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
太陽投射下來的不是光芒,而是火焰。整片大地似乎都在燃燒一樣,視線里的地平線都在微微起伏,那是空氣被燒灼后形成的異象。
可是即便是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下,依然有生命存在的痕跡。
一根斑駁的鐵軌從遠處黃沙中蜿蜒而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順著鐵軌一路行來。他一路走,一路將散落的鐵軌撿拾起來,塞入自己的口中。
他高約3米,長著兩只腿,七只手。
直立行走。
那長長的鐵軌進入他的口腔之后便像是被投進了一只巨大的袋子里一樣,轉眼消失無蹤。
溫涼靜靜地伏在沙堆里,一動不動。
他的目標,便是這個正一步步靠近的“人”。
這里是青棠城外的第五區,在地圖上屬于用橙色標注的危險區,原本不是他這種連第三境都沒到的人應該來的地方,更不應該是任何人單槍匹馬來的地方。
可是,生活中總有許許多多的“不應該”,到最后卻成了“不得不”。
那個怪物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
鐵軌于它,好像是難得的美味一般,他吞噬得極其自然。
溫涼似乎還能從它的臉上發現一點滿足的感覺。
很奇怪,“野人”也會有滿足的感覺嗎?要知道,在它們被放逐成為野人之前,還經歷了無數年成為傀儡人的經歷,記憶應該早被沖刷得干干凈凈了。
溫涼將這個奇怪的想法很快拋諸腦后,因為現在那個野人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正彎腰撿拾起一段斷裂的鐵軌。
在它彎腰的一瞬間,溫涼看見了它的下顎上有一點淡淡的金色。
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吞金野人!
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他甚至有種想要放棄的沖動。
但是隨即被自己否決了。
自己千辛萬苦潛行了三個月來到這里,為的不就是吞金野人身上可能會掉落的緋珠嗎?救濟所里,小連正生命垂危,只有這種紅色的藥丸才能救活她。
如果自己現在放棄,這三個月的辛苦付出,便都白費了。
之前自己干掉的六個吞金野人,什么都沒有掉落。
按照概率來算,眼前這個金色吞金野人,是極有希望掉落那種紅色藥丸的。
“危險!危險!危險!”他的理智在拼命的對他提出警告。
“不一樣,這個野人不一樣!”
他咬了咬牙,捏緊了拳頭。
掩埋住他的黃沙有了些微的流動,發出簌簌的聲音。
就是這點聲音,讓那只正準備將那截鐵軌吞入口中的野人突然抬起頭來。
兩只瞳孔驟然亮起紅色的光芒,穿透薄薄的黃沙掩體,正對上溫涼的眼睛。
紅色的瞳孔,按照對野人的實力劃分,至少是六境的實力,足足超過他三個境界,這是無論用什么武器都無法彌補的差距。
而且,是已經金質化的野人!
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驀然遞出了自己的拳頭。
在遞出拳頭的一瞬間,他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復制!”——這就是他,能夠以區區第三境的力量,就敢潛入到橙色的危險區的唯一依仗!
三個月前,他就發現自己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神秘的面板,面板上會映照出身邊的人物影像。
在摸索幾次之后,他更發現,自己能夠將面板上的人物影像復制到自己的身體里,從而讓自己在短暫的時間內成為被復制的對象。
只是維持自己復制狀態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只有短短的3秒鐘。
而且,每一次復制,都會有巨大的后遺癥:只要他一沉睡,便會沉淪在復制對象的記憶中,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會再也醒不過來了。
“中!”他的拳頭準確的擊中了那只金質吞金野人的下顎。
一般來講,所有的人形生物,他們的下顎都是最明顯的弱點。
他只有短短的3秒鐘,在這3秒鐘內,他就是和眼前這只野人一模一樣的東西,除了擁有不同的外表之外,實力和記憶都一模一樣。
1秒鐘!
相當于那只野人自己的力量砸中了它的下顎,那只野人的頭顱被砸了開去。
可是這并不能讓它立即喪失行動力,在以丟失頭顱為代價卸掉襲擊的力量之后,它剩余的七只手一齊抱住了溫涼。
溫涼用力一掙——沒有掙脫!
2秒鐘!
接下來,溫涼直接點燃了自己的魂體,自爆!
他沒有其它選擇了!
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用出最酷烈的手段!
一團刺目的光芒驟然暴起,竟然比日光還要白熱。
2.5秒!
兩人所在的地方,沙地突兀消失了一大片,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
流沙如水一般向深坑中滑落,很快就將一切都掩埋了起來。
好像那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一切又歸于沉寂。
過了很久很久。
太陽慢慢地落下了地平線,黑暗降臨。
夜風帶著絲絲涼意降臨在這片沙漠上。
一只蜥蜴從鐵軌下鉆出來,警惕地四處張望。
突然,從沙地里伸出一只白骨嶙峋的手來,將它抓住,拖入沙面地下。
“咳咳咳!”
沙地隆起,一個身影從沙地里翻滾出來,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然后一動不動了。只有輕微起伏的胸口,表明這個人還活著。
“咳!”
他痙攣一般,不時咳上一聲。
直到月上中天,才又翻了個身,跪伏著爬了起來。
魂體的自爆,其實更應該說是“湮滅”!這是一種將所有物質都分解為最原始的靈力的手段,盡管他已經提前半秒做好了準備,但是依然對自己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傷害。
身體上的破損到是其次,那枚野人的魂體自爆時產生的“湮滅”,不可避免的也損害到了他自身的魂體。
現在的他,連維持第二境都勉強了。
本來以第三境的長生之體,只需要一個小時便能回復的身體傷勢,現在恐怕……回到青棠城第三區之前能恢復就不錯了。
幸好,這只金質化的吞金野人的領地還算廣闊,暫時也沒有其它的入侵者。但這并不代表這里就真的安全,他必須迅速離開。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想到剛才在沙地下面攫取到的東西,即便是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也還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在他系在腰間的儲物囊里,此時正躺著兩枚紅色藥丸。
不愧是金質化的吞金野人啊,居然能夠擁有兩顆心臟。紅色藥丸正是它的心臟在本體死亡后所化成的結晶體。
兩顆……一顆拿來救小連,一顆賣掉,應該可以將救濟所的防御設施升級一下了。這樣一來,所有人便都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還有一顆蒼白色的小珠子,大概花生米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溫涼也順手收了起來。等回到青棠城,找個見多識廣的朋友辨認一下。
在沙漠里,夜晚要比白天危險得多。
溫涼并沒有急著趕路,而是又在原地一直坐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鐘的時候,他站起身來,沿著記憶中來時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的返回。
陽光真的像是在燃燒。
遠處有一截干枯的木頭,溫涼親眼看見它慢慢地冒起了濃煙,最后變成了一團通紅的火焰。
這真是個惡劣得不能再惡劣的世界了。
一直走到太陽落下的時候,他便又挖了個坑,將自己埋了起來。
沙底下是動物們的世界,并不能說是絕對就安全。
但是比起地面上可能遇見的東西來說,動物們要可愛得多了。即便是不幸遇上了毒蛇,也不過是被咬一口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可沒有什么毒液是能夠致命的。
說起來,這個世界實在是有些詭異。
所有人,天生便是長生不死的。
如果沒有外力干預的話,理論上,所有人即便是不吃不喝,都能夠永遠的生存下去。他們的身體表面,皮膚的紋路已經進化成了可以自動吸收靈力的靈陣,能依靠無所不在的靈力為身體提供能量。
聽起來很不錯,對吧?
然而,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機會能夠活過二十歲。
如果他們不能在二十歲之前突破第十境,這就會被這個世界判定為沒有用的廢物。有一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意志在主宰著這個規則,讓所有年滿二十卻又在十境之下的人,在他們生日的那一天成為傀儡人。
溫涼認識好多個,他原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朋友,現在,他們正在青棠城第三區的工廠里,不眠不休的勞作,不知疲倦,也沒有意識。
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們的身體終究會到達極限,然后要么崩潰死去,要么被放逐到城外,成為游蕩的野人。就像溫涼昨天擊殺的那一只一樣。
想到這里,溫涼忍不住嘆息。
還有一年,他也滿二十歲了。
他還沒有想好,究竟是找個機會讓自己戰死,還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拖到變成傀儡人為止。
“也許,該去白水園試試運氣了!”
他心里想著。
“等將紅色藥丸給小連服下,我就該去白水園試試運氣了。爭取加入白水園,成為一名外門弟子,那樣的話,十年之內,我都不用擔心會被變成傀儡人了。”
在經過一處沙丘的時候,他看見了兩只野人在爭斗。
其中一只手里居然有一柄明晃晃的砍刀,另外一只雖然沒有武器,但是卻會使出一種類似于“風暴聚集”一樣的法術,卷得漫天煙塵。
溫涼只能竭力讓自己隱藏起來。中午得沙子被曬得滾燙,埋在里面感覺很快就要變成烤肉了。
之前還在第三境的時候覺得高溫不是太大的問題,現在退步到了第二境,覺得高溫簡直是他經歷過的第二痛苦的東西。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到太陽落下山去。
他找了個沙丘背陰的地方,挖了一個深坑,又將自己埋了起來。
這一次,他特意將四周那些可愛的小蟲子們都預先清除掉了。
從昨晚到現在,他都還沒有睡過一覺。
現在,離昨晚戰斗的地方已經足夠遠了,他需要好好的休息,陷入沉眠,準備迎接早在意料之中的,“復制”的后遺癥了。
深坑在十米以下,這里已經能感覺到陰涼的絲絲水氣了。
只是巨大的壓力依然讓人有些不適,沙礫也會往身體所有的孔洞里面鉆。
這些在第三境的時候根本沒有感覺的東西,現在都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只已經開始金質化的吞金野人的記憶,很快便如期而至。
在他“復制”成這個野人的3秒鐘時間里,他也擁有了這只野人的所有記憶。在他醒著的時候還好,可是只要一旦陷入沉睡,那個記憶便會成為他睡夢中的主宰。如果他不能從里面掙脫,那他就將永遠陷入長眠了。
這就是他覺得,他所經歷過的所有痛苦中最痛苦的東西了。
……他需要采集鐵礦石,如果有鐵含量更高的礦石,那么就放棄眼前的礦石,繼續采集鐵含量更高的礦石……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也是一個無限循環的邏輯。
至于這里是哪里?他為什么要這樣做?要做到什么時候?……所有的問題都沒有意義。在他睡夢中的世界里,不會有這些問題存在。
直到他醒來之后,其實都不記得自己在睡夢到底經歷了什么。
只記得自己在不停的采集鐵礦石。
至于怎么醒來的?好像是看見了一間小屋子。屋子的樣子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是一間小屋子。
當他從沙地里游上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月亮正要落下。
“還好,這一次沉睡沒有太久。畢竟是野人的記憶,沒那么復雜……”他松了一口氣。
但是旋即,臉色一變。
月亮的顏色不對!
他從儲物囊里掏出一塊鐘表,看了一下時間。
驚訝得張大了嘴。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四點,沒錯。
但是,距離他入睡的那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了!
他居然睡掉了整整一個月!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而這個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夢境,他什么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在不停的采礦,不停的采礦……
他再顧不得掩藏形跡,從沙丘上一沖而下。
他所選擇的道路,都是他之前所熟悉的。這條道路他已經走過了很多回,所以,即便是在危險區,但還算是相對安全。
這一次他的運氣也很好。
直到看見沙漠邊緣的藍色晶壁,還什么危險都沒有碰到。
“一個月了,希望小連還能堅持啊……”他在心里說。
他毫無阻礙的穿過晶壁。
下一秒,他出現在了一個寬闊的大廳里。
大廳里吵吵嚷嚷,到處都是人。
這里是黑沙會的交易中心,方圓十多個街區的物資集散地。
他逆著人流,從大廳旁邊的一個小門走了進去。經過光亮整潔的走道,最后來到走道末端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
“咚咚咚!”他敲了敲門。
“誰?”過了很久,才從里面傳來一個似乎沒有睡醒的聲音。
“我!”他回答到。
“哦,進來吧!”
門內發出“撕拉”的一聲,然后門便自動滑向一邊,打開了。
“嘿,溫涼啊!你出去一個多月都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丁零是一個中年謝頂的肥膩男人,此時正躺在椅子上,腳翹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戴著耳塞,享受著1個星幣聽一次的《黃昏戀曲》。
三十年前,他二十歲,用一枚丹藥讓自己堪堪突破到了第十境。
這三十年來,他雖然沒有再進一步,但是憑著一只能說會道的巧嘴,倒也是在黑沙會里站穩了腳跟,成為了黑沙會的一名交易員。
唯一遺憾的是,那枚丹藥的副作用很明顯,禿掉的頭發再也沒有長回來。
“夕陽啊……”
“青春啊……”
“奔跑的少年啊……”
“白色裙子的少女啊……”
……
不得不說,戴著耳塞一邊聽歌一邊唱歌——尤其是對于聽眾來說,簡直是要人命。
當溫涼推門進去的時候,聽著丁零的歌聲,饒是他知道自己的行為頗為不敬,但還是忍不住上前將丁零耳朵上的耳塞給摘了下來。
“怎么了?”丁零在桌子背后坐好,“一個多月前你從我這里出去,一個多月了都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托你的福,我還活著。”溫涼回答到。
“讓我猜猜,這次你又拿到了什么好東西?是風干的獸腿?還是角犀的獨角?事先說好,雖然你帶來的東西,往往成色都不錯,但是價格和其它人的還是一樣的。”
溫涼笑了笑,沒有計較這些。
他們合作不是第一次了,對彼此的心性都算是了解。
丁零雖然在交易的價格上不太厚道,但是嘴巴該閉緊的時候是絕對會閉緊的。溫涼經常帶來些不屬于他這個實力階段所能獲取的東西進行交易,丁零從來沒有問過來路。
當然,背后是否有調查過,那是丁零自己才知道的事情。
反正溫涼不怕他查。
即使真要被查到自己一次次地從那些實力遠超過自己的野人手下逃生,他也大可以用一句“運氣好”來搪塞過去。
只是,自己的“運氣好”這件事,溫涼并不喜歡被太多人知道。
這就是他一直只選擇和丁零交易的原因。
溫涼回頭看了一下門。
丁零目光一亮,立刻親自去將門關上,還落了鎖,以免交易被其它人打擾。
等他回到自己的桌子面前的時候,看見桌子上已經擺放了一個皺巴巴的紙團。
“這是?”他有些疑惑。
溫涼一笑,示意他將紙團自己打開。
他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肥胖的手指捏住紙團的邊緣一抖——一粒紅色的圓珠滴溜溜地從紙團里掉了出來,掉在桌子上還彈了兩下。
“靠!”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兩只手忙不迭地圍住那個正在桌面滴溜溜轉動的紅色珠子,生怕它掉了下去。
“紅色丹丸,給個價吧!”溫涼說到。
“靠……”丁零口中罵不絕口。一只手捉住那個紅色的丹丸,一只手翻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盒,將那枚紅色的丹丸裝了進去。“緋珠被你這樣包成一團,真是暴殄天物啊!”
”快點,我趕時間呢!“溫涼催促到。他的儲物袋還有一枚,但是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賣的。
“你是怎么搞到這東西的?”
“你別管,我撿的!”
”行行行,我不問。一口價,二十萬星幣!“丁零一拍桌子,”這個價格是我能給出的最高的價格了,你要不滿意,你就只能去找其它人,或許黑市上有人會出價比這個更高,但你要有命去拿。“
溫涼點了點頭。
這個價格還算是公道。
緋珠的價格基本上是透明的,黑沙會常年求購這種東西,明碼標價,就是十五萬星幣。丁零能給出二十萬,算是不錯了。
”星幣先不用給我,你幫我看一下,我要為你平安巷的救濟所購買黑沙會的二級防護,需要多少錢?“溫涼問到。
丁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憑你的實力,肯定是遲早要離開那里的,你確定要這樣做?“
”沒錯。“溫涼毫不猶豫地回答到。
擁有黑沙會的二級防護權限,意味著將來即便是在溫涼不在的時候,婆婆和小連她們也可以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要求得到黑沙會的武力保護,足以應付一般的治安事件了。
”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丁零說到:”雖然咱們之間也談不上什么交情,但是看在和你做了這么多次買賣的份上,我還是得多勸你一句,別浪費錢!“
”沒錯,你從小便在那里成長,那里也算是你的家。可是啊,你看看,自你出生的這十多年來,那里的人都換了好幾撥了,是不是?除了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太婆和一個半活不死的小姑娘,還有誰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啊?“
”并且,據我所知,你和他們的關系并不好吧?那個秦牛,不是經常指責你偷偷的到一邊去吃好吃的,卻讓他們只能吃救濟所的配發流食嗎?有這種想法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呢?“
”何必為了他們浪費寶貴的星幣呢?有這二十萬,你完全可以買個破境丹,二十歲前突破第十境,這可比什么都重要!“
丁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絕對是真心的。
他可不希望溫涼這么一個能經常為他帶來好東西的”朋友“被那些人給拖累了。
溫涼搖了搖頭。
“好吧,隨你吧。二級防護權限,需要二十五萬星幣。如果你現在付賬,明天就能替你將權限申請下來。你是現在付賬嗎?”
“是的。”溫涼掏出一張小卡片,插入到丁零桌子上的一個卡槽內。“除去那枚紅色丹丸的價值,你再扣5萬星幣吧!”
“行,你等一下。”丁零一邊說,一邊從他的桌面拉出一個虛擬的投影。上面一長串花花綠綠的數字,溫涼看不懂,丁零卻駕輕就熟。
沒過多久,丁零便將那個卡片拔下來還給了溫涼,“里面差了三百星幣的手續費,我幫你墊上了,有錢了記得還我。你的身份卡,收好。都辦好了,明天你那個救濟所就能擁有黑沙會的二級防護了,恭喜!”
溫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謝謝!”
擁有二級防護的救濟所,意味著再也不會有人隨隨便便地闖進自己的家來。
婆婆可以擁有一張自己的床,想躺多久就躺多久,不用擔心隨時會有人闖進來讓他交出什么東西……
阿連可以有一個自己的浴室,想洗多久的澡就洗多久,也不用擔心總有莫名其妙的人在偷窺……
那群混蛋們每次從外面遍體鱗傷的回來之后,有個安穩的地方供他們呻吟呼嚎,不用擔心總有人闖進來再教訓他們一頓,嫌他們噪音污染……
這樣的地方,小連一定會為它取個名字吧?肯定是叫“XX之家”這樣的名字,之前她就這樣做過好幾次了,還將名字寫在紙上,張貼在門上……可惜總是沒過多久就被人扯掉了。
“喂喂喂!傻笑什么呢?”丁零搖了搖他的肩膀,“順便透露你個信息啊,白水園的招新已經開始了,你要不要去試試看……”
“好的,我會去試試的,”溫涼轉身離開了。“我還得去大廳里買點小東西,就不麻煩你了。”
從黑沙會的交易大廳里走出來,站到路燈下,溫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里的空氣和野外比起來可差得太多了。
天空陰沉得可怕——那不是天空,是層層疊疊的建筑彼此交錯后形成的穹頂,真正的天空其實在那個陰沉的穹頂外面。
這里的建筑一棵棵像是樹一樣肆意生長著,連云霧都只能達到它們的半身腰。
溫涼飛了起來。
一開始空間還算寬闊,但是在他幾個盤旋之后,便越來越逼仄了。
穿過黑沉沉的云霧之后,他來到一幢像是蜂窩一樣的墻面跟前,從其中的一個小門鉆了進去。
這是一個狹窄的巷弄。
竟然還有人在兩棟建筑之間拉了繩子用來晾衣服,溫涼不得不從那散發著濃厚水汽味道的衣服底下鉆了過去。
到了這里,有幾張熟識的面孔便都出現了。
“你好啊,張嬸!”溫涼笑著打招呼。
那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看著他笑容顯得有些尷尬,“啊?回來了?”
“是啊。怎么了?”
“沒,沒怎么……”張嬸的言辭閃爍,趕緊端著盆子轉身進了自己的小屋子。
“你好啊,陳叔!”走了沒多元,溫涼便又看見了個熟悉的面孔。
“啊?回……回來了?”陳叔似乎被嚇了一跳,手中的半截甘蔗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
“沒,沒什么……”陳叔也很快地離開了。
溫涼覺得很奇怪。
好像這里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正疑惑間,頭頂上打開了一個小窗子,一個聲音輕聲說:“溫涼,快回去看看吧,你家里出大事了!”
溫涼一驚,急忙便飛奔了起來。
這里離他那個救濟所的“家”其實并沒有多遠,只用了幾分鐘,他便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巷口。
迎頭撞上了一個正興高采烈往外走的少年。
“燕青,你去哪里?家里怎么了?”溫涼一把拉住了他。
那個叫燕青的少年一開始還很慍怒,但抬頭看見了溫涼,隨即便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地說到:“你……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嗎?”
“你聽誰說的,家里怎么了?”
這個叫做燕青的少年,也正是溫涼在救濟所的兄弟之一。平日里打交道不多,但是彼此還是認識的。
“我……我……”燕青嚅囁著,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跟我來!”溫涼懶得聽他回答,拖住他的手腕,徑直朝家里奔去。
這是街面上一間普通的屋子,看著像是一個普通的門面一樣,卷簾閘門隔絕著屋內和屋外兩個世界。
只有門頭上褪色灰暗的“救濟所”三個字,顯示著這里不同尋常。
在青棠城,每年都會有很多的新生嬰兒被制造出來,它們被隨機投放到各個救濟所里,讓它們自生自滅。
這也是青棠城中,第三區的主要人口來源。
很久很久以前,人們還保留著從救濟所里領養孩子的習慣,但是現在,誰還會干這種事情啊?
連自己都顧不上了,誰還會去顧別人?
聽說第一區不是這樣,嬰兒是通過交配產生的,溫涼沒有見過,也無法想象那樣的世界。
反正在他所生長的第三區,并沒有什么交配會產生新生兒這種說法。
“小連!我回來了!”
“婆婆,我回來了!”
還沒有走到門口,溫涼便大聲叫到。
以往的這時候,婆婆帶著咳喘的聲音總是會響起:“溫涼啊……回來啦!”
婆婆是第一個喂溫涼吃飯,第一個教會他穿衣的人。
如果不是婆婆,溫涼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可是這一次,屋子內什么聲音都沒有傳來。
溫涼看見卷簾閘門落了鎖,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的感覺。
“復制!”他毫不猶豫的動用了自己的能力。
在他的腦海里,那個神秘的面板上,清楚地看見有好多人正隱藏在暗處,偷窺著。
他們大多已經過了第十境,被這個世界接納了。但也就僅此而已,繼續蠅營狗茍地生活著。
溫涼隨意選擇了一個復制的目標,然后捏碎了鐵鎖,拉開了門。
門后空空如也!
什么都沒有!
像是從來沒有人在這里住過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溫涼震驚至極。
婆婆和小連呢?她們哪里去了?
“燕青,這是怎么回事?”他問。
燕青的手腕一直被他抓著,不是他不想跑,而是溫涼一直捏著他的手腕,他掙脫不了。
“溫……大哥,我其實什么也不知道啊!”燕青大聲哭嚎了起來。
“到底怎么回事?!”溫涼朝他怒吼道。
“我是半個月前才回來的,陳叔和張嬸都可以為我作證……”燕青急忙說到。
“少廢話!”溫涼吼到。
燕青被嚇了一跳。他害怕溫涼,他和救濟所里的所有其它小伙伴都怕溫涼。雖然溫涼的修為境界是他們中最低的,可是卻沒有人能打得過他。
他用力抹了兩把眼淚,開始一五一十地說起來。
“我回來的那一天,恰好看見平安巷的所有人都圍在救濟所的門口,我頓時便感覺不妙了。”
“我擠進去一看,一眼便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藤妖,它正抓著秦牛,枝蔓上的口器已經插到了秦牛的脖子里。我被嚇了一跳,本想轉身就逃的,結果才發現,那只藤妖已經被束縛陣給制服了,它被鎖在了原地,已經動彈不得了。”
燕青看著溫涼皺起了眉頭,不經意地停了下來。
“繼續說!”
“哦!”燕青于是繼續說到:“大家都在朝著那只藤妖攻擊,沒過多久它便死了。我一開始還在奇怪,這里是靈巢,怎么會有藤妖?后來聽別人說才知道,原來那只藤妖就是小連變的。”
溫涼瞳孔一收。
燕青看了一眼溫涼,沒有停頓,繼續說到:“他得的是緋熱病,除非及時服下緋珠,否則不可能會痊愈的啊!”
“大哥你一去就是一個月,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小連應該也是這樣想的,結果一急之下,就犯病了,現出了她的源形。”
“他一開始就吃了婆婆,然后還想吃更多的人。他抓了秦牛,然后沖到了大街上,被大家一起給定住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救濟所里剩下的兄弟們都覺得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們就打算分了家當,還是各自散去的好。”
“沒想到這時候大哥你卻回來了,實在是太好了!”
燕青的神色,該悲慟的時候悲慟,該欣喜的時候欣喜,看上去合情合理。
“我臨走前,不是給你們說過,每天都要用涼水替小連擦拭身體降溫的嗎?”溫涼問到。
“我們做了啊!”燕青回答到,“我們每天都盡心盡力,陳叔和張嬸都可以替我們作證的……”
“小連和婆婆的尸體呢?”溫涼問。
“在地下室里關著呢,還沒來得及處理!”
“帶我去看看。”
……
那些暗中偷窺的目光一直沒有散去。
地下室里果然有一只藤妖。
它還沒有完全死透,植物的生命力比動物們普遍要更強一些。
雖然被截斷了根部,它奄奄一息地靠墻耷拉著,依然有三米多高。
蒼白色的干莖和灰褐色的枝葉鋪展著,遮掩了大半面墻壁。
“這就是……小連?”溫涼不敢相信。
除了在書上,他并沒有真正的見過藤妖。
“是啊!”陪同他趕來的宋德遠是第一個發現藤妖的人之一,在平安巷德高望重,是平安巷最年長的住戶,據說在這里已經居住了超過六十年。
“我們知道你和他的感情非常好,可是它現在這樣,說不了話,也動不了……沒辦法……”宋德遠說到。
溫涼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殘敗的枝葉。
藤妖像是被驚醒了一樣,驀然抖動起枝葉朝他的手襲卷過來。
墻壁上驟然亮起一陣電光,像是鞭子一樣鞭撻在它的身上。藤妖襲來的枝葉顫栗了一下,無力地垂了下去,一動不動了。
溫涼的儲物囊里還有一顆緋珠,但是此時已經沒有用了。
“對不起,小連,我來晚了。”溫涼低聲地說到。
小連曾經是一個聰明的、狡黠的女子。
在溫涼七歲那年,小連從其它救濟所里轉過來。
那時候的小連,會玩“一槍打一個,一槍打二個”的手指游戲,常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甚至還能從平安巷的其它大人那里騙到點零花錢,給救濟所的其它兄弟姐妹們買點糖吃。
救濟所里除了婆婆之外,所有人都叫她“大姐”。
溫涼喜歡跟在她身后,是一長串跟屁蟲中最不顯眼的那一個。
后來小連長大了,突然就有一天,她開始穿起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染起了紅紅黃黃的頭發,經常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來,并且回家之后也不和大家一起玩了,而是回家就躺在床上睡覺。
不過,大家的日子卻都好過了起來。有些小伙伴甚至還去白水園考了學,雖然沒考上,但好歹是去第一區長了見識的,回來之后很快就搬走了。
溫涼也穿上了新衣裳。在他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吃到了一小塊真正的榴蓮——那臭臭的味道,絕對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味道了。
他十七歲那年,小連也十七歲。
婆婆生病了,再不能出去野外打獵了。
小連也生病了。
救濟所一下子就困頓了起來。
原來的救濟所里有三十多人,這兩年來離開的不少,最后便只剩下了十來人。
溫涼覺醒這個“復制”的能力,還是去年的事了。他還來不及改變太多,能夠打通一條通往野外第五區的“狩獵”路線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致了。
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做“生意”的時候,如果他再貪婪一些,干掉那個最后幸存的同伙,說不定收獲能更大,可以多賺幾千星幣。
上上次做生意的時候,無意間闖入過一個富人的家里……
上上上次……
……
那么這么多次下來,應該能早一點存夠二十萬星幣,說不定可以直接從黑沙會買一顆緋珠。
“對不起啊……”溫涼愣愣地站了很久,想來想去,卻只能說這一句話。
“好了,溫涼!”宋德遠站在他的身后,離他隔了幾個身位的距離。平安巷里所有人都知道,溫涼并不好惹,許多人平日里看見他都是刻意疏遠的。
“我們已經盡力了,小連如果有知,她不會怪我們的!”
藤妖是一種植物,不可能再“有知”了。
每個人臨死的時候,都會顯露出自己的本源。
溫涼還是第一次知道,小連是按照樹藤的血脈來制造的。
也不知道自己的本源是什么?
“是啊,是啊……”燕青離得他更遠,溫涼雖然看起來還算平靜,但是燕青總覺得,這時候的溫涼比什么時候都要可怕。“我們每天為她清洗降溫,每天服侍她吃喝拉撒……”
溫涼回頭看了一眼燕青。
燕青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但是立即閉上了嘴巴。
“走吧!”宋德遠說到,轉過身去。
在他轉身的時候,溫涼看著他的背影,心底默念了一句:“復制!”
這是他今天復制的第二個人。
第一次復制是為了獲取力量擰開那個結實得不像話的鎖。
這一次,只是希望能在宋德遠的記憶中發現些什么。
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平安巷的氣氛……從他第一次遇見張嬸的時候,就覺得有些詭異。
3秒鐘過去后。
“我們也走吧!”燕青說到,他也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溫涼又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復制!”
既然今晚注定要做夢,那便做一個痛痛快快的夢吧!
兩次復制間隔的時間太短了,溫涼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都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樣,站立不穩,打了個趔趄。
“你怎么了?”燕青的背后似乎長著眼睛,在他即將倒下的第一刻將他扶住了。
“沒什么,只是有點頭暈。你放開吧,我沒事,我很好。”溫涼掙脫了燕青扶住他的手。
“哦。”燕青慢慢退開,走在他的身后。
溫涼曾經試過一天之內復制三個人……當他想復制第四次的時候,卻怎么都沒有成功。
這一次,他想試試,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里。
沒有人知道,小連究竟在他的心底意味著什么。
連他自己都沒有認真地想過。
***
人們看見溫涼低著頭從平安巷的街面上慢慢地走過。
他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擊垮了,佝僂著背,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沒有聽見。
走到巷口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不動了。
然后他掏出一支拐杖來,走一步,咳一聲。
有人看見他捂住嘴巴的那條手帕上,在一滴一滴的滴落著鮮血。
“溫涼!”
在走到一個敞開的窗戶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抬頭看見一個女人正愁眉苦臉的看著他。
“你還好吧?”
那個婦人的聲音有些小。
溫涼朝他看了一眼,笑了笑,說到:“沒事,我很好。”
“你說什么?”婦人大聲問到。
可是溫涼已經低下頭,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