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論持繡春刀走出陳道武一家五口住的別院,朝陳道文妻兒所在的別院走去。
大概是知了被嚇跑了,周圍很寧靜,直到身后那間別院傳出少女驚魂未定的喘息聲,才給四周帶來了生命。
這道喘息聲十分劇烈,像肺部被抽干空氣后終于能自由呼吸的人在貪婪地吸取空氣。
片刻后,喘息聲又戛然而止。
...
路上,趙原論有些發冷。
剛才那刀在穿透少女懷里的兩個嬰兒后,就停了下來。
他殺人,從來沒有過手軟。
但這一次,卻實實在在地手軟了。
這就好像從來一刀解決豬的屠夫,突然有一天,對著一頭豬,他居然下不去手了。
屠夫不殺豬,那他又如何為生?
錦衣衛不殺人,那還是錦衣衛嗎?
趙原論緊抓繡春刀,定了定,停下腳步,想要回頭。
人犯了一個錯誤,若是能彌補,那就不是錯。
但就在他想回頭的時候,陳莊東院已經燒起了大火,應該是李禮羥殺完人后放的火燒了起來。
西院仍然有交斗的動靜,不過也越來越小。
殺人有講究,不僅要在殺人后放火,而且為了防止有遺漏,還設有專門負責清理遺漏的錦衣衛。
負責清理的錦衣衛是個美差,有的錦衣衛見財眼開,拿了錢會放走一些人。
但結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有的拿了錢沒事,有的拿了錢,日后出了差池,追究原責,十有八九是要倒霉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女孩所在的別院起了火。
殺人后要放火,放了火,就說明任務完成,目標已經死了。
趙原論望去,皺了皺眉,然后繼續往前走。
“柯三解決了嗎?那就沒問題了。”
趙原論喃喃兩句。人死了,就沒問題了,就當做先前他腦袋糊了,沒能下手。
與所謂的善心沒有任何關系。
“那只剩下這邊了。”
趙原論加快幾步,走到別院子的大門。
他聽見別院里面有交斗的動靜。
“有人先自己一步到達別院?”
趙原論警惕幾分,仔細看了眼死者身上的刀痕。
刀口不深,多是劃破咽喉等要害,割下斷臂也不是暴力直砍,而是挑出骨頭軟弱的地方,略有技巧性。
用刀的人不同,刀不同,殺人的方法就不同。
傷口自然不一樣了。
熟悉的人能從被殺者的傷口,辨別出是被何人所殺。
“李禮羥嗎?”趙原論暗想。
錦衣衛里什么人都有,自然也有嗜殺的。這李禮羥就是其中一個。
而且也只有他會無聊到替他殺人。
“有人幫忙也好。”
趙原論心點點腦袋,跨過大門。
進了大門,抬頭見到李禮羥正與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交手。
不過與其說交手,不如叫單方面的虐殺。
那青年用的是劍,五尺長,瞧上去材質應該不錯,加上青年的劍術很穩,十分扎實,應該下過苦功夫,算得上是小高手。
但他打不過李禮羥,他缺了一樣李禮羥有,而他本身又不具備的性格。
冷靜。
所以李禮羥完好無損,而他卻滿身傷口。
李禮羥只需要笑著揮出一刀,那刀就能避開青年的劍,再以并不是特別刁鉆,又能出乎青年意料的出刀軌跡劈在青年身上,再刮掉一塊肉,讓血流地越來越快。
反倒是青年劍術扎實,力道不弱,卻劍劍落空。
他已經被血遮住眼睛,雖然擁有瘋狂和憤怒,但憤怒只能讓他暫時忘卻疼痛和恐懼,不能改變他儼然成了斗牛場里傷痕累累的斗牛的事實。
瀕死者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只有他手里的武器和足夠的冷靜。
但他沒有意識到這點,成為了斗牛場的斗牛。而作為一頭斗牛,它唯一的下場,只能是體力被慢慢耗費,等滿足了觀眾的興致,迎接它的就是生命中最后一劍了。
“輸了。”
趙原論下結論,靠在墻壁上,靜靜地充當觀眾。
不久后,西院也燒起大火,陳莊只剩南院一院完好。
望著天邊云彩逐漸放明。
“該走了。”趙原論心里揣度,沖依舊戲耍持劍青年的李禮羥說:“李副旗長,該走了。”
“等——”
李禮羥話說到一半,持劍青年用盡全身力氣揮出一劍。
他輕易避開,在青年背上留下一刀后又繼續說:“等會,這家伙挺有趣,我想看看他能堅持多久。”
“那我先解決其他人。”
趙原論搖搖頭,持刀走向廂房。
青年看見趙原論的動作,紅著眼睛吼:“只要我陳子華沒倒下,你們就休想進去!”
他的聲音很大,但并沒有任何威脅。臨死的瘋牛只能不停打轉,不能傷人。
李禮羥只不過用了兩三刀,就能像控制牽線木偶那樣,把青年引開,留出一個通道。
趙原論走進廂房,見到了三人,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另外兩人是婦女。
老太坐在椅子上,腦袋歪向一邊,能看到咽喉的深深的紅痕,她死了。
老太身后站著一位年紀稍大的婦女,她衣著堂皇,身著二品,面帶從容,似是慷慨赴死,完全不將生死放在心上,在這般場景下居然還在替老太梳頭。
另一位女子看不清狀況,因為她縮在了床下,抖抖索索,只露出一雙鮮艷的繡花鞋子。
“三個,還少一個。”
數了數,趙原論皺眉說道,婦人身體就顫抖一下,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趙原論掃了一眼不大的廂房,目光在一人高的柜子前停留片刻。然后目光繼續移動,直至停在了床前。
他走了過去,抓住女子的腳,一把拉出。
女子尖叫起來,雙腳直蹬,“別殺我,別殺我,只要你別殺我,我,我什么都給你,錢,錢給你,只要你別殺我,什么我都給你。”
女子年齡只有二十七八,臉上帶魅,杏眼櫻唇,眼淚汪汪,看上去便令人憐惜。衣裳只穿到胸脯前,露出雙肩嫩白的肌膚。
她是個妖嬈風姿的女子,只是此時白粘的鼻涕淚水一同流下,衣裳又不知被什么東西給黏上了,黃一塊,黑一塊,看上去十分惡心。
趙原論退后幾步。
女子便以為趙原論被自己打動了,大喜過望,雙手哆哆嗦嗦,很快將身上所有的首飾都摘下,推到趙原論腳下,之后覺得還不夠,又強自鎮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面部稍稍調整片刻,扯出一張笑臉:“妾身——”
聲音戛然而止,趙原論舉刀,將她的腦袋砍了下來。
解決掉一個,趙原論看向一旁的婦人,瞧見她由頭至尾都沒有露出半點害怕的神色,心里生出些許敬佩。
死在他手中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權臣,宦官。可如此從容赴死的人卻不多,女子更是只有她一人。
“是二品誥命婦人?”趙原論問。
“是。”婦人應。
“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嗎?”
趙原論的意思是給她娘家傳話。督公派他們來屠族是暗中行動,并沒有皇上的旨意,所以婦人娘家最多會因親家屠族而沒落,并不會有屠族之災。
在不出現紕漏的情況下,讓他私下送出一封信并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即便出現紕漏也無大礙,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陳莊被滅族與督公逃不了干系,甚至督公滅陳莊也不過是向百官示威而已。
事實上許多人都持有治督公犯罪的證據,只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多理,他們又找不到足以讓皇帝動容的證據罷了。
婦人停下梳頭的動作,推出一盒滿載銀票的梳妝盒。
“多謝,不過婦嫁入陳家,便是陳家人,與娘家再無干系,所以并沒有什么書信要送。但…這些錢,還望力士收下。”
望著那些錢,趙原論皺眉:“不用了,錦衣衛不可受賄。”
婦人臉色稍微變白,攥緊懷里的鑰匙:“那還請力士殺了婦后,勿動婦的尸體,以保全婦的貞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