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您不是鬧著玩的?”楊旭裝傻。
他盼望下山久矣,不過真的事到臨頭,卻有一股濃濃的不舍。
雖然山上日子枯燥,但是每天和小蘿莉斗斗嘴、煉煉丹、跑跑步、做做菜,看似單調枯燥,其實他是有些滿足的。
老者不做聲,又瞇上眼。小蘿莉輕輕地捶著背,楊旭靜靜地站著,這也是每日的必修課,這一年多里,除了真功夫,什么亂七八糟的楊旭都經歷過。
“師傅,為什么要趕楊旭下山?”小蘿莉見師傅不吭聲,有點急了,已經顧不得矜持了。
楊旭很矛盾,他希望被放下山,但是他也很渴望學到師傅的精妙劍法,到目前為止他都不知道師傅到底是什么人,比如說江湖名號,只知道他很厲害,絕對是那種能飛檐走壁的高手。
楊旭每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最喜歡做的事情卻是和小蘿莉爭論藥經上的問題,因為他前世就是醫學博士,憑借自身豐富的醫學知識和師傅藥經上古老中醫理論,楊旭實際上不知不覺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中醫理論,因此總能吊打小蘿莉。
每次這個時候,小蘿莉總會請師傅做評判,就是連師傅大多數時候也會被楊旭的新奇想法所震驚,當然,老頭震驚的時候是不會從臉上體現出來的,多半會瞇上眼睛思考,事后,藥經上總會出現修改痕跡。
“師傅,我只學了打坐,出去會被欺負的。”楊旭見老者還是不吭聲,委屈著說道。
“小茵,你跟為師來。”老者一笑,放下茶盅,站了起來,自顧自朝坡上行去,身體輕靈,如風如煙,高手風范盡顯。
小蘿莉拔腳跟上,見楊旭也要跟上,小蘿莉揮手阻止。
兩個人一陣風似地行至大青石上,當然,老者是飄然而上,小蘿莉是輕輕一縱,十分輕靈。
楊旭站在遠處羨慕地看著,然后就見到老者在跟小蘿莉說著什么,后者不時地點頭,還回頭看看楊旭,過了一會兒,小蘿莉向陽旭做了個手勢。
楊旭知道是叫自己過去,快步跑到大青石旁邊,本想試著縱身而上,想了想,往后退了幾步,紅著臉手腳并用攀爬而上。
楊旭見師傅背對著自己,小蘿莉則是側面對著自己,他能看到小蘿莉臉上有淚痕,不由地心中一沉,看來自己真的要走了。
“師傅!”楊旭躬身叫道。
“下山去吧,以后在紅塵中無論碰到什么事情,都不準說出我的名字,否則,不管你在何方,我取你性命猶如此物。”老者話音剛落,抬手輕輕一揮,一道白光匹練般飛出,“嘎嗚”,百十丈遠處,一只愜意飛翔的禿鷲尖叫一聲垂直向下落去。
楊旭眼睛一眨不眨,稍后才收回目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師傅,小旭旭他不會禍害百姓的。”小蘿莉吐吐丁香小舌,不依地說道。
“師傅,我要是在外面給您老人家丟臉了怎么辦?”楊旭覺得自己這個穿越者實在是有點上不了臺面。
“哼,為師房一身醫術你差不多都學了吧,房間里的一千兩百八十種藥方你都記住了吧。”
“師傅,那只是理論,看病不是鬧著玩的。”
“輕易不得出手,萬不得已,該出手時就出手,自然會有長進。”
“師傅,煉丹我好像還沒學會!”
“哼,世間又有幾人會煉丹,此番下山,不準你煉丹以博取虛名,除非你能練出真丹。”
“師傅我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怎么辦?”楊旭裝出一副無助的樣子。
老者淡淡看了楊旭一眼,輕輕“哼”了一聲道:“你的無心經二層快圓滿了吧!”
“師傅,無心經除了養體健身之外,好像….”
老者瞪了一眼楊旭道:“無心經的妙用不到第三層無法體會,為師修練了二十幾年的無心經才三層圓滿而已。”
“師傅,那除了無心經和幾張藥方,我其它什么都不會?”
“貪得無厭,小茵跟了為師五年不曾習得醫術,更不曾習得無心經。”
“為什么?”小蘿莉和楊旭幾乎異口同聲道。
“為師所創的無心經乃直通大道之學,普通人終其一生二層難得圓滿,又何必著相,小茵的先天一氣功雖非大道之學,卻也非常人能習,個人造化不同罷了。”
“師傅…”
“哼,閉嘴!”
老者哼了一聲,不再理會身后兩個人,筆直站在大青石邊緣,衣裳飄飄,白須飛揚,如欲騰空而去。
“哦,對了,師傅,那您到底叫什么名字?”楊旭保證這是最后一個問題,他終于想起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老者的名字。
老者似乎沒有聽見楊旭的聲音,或者是怕楊旭有太多的問號,十分瀟灑地縱身躍下了大青石,仿佛穿過一道門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楊旭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突然雙膝一曲跪了下來,對著老者消失的方向拜了三拜。
“師弟,師傅本來一年前就要離開此地,為了師弟你,師傅他才在此多留了一年。”小蘿莉情緒低落,輕聲勸慰道。
“對了,小…師姐,師傅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師傅說如果你問起他的名字,可以告訴你,他俗家姓陳名摶,字圖南。”小蘿莉皺了皺眉,靜靜地答道,似乎這個名字很一般,很普通。
“陳摶,哦,我知道了,”楊旭哦了一聲,又問道,“小…師姐,師傅是那個門派的?”
楊旭一口一個“小師姐”,小蘿莉噘著嘴氣呼呼地說道:“師傅不需要門派,師傅自己就是門派。”
“嘿嘿,那是,”楊旭嘿嘿一笑,“我是說,我還沒學到門派的功夫,師傅這就走了。”
“哼哼,師傅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云游四方,我們能得師傅幾年教誨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你還不滿意。”小蘿莉在一般哼哼不已,為楊旭智商捉急。
你才得了師傅幾年培養,可憐我才一年多,什么都沒學到啊!
“神仙一般的人物”,楊旭腦中靈光乍現,他終于知道這個老者是誰了,陳摶,道號扶搖子,五代時期最著名,最神秘的一代宗師,民間稱為陳摶老祖,希夷祖師,睡仙,也是北宋年間鼎鼎大名的道家仙士,怪不得師傅他老人家牛氣哄哄,神秘兮兮,卻原來真有牛氣和神秘的資本。
那豈不是說現在應該是五代或者北宋年間,看師傅偌大年紀,應該是北宋了,不知道是哪個皇帝當朝,趙老大還是趙老二,最好不要是那個書畫雙絕,癡迷道家的徽宗皇帝,傳說師傅跟趙老大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很有可能是北宋初年。
困擾了他一年多的問題一想通,楊旭頓時覺得一股熱血從丹田勃發,散入四肢百骸,一直窺而不得的無心經第二層竟然圓滿了。楊旭異常興奮,盯著小蘿莉道:“小茵茵,原來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小茵茵被問的一愣,不知道楊旭發什么神經。
“師傅他的真實身份?”楊旭還未從自己的發現中清醒過來。
“什么真實身份,師傅從來不跟我說。”小蘿莉一臉懵,心想師傅什么真實身份,師傅就是師傅唄,反正很厲害就是了。
楊旭盯著小蘿莉,想從她臉上看出花來。
小蘿莉先是愕然,再是羞澀,突然臉色一變道:“小旭旭,你盯著我看什么,我挖了你的賊眼。”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算了,就你這見識,不跟你較。”楊旭揮揮手,又懊惱地拍拍腦袋。
“啊…”楊旭突然嚎叫一聲,霍然轉身朝坡下跑,心中懊悔不已,這么牛叉的人物竟然只教了自己一年打坐,虧大了,虧大了,隨便正兒八經地學點,自己下山后還不是橫著走。
“發什么神經,師傅走了,這里師姐最大,小旭旭,你給我站住。”小蘿莉在后面直追。
嗯,好像自己忘了什么,師傅雖然沒教自己什么,但是小蘿莉好像比自己多學了幾年,拍好蘿莉馬屁,還愁真功夫不到手,想到這里,楊旭猛地定住身子,賊兮兮地笑著轉身。
“轟”
小蘿莉正極速追趕,哪曾想楊旭會忽然頓住身影,于是嬌小的小蘿莉如一頭蠻牛一樣撞上了楊旭。
楊旭只覺得自己身子飛了起來,忽悠悠在空中飛了一段時間,迷糊中感到腰部被人拍了一掌,隨后便失去了知覺。
失去知覺之前楊旭的執念就是:我是不是最悲慘的穿越者,碰到一個絕對牛逼的大佬,卻白白錯過了。
第二天,楊旭咬牙切齒地醒來,罵罵咧咧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自己床上,屋子里除了自己還是自己。
“喂,小茵茵,喂!”
小茵茵就住在自己隔壁,這個家很簡單,三個人,五間屋,小蘿莉不會也走了吧,楊旭突然冒出一個令人心虛的念頭。
趕緊一骨碌起來,活動活動結實的身板,發現沒有異樣,嗯,應該說這具小身板比起小蘿莉來就是渣,但是比起同齡人來,那已經很驚人了。
“小茵茵!”
“小師姐!”
“師姐?”
“喂,美女?”
……
楊旭心虛地一聲聲呼喚著走出自己房間,見小小的廳堂里空無一人,急急跑到小蘿莉房間,無人,再跑到師傅房間,無人,廚房,無人,心里空空地跑到屋后,朝那里扔了一塊石頭,“噗通”,沒有如期的大叫,嗯,那是茅廁,好像也沒人。
楊旭腳步虛軟,踩著棉花一般,偌大的山頂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心中突然覺得無比寂寞,再次回到自己房間,才注意到自己床頭有個灰布包袱。
第三章無心經
楊旭疾走兩步,拿起包袱,認出這是小蘿莉下山時經常用的包袱,他解開包袱,發現里面只有一套干凈衣衫,一本小冊子,一把短劍。小冊子是楊旭自己手抄的《無心經》;短劍是小蘿莉經常用來威脅他的那柄一直讓他十分覬覦的、削鐵如泥的短劍,青光光的劍身只有歲月的沉淀,卻令人心生畏懼。
《無心經》全名是《無上太極陰陽心經》,包袱里的這一本是楊旭自己的手抄本,一手端正的顏體,楊旭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寫這么漂亮的毛筆字了。
《無心經》分九卷共計一萬兩千八百八十八個字,楊旭幾乎已能倒背如流,心懷無神論的楊旭是無論如何不肯相信這是一部直通大道的玄學,原本在他看來,多半跟前世看過的《南華真經》之類的一樣,與其說一部修煉妙典,不如說是一部道家文學典籍。只是自從二層圓滿之后,身體內思而不得,感而不知的那種玄妙之覺時時縈繞心頭之后,楊旭心中多了一份期盼,或許自己真能走出一條不同的道。因為穿越這樣不靠譜的事情都發生了,修而成道又有什么不敢想象的呢。
楊旭放下《無心經》,手中拿起那把短劍,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還算小蘿莉有些念情,臨走把短劍留給了自己,不過她自己又拿什么護身呢,楊旭腦中閃現出小蘿莉的一顰一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叫做溫暖的感覺。
小蘿莉送了自己一把短劍,那師傅呢,師傅送了自己什么,想想最后那一幕,師傅好像終于承認自己的身份,那總得有見面禮吧。
“啪”
抖了抖那套衣服,衣服里掉出一樣東西。楊旭“霍”地坐起來,雙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撿起其中一樣,這是一張發黃的羊皮紙,紙上畫著一幅畫。仔細看去,只見畫中有一座山,山勢挺拔、突兀、高峻,雖只寥寥數筆,卻透出一股雄偉、厚重的感覺,山體東首如刀削般突然斷層,寥寥幾筆出了一片浩渺煙波。整幅畫以山體為核心,東邊是茫茫大海,山體四周畫有四座祭壇,山體頂端又是一座祭壇,五座祭壇十分顯眼,古樸中透著神秘,神秘中透著滄桑。
楊旭瞇起眼睛思索,不知道這張羊皮紙夾在衣服中是什么意思。根據楊旭的經驗,凡是用羊皮紙記載的應該不是秘訣就是寶藏。
“泰山封禪、五岳定天”
楊旭腦中電光火石間閃出八個字,這八個字并非空穴來風,而是
師傅房間里床頭掛的聯子。
師傅這是在暗示什么,楊旭腦子里馬上就聯想到了什么,他總覺得這幅畫或許和自己的去路有關,只是好像隔著一層紗,思路總是摸不到點子上,楊旭抓耳撓腮,渾身不得勁,想了半天還是入不得門,楊旭只好小心翼翼地疊好紙張收了起來,等待契機。
道家講究時機,陳摶老祖又是道家大牛,說不定什么時候這張紙就有用了。
既然衣服里能藏東西,書中說不定也有機關,楊旭又刻意翻了翻《無心經》,果真從薄薄的《無心經》里飄出三片樹葉,拿起一片樹葉,再次湊近油燈細看,只見樹葉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楊旭狂喜,這才是好東西啊,離別的愁緒頓時一掃而空,這難道是師傅的三種看家丹丸的配方,迫不及待地又拿起另外兩片樹葉,很快就神經質地笑出聲來。
清心丸
補氣丸
龍虎丹
他服用過正版清心丸,顧名思義,清心丸是在打坐之時心浮氣躁、氣血翻涌之時服用,有清心靜氣之神奇功效,如果讀書之人有了它,學習效率一定會倍增,要是放到前世,絕對是學霸養成的必備神藥,就憑這一種藥就能撐起一個首富。
補氣丸則是練功之人必備之良藥,煉制起來比清心丸難了一倍不止,一爐三顆,成功率不足三成,十分耗費藥材。
修煉《無心經》其實就是修煉內家真氣,一粒補氣丸抵得上一個月苦修,說它是靈藥也不為過。
他沒用過補氣丸,倒不是師傅小氣。靠服藥提升修為就好比拔苗助長,不提倡而已。不過他偷吃過煉丹失敗的渣渣灰,十分驚艷,連補氣丸的渣渣都驚到了他。
而龍虎丹,他聽小蘿莉說,師傅也極少配制,即使小蘿莉也無緣見過,據說已經是真正近的靈丹,這使其蒙上了一層玄幻色彩。
當然這是小蘿莉說的,楊旭原本是不信的。不過,自從知道師傅就是傳說中的陳摶老祖之后,楊旭知道,龍虎丹即使稱不上靈丹,放在俗世也必定是一種絕世神藥。
楊旭更加關心這三種藥丸的材料,仔細看了看三種丹藥的配方,發現前面兩種丹藥的配方成分雖然有幾味十分珍貴、罕見,但是花點心思還是能勉強湊齊的,而龍虎丹里面至少有三種藥材他連聽都沒聽過。
楊旭患得患失,夾在書中怕丟了,放在身上怕掉了,最后還是花了點時間牢牢地記住了三片樹葉上的內容,果斷地毀去了樹葉。
過目不忘是前一世楊旭的特點之一,這一世反倒有所下降,不過,他的六識之敏銳,前一世的楊旭絕對是望塵莫及了,楊旭估計這應該跟自己修煉《無心經》有關。
無心經說穿了只是一種內家煉氣的口訣,對于看了不少玄幻小說的他來說,并不神奇。當然一本行之有效的《無心經》與虛無縹緲的絕世秘訣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意外地得到了三張丹方,楊旭對師傅房間里的那個丹爐產生了想法,那是好東西啊,外面可不一定能弄到。最后還是理智壓倒了貪心,師傅給的就拿著,師傅不給的千萬別覬覦。他怕自己一伸手會有一道天雷霹靂而下,把他燒成灰灰。
楊旭心中終于有了足夠的底氣,對著師傅的臥室又是拜了三拜,若是沒有師傅這一年多的收留,就那么冒冒失失的降臨大宋,天知道他那些經驗和知識能不能讓他吃飽肚子。
找遍小屋也找不到一塊銅板,楊旭身無分文,一步三回頭,躑躅而行。
好吧,其實不是楊旭不夠獨立,而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山頂四面都是懸崖,以前外出采草藥都是小蘿莉帶著自己從大青石上躍下。
楊旭楞楞地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走著走著來到了大青石邊,再一次站在大青石上,楊旭覺得前面的環境好詭異、好虛幻,師傅每次下山都是從大青石上一躍而下,小蘿莉則每次要他閉上眼睛才會帶著他一躍而下。
那就閉上眼睛一躍而下吧,楊旭把心一橫,還未準備好,身體突然一陣搖晃,差點摔下去,他臉色一陣發白。
楊旭心想,算了吧,要么還是困死在山頂吧。
死就死吧,死了說不定就穿回去了,再次鼓起勇氣,因為了“穿越回去”的奢望,對死也就沒有了恐懼。
一咬牙,一閉眼,楊旭一躍而下!
“再見了,大宋朝!”楊旭心里默念,等著自己腦漿迸裂的一刻能否見到穿越的白光。
“嗯,怎么回事?”楊旭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眼睛剛剛閉上,雙腳就著地了。
楊旭疑惑地睜開雙眼,最最詭異的事情發生,他發現身后是那塊大青石,身前是一條石子小路,蜿蜒而下,很熟悉的小道。
“不帶這么欺騙的,道家的障眼法而已,哈哈,道家的法術都是騙人的。”楊旭氣呼呼地大叫道。
狠狠發泄一通之后,楊旭對著大青石拜了一拜,一溜小跑著下山而去。
楊旭在寂靜的山路上寂寞地走了個把時辰,也不曾感到疲累。
自從無上道德心經第二層圓滿之后,楊旭的體力和精力再次提升了一個檔次。
無上道德心經共有九層口訣,楊旭才第二層圓滿,不知道九層圓滿會是什么樣,楊旭一時間充滿了遐想。
忽然,山下方遠遠地飄來一陣粗獷的、走調的歌聲,伴隨著一陣陣隱隱的砍伐聲。
楊旭幾乎要熱淚盈眶了,終于見到第四個人了,在這寂寞的旅途中,人才是最稀罕的。楊旭像打了雞血一樣,一路奔跑下山,不一刻便循著伐木聲見到了一個一個中年樵夫。楊旭覺得這位樵夫大哥渾身透著親切,趕緊上前,自覺得十分得體地作揖問道:“大叔,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下山還有多遠?”
樵夫正在跟一段老木使勁,猛然間聽到有童聲問自己話,直起身來,拿著柴刀的右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面帶震驚地打量著楊旭,半晌不回話。
“大叔?”楊旭小聲提醒,心中明白,一定是自己的年齡令對方震驚了。其實楊旭看上去比同齡人還要高一些,只是稚嫩的臉蛋和純潔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實際年齡。
“你,你個小娃,你家大人呢?”樵夫根本就不回答楊旭,在他看來,楊旭身邊一定有大人,盡管這家的大人實在是有些不合格。
“大叔,沒有大人,我一個人上山玩,忘了路了?”楊旭訕訕地說道。
“上山玩,好你個小娃,這么小就騙人,這雞駝嶺方圓幾十里,附近十里沒有人家,你哄誰呢?”樵夫不信,哈哈大笑,這小娃有意思,人小精老。
“雞駝嶺,哪個雞駝嶺?”楊旭心頭一楞,問了也白問,楊旭自認地理學得很好,卻從未聽說過什么雞駝嶺。
“你說哪個雞駝嶺,小娃娃裝得老成,這天下有幾個雞駝嶺?”樵夫一臉自豪,看來雞駝嶺是名山了。
“大叔,雞駝嶺很有名嗎?”楊旭小心翼翼問道。
“你說呢?往東幾十里是霸州,往南幾十里是雄州,這里可是宋遼邊境。”樵夫似乎有意戲耍他,楊旭沒來由的一陣輕怒,又被小看了。
果真是大宋,而且這里還是在宋遼邊境,霸州屬于河北東路,離大宋中心還遠著呢,楊旭心里轉了轉,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了大致的了解。
“哦,對了,大叔這里下山不遠了吧?”楊旭不準備繼續這個話題,于是弱弱地問了一句。
“有趣的小家伙,快去找你家大人去,這里離山腳可遠著呢,你個小娃,膽子倒不小。”樵夫覺得楊旭有趣,逗他道。
“謝了,大叔。”楊旭知道從這個外交家似的樵夫嘴里問點東西有些費勁,樵夫都有文化,一定是大宋無疑了。
楊旭往山下走了幾步,又折回身來。
“你個小娃,還有什么事情?”樵夫笑著打趣道。
楊旭嘻嘻一笑道:“大叔,現在是哪一年?”
樵夫再次上下打量楊旭,笑著道:“政和四年,你小娃連這個都不知道,逗大叔我玩吧!”
“嘿嘿,大叔,你慢慢砍,注意時間,山上晚了可有大老虎,哇!”楊旭“哇”了一聲回身直奔山下。
“這小家伙,不知道誰家孩子,玩得這么野。”樵夫笑著搖頭,“記住了,下山了一路往南,千萬別往北走。”
“知道了!”
楊旭揮了揮手,他急于下山,一路上無心觀賞風景,況且在山上關了一年禁閉,再好的山景見多了也失去魅力。他倒是沒有虧待自己的肚子,一路上的生態是真的好,邊走邊塞了一些野果子將就著填了肚子,又走了狗屎運般地踩死一只野雞,楊旭沒舍得生吃,準備到了山下再犒勞一下自己。于是左手一只雞,右手一把短劍,披荊斬棘不斷下降著自己的海拔。
樵夫沒有夸張,又堅持了一個時辰左右,當太陽掛在西邊半空,染紅漫山遍野的野花之時,楊旭終于看到山腳下蒼茫、起伏的荒野。
楊旭既有一頭扎進荒野的沖動,又有對未知的擔憂,一眼望去平地上除了荒草還是荒草,要不是遠處高低起伏的小山丘上蔥蔥的樹木,幾乎以為是到了大草原。
據那樵夫所言現在是政和五年,按公元紀年也就是1113年,那是宋徽宗當朝的年代,前世的楊旭對這個奇葩地肆意玩弄自己皇朝的帝王十分痛恨,但是對他的書畫才情卻又十分仰慕,總之,楊旭眼中這是一個極其不合格的帝王卻又是一個極富天賦的藝術家,但是,對于天下百姓和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來說,徽宗當政無疑是億萬百姓的災難。縱觀上下五千年,沒有哪一個大一統的帝王會在自己祖宗的臉上抹下如此深刻的恥辱印記,比起幾百年后在煤山上吊殉國的帝王,宋徽宗無疑活的十分肆意又奇葩,最后受盡屈辱。
霸州,或許并不出名,但是說起楊家將楊六郎鎮守的三關,很多人都知道。三關中的益津關就在霸州。
宋遼邊境在平靜了一百多年之后,政和五年,離戰火已經不遠了,就像遠處隱隱的十幾個黑點一樣,在楊旭眼中變得逐漸可以分辨,一色的皮笠子,或許更多人叫它范陽帽,這是宋軍的標志,盡管范陽帽不是標配,但是楊旭還是感到一陣親切,見到大批的宋人,感覺自己終于來到了人間。
人在興奮的時候智商也會下降,楊旭一興奮,就忘記這是軍紀廢弛的大宋邊軍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同胞表達親近,于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幾尺深的荒草中揮舞著野雞快速朝大路靠近,這畫面極其和諧,他就像一個犒勞邊軍的良民。
楊旭心想,都是大宋子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搭個便車不是嗎。
十幾個范陽帽迅速有遠及近,范陽帽下粗獷黑色猙獰的臉龐,長弓、箭壺、奇兵矛,一色的純棕色戰馬,這絕對是大宋邊軍中精銳騎兵的配置,狠狠地滿足了楊旭的窺視欲。
“小哥哥,快躲開,他們都不是好人。”
伴隨著低聲急呼的是一聲清亮的“嘣”的聲音,一支利箭呼嘯著迎面而來。
與此同時,一只白皙的小手突兀地從草叢中伸出來狠狠地拽了一下楊旭的衣襟下擺。
瞳孔中,散發著殺氣的箭頭逐漸放大,十幾個邊軍騎兵猙獰、肆意的狂笑在放大。
身后這一拉把楊旭硬生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順勢橫著倒下,在翻滾下路基的剎那雙手抱住了了一個比他還小,并且十分柔軟的身軀,一陣翻滾,把兩人埋到了厚厚的荒草中。
此時,炒豆子般密集的馬蹄聲恍若在楊旭頭頂響起。
“嘣嘣嘣”
“嚓嚓嚓”
楊旭已經冷靜下來,渾身汗毛乍起,間不容發之際,他抱著溫暖嬌小的軀體極速向一邊翻滾。
“嗯”,楊旭聽到懷里的人發出一聲痛呼。
三支利箭顫顫巍巍插入楊旭原先所在的地方。
“哈哈哈!”
伴隨著一陣狂笑聲,馬蹄聲遠去。
“痛,小哥哥你弄通我了!”
“王八蛋!自己人也殺。”
楊旭罵了一聲,低頭一看,趕緊松手放開,他懷里抱著的是一個衣不蔽體,臉蛋烏黑,十分瘦小的孩子,那孩子正疼得齜牙咧嘴,與烏黑的面孔絕然不同的是一口細白的牙齒。
楊旭以為他受傷了,關心地問道:“你中箭了?”
“沒有,是小哥哥你抱太緊了。”
“哦”
楊旭臉一紅,原來對方是個小姑娘,趕緊站起來假裝向遠處張望,發現那十幾個宋軍騎兵已經遠去。
“小哥哥,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小女孩脆生生地問道。
楊旭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反問道:“小妹妹你又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
“我就住在附近啊,這片荒地里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糟了,我的籃子呢?”小女孩著急地東張西望找她的籃子。
楊旭幫著找,在十幾米之外的草叢里找到了小女孩的籃子,一只破破的比小女孩還大的籃子。
“小妹妹,這么大的籃子你怎么拿?”楊旭見小女孩雖然長得又黑又瘦,不過古靈精怪,著實可愛,逗她道。
“不要叫我小妹妹,我叫施姒,我告訴你,我力氣可大了,我每天要撿很多好吃的,給村里每家分的。”小女孩顯得很自豪。
楊旭笑了笑道:“好吧,施姒小妹妹,你們村里沒有大人嗎,你這么小就要養家糊口?”
楊旭只是無心之語,誰知小女孩停了楊旭的話,神色一暗,悶悶不樂地說道:“我們村里都是被軍寨趕出來的人。”
“糟了,小哥哥,我要回去了。”小女孩突然臉上露出驚恐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小女孩拎著一個大籃子,急急忙忙從荒地里往大路上跑。
“怎么了,施姒?”楊旭一愣,趕緊找到了那只丟棄的野雞,再拔出三支利箭,也追了上去。
“你們村就在路邊?”楊旭追上施姒。
“沒有,我們村子在…”施姒警惕地看了看楊旭,欲言又止,悶頭朝前直奔,楊旭跟了上去。
兩人奔出一里左右,大路左側出現一條隱蔽的小道,僅容匹馬穿過。
“糟了,他們往這邊走了。”
施姒看著小路上雜亂的馬蹄子印,一時間聲音都變了。因為跑得急,襤褸的衣衫飄動起來,露出了她更多雪白的肌膚。楊旭這才看出來,她臉上的黑色都是涂上去的鍋灰。
楊旭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這條小路一定是通向她的村子,村子位置比較隱蔽,因此這些村民能在遼人的眼皮底下生存著。剛才那些宋軍沒有走大路一直向東,而是騎馬走了這條小道,他們一定是發現了獵物,而獵物多半是就是村民。不過他們是宋軍,宋軍對這些同胞還能干出什么事情。
施姒跑得氣喘噓噓,神色十分嚴肅,小臉蛋繃得緊緊的,一語不發,也不再搭理跟著的楊旭。
很快楊旭的情緒受到了施姒的影響,那些宋軍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利箭直取楊旭性命,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同胞之情,他能體會到她慌急的心情,村子里必定有她的親人。
楊旭一邊跑一邊還有心思注意兩邊的情況,他發現小路的左邊是一道緩緩向上的山坡,而路的右邊是一道斜坡,斜坡之外是一條小溪,此時,小溪里偶爾會飄來幾片綠色的菜葉,楊旭知道一定這些菜葉子出賣了村子的蹤跡。這條小溪一直向下,在大路和小路的交匯拐彎之后沿著大路一直向西流淌,那些宋軍路過那個交叉路口之時一定是發現了這些菜葉子。
突然,楊旭的眼神一緊,小溪流下來的水突然變得渾濁起來,很快,渾濁變成了淡淡的紅色。
“馬!”
施姒的叫聲驚動了楊旭,他朝前看去,小路已經到了盡頭,再往前是一個五六十度的陡坡,坡下有一塊空地,十幾匹棕色的戰馬正散亂地在啃著地上新鮮的嫩草。
“他們一定進村子了,我祖父在家里,還有很多阿公、阿婆!”施姒驚恐地大聲叫了起來。
“別慌,他們畢竟是宋軍士兵,不會亂來。”楊旭安慰施姒,不過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回頭看看小溪里的水,一片殷紅,村子里的人多半兇多吉少,要是小蘿莉在這里就好了,楊旭心里這樣想著。
楊旭不想刺激施姒,一直用身體當著她的視線,不讓她看殷紅的溪水。
“這里上坡不遠就是村子了,小哥哥,你不要進去了,我去找祖父。”
施姒心地十分善良,盡管內心很恐慌,但還是在為別人考慮。
“不要進村了,快躲起來。”楊旭驀然上前抓過施姒,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動作十分迅速地朝坡上的林子里鉆去。
剛剛鉆入林子藏好了,坡上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時而夾雜著一些罵人的聲音。
“還以為可以發筆小財,一批窮鬼,活著也是糟蹋糧食,快點下去,趕在天黑前說不定還能回營。”
“頭,咱們在往前搜索一番,說不定還能發現隱藏的宋民。”
施姒絕望地睜大眼睛盯著外面,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雙眼中一下子灌滿了眼淚,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你在這里藏著別動,我出去一下。”
施姒使勁地抓著楊旭的手,不停地搖頭,眼中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掉落。
“施姒乖,不會有事的,千萬別出來。”楊旭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自不量力地與那些邊軍作對,即使是多年后,他也不承認是因為他的正義感。
楊旭心中的怒火熾熱,果斷地辦開施姒的手,身體十分靈巧地躍出了藏身之地,快速地下了山坡,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坡下的馬群中,馬群頓時騷亂起來。
雖然未能像小蘿莉一樣習得一身神出鬼沒的劍法,但是在小蘿莉神出鬼沒的劍法鍛煉之下,楊旭無論是體力、速度、還是靈巧度都不是尋常小孩能比,加上無上道德心經二層圓滿,力量長進了不少,雙臂至少也有上百斤力量。
果斷地抽出那柄削鐵如泥的短劍,一劍刺進了一匹馬的臀部,戰馬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叫,發瘋似地一陣亂跳。
這匹戰馬的嘶叫,就像在安靜的魚池里投入了一顆鞭炮,瞬間點燃了其他戰馬的不安情緒,楊旭一不做二不休,瘋狂地刺出了五六劍,每一劍必能刺中一匹戰馬,實在是地方不大,戰馬胡躥亂跳,只要躲開他們的撞擊,要刺中戰馬十分容易。
“快,咱們的馬,不會是被宋軍發現了?”
“下去,丟了戰馬,誰都活不了。”
山坡上的“宋軍”已經到了坡頂,只要一下坡就能騎上戰馬,只是他們還在坡上,視線被灌木擋著無法看清楚坡下的情況。
有幾匹馬在躥跳中找到了下山的方向,擁擠著、哀鳴著直朝山下狂奔,另外的戰馬隨著狂奔而下,山路比較狹小,一時間,山道上蹄聲不息,哀鳴不已。
楊旭只刺出了六劍就已經停手,躍過右側坡下一米多寬的小溪,進入了小溪對面的林子中,順著林子一直朝下方狂奔。
此時,十幾個“宋軍”士兵已經沖到了他們放羊戰馬的地方。他們前方,還有三四匹戰馬正掙扎著站起來拼命順著小道往下沖。
“頭,咱們的馬糟了暗算,這里有血,附近一定有伏兵。”最先下來的一名宋軍騎兵大聲叫喚道。
“先找到戰馬要進,丟了戰馬咱們都得死,快追。”
“頭,咱們是不是遭遇了宋軍大股伏兵!”
“你小子聰明,大家都記住了,回去不準說漏嘴,追。”
政和年間,宋遼邊境已經安靜了上百年,雖然雙方偶爾有些摩擦和沖突發生,但是幾乎都沒有什么大的死傷。這些打扮成宋軍的遼兵只擔心自己的戰馬會不會被搶走,根本不擔心宋軍會伏擊他們,他們相信宋軍不敢開這個先河。
宋軍缺馬,所以特別渴望馬,尤其對遼國騎兵的優質戰馬一向很是覬覦,遼國邊軍騎兵大多用的是蒙古馬,這種馬體格不大,四肢堅實有力,頭大額寬,胸廓深長,腿短,關節、肌腱發達,生命力極強,經過調馴的蒙古馬,在戰場上不驚不詐,勇猛無比,歷來是一種良好的軍馬。
自遼道宗之后,遼國國立日益衰退,內部矛盾逐步尖銳,天祚帝耶律延禧即位之后,這位大遼皇帝信讒言,喜女色,這或許是大多數末代帝王的通病吧,這個時代的遼軍士兵素質與鼎盛時期的遼軍士兵素質已經沒法相比,當然和宋軍相比,遼軍還是具備了明顯的優勢。因此,這股外出偷偷打草谷的遼軍士兵,這個時候擔心的不是自身性命,而是戰馬,于是亂哄哄地順著小道下山追趕戰馬而去。
這也是楊旭運氣好,要不是遼軍士兵擔心戰馬,不去追趕戰馬而是先查找元兇,楊旭的處境會十分危險。
楊旭在遠處叢林間注視著這邊的情況,見遼軍士兵走遠之后,這才從林中鉆了出來,再次回到了施姒藏身的地方。
“小哥哥,你沒事吧。”施姒一臉擔心又崇拜的表情。
“走,回村子看看。”楊旭擠出一絲微笑道。
“祖父,祖父!”施姒撒腿就往村子里跑,楊旭跟著她上了陡坡,一到陡坡之上,楊旭就看到了幾間低矮,破舊的茅屋,大概這就是小女孩所說的村子了。
村子里一片安靜,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飄來,小女孩哭喊著朝其中一間茅草屋跑去。
那股遼軍士兵進村不會到半炷香時間,原先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愣是變成了地獄。
一米多寬的一條小溪里橫七豎八地撲著五六個老婦人的軀體,幾乎都是胸口一刀斃命,這些婦人死去時間不長,鮮血不停地溢出,溪水都被染成了紅色。
溪邊一間草房門口,躺著二老一小,小的只有四五歲,被兩個老的護在中間,但還是未能幸免,一根長矛刺穿了小孩的身體,三人身下的鮮血匯成一股流到了小溪里。
楊旭隨便看去,便看到了十幾具尸體,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人間煉獄。
“祖父,你醒醒?”
一聲凄慘的叫聲把楊旭驚醒,楊旭知道小女孩的祖父可能也未能幸免。
茅屋不大,一眼就能看盡,屋內亂七八糟,最里面角落里的一張簡陋的床板都被掀了起來。床板邊上,施姒正在低聲嚶嚶哭泣。
楊旭趕緊走過去,發現地上躺著一個老人,胸口中了一刀,地上流淌了一地的鮮血。施姒就跪在血泊中,抱著老人凄慘地哭泣,一聲聲叫著“祖父”。
“你祖父還有救!”
有沒有見過草原上受傷的野狼,孤獨地舔著傷口,冷森森的瞳孔中印刻著敵人的身影,在敵人松懈的時候,隨時都會給敵人致命的一擊。
楊旭現在就是一只野狼,隱藏小山村幾十里之外的一個水塘邊,右手握著短劍,冷冷地注視著遠處的一堆篝火。
篝火周邊圍了一圈沒有了戰馬的騎兵,十四個遼兵一個不缺,追不上戰馬,在走了十幾里之后,這些遼兵體力不支,索性就在這里休息了。
一個時辰前,楊旭處理好了施姒祖父的傷勢之后,帶著那三支利箭和短劍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山村。腦子里揮之不去的是那個被長矛扎穿身體的小孩,他覺得必須做點什么,哪怕是給這些畜牲制造點麻煩也行。
所以楊旭這時的心態是十分平和的,絲毫沒有恐懼感,也十分冷靜。詭異的是,腦子里縈繞不絕的山村慘象消失了。
夜晚的荒草中蚊子很多,加上又在水邊,長腳蚊子時不時撲上來咬一口,楊旭用極大的毅力忍受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遠處圍城成一圈的遼兵終于有了動靜,只要圈子一破,他就有了機會。
沒了戰馬的騎兵體力還不如步兵,這些騎兵早就除了甲胄,刀槍置于地上。
兩個遼兵準備到池邊取水,其中一人負責取水,手里拿了兩個水囊,另一個負責護衛,只取了一把戰刀,刀未出鞘。
兩人一前一后往池邊走來,取水的士兵挽起褲腿小心翼翼地試水的深度,護衛的士兵則大大咧咧在岸邊站著,做夢也不會想到腳邊正伏著一頭蓄謀已久的孤狼。
就在下水的士兵低頭灌水的時候,楊旭動了。
猛地從趴窩里躍起,手中的短劍十分利索地扎進了護衛遼兵的心口。短劍如切豆腐一般,無聲無息刺透了對方心臟,楊旭甚至能聽到“哣哣哣”血管爆裂的聲音。
“村子里連個小娘子的影子都沒有,真倒霉,明天咱們往南走一走,反正宋軍都窩在城內,怕個鳥,……”取水的遼兵低頭抱怨這次行動。
回答他的是背后一陣風聲,取水士兵可能感覺到太安靜了,驀然回頭,卻看到黑暗中一段閃著幽亮光芒的短劍,短劍準確地透入他的后心,從劍尖直透前胸。
一陣陰冷的西風吹過,楊旭略略緊張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把兩具尸體拖入荒草中,繼續趴伏下來,這是楊旭兩世為人第一次殺人,拿短劍的手劇烈的顫抖著,因激動而充血的眸子陰冷地盯著遠處的圈子。
篝火邊的圈子再次騷動,兩個遼兵罵罵咧咧站起來,一人手拿戰刀,時不時揮舞一下,森然的戰刀在夜色中泛著奪命的寒光,一人弓在手箭上弦,拉開了距離,小心翼翼朝池邊走來。
楊旭極力控制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拿著短劍的手使勁磕了兩下干土,手終于不抖了,他慢慢往后倒爬了幾米,悄悄地離開了池邊,饒了一個大圈遠遠避開了兩個已經有所警惕的遼兵。
“嘩啦啦”
池邊的蘆葦發出瘆人的聲音,岸上的荒草在逐漸加大的西風中發出咧咧的警告聲。前面的遼兵一聲厲喝,像是在呼喚同伴,遠處圈子里的剩余遼兵也被驚動了。原先張弓搭箭的遼兵一緊張,扣著箭桿的手指跳了一下。
“嘣”
清脆的弓弦聲久久不絕,一枝利箭嗚咽著朝池塘方向飛來。
八個遼兵懶洋洋地從地上起來,罵罵咧咧地撿起地上的斬刀,背上弓箭,拖拖拉拉地朝池塘邊走去。
還剩下兩個遼兵舍不得放下起身離開篝火,流著哈喇子盯著刀尖上穿著的野味,野味滋滋冒著誘人的油香。
“噗”
一聲“噗”之后,左邊一個遼兵首先倒下,楊旭精準地刺中他的心臟,身子一滾,手起劍落,從另一個遼兵的肋下刺入心臟,兩個遼兵不聲不響沒了聲息。
“有敵情!”
“都死了!”
遠處,首先到達池塘邊的那個遼兵忽然發出刺耳的警告聲,在嗖嗖的西風中傳出很遠。
后面跟著的八個遼兵齊齊頓住身影,有四個遼兵吶喊一聲朝池塘邊跑去,剩下的四個遼兵相互忘了一眼,背靠背轉身朝四個方向舉起了手中的弓箭,只要一手風吹草動,手中的利箭就是最好的殺人工具。
不過他們忘了,此時,他們已經進入了荒草地中,半人來高的荒草在西風的助力下是最好的掩護。楊旭一米六不到的個子,匍匐著迅速接近最近的遼兵。
“嘣”
“嘣”
昏暗之中,幾個遼兵發了幾箭壯膽,一枝利箭“嗖”地插入楊旭的身邊,“噗”,深深插入土中,楊旭身體一僵,隱伏不動,那遼兵見這邊沒有動靜,腦袋轉向了另外一邊,楊旭極速前進,身體猛地朝最近的遼兵撲過去,發著幽暗光芒的利刃從遼兵頸部一直拉到臀部以上,鮮血噴涌而出,楊旭身體一翻,朝外直滾,還是噴了一臉的鮮血。
那個遼兵臨死前發出了狼一般的嚎叫,接著便見他身體一矮倒在荒草中。
楊旭已經趁機遠離,抹了一把臉上熱乎乎的血,伺機撲向另一個遼兵。
那遼兵正向陽旭的方向迎面趕來,急于探查同伴的情況。
“噗”
楊旭的短劍如同毒蛇一般,迎面刺中了那人的腹部,狠狠地一劃拉,第二個遼兵迎面倒下。
“在那邊!”
另外兩個離得稍遠一些的遼兵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嘣嘣”兩枝利箭一前一后朝楊旭方向射來。楊旭的身體一直在高速運動中,個子小加上萋萋搖動的荒草成了他最好的掩護。
兩枝利箭撲空,兩個遼兵同時抽出戰刀撲向楊旭縮在的方向。
楊旭伏在草叢中,狠狠地呼吸了幾口,猛烈跳動的心臟使得它面色潮紅,興奮異常,帶血的雙眼在夜色中森然催命。
兩個遼兵中間隔著七八米,楊旭一動不動,等著其中一個遼兵靠近,這個遼兵揮舞著戰刀大踏步地從他身邊經過,楊旭從后面撲上,一劍刺中絕不留戀。這個遼兵命大,楊旭這一劍刺的十分倉促,沒有正中要害,遼兵撿了一條命。遼兵吃痛,發出野豬般的嚎叫,手中的戰刀胡亂揮舞。
楊旭發現沒有機會補刀,早就滾了開去,不過遼兵已經發現了楊旭的蹤跡,一邊驚恐地大聲嚎叫著呼喚同伴,一邊揮舞著戰刀朝楊旭追了上來。顯然,那一刀激發了他骨子里的血性,有點飛蛾撲火的味道。
楊旭見這名遼兵狀若瘋狂,索性就成全了他,靜靜地伏在地上,見遼兵離自己還有三步的距離,雙腳在泥土中使勁一蹬,身體靈巧地從對方邊上滑了過去,手中三支利箭一并插入了那人后背。
西風中一聲慘叫傳來,這遼兵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終于沒了動靜。
楊旭感知敏銳的優點這時就發揮作用了,他見那個僅剩的遼兵正急急趕過來救援同伴,于是趁機一滾,臥在了遼兵的尸體下面。
那遼兵見同伴瘋了一樣揮舞著戰刀往一個方向追趕,不顧一切地追上來支援同伴,剛趕了兩步,便見同伴“嚯嚯”兩聲倒在地上,頓時頭皮發炸,猶豫了一下,見遠處自己還有六個同伴已經趕過來支援,于是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靠近同伴的尸體。
楊旭一推尸體,從地上跳了起來,手中短劍十分精準地從第四個遼兵的下陰刺了進去,隨即狠狠地一拔短劍,身體極速朝一邊翻滾。
短短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幾乎在生與死的邊緣跳舞,楊旭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殺人行動,伏在草叢中遠遠地盯著從池邊趕過來的最后六名遼兵。
篝火這邊遼兵接二連三的慘叫,早就驚動了那六個遼兵,六個遼兵慌忙扔掉手中的弓箭,抽出戰刀排成戰隊,不停地揮舞著戰刀朝篝火這邊靠近,嘴里嘰里咕嚕地罵著、呼喝著。
最后僅剩的六個遼兵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主要是天黑再加上荒草遮掩,這些遼兵幾乎是草木皆兵,行進速度十分緩慢,并且逐漸地緊靠在一起。
楊旭像是一頭染血的孤狼,在幾十米之外,目光冰冷地靜靜盯著那六個遼兵,見六人聚集成團,十分謹慎,自己在過去無異于送死,這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漸漸地遠去,退出幾百米之后,極速朝東邊跑動,脫離了戰場。
遠處,那六個遼兵發出兇狠、凄慘的呼喊聲,他相信這些死里逃生的遼兵根本不敢追趕,因為他們不知道死神是誰。于是楊旭頭也不回地在夜色的掩護下朝山村方向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