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朝著身后倒了下去,濺起了一地的泥水。
死了!
華佗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震驚地看著程頤道:“小兄弟,厲害啊!”
童羽笑道:“揚希是爹爹一生最得意的關門弟子。”
程頤也笑著道:“不是我太強,是這個殺手太弱了。”
童羽見雨下大了一些,指著遠處的茅廬道:“我們去茅廬說吧,雨下大了!”
三人來到茅廬里,程頤將一套干凈的粗布麻衣遞給華佗,讓他換了下來,又讓他吃了自己的燒餅。
童羽見華佗吃完飯,這才問道:“老丈,你說你給吳郡郡守治病,怎么他反而派人殺你?”
華佗一臉得意地笑道:“盛憲那病,和一般的病有些不同,他的胸中擠壓著郁結之氣。只要這郁結之氣不排除體外,給他再怎么治療都沒用!
“所以,我毛遂自薦,去給他看病。但是,我收了很多財貨,卻并不真看。”
“沒想到,那盛憲卻是個有度量的人,耐性還挺好,等了幾天也不生氣!”
“沒得辦法,我只能偷偷溜走,并且寫了一封書信,將他大罵了一通。”
“然后,他真的生氣了,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現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氣得吐血出來。如果吐出來了,才可以接下來的治療。如果沒有氣得吐血,那郁結之氣就還在,我還得想辦法氣他一氣。”
“只是,我一路從吳郡逃到襄城,在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聽華佗這么說,童羽很是懷疑地看了一眼道:“還有這種治病方法?”
童羽沒有說出來的是,他覺得華佗其實就是個騙子!
華佗瞇著眼睛,似乎看透了童羽所想。
哼了一聲,絲毫不掩飾心中的鄙夷之色道:“我胸中所學,豈是爾等凡夫俗子能夠理解?”
童羽臉色極為難看。
程頤看著華佗,暗暗點了點頭。
高中時期,因為玩三國類的游戲上了癮,他特意買了《后漢書》和《三國志》看。
《后漢書》里給華佗專門列傳了。
其中關于華佗的脾氣,有這么一句描述:為人性惡,難得意。
意思就是說,華佗脾氣十分糟糕,很少有稱心如意的時候。
看著華佗因為羽哥一句話直接懟人,絲毫不顧忌之前自己兩人救他的情面,程頤明了。
難怪會“難得意”了。
輕輕拍了下童羽的肩膀,程頤低聲道:“別在意,他不是故意的。”
華佗耳朵卻很尖,皺著眉頭看向程頤道:“你很了解我?”
程頤笑道:“不能說很了解,但是知道很多。華佗郎中,我對你是神交!我十分欣賞和崇拜你!現如今這天下,你的醫術絕對可謂是出神入化,天下無敵!”
童羽一臉古怪地看著程頤。
從小看著他長大,他只有對特別喜歡的人才捧得沒有底線。
難道他對這個華佗真這么喜歡和了解?
可不對啊!
這十二年里,他就沒出過襄陽城,一直醉心于跟著爹爹練武。
爹爹離世之后,他才搬到襄城外,給爹爹守孝。
難道是這段時間出去的?
也不像!
自己每天給他送一日三餐,每次他都在!
華佗本來對童羽的質疑十分不爽,此刻被程頤這般捧,老臉也有些掛不住了,道:“那個,天下無敵那就過了。在我開來,這個天下,還是有幾個人醫術也極其了得的。”
“南陽涅陽縣的張機仲景,雖然比我小了十來歲,但是醫術就很不錯。”
“最近聽聞他在著《傷寒雜病論》,有機會要向他討教一番。”
程頤點了點頭道:“張機郎中我也是聽說過的,的確是名醫!”
華佗頓時有些興奮起來道:“小兄弟,小小年紀,見識倒挺廣的,比我那幾個徒弟聰明多了!要不,拜我為師?”
童羽臉色立馬垮了下來,沉聲道:“揚希是我童家的關門弟子!”
華佗冷笑道:“怎么,他就不能——”
見童羽和華佗吵了起來,程頤忙道:“好了,都不要吵了!”
看向華佗,程頤道:“華佗郎中,我真的很仰慕你。在我看來,你真的很偉大,你的醫術能夠救好很多人。”
華佗臉色稍微好看些道:“隨你自己,我從不強求任何人!多少人求著拜入我門下,我也不正眼看一下,不缺你一個!”
程頤眼珠子一轉,笑道:“雖然不能拜你為師,不過,將來你但凡有事要我幫忙,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華佗瞟了一眼程頤,這才道:“當真?”
“當真!”程頤堅決地點了點頭。
華佗沉默了片刻道:“我想回吳郡一趟,看看盛憲有沒有氣得吐血。但是,如果還沒有氣得吐血,盛憲必定要殺我而后快——”
程頤看了一眼外面的青冢道:“還有三天是師傅老人家的三年之期,我才能離開。如果你可以等的話——”
華佗擺了擺手道:“你盡孝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三天而已,一眨眼就過去了。”
程頤道:“好,那就這樣說好。”
童羽有些不悅道:“揚希,你要出去?”
程頤點了點頭道:“羽哥,我原本也想到處去走走的,只是要給師傅守喪,所以不能離開。如今三年之期要過去了,我就不留在家里了。”
童羽見程頤心意已決,嘆了口氣道:“也是,你還年輕氣盛,讓你一輩子在家里,幾乎沒可能。男兒志在四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只是,現今這年頭,揚希,寒門難以出頭。你若是想要出將入相,恐怕——”
師傅童淵雖然槍術了得,甚至有“槍神”之稱,但是,因為出身寒門的原因,曾經想要求得一官半職卻不得。
羽哥這是怕自己受到打擊。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靈帝很快就要一命嗚呼,大漢王朝會正式進入混亂的局面。
到時候,以自己現在的武藝,即使是寒門,如果想要尋找一官半職,也是不難的。
只是,自己可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手下!
在天下大亂之前,不動就不動。
真要動,那么,不努力攪混這個世界的局面,自己豈不是白白穿越了?
想到這里,程頤笑著道:“知道了,羽哥。我玩夠了,就回來。”
又等了三天。
等到了童淵三年之期已過,程頤拜別了童羽一家,跟著華佗前往吳郡。
這是程頤自從十二年前穿越到現在,第一次離開襄陽,第一次出遠門。
程頤頗有些不適應。
這段路程,整整耗費了一個月!
想起穿越以前,連續坐兩天車就已經逆天了,程頤暗暗感慨不已。
雖說當初玩游戲的時候,很希望能夠改變這段歷史。
真正穿越到這里,程頤才發現,單單交通不方便這點,就足夠讓人心煩意亂了。
趕到吳郡的時候,已經是大上午,兩人連忙打聽了下吳郡郡守盛憲的身體狀況。
竟然好了!
華佗就準備帶著程頤回自己老家。
還沒有出吳郡,便碰到吳郡郡守盛憲親自追了出來。
原來,那殺手是盛憲當初看到華佗留給他的那封信時,氣不過而派出去的!
盛憲當初是真氣,氣得直接吐出三升黑血。
他一直以禮相待華佗,誰知道華佗拿了那么多財務,非但不治病,而且逃走!
逃走了還不算,還留了一封信大罵他。
如此厚顏無恥的行徑,讓盛憲感覺自己瞎了眼。
就算雇傭了殺手之后,他還不解氣,幾天都沒吃飯。
誰知道,他這幾天生氣,非但沒有把身體拖垮,反而神清氣爽起來。
后來他再度請了郎中,郎中驚訝地問他,他的病是誰治好的?除了身體欠佳,以前的頑疾已經痊愈了!
盛憲才意識到華佗的用意所在,馬上派人去阻止殺手。
但是殺手早已經追殺華佗去了,叫不回來了。
盛憲這段時間也坐臥不安,派了數撥好手去尋找華佗,阻止殺手。
沒想到,華佗已經殺死了殺手,而且自己找上門來。
聽華佗描述程頤一招擊殺殺手的經過,盛憲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是興奮,忙將華佗和程頤請了回去。
他準備置酒宴感謝華佗和程頤。
一行人有說有笑著,經過一家別院的時候,見一群人圍住別院門口。
盛憲疑惑地趕了過去。
眾人見盛憲過來,都停止了爭執,紛紛行禮:“府君!”
盛憲點了點頭,正要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猛然見人群中間,一個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抱著一塊桐木,一臉愛不釋手的模樣。
盛憲忙迎了上去,問道:“伯喈,你怎么在這里?”
一個員外模樣的男子走了上來,朝盛憲行了一禮,訕訕道:“府君,是這樣的。剛才,某的下人正在東廚燒火做飯,誰知道伯喈先生闖了進來,非得從下人手里奪過這塊木柴。”
男子一臉頭疼,道:“伯喈先生可是府君的朋友,更是飽讀詩書的當世大儒,某怎么敢怠慢?就問他發生了什么事情。這才得知,伯喈先生竟然要拿這塊木柴去制琴。”
男子又讓一個下人捧著一把嶄新的琴過來,指著道:“然后某就說,某送伯喈先生一把琴吧?這才符合他的身份。”
“誰知道,伯喈先生堅決不受,非得帶走這塊木柴。”
“所以,這才爭執了起來。”
盛憲有些哭笑不得道:“了解了。我還當你們發生了什么大事,原來就這事。”
看向中年男子,盛憲指著一端已經燒焦了的木柴道:“伯喈啊,這陳員外也是一番好意。你要是覺得不想平白收了別人的好處,那這樣,跟我回去,我送你一把,成不?你我是朋友,這總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吧?還是說,你不把我當朋友看待?”
盛憲說著,故意唬著臉。
中年男子端莊地行了一禮道:“孝章兄,你的好意邕心領了,可邕真的只要這塊木柴。”
“為什么?”盛憲一臉不解道,“放著好端端的琴不要,你要這塊燒焦的木柴?我早說過,別的不敢說,只要在吳郡,我就不會讓人委屈了你。”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木柴,笑道:“孝章兄,這木柴可是一塊好木柴。如果制成琴,絕對是把好琴。”
聽著眾人的對話,程頤一臉疑惑地打量著中年男子。
這個中年男子的行為很有些不合常理。
不過,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里,而是在另一個方面。
伯喈?
在秦漢時期,朋友之間都是直接喊對方的“字”的,直呼其名是一種不尊重。
這個字,怎么有些耳熟。
然而,從當初玩三國類的游戲,到后面看《后漢書》《三國志》的時候,他對那些名將謀臣的字都很少關注,只有極少數特別有名的才記得。
伯喈,他有些印象,卻并不清晰。
此刻,見盛憲和中年男子也爭執了起來,程頤便低聲問身旁的華佗道:“這個叫伯喈的是誰啊?他要木柴就要木柴唄,怎么都非得強迫送他一把新琴?人家喜歡就好了!”
華佗一臉不屑道:“蔡邕,一代酸儒,聽過沒有?因為得罪了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王智,怕被報復,舉家遷到吳郡。整天就之乎者也,探討國事,連平日里的居家用品都買不起,全部靠泰山羊氏和附近的一些所謂文人墨客接濟。”
“如果元化是他,直接一頭撞死!”
“只是可惜了他的女兒,我見過,卻是一個玲瓏剔透的才女,博聞強識。如果跟著我學醫,將來必有一番成就。”
“可惜,碰上這樣的長輩,他必定不會準許自家的女兒拋頭露面的,我就懶得去說了。”
聽華佗這么一說,程頤吃了一驚。
蔡邕!
東漢末年有名的大儒。
對于他,程頤也沒有多少好感。
不過,他的女兒,程頤卻記得十分清楚。
正是有名的才女蔡琰蔡昭姬。
三國歸晉之后,因為要避諱司馬昭的名諱,從而改成了蔡文姬。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到他!
目光落在蔡邕手里燒焦了一截的木柴上,程頤忙走了上去。
自己一定要幫他拿下這塊木柴。
這可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焦尾琴啊!
來到盛憲的旁邊,程頤行了一禮道:“府君,容我多嘴說一句。”
盛憲對程頤是十分喜愛的。
如此年輕,卻一槍擊殺了自己雇傭的殺手,讓華佗免于被殺,是個人才!
而且,相比于他見過的那些習武之人,程頤顯得更儒雅一些。
見程頤開口說話,盛憲道:“無妨,你說。”
程頤笑著看向蔡邕道:“我是覺得,這位先生的要求十分合理。這塊木柴,看起來十分寒酸,配不上這位先生的身份。但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我相信,這塊木柴到了這位先生手里,必定會搖身一變,變成一把絕世好琴。”
蔡邕詫異地看了一眼程頤。
盛憲也有些愕然,好一會兒笑著對蔡邕道:“好吧,伯喈,你非得要,那就拿去吧!只希望,你真的如程揚希所言,能夠制成一把絕世好琴。”
蔡邕得到木柴,喜不自勝,就要拜別盛憲等人離開。
盛憲忙道:“伯喈,不忙回去。我已經備下酒宴,感謝華佗郎中的救命之恩。你也一起過去,吃完再回去。至于侄女那里,我待會差人送些吃的過去。”
蔡邕見盛憲盛情難卻,稍作推辭便跟了過去。
一行人來到郡守府邸,上了菜肴和美酒,盛憲舉起酒杯,感謝了華佗一番,便和蔡邕侃侃而談起來。
至于華佗,則悶頭喝酒。
蔡邕和盛憲兩個人的談話,他根本搭不上話。
程頤也有些頭暈乎乎的。
聽著兩個人之乎者也了半天,他愣是半天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
就當程頤吃飽喝足,準備找借口離開的時候,卻聽見盛憲感慨了一聲道:“是啊,如今連年大旱,百姓食不果腹,各地怨聲四起。陛下又臥病在床,連上朝都不能,更不用說處理政事了。”
“這還是百姓,朝堂之外,也是風云四起。”
“西北金城郡的邊章、韓遂殺死刺史和太守,率兵十余萬反叛朝廷。”
“再加上黃巾余孽又起,太原郡、河東郡、汝南郡相繼陷落。”
“再這樣下去,這大漢王朝——”
盛憲重重地嘆了口氣。
蔡邕突然道:“邕聽聞,太常劉焉向陛下諫言,改刺史為州牧,以重其職。不知道這件事情,下來了沒有?”
盛憲點了點頭道:“下來了。朝廷都已經開始選派列卿、尚書出任州牧了。如今州牧握有一州行政大權,可以自行招募兵勇,抵擋黃巾余黨的進攻。對了——”
說到這里,盛憲像是想起什么道:“朝廷正在西園成立統帥部,準備成立一支新軍。新軍的統帥共設八校尉,八校尉已經有了人選,分別是上軍校尉蹇碩、中軍校尉袁紹、下軍校尉鮑鴻、典軍校尉曹操、助軍左校尉趙融、助軍右校尉馮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瓊。”
程頤暗暗點了點頭。
穿越到這個世界這么久了,終于聽到曹操的消息了。
西園八校尉?
歷史進程都到這個程度了?
看來,靈帝馬上要一命嗚呼了。
何進也得玩完。
曹操在這里,還得受一次打擊。
蔡邕喜上眉梢道:“孟德都成為了典軍校尉了?”
盛憲笑道:“是的,應該沒有錯。我有小道消息,曹操接到朝廷密信,正從老家趕過來。以他和伯喈你的關系,鐵定要繞道吳郡過來見你一面。屆時,你或者可以讓他幫幫忙,讓朝廷恢復你的官職。”
“如今王甫和王智兄弟已死,你又有曹操助你,你還怕什么?”
蔡邕沉默著不做聲。
一個下人停在了門外,行禮道:“府君,蔡中郎家里來了客人,據說是來自于河東郡衛家。蔡小姐讓奴婢知會一下蔡中郎,讓他盡快回去。”
“河東郡衛家?”盛憲吃了一驚,問蔡邕道,“莫非是大將軍衛青的后人那個?他們難道是逃難來到這里的?可是,找你做什么?”
蔡邕點了點頭道:“正是大將軍衛青的后人。衛家有一子衛寧字仲道,建寧元年出生,大昭姬不多。衛家時代經商,頗有資產。然衛寧卻對這些不感興趣,反而對四書五經頗為感興趣。”
“據說,在河東郡那一代,也頗有名氣。”
“三年前,邕在河東郡的時候,衛寧家大人就找邕談過此事,想要聘昭姬為妻。”
“那個時候,邕只是駐足在河東郡而已,昭姬年紀又小,就沒有答應。”
“如今昭姬已經行過笄禮,或者是算到這點,所以他們又來了。”
盛憲忙道喜道:“這可是一件大喜事!伯喈,如若侄女能夠嫁到衛家,也是一樁福氣。”
蔡邕沉吟片刻道:“的確,昭姬這些年一直跟著邕到處流浪,居無定所。如果能夠嫁到衛家,至少能夠安定下來。伯喈欠她甚多,哎——”
程頤嚇了一跳。
衛仲道?
這要是任由事情發展下去,蔡琰豈不是又得重復歷史的悲劇?
想起《悲憤詩》二首和《胡笳十八拍》,程頤就要立馬站起來。
華佗見狀,狐疑地看著他道:“怎么了?你不會也對他女兒有意思吧?你還是算了。門當戶對,懂不懂?那蔡酸儒號稱當世大儒,又自稱名門之后,怎么都不會讓他那寶貝女兒嫁給你這個窮小子。”
程頤猛然驚醒。
是了。
自己冒冒失失地去阻止蔡琰嫁給衛仲道,拿什么理由?
難道要告訴蔡邕,他這個未來的乘龍快婿其實是個短命鬼?不到一年就會見鬼去?
別說這是古人,就是現代人,這話一出口,別人打你幾個耳光都算輕的了!
目光落到華佗身上,程頤眼珠子一轉,嘿嘿一笑,低聲道:“放心,華佗郎中,我對他女兒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這個衛仲道,并不是蔡邕他說的那么好。你也知道,我其實有些小道途徑,連你和張機張仲景我都知道,知道河東郡名門衛家不足為奇吧?幫我個忙,我想見見蔡邕他女兒,算是提醒一下她。”
華佗一臉懷疑地看著程頤道:“你的話,我十足的懷疑!”
“華佗郎中——”程頤將聲音拖得很長,一臉眼巴巴地看著華佗道,“你也說了,你雖然看不上蔡邕,可是對他女兒還是頗有好感的,那是個玲瓏剔透的奇女子。難道你不想拯救下她的人生?”
華佗搖了搖頭,喝了一杯酒道:“不信。”
程頤突然沉聲道:“那我要是告訴你,這個衛仲道其實身患重病,活不過一年——”
華佗驟然回過頭,看向程頤道:“你這話可莫亂說!”
程頤道:“你找個借口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果是假的,那我們立馬掉頭就走。如果是真的,你不救人一命嘛!到時候,說不定不單能夠救蔡邕他女兒一生的幸福,還能救那衛仲道一命呢!”
華佗側過頭,盯著程頤好一會兒。
這一路同行,兩人也算是相知了。
眼前的人,雖然年紀輕輕,卻也絕對算得上光明磊落之人,不太像是會撒謊的樣子。
而且,他畢竟救了自己一命,還不辭千里迢迢護送自己從襄陽到吳郡。
想到這里,華佗對正要離開的蔡邕道:“那個,蔡伯喈,你身體有疾。”
蔡邕聽華佗這么一說,停住腳步,一臉茫然道:“邕自感身體很好。”
盛憲卻急了。
他已經見識過華佗的醫術。
他的頑疾多少年都沒人治好,被華佗隨便這么一治就治好了,可見華佗的醫術高超了。
想也沒有想,盛憲道:“伯喈,華佗郎中說你有疾,那就應該是真的!華佗郎中醫術高超,世所罕見,相信他,不會騙你的。”
蔡邕見盛憲都這么說了,只能道:“不知道邕身患何疾?”
華佗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程頤,淡淡道:“你讓我看一眼就能看出具體的病來?你真當我是神仙不是?”
盛憲問道:“那該當如何?”
華佗道:“回家,我給他診脈。”
盛憲忙讓人取出一些財物,遞給華佗道:“請華佗郎中務必治好伯喈,一應報酬,如果不夠,可以再找我要。”
華佗擺了擺手道:“等我治好了再說。”
蔡邕見狀,感謝了一聲,便在前面帶路,帶著華佗和程頤回去。
走了近一個時辰,來到一頗為破落的木屋。
四周都是用木頭撐起來的,只有四面墻壁用磚墻堆砌起來。
木屋的外面,有籬笆圈成一個庭院。
庭院里種著兩棵桃樹。
蔡邕等人趕到的時候,木屋的門口正站著兩個一身青衫、戴著帽子的年輕男子。
而桃樹下,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男子,穿著一襲錦袍,正仰頭看著桃樹上的片片綠葉。
程頤只看了一眼,便猜出對方是誰了。
衛仲道!
程頤不由得感慨不已。
這個衛仲道,單外表,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絕對是小鮮肉級別。
再加上這一身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人家的穿著。
又有一身才學。
歷史上,蔡琰會嫁給他,實屬正常。
要是不愿意嫁給他,才不正常!
在蔡邕帶著華佗、程頤趕到的時候,正在桃樹下站著的衛仲道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微笑著走過來。
兩個下人急忙朝著木屋里面喊道:“大家,蔡中郎回來了!”
木屋子里,一笑意盈盈的男聲響起道:“哎呀,蔡中郎,可等的某好久啊!”
接著,便看到一身富貴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來。
他的臉上盡是笑容,給人一種十分和藹的感覺。
蔡邕忙迎了上去,行了一禮道:“貴客遠來,不曾遠迎,還望見諒!”
中年男子忙回禮道:“某也是剛剛到,蔡中郎太客氣了!”
衛仲道也跟了上來,朝蔡邕恭敬地行禮道:“見過蔡中郎!”
蔡邕點頭示意。
中年男子又笑意盈盈地看向蔡邕身后的華佗和程頤,疑惑地問道:“蔡中郎,不知道這兩位是——”
蔡邕介紹華佗和程頤道:“這位是華佗郎中和他的朋友,他們過來,是給邕看病的。”
中年男子一臉擔憂地看向華佗道:“郎中,蔡中郎他所患何疾?應該無事吧?”
華佗卻沒有回答中年男子的話。
他的目光落在衛仲道臉上,皺著眉頭道:“你的病根很深,若是不抓緊治療,壽命也就一兩年時間。”
靜!
四周陷入死一般安靜!
蔡邕怔怔地看著華佗。
程頤松了一口氣。
中年男子臉色大變道:“仲道身體好好的,怎么會有病?你個庸醫,不要胡說八道!”
蔡邕見狀,忙道:“華佗郎中醫術頗為高深,就連吳郡郡守多年的頑疾也是他治好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吳郡郡守才將他推薦給邕!”
中年男子臉上的怒氣這才消停了一些,可臉色依舊不好看,質問華佗道:“仲道所患何疾?如何治療?”
華佗迎上中年男子冷厲的目光,臉色淡淡的,并沒有一絲畏懼,直言不諱道:“跟你說了你也很難理解。只能說,他患的病不在表里,在于肺腑。”
“這種病,任何針刺和藥物都不能奏效。”
“必須剖開腹部,割除積瘤,然后清洗掉病灶的污垢。”
“荒唐!”一聲厲喝從中年男子口中咆哮而出。
中年男子原先笑意盈盈的面龐此刻顯得有些猙獰,右手顫抖著指著華佗道:“你個庸醫!你個瘋子!人剖開腹部還能活?”
“為什么不能活?”華佗反問道。
中年男子道:“剖開腹部就痛死了!”
華佗長長地吐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鎮靜下來道:“并不會痛死!我有一種藥物,名叫麻沸散。只要吞服下去,病人就能像醉酒一般昏迷過去而失去知覺,感受不到疼痛。”
中年男子又道:“某從未聽說過這種藥物,休要誆騙!好好的人,剖開腹部竟然不會死?那戰場上被殺的人你都能救活了?還有,剖開腹部,五臟六腑都流了出來,就算不痛死,也會流血而亡!”
華佗道:“并不會!割除積瘤,清洗了灶臺的污垢后,用針線縫合,然后再敷用一種藥膏。少則四日,多則十日,傷口就會愈合。一個月后,身體就會康健。”
程頤站在華佗邊上,聽著華佗娓娓道來,差點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太牛逼了!
如果不是知道歷史上的華佗的確有這么厲害,他都會懷疑華佗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是穿越過來的人。
而且穿越前是個醫生!
他的治療手段,太過超前。
這個時代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果然,中年男子一口唾沫吐在華佗臉上,怒吼道:“滾!你個騙子,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我兒身體康健,根本沒病!你這種庸醫,就算沒病也得給你弄死了!”
說著,轉頭對蔡邕道:“蔡中郎,此等庸醫,絕對不可用!”
蔡邕有些為難地看著華佗。
他也覺得,華佗的話太過荒唐了!
從未聽說過這種治病方法!
想到華佗剖開自己腹部的場景,蔡邕額頭滾落一滴汗珠,對華佗道:“華佗郎中,邕還是——”
華佗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對程頤道:“走了,一群迂腐之輩!”
程頤看向木屋。
只見里面,一個身影正朝著這邊眺望,卻并沒有出來。
那應該是蔡琰了。
程頤想要進去提醒一下蔡琰。
然而,看著中年男子怒目而視的神情、蔡邕也一臉警惕的模樣,程頤暗暗嘆了口氣。
只能另謀機會了。
程頤一路跟著華佗離開了蔡邕家。
兩人在一家謁舍里住下。
華佗郁郁不樂道:“揚希,今天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一群迂腐之人,不通變化,諱疾忌醫。那衛仲道,最多一兩年,必死!”
程頤拍了拍華佗的肩膀道:“華佗郎中,你也別生氣。說真的,你這治療方法,除非膽大包天的人,要不然沒幾個人敢讓你治的。”
華佗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也不信?”
程頤笑著搖頭道:“不不不,我非常相信你!將來我要是有病治不好,我絕對找你。剖腹也好,刮骨也罷,只要你說有必要,我絕對任你來。”
華佗這才眉眼舒展道:“你小子不怕死?”
程頤道:“怕。但是,我更相信你的醫術!”
華佗嘖嘖咂舌,又感慨道:“你說你,要是能夠做我的徒弟,我必定將一身本事悉數教于你!我覺得你是一個開明的人,肯定不會束縛于門第之爭,對吧?要不,我們不認師徒,你就跟在我身邊如何?”
程頤堅決地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倒是想學,可是學不會。”
華佗臉色拉得老長。
程頤突然道:“要不,你占一點便宜,我們結拜為異性兄弟何如?你為兄,我為弟。”
華佗打量著程頤,臉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你小子想占便宜?”
程頤翻了個白眼道:“占便宜的是你好吧?結拜的時候,不是有那個誓言,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嗎?你想想,你比我大多少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話,我豈不是要少活幾十歲?”
華佗哈哈大笑道:“我身體康健,至少還能活個四五十年。你拜我為兄,至少也能活個六七十歲了,不虧!”
說著,兩人省去了那些繁文縟節,直接對著皇天后土結為兄弟。
跪拜完,程頤想起歷史上的華佗結局,對華佗道:“兄長,既然你我為兄弟,那有些話我就跟你明說了。”
華佗道:“說說說,你我兄弟,還需那般墨跡?”
程頤一臉認真道:“在將來,你要是遇到曹操求你治病,切記,千萬別去!”
“為何?”華佗疑惑道。
程頤道:“你別問那么多,只要記得弟弟說過的話就是了。弟弟害誰也不能害你,不是?”
華佗捏著頜下胡須,點了點頭道:“好吧,為兄記住了。對了,二弟啊,你又不跟著為兄學醫,那你出來準備做什么?難道要返回襄城?你年紀輕輕,回去那地方有什么作為?要不——”
華佗頓了頓,提議道:“你去壽春?”
“去壽春?”程頤不解地看著華佗道,“我去壽春做什么?壽春離這里多遠?”
華佗道:“不遠,買一匹老馬的話,也就四十來天的路程。去年,為兄前往壽春給人治病,在那里聽到一則消息。”
“長沙太守孫堅的長子孫策孫伯符就在壽春。”
“聽聞他容貌俊美,性格闊達,喜歡說笑話,到處結交名士。”
“二弟年輕,又有一身非凡武藝在身,你去的話,一定會合得來的。”
“現在這個世道,你一個寒門子弟,如若在朝中沒有一點關系,你是沒辦法施展抱負的。”
“攀上孫策,只要贏得他的好感,將來二弟出人頭地,不在話下。”
孫策?
程頤心里躍躍欲試。
日后的江東小霸王,大喬的夫君!
程頤很是按耐不住地想去看看他長得什么樣子。
如果可以,也想和他切磋一下,看看自己現在的武藝和孫策相比,孰高孰低?
只是,華佗的意思,卻不是他想聽的。
抱住孫策這條大腿?
有個錘子用!
沒個幾年,孫堅一死,孫策自己都要躲到袁術那里去了。
可是,華佗的話,卻讓他想到一個問題。
他想要去壽春見孫策,那至少要錢吧!
他從襄城出來,也就羽哥送了些盤纏,總會用盡的。
想到這里,程頤目光落在華佗身上,道:“我是想去見見孫策,不過,卻不想拜在他門下。這樣,大哥,我幫你打雜,你付我工錢如何?等哪天我要走,你也不得攔我。嘿嘿,你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華佗撫須直笑道:“好嘛,工錢就工錢。你是為兄的異性兄弟,還能委屈了你不成?那這樣,明天就跟為兄再去見見那衛仲道。如果他還是不聽,我們就回沛國譙縣去。不管如何,再次提醒一下他。他要是再不聽,那就怪不得為兄了。”
程頤豎了豎大拇指道:“兄長真是醫者仁心!如果是我,說了一次他不聽,誰管他死活!”
兩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便一同趕往蔡邕家里。
趕到的時候,蔡邕正在打磨那截木柴。
見到華佗和程頤上來,蔡邕忙請了進去。
華佗問道:“衛家一家人,今天應該還會來吧?”
蔡邕道:“會來,畢竟,他們還要和邕就昭姬的事情再談一談。”
華佗點了點頭道:“那我再在這里等一下,就那衛仲道的病情,給他最后一次提醒。”
蔡邕一臉古怪地看著華佗。
程頤跪坐在華佗的身邊。
他的注意力落在房子的西邊房間里。
那里面,一個少女戴著面紗,正在織布。
因為戴了面紗,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但是,那一身婀娜的身軀,卻是身上那樸素的衣裳不能夠遮掩的。
程頤不由得有些感慨。
古代人和現代人就是不一樣。
蔡琰這個時候也就十六七歲吧?在現代,絕對是個乳臭未干的丫頭。
但是,在這個年代,卻已經初有成長了。
最重要的是,明明只是織布這個簡單的動作,卻也能看出,她身上那份恬然的氣質。
沒有一絲焦躁。
隔得很遠,也讓人有一種“窈窕淑女”的感覺。
想到這樣的蔡琰將來的悲慘遭遇,程頤腦子飛快地轉著。
雖然他不喜歡蔡邕,可是他卻不得不佩服蔡邕。
這個蔡邕,除通經史、善辭賦之外,又精于書法,擅篆、隸書。
能夠教出蔡琰這樣的才女出來,卻也是有些理所當然。
那么,這父女,或者會對詩詞有些興趣。
想到這,程頤看向外面的桃樹,一臉緬懷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