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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紅菱清水月圓五

小說:天闕朝 作者:孟丁川

  丫鬟仆人流水穿花一般將兩桌殘席冷炙迅速撤下,桌面抹掃干凈,又重新排擺肴饌,宴席一如初開,眾人皆是心胸豁達之人,斟滿佳釀舉杯互敬一飲而盡,適才不快之意盡掃!

  ???廣陵郡守徐俊眼見月上半天,亮如圓盤,興趣盎然,舉杯站起,朗聲說道:“眾位貴客,列位嘉賓,且停杯盞,聽老夫說幾句話!”廳堂內鼓噪之聲漸止,歸復平靜。

  ???“今日大樂,百單八位江南英杰匯聚我這依山傍水堂,留下詩篇百余,后世留芳。此刻明月高懸,清風徐徐,咱們已是酒足飯飽,我意大家移步堂外,圍坐廣場草坂之上,仰望星幕吸浸月華。咱們將詩作一一懸掛欣賞,擇其精華請歐陽漱流先生、曾法古先生等書法名家揮毫謄錄,以傳后世。同時應對前諾,評出今日最佳詩篇,老夫將碧玉芙蓉作禮物饋贈,留一千古佳話!”

  ???話音乍落,堂上眾人已是轟然一個“好!”字。此刻已至亥時,眾人紛紛起身,來至堂外,徐府真真是財力雄厚家大人眾,早已在草坂上擺設好案幾,兩溜長方板足案分別在南北兩邊一字排開,花梨木質雄渾厚重,南邊案旁設了五十三把月牙凳,北方案邊置了五十四把月牙凳,正西閣堂口乃是徐郡守的主席。他的案幾卻是金絲楠木制成,四只桌腿上雕刻芙蓉花用金粉描繪,擋板上亦塑滿荷花荷葉蓮蓬,遠遠望去金光燦燦富麗堂皇。所靠座椅高倚背,低扶手,寬闊平展,下有隔板腳踏,亦是稀有之金絲楠木材質。他居中一座,雙手虛按,兩列賓客安然歸座。

  ???大總管徐永樂來至場中,雙手輕輕兩拍,兩個青年仆役將那碧玉芙蓉抬至主席案頭放下,此刻明月高懸,正應了民間諺語:“十五的月兒十六圓!”玉盤清輝,映射人間,綠草荷塘,香沁心肺。徐永樂開口言道:“今日眾位貴賓共賦詩一百三十六首,篇篇美文,首首佳作,咱家主人意思公推十位德高望重、滿腹經綸之人,品評鑒賞,選出十首上乘之作由幾位書法大家揮毫謄錄,當庭張懸,下置玉壺,再由在場眾人摘花投壺,哪一篇詩文下壺中花多即選為今日芙蓉詩會花魁文膽,如此公平公正,大家意下如何?”?眾人聞言又是一聲滿堂彩!

  ???片刻之間大家公推了廣陵郡守徐天朗、楚州司馬賴靜廡、滁州別駕張溪山、龍虎山三清觀清虛道長、杭州虎跑寺渺然禪師、湖州書家曾法古、廬州儒家王敦儒、蘇州畫匠易清甫、金陵玄家祖一鳴、舒州書家歐陽漱流共十位領袖人物,赫赫煌煌,俱乃碩儒大家,文壇泰斗!

  ???這幾位達官名流來至前臺就座,仆人奉上茶點鮮果,周圍六十盞彩燈高懸,將廣場照映的是亮如白晝。徐府四位掌墨文書將日間謄寫的詩篇已然編訂成冊捧至案前,大家翻閱檢視互相傳遞輕聲點評擇優另放,約莫大半個時辰,十首上乘之作被公推出來。此刻前排十張案幾被清理干凈,文書擺放好上等的宣筆、蜀紙、潞墨、歙硯等文房四寶,一人一案,一案一詩,十人提筆,百人摒息。

  ???首位正中廣陵郡守徐俊執一象牙管兔毛紫毫筆,筆體正楷,源自古隸,剛勁峻挺,方潤齊整。所錄詩名:《荷塘六月》恰是月湖六月中,綠柳長堤山影重。漫天蔽日蓮葉翠,依山傍水菡萏紅。

  ???其次乃是楚州司馬賴靜廡,一管羊毫筆,筆峰粗濃勁用側翼,筆體古隸,意境幽遠。所錄詩名:《詠露珠》夏荷映日紅,碧葉似玉盤。凝露滾其上,翻轉惹人憐。

  ???再次輪至滁州別駕張溪山,他書寫楷體卻用狼毫,勁透紙背鋼筋鐵骨。所錄詩名:《詠荷寄懷》曛暖暉暝曉晴晭,溪清江滿濁激流。逍遙遠近通達道,菡萏蓬蓮蔓蒲葇。

  ???其后又至龍虎山清虛道長,他頭戴玉冠身披霞帔,長髯及胸道骨仙風,手握竹管揮毫成詩。所錄詩名:《采蓮謠》采蓮承余暉,斜陽照長堤。風蕩湖水漾,蓮繁綴蓑衣。櫓揺荷葉開,舟移白鷺起。蓮子甜且甘,紅菱采難稀。

  ???緊隨乃是虎跑寺渺然禪師,他大袖飄飄運筆如飛,行書暢灑宛如龍蛇,所錄卻是日間自己見景生情隨性所作,《品芙蓉茶思友》清泉石出凈亦柔,綠茶云潤味醇厚。輕捧一掬火中沸,五行融合釜中收。葉蘊茶香為戒持,蒸炒擠搓即忍辱。遇水舍己茶布施,醒神益思遠煩憂。和敬清寂逍遙游,禪茶一味思佳友。品茗悟道大智慧,濟世助人真風流。

  ???再其后卻是湖州書法家曾越曾法古,他之書體與眾不同乃是草書,氣沉丹田運勁于腕詩存于心一筆呵成,端的是浪遏行云氣沖斗牛。所錄詩名:《泛舟月湖》江頭碧波張白帆,浪起濤涌清水藍。行至花海水窮處,紅荷俏立白蓮酣。

  ???在他之旁乃是廬州大儒王嗔,字敦儒,他熟讀孔孟倒背中庸,字體亦走的是正楷路子,端直方正沉厚安詳。所錄詩名:《池塘荷詠》暗香縈亭廊,翠盤覆池塘。紅萼伴風舒,粉蕊泛霞光。

  ???其次輪至蘇州畫匠易清甫,他雖以畫藝顯名天下,但書畫不分家,一筆楷體走的是王派嫡系,婉雅秀逸神似右軍。所錄詩名:《新荷》新葉浮水面,星落湖灣畔。翠嫩翻細浪,魚戲荷田田。細枝隙間出,迎日猶當先。根藏春波底,花展艷陽天。

  往后乃是金陵玄家祖方,字一鳴,他精研黃老玄學著述頗豐,天闕朝包容萬物收納百家,雖以道、佛、儒三家信徒最廣,但玄學亦有一席之地,其字體為古隸,曲折婉轉幽馨雅致。所錄詩名:《采蓮曲》湖上風吹波瀲滟,堤旁灣畔葉田田。一枝菡萏出水來,娉婷妖嬈唱采蓮。

  ???最后一位乃是舒州書法家歐陽漱流,他以“巔草癡棋”聞名于世,素愛酒后吟詩題字,酒喝的愈多字寫的愈好。今晚芙蓉釀甚合胃口,著實飲了不少,此刻提筆寫詩真真是筆落如星雨,珠璣滿乾坤。所錄詩名:《有所思》乘舟弄碧水,珍珠滾翠盤。把棹戲芙蓉,葉蕩不成圓。佳人伴歌游,欲語隔湖灣。綽約仙子影,悵思長風天。

  十首詩篇,十幅書法,詞句不同,筆體各異,龍飛鳳舞,意境悠遠。仆人們用青竹片夾住蜀紙兩端,上端縛住絲帶用竹竿高高挑起,下端垂懸紙面平整,燭火映照下,素箋墨跡,黑白分明。眾人聚攏圍觀,細細揣摩鑒賞,嘖嘖贊嘆不已,均覺今日盛會不負此行,其詩其文其書其字,無一不令人眼界大開。詩詞格律文藻韻味自不必贅言,單單這十幅書法足以名垂千古永傳后世,徐楷筆法森嚴氣度規整;賴隸蠶頭燕尾遒勁圓活;張楷疏瘦勁練動中蘊靜;清虛古篆勻逼齊整尚婉而通;渺然行書輕轉重按流水行云;曾草縱任奔逸筆走龍蛇;王楷外柔內剛沉厚安詳;易楷清婉秀麗暗沁鋒芒;祖隸古拙純樸鐫雅幽深;歐陽行草神融筆暢恣意萬千。天闕朝尚武重文尤推書法,定書法為國子監六學之一,專設書學博士,以書法取士。因此上至廟堂下抵鄉間,世人無不以習練書法為首要之事,當世書法大家更是倍受欽敬,今日親眼目睹這十位名家的珍品墨寶,不少文士已然目不轉睛如癡似醉神飛九天矣!

  ????欣賞歸欣賞,詩評依章進行。每首詩作下放置一個青瓷玉壺,大家手拿荷花投入自己喜愛的壺中,約莫小半個時辰,結果顯現。玉壺中菡萏枝數最多的儼然是那首《詠荷寄懷》。

  ???這首七言絕句格律工整,文字考究,清新雅韻,意境幽遠。既寫出了荷花的形神,又鐫繪了芙蓉的高潔,白描揚州美景,渲染江南山水,可謂“意形雅”三律兼備,實乃不可多得之佳作,今日折桂名副其實。此刻懸幅之下玉壺之中插入三十九枝芙蓉花,濟濟攘攘煞是奪目。

  大總管徐永樂此時來至場中,滿面喜樂,臉似元寶,笑口大開,高聲言道:“眾位哪,眾位嘉賓哪!此刻月上中天,幕掛銀盤,咱們這芙蓉會荷花宴熱鬧了一天,這會兒可到高潮了!經過幾位名家點評眾人推選,這一首《詠荷寄懷》勇奪花魁高居榜首,咱們這就請上作者來領受這價值連城的青玉芙蓉呀!也讓大家都認識一下這位青年才俊文壇詩魁!有請鞠治平鞠公子登場捧玉!”

  ???他在場中高聲宣講,場下蕭洛胳膊肘一碰歐陽灃,“老哥哥,這鞠公子何方神圣哪?午間吟詩之時人聲鼎沸未作留意,此時讀來倒也確是朗朗上口,然這徐大總管怎的如此喜笑顏開,仿佛喝了碗喜鵲奶似。”“蕭兄弟,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更遑論這詩詞歌賦之道,原無誰就一定強過誰的道理。今日郡守這芙蓉宴聲勢浩大,灑金萬千,為近年來江南文壇一大盛事,姑且不論這鞠治平何人,其詩意思如何,僅此刻上場奪魁捧玉,明朝聲名已是傳遍天下。”“阿彌陀佛,“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走,橋流水不流。”無名未必苦痛,顯名未必歡喜。偏世人大多不能看清此點,執著于名聲,鞠公子今日一詩成名,算是入世啦!”“渺然師,我就是看不慣這徐府一干人等的作派,鋪排顯擺裝腔作勢,隨口叨嘮倆句,怎的引出你恁大一番禪機?”“蕭兄弟,我卻知曉他是何人?”蕭洛、歐陽灃二人聞聽此言,俱感意外,只因三人自早間相見后并未分開,實不知渺然從何處得知鞠公子身份。“哦,敢問他是何等樣人?”“阿彌陀佛,貧僧和小友慧明敘舊時略微聽了只言片語,他乃是今日芙蓉宴主人徐天朗的乘龍快婿。”二人聞言心頭均有恍然頓悟之感。難怪徐俊耗費如許金銀財物辦這宴會,只為讓自己女婿一夜成名!恰此時,聞聽場中鼓樂齊鳴,琴瑟弦動,三人遂不復言,眼光齊向場中望去。

  ???一位翩翩佳公子步履輕盈衣袂飄飄越眾而出來至場中,他大約二十三四歲年紀,面似白玉劍眉星目,頭戴紗冠腳蹬皮靴,一身湖綠色袍衫,清爽宜人神情灑脫。他卻并不張揚,站在場中書寫自己詩文的條幅之下,叉手抱拳四面施禮。大總管徐永樂滿面堆笑,上前拱手,“恭喜鞠公子,賀喜鞠公子,今日一展才思著作名篇,字字珠璣句句精華,形神兼具雅意悠遠,今日芙蓉會上拔得頭籌,明朝大江南北聲名遠揚!請公子上前,咱家主人要親自將碧玉芙蓉交于公子,以示獎勉!”?鞠治平微微一笑,一抖袍袖,瀟灑轉身,向著主賓席位走去!

  ????那邊廂正西方向依山傍水堂口,廣陵郡守徐俊徐天朗已經站起身來,縱使他涵養功夫極好此刻面上亦堆滿歡笑,眼望鞠治平眉稍眼角俱是喜樂。他主政淮南道經年,宦海浮沉,歷經滄桑,榮辱在心,富貴等身。漸至暮年,別無他求,只有膝下一兒一女乃心尖之肉,寵愛無匹。兒子徐瑞字祥澤,年方二十五歲,自幼不喜詩書不弄文章不習琴棋不碰兵戈,獨愛“斗雞”之戲,這游戲起自周朝,春秋戰國即已盛行,漢晉得以發揚,流傳至天闕朝,其規模可謂隆重宏大,上至皇家中及官宦下達市井無不參與賭博壓寶樂在其中。徐瑞生在巨富之家,從小錦衣玉食,喜愛之物從未違逆,自打十多歲見了一次“斗雞戲”,如癡如醉沉迷其中再不能拔,對其他事物亦再無興趣。徐俊溺子,見他如此,亦無辦法,只好隨他去了。他還有一女,閨名徐嬌,年方十八,生得是珠圓玉潤嬌媚可人,知書達禮能詩會文,被徐郡守視為掌上明珠,真真是含入口中怕化掉,捧在掌心怕摔著,珍愛無比。姑娘歲齒漸長,徐俊是踏遍江南費盡心機千挑萬選,終于選中楚州望族鞠家的二公子鞠昌鞠治平入贅為婿,他二人琴瑟相鳴情感融洽孝敬父母婦唱夫隨。徐老岳丈是看在眼里樂在心中,兒子不務正業熱衷嬉戲,女婿玉樹臨風才華滿腹,遂絞盡心思想讓女婿名傳天下平步靑云,為自己徐家掙一份臉面,搏一份榮光,因此才有了今日這六月十六芙蓉宴會。此刻此時,鞠昌果不負重望,在百余首詩篇中以一首《詠荷寄懷》脫穎而出拔得頭籌,眾人注視之下,輕盈瀟灑登場捧玉,可謂是眾星捧月光輝皎皎,風頭一時無兩!

  ???翁婿二人此刻成了場中數百人目光注視的焦點,場下有人曉得鞠昌身份的,頻頻點頭,暗自稱許徐郡守好福氣得此佳婿;更多不知曉的賓客則三三兩兩議論紛紛,打探他是何許人也!徐俊哈哈大笑,雙手捧起晶瑩剔透巧奪天工的翠玉芙蓉轉身向鞠治平遞去,鞠昌長身玉立面呈微笑伸手去接。

  恰恰此刻,忽聞得場下有人一聲高喝:“且慢!我還有一詩!”此刻已是亥時六刻,月朗星稀,清風徐徐,荷香蛙鳴,沁人心脾。廣場上數百人眼瞅芙蓉宴成結局完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無不歡欣雀躍心美意足,誰成想這平地起驚雷,“噢!”的一嗓子把大伙目光同時吸引了過去,場上一剎寂靜無聲。

  ???只見北邊中間一席上,姑蘇才子蕭洛蕭枕石傲然挺立,叉手抱拳向徐俊及周遭眾人團團一揖,“蕭某不才,見景情生,思如潮涌,忽然又得一詩,誦與眾位,不知郡守大人允否?”

  ???徐俊一腔歡喜宛如被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面色霎時沉了下來。心中暗道,“這不識好歹的毛頭小子,日間游湖輕佻放浪,晚間席上恣意擾鬧,此刻又膽大妄為平白生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血往上涌,瞬間就要發作。他身旁側立伺候的總管徐永樂是何等伶俐之人,眼瞅主人面色不豫腦筋迸起,怕他盛怒之下失了方寸,大局堪亂。連忙搶上一步,右手雙指戟點,“你這蕭公子好不識趣,今日詩會各位嘉賓獻技名家謄錄眾人公推已然評出鞠公子詩作最佳,眾目睽睽之下你亦參與,為何此時此刻橫生枝節,又要獻詩?休要詩獻不成成獻丑,失了你姑蘇蕭家臉面身份!”

  ???蕭洛自小在書香門第官宦之家長大,祖宗亦是天闕朝開國的從龍之臣,傳至他已是四代,平素府上往來皆公候談笑無白丁,因此養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是那種恃才傲物不拘禮法之人。今日好友相聚偶遇佳人原本心情甚是歡暢,芙蓉釀著實飲了不少,乍聞聽得鞠昌乃是主人家的女婿,一時酒涌上頭銳氣迸發,拍案而起要詩會鞠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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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丁川所寫的《天闕朝》為轉載作品,天闕朝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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