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啷哐啷地響,老葉這家伙一上車就睡覺了,他在下鋪,我躺在上鋪。跟奶奶打完電話,看了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早上八點上的車,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還有大概九個小時的車程,要晚上八點多才能到達縣城車站。這么久的車程,倒真是苦了老葉這富家子弟了,這貨好幾年沒坐過綠皮火車了,也還好他買的是硬臥,要是坐票,恐怕他真的要開始罵娘了。
我和他之間的中鋪暫時是空的,買中鋪的家伙是個大媽,現在正坐在用餐桌那邊吃泡面。我企圖嗅到泡面的香氣,卻不想嗅到的是腳臭味、汗味以及泡面味雜糅而成的一種很難聞的味道,嚇得我趕快把口罩戴上。我的嗅覺比尋常人要靈敏,這給我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也正是因為我的嗅覺問題,導致我宿舍里從來不會有什么異味,一旦有異味,我就會立馬清除。
百無聊賴之下,我只好玩手機,翻翻朋友圈,逛逛貼吧。迷迷糊糊下,就這么睡著了。
又是夢,又是有林大爺的夢,在我看到林大爺那滄桑的面龐時,我就知道我在做夢。
小刁,他叫喚了我一聲。那聲音宛若從大地深處發出一般,讓我有種親切感,消除了我的一些懼意。
林爺爺,我張了張嘴,為自己能說話感到很驚訝。
林大爺露出慈祥的微笑。
林爺爺,我奶奶說您走了……我聲音在打顫。
我陽壽盡了,就該走了……
那您這是?
托夢。
可是這一切像是真的,我指了指四周,墻壁、桌子、椅子,以及敞開的木制大門,還有大門前的一株老槐樹。這就是林大爺的家,我小時候沒少來過。
它們的確是真的,因為現在你就坐在我的家里,林大爺大笑。
不,我記得我在火車上。我趕忙站起來,椅子倒地,我連忙退了兩步。
對,你人的確在火車上,但是魂卻不在。林大爺也起身了,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我想躲,可實在是太害怕,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在顫抖,抬頭看向林大爺,他還是那臉慈祥的笑容,這種笑容讓我有種溫馨的感覺,于是乎身體開始不再顫抖,等等,我不僅僅是不再顫抖了,我的身體在消失,從腳往上,開始一寸寸地變得透明。
我看向林大爺,林大爺臉上慈祥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我的目光里充斥著不解和恐懼,我想用這種目光告訴林大爺,我需要一個解釋,很完美的解釋,不然我這種根正苗紅的當代大學生恐怕有點難以理解托夢以及現在夢里的一切了。
然而他卻沒有理會,他在思索,眼神有些迷離,嘴唇癟了癟,溝壑縱橫的臉變得更加溝壑縱橫。
眼見我的下半身已經消失大半,他總算是開口了。
小刁,這次你回來有沒有人伴隨?他的眉頭擰得很緊。
有一個,是我的朋友。
你要注意一下,其可能非常人。
什么意思,林爺爺?我必須抓住最后的機會問一下,因為我現在只剩下一個腦袋了。
你暫時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記得懂得回魂術的人,絕對不是常人……林大爺說完這句話,我就感覺腦袋一陣眩暈,睜開眼,看到的是火車的頂板和一張我個人認為極其丑陋的臉。
“我靠,陳刁,你可嚇死我了。”老葉一副虛驚一場的模樣。
“怎么了?”我起身,頭卻不小心磕到了車廂頂,有點痛。
“你剛剛睡覺的時候不停地說夢話,聲音賊大,搞得乘務員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跑來看。”
我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問:“除了說夢話,我還做了什么事情嗎?”
“除了說夢話就是出冷汗,然后就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搖了你好久,一點反應沒有。”
“那我是怎么醒過來的?”我盯著老葉的眼睛,欲看出些什么來。
但什么都沒有看出,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如果有的話,那就是猥瑣。
“自己醒過來的,我剛不搖你,準備想其它辦法,你就自然而然醒了。”
他這句話剛說完,中鋪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小伙子,你跟你女朋友聊完了嗎?聊完了趕快下去好嗎?”這么粗獷的女聲,也只有那個吃面如激流撞石般的大媽能發出了。
等等,她說啥?女朋友?我又起身,腦袋又撞上了車廂頂。
揉著腦袋,我把頭伸出來。
“阿姨,我是男的。”
“我知道你男的,說個夢話整節車廂都聽到了,誰不知道你是個男的,但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玩兒激情那套嘛,下鋪這小伙子對你這么上心……”說著,她擠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年頭,大媽都會這套了嗎?
“阿姨,別亂想,我跟他是兄弟,不是同性戀,不是gay。”老葉臉都紅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不好意思,上天保佑一定要是氣的,我大一的時候就懷疑老葉是gay,而且對我有意思。
我跟老葉說我沒事了,讓他下去,他就從兩列車鋪中間的桌子上跳了下去,咚的一聲,然后腳就崴了。
“咝~”這家伙痛得咧了咧嘴。
我忍著笑,讓他躺著揉揉腿,正準備把頭伸回來,卻看到一只玉手將一瓶紅花油遞到了老葉手上,那只手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玉鐲子。手的主人是坐在對面那列車鋪的下鋪的,可悲啊,下鋪可以坐著,而我躺著隨便抬下頭都會碰到車廂頂。而且更可悲的是怎么老葉有女孩子心疼啊!而我則被一個大媽當作老葉的女朋友!
“趕快用藥擦擦,揉會兒,等腫起來就麻煩了!”
我愣住了,手的主人的聲音并不陰柔,相反,那聲音很陽剛。男人?男人怎么會有這么細嫩的手?
正疑問著,那男人抬起頭來看了看我。不陰柔的聲音,卻有一張陰柔的臉,那臉和手一樣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嫩。他應該就比我大六七歲的樣子,臉的輪廓很分明,眼睛很大,而且眸子極其有神,若只看這雙眼睛,定然會以為其是女人,那眼珠里裝的是五湖四海里的水啊!眼睛下的鼻子倒沒有太大的特點,鼻子下的嘴巴也沒什么特點,硬要形容這嘴的話,那就是嘴唇太厚。反正整張臉給我的感覺,除了那雙眼睛很少見之外,其它的都沒什么太惹人注意的地方。
總結來說就是一個長得沒我帥的男的給了老葉一瓶紅花油,這個男的除了眼睛好看,其它的地方都不算好看!
到達縣城車站的時候,老葉整個人已經虛脫,腳雖然沒腫,但走路還是有些痛,所以我就攙扶著他下了火車,跟隨著擁擠的人潮出了車站。還好沒帶什么行李,每人只帶了一個背包。
蘄春縣,這個隸屬于湖北黃岡的小縣城,坐落在大別山南麓,這個縣城除了比較窮,似乎沒有什么大特點。雖然網上的介紹里面有什么“教授縣”的稱呼,但這個稱呼似乎跟咱們平民老百姓的生活沒有太大的關系。說“教授縣”的話,可能還沒有太多人知道,真正值得吹噓的還是李時珍——《本草綱目》的著作者。說來也慚愧,縣城的GDP居然需要這位離世多年的醫圣幫忙,有了他的招牌,縣里的醫藥業到還不錯。
剛出站口就看到了我爸了,這個老男人無論干什么都會提前到,他接過我倆的背包。
“爸。”
“叔叔好!”
我爸滿面春光。
“好,兒子,這個就是你室友吧?”
“對,他叫葉澤博。”
葉澤博很識趣地又叫了一聲叔叔好。
“好,好,走吧,坐了這么久的火車,趕快回去吧,你媽已經做好飯了。”
我攙扶著老葉剛走兩步,我爸就問他腳怎么了。
“在車上扭了。”老葉摸著腦袋,傻笑了笑。
以后注意點,我爸說完,就領著我們去他車那里了。
走到那輛熟悉的大眾面前,我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先是摸了摸車頭,然后摸了摸車門,最后閉著眼睛,幾根手指互搓了搓,感覺了一下手指上的磨砂感。
“爸,車多久沒洗了?”
我爸咳嗽了兩聲,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
“沒多久,沒多久。”
老葉在一旁偷笑,自己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火車站到我家不算很遠,開車也就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其間要路過兩個紅綠燈。
小區比較舊,進了東大門就可以看到一個噴泉,不過大多數時候是不會噴水的。以噴泉所在的這個中心廣場為中心,南北西方向有三棟樓,也就是一二三單元,我家在一單元十樓。一進小區我就來了倦意,歸家的游子,所迷戀的就是在這故土上,在熟悉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覺。
電梯門打開的一霎那,我就聞到了香味,老葉鼻子不行,出了電梯門,走到離我家門口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才聞到香氣。
“什么味道這么香?”老葉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我爸一面開門一面回答:“小刁他媽燉了蓮藕排骨湯。”
我補充道:“老葉,我和我爸尋常是喝不到我媽燉的蓮藕排骨湯的,只有家里來了貴客,我媽才會燉,你能知道我媽把你當多大的客人了吧?”
老葉拍了一下大腿,說:“我就知道這回沒來錯,早說了嘛,旅游就是要到別人的生活里,特色美食就在別人的家里!”
在他的感嘆聲里,門開了,我媽系著圍裙端著湯路過,正準備去餐廳。
“媽!”我叫道。
“誒!回來了?”
“阿姨!”
“誒!你就是澤博吧?快進來,馬上就吃飯了哈!”
三人進了門,家里買的是小戶型,兩室兩廳一廚一衛加一個陽臺,一百平。進了門就是客廳,客廳左邊是餐廳,右邊是廚房。往里走,大約走到客廳沙發的位置,就可以看見一白一黑兩扇門,白門是我臥室的,黑門是我爸媽房間的,而客廳的最盡頭就是一個大陽臺。
“你們家客廳挺大的。”葉澤博靠在沙發上,發出了評價。
我爸去廚房幫我媽端菜了,我和他坐在沙發上略作休息。
“不能和你家比。”
老葉家我大一去過,在溫州,是一棟靠近市區的別墅。
“你沒必要和我比啥呀!”
瞧這話說的,這小子有的時候就是這么欠打。算了,剛回家,我沒必要跟他斗嘴。我學他的模樣,葛優躺下,感覺甚是舒適。
我剛躺下一分鐘,老葉猛地坐起,盯著陽臺的方向看了許久,目光穿過隔開陽臺和客廳的玻璃門窗,四處游走,應該是在尋找什么。
“怎么了?”我盯著陽臺看了看,什么都沒有。
“你們家陽臺上有人嗎?”老葉問。
“沒有吧。”
說著,我起身走向陽臺,打開玻璃門,走了進去,他跟了過來,在陽臺上到處看了看。
“你什么時候眼花這么嚴重了?”我笑他。
他沒有回答,尷尬地笑了笑,就回客廳了。
老葉什么時候這么奇怪了?我想起夢里林大爺說讓我注意一下他的事情,越發感覺老葉有點奇怪。
我離開陽臺回到沙發上還沒坐一會兒,爸媽就喊我媽倆去吃飯。六菜一湯,四葷三素,這跟我在學校的日子根本沒法比,學校食堂里的飯菜剛開始覺得還可以,后來就不愿意吃了,而外賣什么的味道上還是有一定的欠缺,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在宿舍偷偷開小灶,但手藝肯定比不上我媽。我和老葉跟幾年沒吃過飯一樣,一個勁兒地往嘴里塞,開始我爸我媽還往我媽碗里夾菜,后來因為跟不上我和老葉吃的速度,只能笑著搖了搖頭,放棄了。
吃完飯,我爸去洗碗,我媽在客廳陪我們聊天。問長問短,倒不是問我,而是問老葉,我大一的時候就跟我媽說過宿舍里有個富二代。我媽活了四十多歲,沒見過活的富二代,好不容易看到一次,覺得很是新鮮。
老葉幾次朝我送來求救的目光,我都懶得理會,講真,看到老葉被我媽問得這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感。
聊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結束,我和他洗完澡之后進房間休息,明天上午還要坐大巴車去山里。兩大男人,沒啥不好意思的,他跟我一起誰在我的床上,背靠著背,他面朝窗戶那邊。
不知道為什么,洗完澡之后我的倦意就退卻了,躺了許久難以入睡。小區的路燈在十二點之后回熄滅半數,所以我窗戶外投進來的光瞬間弱了大半的時候,我就知道到了十二點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老葉身體抖了一下,我的第一想法是:這崽子在我床上打天上的交通工具?
我碰了碰他,叫了一聲:老葉!
他沒回我。
“老葉,睡著了嗎?”我又問。
他翻過身來,把我也掰了過來,兩人面對面。他的眼睛是睜著的,這小子果然沒睡!
“你剛剛干嘛呢?不是在我床上打那啥吧?”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這讓我也很恐懼。
“老刁……窗戶外面有人……”
“老刁,窗戶外面有人……”
我先是一怔,然后反應過來,老葉這家伙絕對是在開我玩笑,這里是十樓!
老葉,睡覺吧,這種玩笑沒意思。我轉過去,背對著他。
老刁,你家里絕對有些情況。
我家里能有什么情況,快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我聽到老葉嘆了一口氣,后便不再繼續說什么了。
而我雖放言要睡覺,腦子里的思緒卻遲遲停不下來,老葉這家伙越來越奇怪了,總是一副看出了什么的樣子。他看出了什么?帶著疑問,我逐漸進入了夢鄉……
我不知道我剛入睡多久就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一看,這才三點。
“大師,您先喝杯水,歇會兒吧!”大廳里傳來我媽的聲音。
大師?我媽在跟誰說話?
“這間房里睡了兩個人?”這聲音略有些蒼老。
“對對,大師,我兒子和他的同學今天剛回來。”我爸接話了,語氣很激動。
我起床,把褲子和衣服摸過來,穿好后推門走出去。廳里的情況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有三個人坐在沙發上,我爸我媽挨在一起坐著,離他們二十多厘米的地方坐著一個大胡子。大胡子臉黑如木炭,眼睛很小,見到我時竟瞇著眼睛打量,這就讓他的眼睛更小了,更為關鍵的是這個大胡子穿著一身道袍。
“兒子,吵到你了把?”我媽略帶歉意地看了看我。
我揮了揮手示意沒事兒,自顧自地朝飲水機走去。
“這是令郎?”大胡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在我接完水后才撤走。
“對,我兒子,還在讀大學。”我爸特地將大學兩個字說得重一些,有力一些。
大胡子略有所思,又把目光投向了我,那種一直被別人盯著的感覺很不舒服,搞得我感覺喝涼水有些塞牙,只好往杯子里加了些熱水,緩和一下。
“令郎能成大事。”
我好不容易把水搞得可以喝了,這大胡子冷不丁的一句話又差點讓我把嘴里的水噴出來。我爸媽這是找了個什么玩意兒到家里,這么神棍!
“多謝大師吉言!”我媽倒是很高興。
大胡子沒有再說了,而選擇在那里閉目養神。我喝完水準備進房間,我爸卻攔住了我。
“一會兒幫忙拆門,弄完了你再睡吧。”
我媽不愿意,說讓我先去睡覺。
“讓他幫忙吧,有他幫忙,事情會穩妥不少。”大胡子這家伙也開口讓我留下幫忙。
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一頭霧水,拆什么門?
我問,拆門干嘛,拆什么門?
我爸讓我沒必要管,過會兒聽他指揮就行。
父命難違,我只好在沙發上找個地兒坐下。
四個人就這么傻坐在沙發上,感覺著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期間我想進房間把手機拿出來,大胡子不肯。沒有事情可做,我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就在快要睡著的一霎,大胡子有些蒼老的聲音驚醒了我。
“關燈!”
我媽把燈關上了,關燈后,大胡子從他腳下的包里翻出了一支蠟燭,那蠟燭以及用過一半了。他把蠟燭點在茶幾上,昏弱的燭火搖曳了幾下,幾度要熄滅的時候又猛地一躥,恢復到了正常的樣子。
在燭火徹底穩定下來后,那大胡子又從包里拿出了一把桃木短劍,繞著客廳轉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詞,轉到我和我爸媽臥室門口的時候,還用桃木劍在兩扇門上敲了敲。敲我的門的時候我還沒怎么聽清楚,敲我爸媽臥室門時,我的表情表情瞬間就變了,整個人仿佛被一桶涼水從頭澆到尾。
那聲音是敲鐵門的聲音,我不可能聽錯,那絕對是敲鐵門的聲音,但是那兩扇門是木質門,怎么會發出鐵門的聲音。
我爸看出了我的驚訝,他粗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讓我冷靜了許多。
轉悠完一圈后,大胡子沒有收起桃木劍,他站在兩扇門中間,抬起手,用桃木劍指了指我爸媽臥室的黑門。
拆門!他一聲令下,我爸急忙從茶幾下拿出一個工具箱,拉著我走到門前。
拉住門把手,推開,有一陣陰風從我爸媽的房間里吹出,我往房間里掃了幾眼,窗戶是關著的,哪里來的風?
來不及多想,我爸就開始動手了,他先用螺絲刀將固定門沿的幾口螺絲擰下來。十足的力氣活兒,才擰完上門那幾口螺絲,我爸額頭上就都是汗珠。
“有些慢了,你先拆著,讓你兒子把口子先鑿了吧!”大胡子看了看燭火,臉色有些凝重。
我爸沒有回答,他只停頓了一小會兒,這一小會兒時間他從工具箱找了個美工刀我。
在門上指著一個地方不停地劃,一定要劃出一道很深的口子來。他就撂下一句話,隨后就急忙繼續下螺絲。
我雖然搞不懂怎么回事,但我知道現在不是問清楚的時候,我必須按照他說的做。
拿著美工刀,我快速地在門上劃了一刀,一道十幾公分且很淺的口子出來了,我就以這道口子為基礎,在這道口子上往下加大深度。
美工刀在門上的口子里來回跑,我爸在一旁拆螺絲,到最后一顆螺絲的時候,他問我現在劃了多深了。
我把美工刀從口子里拔出來,看了看刀片。
一公分左右,我回答。
我爸聽到回答后回頭看了看大胡子。
“可以了,準備最后的步驟吧!”大胡子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我爸開始下最后一口螺絲,一邊下一邊告訴我接下來怎么做:一會兒我拆下最后一口螺絲的時候你拉住把手把門關好,一定要關好。
我說我知道了,但聲音卻跟蚊子一樣小,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上下一共十六顆螺絲,下完十五顆,我爸的手已經有些顫抖了,下這最后一顆的時候手抖得厲害。看到他如此吃力,我正準備讓他歇會兒,我來試試,卻聽見砰的一聲。
撞門聲?我狐疑地看了看大胡子和我爸,還有坐在沙發上一臉擔憂的女人——我媽,他們好像都沒有聽到那一聲響動。
“兒子,準備關門。”
我回過神,急忙拉住門把手,只待我爸一聲令下,關上房門。
最后一顆螺絲只有一點點還在門框里了,燭光的亮度不太夠,我還是借著月光看到螺絲的。快出來了,我感覺我爸像一個接生的醫生,那螺絲就是一個即將呱呱墜地的嬰兒,這一刻是令人期待的,這一刻是新生。
“兒子,關門!”
我爸往地上一坐,我猛地把門關上,砰地一聲,熟悉的一聲。熟悉?等等,之前我聽到的那一聲砰,跟我剛剛關上門是一模一樣,沒有區別,那聲音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我又陷入了這個問題里,而我爸則借著我的腿慢慢站了起來。大胡子也走到了我身后,他呼吸很急促。
我回頭看了看我爸和大胡子,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我用美工刀劃出的口子上,我也跟著他們的節奏走,盯著那道口子。
這是道多么猙獰的刀口,多么丑陋的傷痕,我們三人齊刷刷地盯著這道口子,像是在朝圣。然而接下來的一幕終結了我的朝圣之感,讓我險些摔倒。
那道口子里慢慢滲出了血珠,再過一會兒,居然看到鮮血從那道口子里不停地淌出,順著門板流到地上。
我嚇得一哆嗦,回頭看我爸和大胡子,卻看到他們兩個居然在笑,而且是那種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感覺到我的牙床在打顫,眼前的一切難以置信,一扇門居然會流血,我的腿很軟,理應我該暈倒,可是我的注意力卻依然被那扇門吸引,有種莫名的力量攙扶著我,不讓我倒下。
現在是我的呼吸急促了,而大胡子的呼吸卻很平穩,我爸開始和大胡子聊天了,而我卻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聽不見,我害怕,我想去聽見什么。看了看我爸、我媽還有大胡子,他們三個的嘴巴張開了又閉上,閉上了又張開,我知道他們在說話,可是我聽不到聲音,我繼續尋找能聽到的聲音,在這個客廳里,找到一絲能聽到的聲音。
在那里,我找到了,刺啦刺啦響,是蠟燭燃燒發出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的一瞬,我不知為何,驟然回頭看向那扇門,看向那道口子。那道口子依然在流血,不停地往下淌。
流血,流血!我瞳孔驟然一縮。
咚!咚!
兩個倒地聲響起,我暈倒了,直接倒在地上,跟著我倒下的是那扇門,那扇門往臥室里倒,像一個站著死去的戰士,直挺挺地往后倒。
我暈倒的前一刻,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聲,那聲音不是我爸的,也不是大胡子的,更不是我媽的。
“把門鎖好了,沒想到這陰陽門被陽世的人發現了。”這是女人的聲音。
“怪可惜的,不過能存在人世七年之久,差不多該知足了。”這是男人的聲音。
“也對。”
迷糊之中,我還看到了兩扇門,顏色一黑一白,相對放置,門上都有著一道黑漆漆的鎖,門鎖了,鎖得死死的……
門,門鎖上了……我滿腦子都是門上往下淌血的一幕,嚇得我一個激靈,猛地坐起。
我在床上,旁邊睡著老葉,不太對勁,我記得我昨晚去了客廳的,還跟我爸一起把臥室的門給卸下來了。一想到門,我便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我爸走進來。他就這么大搖大擺走進來的,沒有敲門,關鍵點不在敲門上,他都沒有推門,因為臥室門那里只剩下一個門框。我臥室的門也沒了?我記得昨晚跟我爸拆的是他臥室的門呀!
爸,我喚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
醒了就好,你昨晚可把我嚇壞了,我爸看到我坐在床上,先是一愣,隨后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
昨晚怎么回事?
你先起床吧,大師在客廳里,把你同學也叫起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給你講講。
我爸交代這么一句就出去了,我看了看身旁的老葉,這家伙睡得正香,哈喇子沿著嘴角流到了床單上,而且嘴上還帶著笑容,我笑著伸出手來。
啪!
我靠,誰打我!
老葉一臉懵逼地坐起來,一只手捂著臉。
沒人打你,你噩夢了,我笑著告訴他。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確定地問我:真沒人打我?
沒有。
那就好,沒事了,我怕有人覬覦我的帥氣,這年頭,總有刁民想害朕。
我懶得跟他跑火車,自顧自地穿衣服。
起床了,今天我爸有些事情要說。
他哦了一聲,開始穿衣服。
穿衣服的過程中,我問他昨晚他說窗外有人的事情。一提到這個事情,他臉煞白。
“你家不干凈,昨晚我看到窗戶外面有張人臉……”
“你沒有開玩笑吧?”
“真沒有……不過……可能是我眼花看錯了……”
“但愿吧……”
我和他都沉默了下來,穿衣服,洗刷,整個過程沒有說一句話。洗刷完畢我帶他去餐廳,一走進去就看到那個大胡子坐在餐桌一角,左手拿個包子,右手拿根油條,一個勁兒地往嘴里塞。我爸媽坐在一旁,見我和老葉來了,沖我們笑了笑。
我和老葉入座,早餐有包子、油條、煎餅,外加一人一杯豆漿。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昨晚的事情,我爸說吃飯的時候會告訴我,怎么到現在還沒有說呢?
我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咳嗽了兩聲,這是他的習慣,尷尬的時候以及需要講重要事情之前,都會咳嗽兩聲。
“兒子,還有你的這位朋友,昨天晚上嚇到你們了吧?”
我和老葉抬頭,看著我爸,等待他的下文。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們大致記得一些,可能有些詭異,希望你們別太放在心上。”
“我們?爸,跟老葉有什么關系呀?”我疑惑道。
老葉湊到我的耳畔。
“昨晚你暈倒之后,那個大胡子把我叫醒了,咱們臥室的這扇門是我和你爸拆的。”
我嘴巴張得老大,責怪老葉怎么不告訴我。
“你醒來之后也沒問我啊!”
行,我沒話說了,只好等我爸繼續說下去。
我爸又咳嗽了兩聲,眼神示意了一下還在吃包子的大胡子。大胡子會意,放下了包子。
“昨晚呢,是為了化解你家的兇局,那兩扇門是必須得拆的,本來應該是我和你爸拆的,但剛好碰到了你們兩個,你們倆的體質比較特殊,比我更合適做這件事情,所以就讓你們上了。”
“那門怎么會流血呢?”我問。
“流血?什么血?”大胡子問,我爸問,我媽問,還有老葉,他也問。他們似乎不知道門上淌血的事情,奇怪了。
“我昨晚看到門上那道用美工刀刻的口子在往外淌血。”
我爸看了看大胡子,大胡子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胡子。
“令郎應該是昨天受驚嚇太嚴重了。”最后大胡子對我爸這么說。
“可我真的看到了……”
“兒子,可能真的是你受驚嚇過重了,你媽,我,還有大師,你同學,都沒有看到你說的門上淌血的事情。”
面對這話,我除了緘默不語,沒有其它選擇了。
過了兩分鐘,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又提問。
“爸,大師,陰陽門是什么?”
當我說出”陰陽門“這個詞的時候,我爸面色瞬間變成了豬肝色,大胡子也露出了凝重之色,盯著我看了許久。
“兒子,你從哪兒聽到這個詞的?”
“昨晚我隱約聽到有人說到了什么陰陽門……”
我爸把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長吐了一口氣。
“大師,我兒子是不是被嚇傻了?”
大胡子啞然失笑。
“令郎應該不是被嚇傻了,他或許真的看到了一些東西,聽到了一些聲音。”
我想我爸是寧可聽到我傻了的消息的,當大胡子說我或許真的看到什么東西的時候,我爸苦笑了一下,而我媽全程沒有插話,她自顧自地在吃早餐。
“兒子,這一切是怪我,昨晚讓你受驚嚇了,如果我當初沒有聽別人胡言,也就不會有昨晚那回事了,你也不會看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
“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正坐了起來,點了一根煙,把事情的緣由一一道了出來:
那年,我和你媽剛買下這套房子,也就是八年前,買下房子后,裝修的事情是我一手管的,我閑得沒事兒干,想在裝修上搞些花頭,參雜些風水的因素素。你媽也沒有反對,然后我就聯系人,想找一個懂裝修風水的師傅。這一找還真找到了一個,那個師傅說他能搞出參雜風水因素的裝修來,能保房子里居住人的平安。我當時沒有太當回事兒,本來也只是想鬧著玩玩兒,結果沒想到……那家伙是真的懂這些東西,之前沒什么,但你去大學之后,你媽總說家里晚上像是有人在哭……
聽完我爸的這段話,我感覺我的世界觀有些崩塌,且不說玄學這些東西,就說裝修參雜風水這回事兒吧,這算事兒嗎?裝修還能講究風水啥的?這又不是下葬!
我發表了自己對裝修參雜風水因素的疑問,卻沒想到大胡子接過話去了。
“裝修的那人的確懂些東西,他懂風水布局,不然他也擺不出陰陽門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問。
“你們家那兩個臥室的門,是死人睡過的棺材木做的,而且門安置的位置很有講究,形成了陰陽相融的局勢。”
“這個局勢會怎么樣?”我必須弄清楚一切。
“會招來孤魂野鬼……”
聽到這話,我笑了,先是小聲笑,隨后大笑。這滿臉胡子的神棍,就知道瞎忽悠,我還差點就信了。我在那么一瞬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什么陰陽門,什么點蠟燭拆門,說出來也好笑,我之前居然有那么一點相信。我現在才想起來這個世界上有一樣藥品是可以讓人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那就是致幻劑!
“我覺得你可以當奧斯卡影帝了,這演技,真的,騙人實在是太浪費你這種人才了!”我指著大胡子的鼻子,露出嘲諷的笑。
我爸讓我放下手,別這么不尊敬別人,我媽也開口,讓我注意點言辭。
“爸,媽,你們別再被這個家伙騙了,這就一神棍。”
我爸我媽還是不信,還在勸我不要這么不尊重別人,語氣里的責怪之意越來越重。
我真的生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表示自己的不滿,這個大胡子不是騙子我還真不信了,之前在網上我就看到有關神棍用微量致幻劑忽悠別人的事情,沒想到這次居然讓我碰上了。
“爸,媽,我這就報警,這家伙絕對有問題,他肯定用了致幻劑,我昨晚看到流血也肯定是他用致幻劑的愿意。蠟燭,對,蠟燭,他那個蠟燭肯定有問題!”我要報警,我爸抓住我的手,讓我別這么沒大沒小,還保證這個大胡子真不是騙子。
我好久沒有這么氣了,怎么說他們都不信,行,不信我的話拉到,大學生的話不信,非要信這種江湖神棍的,我真搞不懂我爸媽倆。
你們愛信不信吧,我回老家,省的受氣,我現在就走!
我起身回房間拿包,老葉不知道該咋辦,直到我把包丟到他手上,他才起身,先對我爸媽道了個歉,然后跟上了我。
在我臨出門的時候,大胡子開口了:“小伙子,年輕氣盛是好事情,你懷疑我是騙子也正常,但我必須告訴你,世界很大,你不懂的事情還有很多。”
“多你ma批!”我回頭罵了一句就奪門而出。
老葉在旁邊跟著。
“你真不管你爸媽了?”
“我和他們經常這樣,他們老是弄舊的那一套。”
“行吧。”
“你覺得那個大胡子是不是神棍?”
“應該是吧!可能我昨晚看到窗外有人,也是因為致幻劑的原因。”
“那肯定是了。”
我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掏出手機。
老葉問我干嘛,我笑而不語……
喂,110嗎?我小區這里有一個騙子,用致幻劑騙人……
“老刁,我好難受。”
老葉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腦袋靠著我的肩膀,手里拿著一個塑料袋,兩只眼睛緊閉著,表情很是煎熬。
我拍了拍他的背,說:“再堅持堅持,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
“啊?還有一個小時啊!”
他都快哭了,只好繼續閉眼,整個人蜷縮起來,這樣可能會讓他好受點。我以前也不知道這家伙居然暈車,他跟我解釋他對大巴車都暈,公交車開快了也會暈。
他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來大學這一年多,他出門素來都是滴滴,從來不坐公交,偶爾會坐坐地鐵。
“你睡一覺吧,睡著了就好了。”
“要是睡得著,我早就睡了。”他干嘔了兩下,還好沒吐出什么東西來。
也不能全怪他,車上都是人,而且路況不太好,搖搖晃晃的,我都有點不舒服,更何況他這副身體。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不斷地給他打氣,讓他堅持,不要吐出來。他這要是吐出來,我在旁邊就遭罪了,難聞死啊!
我在精神上給足了支持,終于在到達終點站時,車猛地一停,售票員的提醒聲和他的嘔吐聲混在了一起,最為關鍵的是他沒有來得及吐到塑料袋里,他吐到了我的褲子上。
吐完之后還來了一句:爽!
我實在是沒有話說了,下了車急忙在街上上找了個網吧,在廁所換了條褲子。
他一臉委屈地向我道歉,還許諾回到學校會賠一條褲子給我。
我憤懣地伸出兩根手指,兩條。
兩條就兩條!
褲子的問題商量好了,我就帶他在街上稱了兩斤豬肉,街是十里八村里的唯一一條,不怎么長,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需要的東西大多能買到。
兩斤肉,一些蔬菜,還有些水果,大概就買了這么些東西,放在我的背包里。
一切準備好了,我就帶他往進山,一邊走一邊聊,我給他講我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是沒有這條水泥路的,從村子里到街上的路很不好,一到下雨天,原本三十多分鐘的教程要走一個多小時,而且整個鞋子都會被黃泥覆蓋。
小時候村里也比現在熱鬧很多,那個時候村子里還是有不少年輕人的,后來大多數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就只有老人和小孩,再過幾年,小孩也被帶走了,村里就只剩下老人了。
老葉疑問,這么好的景色為什么都要往外跑?
我說,再好的景色,只要跟窮沾上關系,那就不叫景色了。
老葉又問為什么不發展旅游業。
我說,已經窮到沒辦法想什么發展了。
老葉緘默了,過了一會兒又換了個問題。
“你對大別山是種怎樣的感覺,怎樣的情感?”
“沒啥感覺,我小時候吧喜歡往山上跑,我家后面就是一座山,不怎么高,翻過去,可以看到幾戶人家,還有山,再翻一座,還是這樣,幾戶人家和一座山。綿延不斷的山,有多少山就有多少人家!”
大別山,其實我挺喜歡這個名字的,別山嘛,這年頭山里人都想告別大山走向城市,有人成功了,有人失敗了,但不管是失敗還是成功,回來的人寥寥無幾,寧可在外面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愿意回來停留片刻,享受一絲寧靜。
其實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這才順著水泥路走到半山腰,人就喘得不行,當初跟著一群小伙伴在山上跑一下午都沒有覺得累。
老葉遞給我一瓶水,笑我身體不行。
我擰開瓶蓋,猛灌了幾口,懶得反駁他,也反駁不了。自從被爸媽帶到了縣城住,我的身體素質每況日下,上了大學,鍛煉的時間就更少了。相對而言,老葉在健身上花的時間的確比我多,他是有事沒事就去健身房轉悠轉悠的那種人,學校附近最頂配的健身房,年卡將近兩萬塊錢。
“還有多遠?”他問。
“過了這座山就到了!”我擦了一下汗,我和老葉現在的位置是在山腰,公路在這里陡然轉了方向,不再往上,而是沿著山腰轉了半圈,再往山下去。站在山腰的公路上可以看見這座山旁邊的大水庫,廣闊的水面上星星點點分布著幾艘小漁船
我指著水庫給老葉介紹其來歷,這個存世快七十年的、面積十二多平方千米的水庫,其堤壩是由人力修建的,我早已過世的爺爺當年參與了修建。
老葉聽得入神,看著水面嘆息那個年代的不易,沒有什么重型機器。說著,他從背包里拿出單反,蹲下來對著水庫拍了一張。
“有山有水,天然的風景就是好看!”他用手遮擋著陽光,看著剛拍的圖片傻笑。
單反已經拿出來了,他就索性不放進去了,掛在脖子上,一路走一路拍,還沒有徹底痊愈的腳腕在走了二十分鐘左右之后,開始有些發痛,為了舒服,他不得不走得一瘸一拐。
到了另一面山腰就能看到山下的村子了,房子的分布很有特點,三五家聚集在一塊兒地方,形成一個小聚集地,而小聚集地和小聚集地之間又隔了很遠。村子整體看上去是沒有什么活力感的,一大片的梯田里只能看到幾小塊金黃,大部分的田地荒廢很多年了。
村子看起來近在眼前,要下山走進村子實際上還是要走不短的距離。我正擔憂老葉的腳能不能走下山的這段路的時候,身后傳來了車鳴聲,我拉著老葉往旁邊靠,這條水泥公路只有三米多點的寬度,每年過年總會碰到從兩面開過來的車互相堵住對方不知道怎么是好。
那車從我身邊開過,一直行駛到前面那段平坦的路段,然后停在了那里。
我扶著老葉往下走,下山的路是一段下坡,然后一段平路,平路過后又是一段下坡。第一段下坡花了我們三分多鐘,我們到平路的時候,那車還停在那里。在我快走到車尾那里的時候,車窗搖了下來,從里面伸出一個腦袋。
“陳刁!”那顆腦袋喊了我一句。
我定眼仔細一看,這個發際線偏高,梳著斜劉海的小子好像是我發小二蛋子。
“二蛋子?”我不確定地喊。
“對,是我,你小子還不認識我了?”
我笑著摸了摸頭發。
“上車吧,你是回去吧,我送你一程。”他說完就把腦袋縮回去了,我也懶得客氣啥,扶著老葉就上車了。
老葉上車后就開始揉腳,我向二蛋子介紹了一下老葉,又跟老葉介紹了一下二蛋子,讓他們倆有個最簡單的了解。
“二蛋子,混得可以呀,都開上車了!”
“又不是我買的,這不是我爸急著讓我結婚嘛,就先把車給我買了。”
人的路就是這么各不相同,當年跟我漫山遍野跑的二蛋子讀完初中就跟他爸出去打工了,現在我跟他都是剛剛二十的年紀,我還在讀大學,他卻要開始準備結婚的事宜了。
“你女朋友呢,咋沒帶著,是怕被我拐跑了?”我打趣道。
“吵架了,因為結婚的事情,她媽有點太愿意。”
二蛋子女朋友我前見過一次,長相一般,不過年紀不大,似乎才十八歲。
路沒多遠,還沒聊兩句就到了通向我家的小路口前。
“有空了再聊聊!”
“一定!”我扶著老葉,笑著沖他揮了揮手,他點了點頭,搖上了車窗往前開了。
幾分鐘的車程,我跟他都沒有問對方“回來干嘛”、“待多久”這之類的問題,有種東西叫心照不宣,回來了就行,干什么、待多久,這不是一個歸鄉游子該提的。
剩下的路就是黃泥小路了,一百多米的距離,路的兩旁是田地,盡頭處坐落著四棟灰舊的二樓小屋和一個土磚泥瓦的平房,五戶人家,那個平房就是林大爺的屋子,在最右邊。其左邊就是我的老屋,再往左這三戶人家是沒人的。這三戶人家里的老人都去世了,對于年輕一輩來說,這倒少了不少負擔,以前過年的時候還會看到他們回來,自從家里老人都過世之后,連過年都看不到三戶人家開門了。
我遠遠地就看見坐在我家門口搖椅上的祖母,還有林大爺家進進出出的一男一女。林大爺去世了,這一男一女應該是他的兒子和他的兒媳婦了,對于林大爺的兒子兒媳婦,我大多時候只是耳聞,實際上沒有見過幾面。
最后這段路老葉不讓我扶了,非要自己走。祖母眼睛不好,我快走到門口她才看到我,急忙起身。
祖母問我吃沒吃午飯,我說沒有,她就趕忙往廚房跑。我把肉和菜拿出來,跟祖母說下頓肉面就行了,順帶給祖母介紹了一下老葉。
“奶奶好!”老葉叫道。
祖母笑著說好,好啊!
祖母不會普通話,說的是方言,我只好當翻譯了。
老家用的是灶臺,燒的是柴火,煮出來的面鍋香味很濃,老葉直說好吃。
吃過飯,我和老葉就進了房間,舊制木床,被褥都是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放在床上。
祖母進來,端了一碗棗子。
“三(山)上大(打)蛤(下)來的!”祖母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我給老葉翻譯了一下,他立刻拿了一個放嘴里。
我問祖母,林大爺的兒子和兒媳婦回來了是嗎?
她說:是的,你一說我想起來了,老林頭留了一份啥遺書,他兒子跟我說里面提到了你,我告訴他你過兩天回來,他說你要是回來了去他家一趟。你下午空了去他家一趟問問吧!
我感到心臟驟得縮了一下,有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