水給武某吃了,來城里尋條活路。因此只能寄身打行,幫人助拳,為虎作倀。”
“原來如此,這倒好辦。”
佛貍兒笑道,“我有十兩銀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全都送你,你拿回家里買米,饒我狗命可好?”
“什么?”
武進聽他自污之言,拳頭不禁愣住。
佛貍兒大喜,右腳用出全部力氣,往武進肚子上踹去,只求能把他踹下排梯,自己趕緊跑路!
至于武德什么的。我一個乞丐,搞搞偷襲很正常吧?
大不了等一下給你道歉,賠你醫藥費。
小時候媽媽就告訴我,沒事別惹事,又是別怕事。寧愿打贏賠錢,也別打輸住院。
媽媽,您真是武林高手!
武進見佛貍兒偷襲,慌忙回掌護住腹部,卻猛然瞥見,佛貍兒身后站著一人!
他下意識大喊一聲“小心!”手上改掌為爪,拼著挨他全力一腳,也要助佛貍兒躲過小人的襲擊。
武進手上巧勁全力扭轉,只望佛貍兒能明白他的意思。
佛貍兒聽見武進預警,看他張惶面容,不似作偽,當下左腳一蹬,右腳配合他的向上巧勁,整個連人帶包共近八百斤,騰空而起!
佛貍兒在空中扭轉身體,看見胡老二的手下拿著匕首,正朝自己的后脖頸的位置捅來。
要不是武進這一聲預警,自己恐怕就要血濺當地!
現在他身形騰起,那匕首錯位,插進他腋下糧包之中。
佛貍兒怒極,身在空中,腳下一點,整個人橫飛出去。
越過那打手頭頂時,他雙手松開,四個麻包從天而降。
那打手還未從驚駭之中回轉,四個麻包同時落下,打手只覺肩上頭頂有千斤之重,立時撲倒在地,口吐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