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天黑得格外早。
一座兩層高小木樓隱藏在濃密的槐樹林中,山里沒通電,淡淡的燭光從二樓的窗戶里透出。窗邊的紅木桌上,孟玄青正用毛筆寫著什么東西。
他時而停筆,皺眉思索,時而攪拌著硯臺里黑霧升騰的暗紅色液體。
仔細看時才發現,提筆人的左腕上,一道傷口尚未愈合,原來,那液體是血液。下筆處并非紙張,而是一卷碧色石簡。
血液沾在石簡上,大部分像是滲進了石簡中一樣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層淺淺的紅痕。
筆尖所及,紅痕構成一個又一個繁復的字符。那不是人類所知的任何一種文字,它比任何一種文字都要復雜,仿佛蘊含著無窮奧秘。
這種文字名為陰文,來自冥界,只能以守夜人飽含陰氣的血液為墨水,以世間罕有的碧血石為簡書,才能令其存于陽世。
盡管如此,陰文也會逐漸消失,需要重新書寫。
孟玄青正在寫的,是守夜人家族的傳世絕篇——《墨陰真經》
唯有修煉了《墨陰真經》,才稱得上真正的守夜人。
月亮悄然升起,掛在槐木的枝頭上,石簡上仿佛蒙了一層銀紗。
孟玄青抬頭,遙望著中天的殘月。
又是一個孤獨的夜晚,在這樣的夜晚里,哪怕不去回想,塵封的記憶也會自行蔓上心頭。
十一天前,他回到祖宅,陪著父親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后三天。
他的父親去世時37歲,算是壽終正寢,事實上,修煉了《墨陰真經》的,沒人能活過四十。
甚至,境界越高,壽命越短。
他把父親葬在槐木旁,這是家族的傳統,父親的右邊葬著叔叔。
太爺爺和爺爺本該也葬在這里,但那兩位都去世于戰火紛飛之地,尸體不知掩埋在異鄉的哪片黃土之下。
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多年后,孟玄青的遺體也會葬在這里。墳前立上石碑,碑上不留姓名,不敘生平,只用小篆刻下八個字,那八個字便是墓主人生前的境界。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指的是天人境,那是叔叔孟玨的境界。
“虛極靜篤,神合志通”指的是神合境,那是父親孟瑾的境界。
這些都是《墨陰真經》上記載的境界,共有五等,從低到高依次是:納元、靈藏、通玄、神合、天人。
孟玄青正處于通玄境。
其實境界不難突破,只要肯下功夫,資質較差的孟家人從10歲開始修煉,20歲前準能突破至神合境。
父親孟瑾是在18歲時突破的神合境,叔叔孟玨則是百年一遇的天才,19歲時成就了天人境。
然而,還是那句話,境界越高壽命越短。
他們二人是孿生兄弟,年紀一般大,叔叔卻比父親早走四年,33歲便入土為安。
父親性情疏懶,對力量完全不熱衷,也不愿履行守夜人斬鬼滅靈的義務——其實現代能成氣候的惡靈幾乎不存在了,往往都在未完全成型時就被冥界來的陰差拘走,用不著守夜人出手——總之,二十七歲時,父親離開霞門回到祖宅,不再碰守夜人的工作,時至今日,已有十年了。
十年里,父親寧可悶在宅子里抄錄真經,寧可去給茶農們幫工,也不愿再回霞門。哪怕叔叔在霞門亡故,父親也只是在電話里托付孟玄青,把叔叔的遺體運回家鄉。
孟玄青要在霞門讀中學,因此,最近幾年,他幾乎是一個人度過的。只在屈指可數的幾個長假里回鄉看望父親。
父子二人的關系有些微妙。父親從不對孟玄青假以辭色,也不怎么嚴厲,父親對待孟玄青的態度,近似于冷漠。
另外,父親很少傳授孟玄青修煉訣竅或者外功招式,叔叔還在世的時候,這些都由叔叔傳授。
再之后,只有父親能傳授他武學了,卻也只是在他遇到瓶頸時指點幾句,從不詳細地教授,更不會親身演示。
這或許可以歸結為父親的疏懶,但孟玄青知道,還有更復雜的原因。
父親的疏懶不是天生的,一切要追溯到母親難產去世。
母親是普通人。普通人懷了守夜人的后代,必然會難產,難產而死,在那個年代并不罕見。
毫不夸張的說,孟玄青的命是用母親的命換的。
他總讓父親想起去世的母親。
他的出生也許本就是個錯誤。
母親死后七年,父親終于決定放棄一切,離開霞門這個傷心之地,回鄉歸隱。
十一天前,父親預感到死期將至,便來到鎮上用公用電話撥通了孟玄青的手機。
“回來吧,我怕是不成了。”
電話那頭的話語平異常平靜,孟玄青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奮力組織著語言,這種時候該說些什么好呢?
答案是,無話可說。
和叔叔走的時候感覺一樣,叔叔臨終前,自己也是無話可說。
死生大事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四年前,他初嘗痛失親人之苦,如今,又要重蹈覆轍。
眼前似乎浮現了叔叔永眠時僵硬的面孔,父親去世后,會不會也是這副模樣呢。終于,孟玄青哽咽著開了口:
“我馬上回去!”
八天前,就在這座宅子里,父親的靈魂應冥河召喚而去。
“玄青,你是最后一個了。”
這句遺言仿佛仍在耳畔縈繞。
沒錯,父親死后,孟玄青很可能是最后一名守夜人了。
叔叔平生的兩大夢想之一,便是找到其他的守夜人,卻終其一生而不可得。
守夜人家族,這個延續了兩千多年的家族,不知何時開始逐漸衰落了。近代的幾次動亂和戰爭更是令其元氣大傷,最近七八十年里徹底銷聲匿跡。
思潮起伏間,一卷石簡四十多字堪堪寫完,孟玄青已經疲憊不堪。
抄錄真經極度損耗精神力,且不說真經里的內容微言大義,研讀起來艱澀無比,單是書寫一個陰文便要調動不少陰氣。
以孟玄青的修為,抄完一卷已經是極限,而這一卷上的陰文只能維持三十天。
據說他的叔叔能一次抄完整本總共十卷的真經,陰文也能維持大半年。
其實真經上的內容,孟玄青十歲時就已銘記在心,這樣不厭其煩地抄錄只是因為家族傳統罷了。
只有《墨陰真經》的原本才不需要反復抄寫。
叔叔的另一大夢想就是找到真經的原本,從二十歲開始,直到晚年才尋到線索,可惜,最終也沒有找到。
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孟玄青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瞇起來。
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了白天的情景。自己這一生中從未見過這么奇怪的女人,好奇心旺盛到連性命也不顧了。
難道是自己太缺乏威懾力?孟玄青有些自嘲地想了想。
“唉,還是不夠謹慎,終于成了孤家寡人,以后事事要更加留心,不然,一步錯,就全盤皆輸。”
喃喃自語一句,孟玄青逐漸進入夢鄉。
燭火終于燃盡,云層遮住了月光。
黑暗中隱約傳出一句囈語:
“為何不能就此一睡不醒。”
七月中旬,服喪期便已結束,孟玄青卻在鄉下直待到八月初。
鄉下自有鄉下的好處,雖然交通不便,物資單調,但勝在環境清幽,風景自然。
清幽這一點,在那座隱蔽的小樓里顯得尤為突出。哪怕只是坐在二樓書房的窗戶前聽鳥鳴,閱古籍,也比城市里的任何一種娛樂方式更為愜意。
只是這座小樓容易讓他想起逝去的親人。午夜夢回,眼角總會不經意地流出淚水。
他也不能一直在這待下去,城市里還有工作等著他做。
父親和叔叔留下的遺產不多,刨去日常開銷,剩下的連私立大學的學費都交不起。
至于考學費較低的公立大學,倒不是不可能,不過難度要大于勤工儉學。
要考上公立大學,課外輔導班是基本要求,有條件的更是會聘請家教。總而言之,這般高昂的費用,孟玄青付不起。
他只能盡力在學校的課堂上汲取知識,成績一直穩居中游。
別人花重金補課時,他卻在書店打工賺錢。
唉,生活所迫。
書店是舅舅開的,在文思路中段,與霞門一中所在的學院路隔著三個街區。
舅舅的主業并非開書店。他是一名醫生,工作繁忙。去年剛買了房子,在醫院附近,離這很遠,平時都住在那里。書店是外公傳下來的。
店里的工作大多數時候還算清閑,畢竟現在沒多少人會在線下買紙質書,營業額只能勉強不虧損,孟玄青的薪水卻始終照發不誤,這算是舅舅對他的資助。
舅舅三十出頭,單身,事業剛剛步入正軌,沒什么資產,出不起補習班的高昂費用,只能以這種方式資助孟玄青。
事實上,書店的那點微薄利潤,根本發不起孟玄青的工資。
這份工資有至少一半是舅舅貼的。
孟玄青自然知道這些,因此,店里的工作他從不愿懈怠。
雖然這次事出意外,可書店連續關了大半個月的門,的確是自己的責任。
于是,八月一日拂曉,天色微白時,孟玄青就告別了那座小樓。
走了許多山路,轉了兩趟公交,又乘了一班地鐵,終于在正午前趕到了書店。
文思路不是什么繁華地帶,它位于城市邊緣,地鐵勉強能通到這里。
這條街上沒有酒店或者商場,大多是五金店、便利店之類的小鋪子,顧客主要來源于附近的老式社區。
從地鐵站出去,走了百十步,有些脫色的招牌映入眼簾——昔云書店,這條街唯一的書店。
拉開卷簾門,店里的景象一如往日。進門首先看到的,是兩個矮書架,上面堆放著各種雜志,左邊是文學類,右邊是漫畫。雖然從來賣不出去,但確實能吸引一些年輕人,使店里不那么冷清。
右手邊是很寬敞的柜臺,柜臺一側往里去,各類教輔書琳瑯滿目,最里邊是名著區。書店正中被一個高大的書架分隔開,書架一側是科普類書籍,一側是生活類。
書店左側有一個隔間,那是孟玄青的臥室。
昔云書店雖然不怎么盈利,但也不反對人們在店里久留,除了不能把書外借,幾乎和圖書館無異。
孟玄青在柜臺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兩個初中生模樣的孩子走進了店門。二人的家就在這附近,平日常來光顧這里。
“孟哥,這些天你去哪了?店里一直沒人。”
看起來比較機靈的那個孩子開口了。
孟玄青頭也不抬,又翻了一頁手中的書本,平靜地說道:
“管那么多干嘛?明宇,暑假不去補習,卻跑來看漫畫,你爸不拿皮帶抽你嗎。”
這孩子名叫邵明宇。聽了孟玄青的話,嘿嘿一笑,說:
“今天是周末啊,不說這個了,最近進新漫畫了嗎?”
說著,他一步跨到漫畫架旁,快速掃了一眼,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果然沒有啊,我聽補習班的同學說,《漫客》的七月刊質量相當高呢,文哲,你聽說了嗎?”
文哲是另一個初中生的名字,他姓肖,身高比同齡人矮小一些,戴著眼鏡,話不多,比起漫畫更喜歡看文學類書籍。
只見他推了推鏡框,說:
“是嗎?我沒注意啊,我對漫畫又不怎么感興趣。”
“你這家伙,不能配合我一下嗎,我是在暗示孟哥購進新雜志啊。”
“呵,你這不都說出來了嗎。”
這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孟玄青耳朵里。
“這家伙,暗示不成直接明示了。”
腹誹一句,孟玄青說道:
“新刊總會有的,你們大可放心。明宇過來,你去對面幫我買一份黃燜雞,不要辣。”
他剛想起來,自己連早飯都沒吃。
……
暑假在周而復始的日常中一天天過去,看店、巡夜、抄書,這樣的日子實在乏善可陳,令人不禁感嘆,人生的主基調果然是平淡,哪怕守夜人也不例外。
直到八月二十日,高二終于開學。這一日早晨七點半,孟玄青來到左近的公交車站,等待去往學校的車。
不一會,車來了。座位已滿,大多坐著學生,有霞門一中的,也有其他中學的。
“呦,玄青,好久不見。”
說話者是個高大的男子,身穿霞門一中藍白搭配的校服,留著精干的短發,長相十分帥氣,眉宇間流露出陽光開朗的氣質。
他叫宋易,是孟玄青僅有的兩位朋友之一,另一位就在他旁邊,名叫葉澄。
“也沒多久,一個多月而已。”
孟玄青淡淡地回了一句。
“這是在感嘆暑假短暫嗎?不像你的風格啊。”
“隨你怎么想。”
孟玄青看了宋易一眼,有些無奈地回答道。
“玄青,眼神跟死了一樣呢。”
“我平時不都這樣嗎?”
“今天死得好像更徹底了。”
“畢竟要開學了嘛~”
“是啊,要開學了~”
像往常一樣,兩人進行著沒什么營養的對話。公交車緩緩開動了,孟玄青的身高用不了拉環,只能扶住欄桿。
對面的葉澄比孟玄青還要矮一些,和宋易并排站著時,只能達到宋易的肩膀。
只見他一只手扶住欄桿,另一只手揪著宋易的衣角,由于車啟動時的慣性,半個身體直接靠在了宋易身上。宋易扶了他一下,溫和地說道:
“扶穩了,小心。”
葉澄輕輕地“嗯”了一聲,嘴角泛起羞澀的笑容。
孟玄青看得有些呆滯,內心不住吐槽。
“你們兩個相性這么好就趕緊去結婚啊喂,我去把民政局給你們搬過來行嗎?”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可孟玄青還是會想,葉澄會不會是女孩子。
作為男孩子,葉澄實在太過精致,就像一只做工上等的瓷娃娃。
不一會,葉澄臉上笑容漸止,轉過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視著孟玄青,說道:
“玄青,暑假過得如何?”
“介于無聊和有趣之間。你們呢,難道補了一個多月的課?”
“沒有哦,我們去首都旅游了,去了夏宮和北垣,還去參觀了首都大學。”
“北垣我倒是去過一次,是冬天去的。話說那不就是一座墻嗎,明明是旅游淡季,人卻特別多,還不如宅在家里有意思。”
“是啊,我們去的時候人也很多呢,沒走多久就回去了。不過首都大學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校園廣闊得像座小城,教學樓相當宏偉,還有好幾片花園。”
“太夸張了吧。”
“嗯~或許吧,總之我和阿易打算去那里上大學。”
“想清楚了嗎?分數線可是很高的。”
“所以說只是打算嘛。”
“首都大學嗎?”孟玄青心想,“國內頂級的公立大學啊,對我來說遙不可及。”
……
到學校時恰好七點四十,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三人來到教學樓旁的公告欄前,確認自己被分到哪個班級。
按照霞門一中的慣例,學生每到新學年都要重新分班。
花名冊上,三人的名字各在不同的班級。
“真不走運啊,我們要分開了。”宋易有些喪氣地說道。
“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放寬心。”孟玄青偏過頭回了他一句。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東西,側過身子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動聲色地轉過身來,孟玄青指著身影的方向向宋易詢問道:
“阿易,那邊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嗯?哪個?”
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足足沉吟了三秒,孟玄青才回答:
“最漂亮那個。”
“嗯——”宋易對著孟玄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她是高三的學姐,你沒機會的。”
“廢話挺多,你要是認識的話就告訴我名字。”
“別急,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不是性冷淡嗎,居然會對女生感興趣。”
孟玄青的臉色逐漸不善,宋易見此終于笑出了聲,一旁的葉澄也噙著笑容。
笑了一陣,宋易才給了他答案:
“她叫蘇子柔,高三一班的,是我們學校數一數二的學霸,經常在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上發言,你居然不認識。”
葉澄也跟著附和了一句:
“不愧是玄青,從不關注與自己無關的事。”
“這是干嘛,夫唱婦隨嗎?”沒理會兩人的調侃,孟玄青默默吐槽了一句。心下暗自計較:
“蘇子柔,高三一班,我記住了,以后不再去高三一班附近便是。”
守夜人的秘密被普通人撞破,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如果真碰了面,孟玄青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淦。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
霞門一中的校園很大,三個年級占了六棟教學樓,每個年級所在的區域都隔著不近的距離。
孟玄青被分配到了高二八班,依照著班級分布圖,他找到了八班的教室。
或許是剛開學的緣故,班里有些混亂,還沒進門,就能聽到老師敲桌子的聲音。
“老師來的這么早……既然如此從后門進去好了。”
孟玄青一邊想著,一邊輕輕推開后門。前邊的座位基本滿了,只好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正打算入座時,講臺上的人發話了,言語中帶著點火氣:
“孟玄青!來晚了怎么不打報告?”
瞄了一眼后墻的掛鐘,七點五十。
“明明還有十分鐘才上課。”孟玄青腹誹一句,“嗯?講臺上怎么是慕老師,針對了我一年還不夠嗎?”
慕老師是孟玄青高一的班主任,今年四十歲,正是暴躁的更年期,看來高二的班主任還是她。
微嘆一口氣,頂著突然集中過來的三四十道目光,孟玄青不緊不慢地退出教室,敲了敲門,喊道:
“報告!”
話音剛落,教室里頓時爆發出喧鬧的哄笑聲。
“安靜!有什么好笑的!”
慕老師火氣更盛,手中的竹教鞭不停地敲著講桌,講桌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哀鳴。
過了一會兒,哄笑聲止,教室里漸漸安靜了下來。慕老師瞥了一眼后門邊站姿隨意的孟玄青,壓著火氣說道:
“進!”
等到孟玄青坐下,慕老師又補了一句:
“中午放學來我辦公室!”
“好的。”
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孟玄青把視線投向窗外,視線所及處,碧藍的海水蕩漾著浪紋。見到此景,他的神情也變得悠然自得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這種恐怖的事情。
……
11點40分,上午的四節課在老師們的自我介紹和高談闊論中結束了。各人伴著新交的或之前就認識的朋友,三五成群地前往餐廳。
孟玄青并不在此列,他是被孤立的存在。
這一切開始于高一時傳得沸沸揚揚的“被送看守所”事件,從那以后,孟玄青就被懷疑是不良少年。隨后,有好事者以他偶爾看起來睡眠不足為由,推斷他經常徹夜上網。
流言一旦廣泛傳播,受害者就無法辯駁。孟玄青是知道這些的,他也懶得去自證清白。
結果,同級生幾乎都知道了,孟玄青是個不良少年,雖然有人會因為他的身高,叫他營養不良少年就是了。
在學風濃郁的霞門一中,不良是注定要被孤立的,就連老師也受了影響,逐漸有意無意地針對孟玄青,只有宋易和葉澄不顧輿論,愿意和他成為朋友。
其實“被送看守所”事件是真的,不過那次是在半夜追蹤惡靈,恰巧出現在了惡靈制造的兇案現場附近,被巡夜的警察盤問,發現了身上藏的刀具,這才被請去警局喝茶。
至于為何偶爾精力不足,那也是因為要處理惡靈事件,滿足不了通玄境守夜人最低四個小時的睡眠。
閑話莫提,上午課程結束后,孟玄青去了慕老師的辦公室。出乎意料的是,等待他的不是訓斥,而是一張社團申請表。
“孟玄青,上個學期剛開學,學校就要求全部參加社團,而你拖了整整一個學期!
“現在全班就你一個人沒入社。今天下午把表填好,自己找個社團加了!”
慕老師半倚在辦公桌上,直盯著孟玄青說道。
“可是,老師,我這樣的學生,根本無法適應社團活動。
“就算加了社團,也只能做一個工具人,學不到東西,也感受不到樂趣,因此,我認為我不該參加社團。”
孟玄青一本正經地分析道。他自覺說得在理,社團什么的不加也罷。
“不行——”毫不意外,慕老師拒絕了。
“但是……”
“沒什么好但是的,我讓你加你就加,這是命令。”
“彳亍口巴——”
孟玄青心下一陣無奈。這一刻,他又回想起了被領導支配的恐懼。
……
下午的課結束的很早,從兩點開始,短短兩節課一晃而過。
四點以后,除了高三的學生,全校會進入社團活動時間,一直到六點才結束。
三點四十便下了課,孟玄青找到宋易和葉澄,打算咨詢社團的事:
“阿易,澄子,我得參加社團了,給點建議。”
“啊——玄青,你也有今天。”
宋易面帶笑意地調侃道。這位運動系帥哥已經穿上了籃球社的制服——紅白配色的短褲和T恤,另套一件輕薄的外衣——T恤有點緊,襯托出了壯實的身軀。
葉澄也穿著籃球社的制服,雙手藏在素色的外套里,白如凝脂的纖細小腿露在外面。
孟玄青不禁多打量了葉澄幾眼,心中暗道:
“這家伙,在籃球社就是個吉祥物吧。”
似乎注意到了孟玄青的目光,葉澄的臉有些泛紅,半低下頭說道:
“玄青,要不要來我們籃球社。”
孟玄青早就考慮過了,球類運動社團他是不打算參加的,從小他就在各種球上毫無天賦,更無興趣。再說了,自己這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去籃球社干嘛,當吉祥物?還是撿球的工具人?
于是,孟玄青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不要!給我推薦一個工作輕松,人員不多,管理松散的。阿易,你消息靈通,這樣的社團你知道嗎?”
“你的條件夠苛刻的。”宋易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才說:“我印象中倒是有一個,名字是古典文學社,似乎只有社長一個成員。”
“嗯?怎么會……”
“那是新成立的的社團,建立者是高三的學長,沒趕上上學期大規模入社的潮流。要吸納新成員,怕是得等到這一屆高一的下學期了。
“我們高二年級大概沒人會加,畢竟有心思參加兩個社團的人少之又少。這不正適合你嗎?”
“古典文學社嗎……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思索片刻。孟玄青答道:
“可以,就這么定了。
“阿易,澄子,幫大忙了。”
……
古典文學社在科技樓四層,四層只有這一個社團,其他社團幾乎都在下邊幾層。
下午四點的陽光暖洋洋的,空曠無人的走廊上,隱約能聞到海風的氣息。
孟玄青特地帶了本書,申請表就夾在書里。他走到長廊盡頭,敲了敲古典文學社的門。
“請進。”
門后傳來的是好聽的女聲,明明只是很平靜的話語,卻比婉轉的歌聲更引人回味。
“打擾了。”
孟玄青推門而入,下意識地觀察起活動室的場景。
門內是一個空曠的教室,后排堆著十幾張單人課桌,教室中間靠窗的一側,擺著一條長木桌。長木桌邊,一位少女正在讀書。
三面窗戶全都開著,米黃色的窗簾被海風輕輕吹拂。陽光灑下,落在窗邊少女的發絲上,隨風輕舞的發絲仿佛被染成了金色。
聽到有人進來,少女放下了書,把視線投向門口。
兩人的視線恰巧交匯,令他們意外的是,對方的眼神,之前見過。
孟玄青倒吸一口涼氣,社長是誰不好,怎么偏偏是這個人,明明今天早上才計劃著遠離她,下午居然就見面了……
這位少女就是蘇子柔,作為一名準大學生,她已經不需要像同年級的學生一樣,在社團活動時間上自習,于是索性建立了自己的社團,打算體驗高一和高二缺失的社團活動。
蘇子柔的驚訝更甚于孟玄青,以至于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
氣氛頓時變得沉默。
蘇子柔仔細打量著孟玄青,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孟玄青則有些不安地握緊了手中的書本。
“大事不妙了!”孟玄青心中警鈴大作,念頭急轉:“萬幸她似乎沒認出我,好機會,我先走為上。”
不顧少女錯愕的眼神,孟玄青奪門而出,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逃也似的離開了科技樓。
一直回到店里,孟玄青才松了口氣。盡管如此,他還是不住地想:“社團什么的還是不加為妙,指不定哪天就在科技樓碰面了呢。申請表明天還給慕老師吧,這種事情,應該還是有的商量的。”
他一面想著,一面翻開了那本書,想把夾在里邊的申請表取出來。
“不得了!申請表丟了!上面有我的班級和姓名!要是掉在那間活動室……”
孟玄青的面色僵住了,他現在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平時自己都很冷靜的,怎么當時就著急了呢!
就在孟玄青心神不寧時,店門被人推開了,只聽推門人說:
“請問孟玄青在這家店工作嗎?”
“請問孟玄青在這家店工作嗎?”
進門的正是蘇子柔,通過遺落的申請表,她找到了孟玄青的班級。又經過一番打探,終于從宋易口中得知,孟玄青在昔云書店工作。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孟玄青想,“怎么辦?否認到底還是編造個合理解釋。”
“啊,果然在這里嘛。”
女孩的聲音又響起了,她的目光投向柜臺邊眉頭緊鎖的孟玄青。沒等孟玄青開口,她繼續說道:
“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見面。”
這應該是已經認出來了,不過孟玄青還存在著一點僥幸心理,畢竟當天是黃昏,光線較暗,視物不清,這女人說不定來詐自己的,還是先否認為妙。
想到此節,孟玄青心中大定,暗想此事尚有一線希望,果然天無絕人之路。于是,他裝作疑惑的樣子,正視著蘇子柔說道:
“學姐,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么,我們之前見過?”
蘇子柔的嘴角蕩漾起玩味的笑容,沒理會孟玄青的問題,說:
“我也是才知道,唯物主義的世界居然存在這般不可思議的力量,而擁有這種力量的人居然就隱藏在我們身邊。學弟,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一邊說著,蘇子柔一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男子,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孟玄青將視線移開,輕笑一聲,回答道:
“你問我是什么人,我可以告訴你。
“我叫孟玄青,17歲,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二學生。
“至于你說的什么不可思議的力量,我完全不懂。”
蘇子柔笑容更盛,心想這家伙既然打算否認到底,我就不主動戳穿了。
只見她從衣帶里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絲綢布包,放在孟玄青面前,正色說:
“那次的事,我沒對其他人講。”
孟玄青沒言語,暗道:“反正你講了也沒人信。不過,這布包是什么意思?”
見孟玄青沒什么反應,蘇子柔繼續說:
“其實我來這里,并不是要特地去打探別人的秘密,那太沒品了。
“我一來是打算把布包里的東西還給你,二來是想咨詢點事情。”
孟玄青挑了挑眉,心下一陣疑惑:“布包里是什么?這么小的空間,裝不下那紙申請書啊。”
他想著,不禁伸手拿起布包,意圖查看里面的東西。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些什么,暗罵自己做事欠考慮,口中急忙說道:
“這里邊的東西大概不是我的,我只是有些好奇。”
“沒關系,打開看看,萬一是你的呢。”女孩顯然不吃這一套,她早就認定了孟玄青的身份。
孟玄青從善如流,打開了布包,里邊原來是枚飛梭,心下一陣恍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暗嘆塵世間的許多波折,都逃不過一個機緣巧合。
蘇子柔見他面色不改,也沒多做理會,徑自開口說道:
“這枚飛梭是我無意中撿來的,現在物歸原主,只求原主能聽我講個故事。
“這故事是我聽說來的,真實與否就由你自己判斷了。”
孟玄青沒接口,算是默認。他已經覺察出了,這女人似乎知道些神秘事件。他將店門關上,掛起歇業的牌子,又示意蘇子柔去柜臺后找地方坐下。
蘇子柔坐下,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將這個故事娓娓道出。
這個故事要從兩年前說起。
那時是夏天,霞門市表面上像往常一樣太平無事,而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場可怕的連環殺人事件在醞釀著。
謝家曾是霞門市名門世家,兩年前卻因這場事件走向窮途末路。
謝天德是一家之主,某天上班時,他所乘的豪車被一輛失控的皮卡車撞到,他也在車禍中死亡。
謝公元是謝天德的父親,年過七旬的他患有糖尿病。謝天德死后十天,謝公元因濫用胰島素導致的并發癥,死在公司頂樓。
在那之后又過了三天,謝家最后的男丁,謝天德的兒子謝宇成在家中上吊,尸體在翌日早晨被其母高秀清發現。
這些事件看起來都像是意外,但連續三場意外集中在一起,實在不能不令人猜疑。
然而,兇手的作案手法十分高明,留下的線索只能將調查范圍鎖定到和謝家關系較密切的人物上。
連續十幾天,案情仍舊毫無進展。
這時候,謝宇成的母親高秀清想起了一個名字——謝錚。
謝錚是謝天德的私生子,十年前被送到大洋彼岸讀書,至今杳無音信,兇手可能是他。
警方根據這個猜測展開調查,很快就找到了剛回國的謝錚,在他的住宅里,警方發現了一把特制狙擊槍。
謝錚對連環殺人事件供認不諱。據他所說,撞了謝天德的皮卡車,前胎被他用特制狙擊槍裝填的碎玻璃打破,因此才失控。
置謝公元于死地的胰島素,也由他親自注射。
至于謝宇成,則是謝錚趁其睡覺時用繩子勒死的,隨后偽裝成了上吊自殺。
謝錚在大洋彼岸留學,學的不是知識,而是最精巧的殺人術。
若非此人過于自大,未將狙擊槍藏在足夠隱蔽的位置,警方要認定他是兇手,還得花更多功夫。
謝錚仍是本國國籍,所以這個身負三條人命的兇手,被判處死刑。
事件到這里似乎已經結束了,但奇怪的事還在后面。
首先是謝錚的殺人動機,他從幾起命案中獲得了什么呢?是打算在風頭過去后去爭奪家產嗎?可他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殺了,家產還能留給他嗎?
另外,謝錚被槍決后,尸體送到了火葬場,第二天要火化時,尸體失蹤了。
警方懷疑這是一起盜尸案(大體老師是稀缺資源),可為什么偏偏要盜取殘缺的尸體呢?這場盜尸案線索全無,最終不了了之。
“我的爸爸是一名警察,據他透露,昨天晚上,高秀清在家中猝死,此事暫時被定為意外。但是,她并沒有心臟病等容易引發猝死的病癥。
“孟玄青,你怎么看?”
蘇子柔講話時,孟玄青就在不停地思索著,種種推測出現在他腦海里,而最合理的推測是——謝錚已經失格,殺死高秀清的,是謝錚所化的惡靈。
這些推測不便和普通人表述,于是,孟玄青答道:
“今晚和我一起去火葬場如何?”
蘇子柔愣了一下,孟玄青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奇怪。在氣氛變得尷尬前,蘇子柔趕忙答應:
“沒問題!不過,真要遇到什么恐怖的東西,你得保護我。”
“我盡量。”孟玄青說道。
他講話習慣留些余地,因此沒說出“一定”之類的話。
“不過,現代的惡靈應該沒幾個強大的了。”孟玄青心想,“作為通玄境守夜人,對付他們應該沒問題吧。”
霞門的火葬場在郊區,很偏僻的地方。
由于去年被爆出曾多次誤燒活人,現在已經封閉。
ZF又在離市區更近的地方建立了新的火葬場,可據傳誤燒活人的情況仍有發生,不過由于新火葬場的焚化流程采用電腦控制,媒體更難進行調查。
這些事,孟玄青早就有所耳聞,據他判斷,所謂“誤燒活人”燒的并不是活人,而是轉化中的失格者,他們正處于半靈體半尸體的狀態,被焚化時難免會產生反應。
這些人生前往往對他人造成過許多傷害,死后遭受焚身之苦也算罪有應得。
孟玄青和蘇子柔商量了夜探火葬場的事宜。為掩人耳目,決定晚上八點后行動,兩人交換了手機號,約定在火葬場大門前碰面。
計劃敲定后,時間還不到五點,蘇子柔先回了家,孟玄青則關上店門,回到臥室,按照墨陰真經通玄篇的法門定神冥想,一縷縷黑霧憑空浮現在四周,隨著呼吸鉆進毛孔,被血液運送到全身各地。
他在吸收陰氣。
雖然不覺得會遇到什么危險,可孟玄青還是習慣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晚上七點,簡單吃了晚飯。孟玄青穿上黑色風衣,帶著飛梭、青銅羅盤以及一把陰鐵匕首出了門——自從高一那次被送看守所后,他巡夜時就沒再帶過長刀具。
由于公共交通工具通不到那里,孟玄青攔了一輛出租車。雖然現在剛剛七點,天色尚明,但是當孟玄青提出要去火葬場舊址時,司機師傅還是一陣不情愿。
“小伙子,天都快黑了,你干嘛要往火葬場跑?叔不想拉你,不是叔不講職業道德,實在是因為那地方太邪。
“一年前,我有個同事晚上從那兒路過,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火葬場大門口攔車。當時天太黑,我同事沒看清她長啥樣,只覺得大晚上在火葬場門口等車有點奇怪。
“他也沒多想,停車拉了那個女人。那女人坐在后座。
“車開了一會,我同事想和那女人嘮幾句,可那女人一直不開口,問她要在哪下車也是沒回應。
“這時候我同事才發現不對,通過后視鏡,他發現那女人穿的是壽衣,臉色慘白慘白的,脖子上的血管泛著青色,完全就是一具死尸。
“他已經慌了,沒敢多說話,只顧著把油門加大,想趕緊開到有人煙的地方。
“可惜,當時郊區路上沒燈,他開車又急,最終出了車禍。
“結果,搶救不及時,落了個終身殘疾。我去醫院看望他的時候,他給我講了這件事,并囑咐我入夜后千萬別去火葬場。
“當時我還不信,后來我聽說了,他出事的時候,后座的確有坐人的痕跡,而且座位上落著些冰碴子。那女人,肯定是冷庫里跑出來的僵尸。
“小伙子,叔勸你一句,沒啥事就別往那去了。”
聽了司機大叔的話,孟玄青有些愣神。暗嘆那位同事真夠倒霉,能轉化為惡靈的尸體極其稀少,卻偏偏給他碰上了。更倒霉的是,形成之初的惡靈虛弱無比,根本傷不了人,如果不是因為車禍,現在那位同事應該活得好好的。
“叔,現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信奉封建迷信那一套呢?您看現在太陽還在西邊掛著,就算真有僵尸,它敢出去嗎?”
“這個事情,它不是這樣的……”大叔顯出十分為難的神色,“小伙子,那邊真不能去……”
“別說了,叔,加錢,雙倍。”
“好嘞!”孟玄青話音剛落,大叔便一口答應了,臉上的為難立時蕩然無蹤。
“小伙子,上車,就算那邊是刀山火海,叔今天也要舍命陪君子!
“哦,對了,你打算怎么回市區,要是等不到車,可以聯系我,就算我去不了也能拜托同事,價錢好商量。”
大叔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一張名片。
孟玄青心想我回來就半夜了,還是不禍害您和您同事了,反正一路跑步加翻墻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當然,他還是接過了名片。李錦祥,這是大叔的名字。
……
出租車一路行駛,穿過一條條擁堵的街道,到達目的地時已接近八點。天色漸暗,月星隱曜。火葬場所在的郊區路燈稀少,四下一片漆黑。
司機把孟玄青放在離火葬場最近的路燈下。這里距火葬場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司機卻無論如何都不愿繼續往前走。
無奈,孟玄青下了車,獨自走進黑暗中。
蘇子柔已經等在火葬場門口,眼見孟玄青走來,笑吟吟地說道:
“我差點以為你要放我鴿子了,沒想到你這么準時。”
孟玄青挑了挑眉,說:
“我親口提議在這里碰面,怎么可能反悔,不過的確差點遲到。
“倒是你,一個人在這里這么黑的地方等著也不害怕。”
“那當然,不然我也不會答應跟你過來。哦,對了,我把媽媽的車開過來了,回去的時候我送你吧。”
孟玄青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停了一輛女款轎車。他不懂車,判斷不出這輛車的價值,不過只看外觀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不必了,我打算跑回去。”
“跑回去?就算你不是一般人,這么遠的距離,跑回去也很累吧,要我說……”
“不必了!”孟玄青又是果斷拒絕,“且不說正常跑步不能讓我感到絲毫疲憊,我猜你一定是個新手司機,坐你的車豈不是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孟玄青說對了,她的駕照剛到手沒一個星期,屬于絕對的萌新司機。
“哼~
“不坐就不坐。我是在關心你,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反倒嘲諷我。”蘇子柔癟了癟嘴,嗔怪地說道。
“沒有嘲諷,我只是在表達一個事實。”孟玄青毫不在意蘇子柔的情緒,自顧自地辯解著。
“唉~”
蘇子柔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這人真是榆木腦袋,自己何必在這種問題上和他糾纏不清,于是她說道:
“好了,該說正事了,門是鎖的,你打算怎么進去?”
孟玄青看了看兩倍于自己身高的鐵門,冷笑一聲,向前走了兩步,雙腿微微彎曲。蘇子柔只覺身畔勁風一掠,孟玄青便穩穩立在了鐵門上。
“厲害了,你這彈跳力,在世界賽上也能奪冠吧。”
“廢話少說,過來,我拉你上去。”
兩人越過鐵門,蘇子柔打開了提前準備的強光手電,四處探照著,入眼處是一片蕭瑟破敗的景象。
吊唁廳已經半邊垮塌,廳內的墻壁上,掛著幾個被風化的花圈。骨灰堂的門被拆卸下來,存放骨灰盒的格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格子內黑沉沉的,仿佛要鉆出擇人而噬的鬼怪。
這時候,哪怕膽大如蘇子柔,后背也不住發涼。
孟玄青將陰氣調運到眼部,觀察起黑暗中的火葬場。
“這地方陰氣很重,正適合惡靈修煉。”詭異的空氣中,孟玄青開口了,“這把匕首給你,如果遭到什么東西襲擊,可以用它抵擋。這是陰鐵所鑄,普通人不能長時間使用,回去的時候記得還我。”
說著,孟玄青掏出腰間的匕首,向其中注了些陰氣,交到蘇子柔手里。
蘇子柔握著陰鐵匕,借助手電的燈光,可以看到匕首的表面黑霧升騰,有些黑霧鉆進她的掌心,帶來一陣刺骨的陰冷。
蘇子柔道了聲謝,心中鎮定了許多,她思索片刻,說道:
“當務之急,還是先去存尸房看看,如果謝錚死而復生,最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就是那里。”
存尸房在火葬場的角落位置,由于某些原因暫時不能焚化的尸體就存放在這里。整體是個冷庫,能減緩尸體腐爛,更有十幾臺冷凍柜來放置需要長期存放的尸體。
現在,冷凍柜都已被搬走,房間內部的制冷系統也被拆除,只剩下幾十張冷冰冰的鐵板床。
孟玄青走進存尸房,感受了一下陰氣的濃度,比剛才更加濃郁。
“這地方,一定誕生過不少惡靈。”孟玄青喃喃自語。
“什么?”蘇子柔沒聽清,她現在神經緊繃,用手電仔細照射存尸房的角角落落,生怕哪個地方突然鉆出來一只惡靈。
“沒什么,總之,我先找一下線索。”
孟玄青沿著墻角四處搜索,似乎是打算從縫隙中找到什么東西。
“你在找什么?”
“惡靈形成時逸散的粉塵,據說那是靈魂中人性的一部分。找到它,我就有把握找到謝錚。”
沿著墻角找了兩圈,仍然一無所獲。于是孟玄青踩到鐵板床上,抬頭觀察著天花板。
緊接著,他把袖中所藏的飛梭露出,捏在手中,騰身躍起,飛梭便釘進天花板里。
以飛梭的形狀,哪怕釘得深了也無法承受住孟玄青的重量,不過孟玄青在其中注入了陰氣,令飛梭帶著一股吸附力。
他用飛梭在天花板上四處移動,不一會便找到了三片沾有粉塵的區域。
粉塵呈淺灰色,看起來就像木炭的灰燼。
“終于找到了。”
孟玄青松了一口氣,跳下天花板,落到腳下的鐵板床上,鐵板床頓時發出哐當一聲巨響,蘇子柔嚇得差點驚叫出聲。
“你小心點啊,這地方鬼氣森森的,如果發出太大動靜,說不定會引來什么不好的東西。”
沒理會蘇子柔的抱怨,孟玄青取出懷中所藏的青銅羅盤,用飛梭割破手指,將血液注入羅盤特制的血槽中。
隨后,孟玄青將三處粉塵一一取來,依次灑在羅盤中心。
同時,他將陰氣注入羅盤,口中念誦著真經里的咒文。
這是孟家尋蹤術,羅盤指針所指的,就是陰靈所處的方向,如果陰靈已逝,羅盤便沒有反應。
第一縷粉塵,沒有反應。
第二縷,沒有反應。
第三縷,羅盤終于轉動起來,速度極快,并響起金屬摩擦的聲音。
終于,指針速度漸緩,血槽中升騰起濃郁的黑霧。
“這個方向是……”
孟玄青全神貫注地盯著指針,指針仿佛要在下一刻定格。
“玄青,你后面!”
“嗯?后面?”
突然從專注狀態被拉回來,孟玄青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神,他又瞥了一眼輪盤,此時指針所指,正是孟玄青后面,存尸房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