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里的人陸陸續續離開,無處可去的吳一品堅守到了最后一刻。
寢室關閉的最后期限,吳一品搜集了室友們兩百來斤重的書,再加上旁邊幾個寢室里的書,總重八百多斤,以四毛的價格賣了三百四十幾塊錢,然后被宿管阿姨勸出了寢室,整棟宿舍樓的鐵門鎖了起來。
那些書,他搬運得夠嗆,他估摸著再怎么也得有一千多斤。而且,前陣子他剛剛賣了自己的書,價格是六毛。
他知道,肯定是自己搜羅那些廢書,搶了宿管阿姨的生意,所以宿管阿姨壓他的價,玩他的秤,但他也并沒有不滿。畢竟,這些廢書并不屬于他。
吳一品還沒反應過來,便畢業了,踏入社會了,除了一張畢業證和學位證,一無所有。望著“石云學院”四個鎏金大字,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在這個地方,自己真的存在過嗎?
他拖著一個破舊的皮箱,里面除了一些舊衣服,還有一張銀行卡,父親說打了五千塊在上面,他卻一直沒有動用一分,甚至也沒有去查錢到沒到賬。那可是爺爺用命換來的啊!
在這個城市里,自己舉目無親,學校的大門又已經對自己關閉,總得找份工作來度命吧。
吳一品懷著茫然無措的心情,開始了找工作的路。
白天,就滿大街撥打招工信息上留的號碼,用腳步丈量著石月城的大街小巷。
晚上就住在網吧,花幾塊錢開臺電腦,到處投遞電子簡歷,玩到凌晨一兩點鐘,網管也不至于來轟你走,就把兩張椅子放一起,斜倚著身子,把腳放在另一把椅子上,胡亂睡到第二天中午,吃碗泡面再上街瞎逛。
遇到下雨天,則要在網吧待上一整天。
為了不引起網管的反感,他每天都不會在同一個網吧。
因為是年中,真正需要招人的企業并不多,銷售類的崗位,都瞧不上他這個毫無社會經驗和工作經歷的大學生。需要賣力氣的崗位,他又不太勝任,說心里話也不甘心。也或許是運氣還沒來,反正就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轉眼已是半個月過去,賣廢紙得來的錢用完了,工作沒找著,倒是把石月城轉了個滾瓜爛熟。另外,就是把大小網吧逛了個遍。
這半個月,他知道了石月城的來歷,是因為很久以前,此地漫山遍野都是一種形狀和顏色像月亮的石頭。
他知道了,石月城的古城只有三個門,東門、北門、南門,而沒有西門。
他知道了,石月城除了以地勢起伏著名外,最大的一個特點便是消費高,一碗面條比他的家鄉貴三塊。
他知道了,石月城的首富李華階的公司,名為華銳集團,涵蓋了地產、物流、批發和商超,正在謀劃上市。而李華階有三個前妻,一個妻子,四個小老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私生子。
他去了一趟華銳集團總部,古老中式風格的建筑,雕龍畫鳳,頗為莊重。
他也在網上看了一下華銳集團的招聘公告,人家招收的高管至少要求碩士生。
終于,在他彈盡援絕的一個凌晨,他被網管給轟了出來。那天,網吧的生意實在好得有些過分,一個初中生過生日,包了場。
吳一品在橋下坐了一夜,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與蚊子戰斗了一夜。
天亮后,蚊子散去,吳一品打了兩個小時盹兒,又發了兩個小時呆,到中午一點多,他咬了咬牙關,走到了那家名為香味閣的小館子。
這家館子,房子是七層,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磚房,占地面積不過四十平的樣子,一樓是飯館,二至七樓是住房。這矮小破舊的房子,與周邊的高樓有些格格不入。
五天前,他曾來過此處,這里要招收一個洗碗工,包吃不包住,月工資是一千二百元。當時他嫌工資太低,就沒入職。
此時,飯館還沒開門,隔著雙開玻璃門可以看到,椅子悉數倒過來放在小方桌上,臟兮兮的招財貓搖著破損的手。
吳一品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等來了肥碩的老板娘,跟包租婆有幾分神似。
老板娘一眼就認出了吳一品,鄙視地說:“你個死眼鏡兒,上次騙我說入職,免費吃了一碗蛋炒飯,還敢來蹭吃蹭喝了?”
“美女,洗碗工還缺嗎?”吳一品堆著笑,諂媚地問。
“不招了!不招了!自己都要養不活了,還招什么洗碗工!”老板娘抱怨道,“他娘的!大學一放假,連個人毛都看不到,這生意還咋做!?走吧走吧!”
“八百塊錢一個月,可以不?”吳一品充滿了期待地問。
“老娘說了,不招了!”老板娘顯得有些氣憤,唾沫星子都飛到了吳一品的臉上。
吳一品失望地邁開腿,老板娘叫住他:“哎!死眼鏡兒!看你可憐,六百塊,管一頓晚飯。不過先說好,工資未必能按期發!吃飯最多只能添一碗!”
就這樣,吳一品開始了洗碗工生涯。
這里的生意,倒是真不好,平均每天的營業額,也就在二百塊的樣子,除去成本,還能有多少?
用老板娘自己的話說,生兒子沒**兒的房東,屁股大個門店,一個月收租金八百,還要三年一次性交齊,簡直就是在搶錢!
老板娘自己當廚子,吳一品既是洗碗工,又是洗菜工,又是服務生。即便身兼數職,說句良心話,也并不太累。
這老板娘名叫劉金蘋,人倒并不壞,甚至還有些熱心。
通過交流,吳一品得知,她五十出頭,女兒在英國讀完研究生,就留在了那邊。老公走得早,她是又當爹又當媽,女兒讀書也是全靠她一人。
她不僅憑借自己的勤勞,將女兒送出了國,還在石月城買了一套五十多平的商品房,是個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前些年,這個小飯館都是由她一個人打理,她有腰椎病,今年以來嚴重了,不能久坐,要不然也不會請人幫忙。
得知吳一品已身無分文,老板娘給他先行借支了兩百元。
這老板娘,不罵人的時候倒真的很脆弱,述說著這些年來撫養女兒所經歷的種種心酸,就一把鼻涕一把淚起來,還罵女兒沒良心,去那么遠。
罵一陣子之后,又會翻開破舊的翻蓋手機,給吳一品看她女兒的照片,并介紹她女兒小時候怎么樣調皮,怎么樣能吃,怎么樣優秀。
她女兒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她,櫻桃小嘴,臉很瘦,笑得很陽光。由于像素不太高,其他也看不明了,只是,母女二人并不像。吳一品甚至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在撒謊了。
劉金蘋還說要幫吳一品介紹個女朋友,說她老家有個什么親戚的女兒,初中畢業后在家里玩了一年,她打算把女孩弄到石月城來幫忙,人長得高高大大的,屁股像磨盤,一看就能生兒子。
吳一品一笑而過,心說初中畢業再一年,了不起也就十七歲的樣子,真是有些扯。
他開玩笑說不如把女兒介紹給他,劉金蘋頓時火了,原形畢露,咬牙切齒地說:“你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我姑娘,要么嫁李華階的兒子,要么嫁湯云江的兒子!”
也是通過這番聊天,吳一品知道了另外一個大佬,石云市市長湯云江。
在香味閣入職的第六天,一個晚上,吳一品依然混跡在網吧。
大學班級QQ群里熱鬧了起來,大家都在討論公務員考試的成績。吳一品簡單掃視了一眼群里的消息,就玩游戲去了。
正在這時,電話在褲子口袋里響了起來,嚇了他一大跳。電話停機足足有半個月了,現在也就充當了一個手表的功能而已,怎么突然會來電話?
吳一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旁邊的男子斜視了他幾眼,他才不好意思地笑著,掏出了手機。
是黎龍打來的。他一接聽,對方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你小子干什么呢?窮到話費都交不起了嗎?靠!害老子幫你交話費,又損失老子二十塊!”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沒功夫聽你廢話!”吳一品有些不耐煩地說。
以他對黎龍的了解,這家伙打電話,絕對不會有什么正經事。曾記得有一個暑假,這家伙每天都會給吳一品打電話,動不動就聊半小時,掛都掛不掉。
“我的個神!115分,這不科學啊,你是咋考的啊?”黎龍在電話那頭咆哮著,顯得十分激動。
吳一品顯得有些茫然,“什么115分啊?”
“我靠,你沒查分嗎?”黎龍更激動了,“自己看群里的消息!先不跟你說了,我老爸在叫我了!”說著掛斷了電話。
這家伙,居然只聊了一分鐘,真是出了巧事了。莫名其妙的。
吳一品沒往心里去,繼續玩游戲,同宿舍的江宇又打了過來,顯得很激動,開門見山道:“我靠品娃子,你公務員進面試了也!群里都在討論呢!你還給老子裝深沉!老實說,是不是考試的時候,身邊坐了高人,抄到了答案?”
吳一品將電話放在桌上,快速退出游戲,翻看起群里的消息來。
群里果真是炸了鍋,三百多條消息,出現頻次最高的是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吳一品。吳一品快速往上翻著,直到看到學習委員唐心發的一個電子表格,赫然是石云市公務員招考面試名單。
石月區教育局辦公室工作人員這個崗位,吳一品位列第三名!
與第一名相差了12分,與第二名的分差也是8分。
面試是一比三的比例,這么大的分差,基本上沒有懸念。
而群里的討論,主要是三種觀點:第一種是萬萬沒想到全班30幾個報考石云市公務員的人中,吳一品居然是唯一進面試的,太不科學了;第二種是然并卵,面試翻盤不可能,僅僅是個安慰獎;第三種是某某某考了120多分,可惜崗位沒報好,面試都沒進。
除了群里的消息,大學、高中的許多同學,也給他發來了私信,都是恭喜的。唯獨特別的,是學習委員唐心發來的一些文檔,而且除了文檔,再沒有任何言語。消息都是三個小時之前發來的。而現在都已經要一點鐘了。
吳一品打開其中一個文檔,居然是公務員面試題。
吳一品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因為時間太晚就沒有答謝唐心,繼續玩起游戲來。
他參加了那么多的入職考試,就從來沒有嘗試過進面試的滋味。所以,這一結果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至少他也是進過面試的人!
分數考得高有什么用?能進面試才是王道!考得好不如報得好!
當然,他并不傻,這么大的分差,怎么可能逆轉?所以,復不復習并不重要,甚至,面試要不要棄權,都還有回旋的余地。不棄權,鐵定損失50元面試費。
50元是什么概念?足足可以在網吧混10夜哦!
在他看來,進面試對他來說,最大的意義,無非就是在同學們面前證明一下,他也并非那么差。對于學習成績不好,各方面條件都不好,可以說沒有任何閃光點的他來說,這次能獨一份的出現在面試名單里,還是讓他頗為得意的。
次日上午十點多,吳一品醒來,通過QQ謝過唐心,便出去瞎逛了。
吳一品顯得有些春風得意,決定奢侈一把,買了瓶芬達。
唐心回消息:“不用跟我這么客氣的!加油吳一品,千萬不要輕言放棄!不要聽別人怎么說,不努力,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不會逆襲?”
“公務員的考試,面試只折算一次,筆試要按50%比例折算兩次,所以面試一分相當于筆試兩分!你只要面試比第一名多6.1分,就逆襲了!但愿我之前整理的一些資料,能夠幫到你。”
“和你接觸不多,談不上對你有多了解,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身上有一股難能可貴的從容和大度!你要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的!加油!我看好你!不用回我,我現在人在美國。”
唐心的消息,是一次性發過來的,分成三段,字里行間都充滿了鼓勵。
“真的是太感謝你了!有你的鼓勵,哪怕是明知不可能,我也會奮力一搏的!”吳一品打了一行字,正要發過去,轉念一想,人家唐心人在美國,這會兒正是午夜,應該是正在休息,此刻發過去反而打攪了,于是刪除了輸入的內容。
唐心是個南方姑娘,平日里絕少和人交際,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圖書館,因為是學習委員,班上的每個人都有聯絡,但也僅限于業務式的聯絡。
而此刻,吳一品甚至都想不起來,這個女孩到底長什么樣子了。
這也正常,吳一品也是一個不愛交際的人,大學的前三年半都住在外面,少了宿舍臥談會的環節,當然對班上的女生知道不多。
這個學習委員的一席話,像一顆石頭,投進了他本已波瀾平靜的心湖。也許,自己就這么放棄,是真的太過草率了吧?
他也暗自笑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面試和筆試的分數,居然是這種折算方式。
吳一品一路喝著芬達,一路來到了石云市人力資源市場,爽快地交了50元面試費,領取了準考證,便去了香味閣餐館。
接下來等待面試的十天時間,吳一品白天在餐館打雜,抽空在手機上看那幾百頁的復習資料,時而還對著墻壁模擬答題。晚上繼續混跡在網吧,打會兒游戲,看會兒面試資料。
面試的頭一天,晚上八點鐘下班后,吳一品動用了父親匯來的錢,花700元,買了套看起來不錯,實則是水貨的襯衣、西褲、皮鞋,還理了個發。
面試那天清早,吳一品還在網吧,唐心又發來了消息:“給你分享下我的面試經驗:心態放平和,把那些面試官當傻子,自信一點兒,大聲把你的想法流暢地說出來,你就成功了!加油!等你的好消息!不用回。”
吳一品很認真地洗了一把臉,坐公交車來到了考場。面試抽簽抽得不大好,上午最后一個。稀里糊涂漫長的等待,下午兩點鐘才輪到他。
候考廳和走廊里都是武警站崗,怎么可能不緊張?面對著七個疲倦而又傲慢的面試官,吳一品渾身都是汗,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因為走得太過僵硬,差點兒摔了個狗吃屎,頓時讓面試官們虎軀一震,臉上露出了笑容。
說老實話,吳一品并不記得,工作人員遞給自己的題目都是些啥,也不記得自己亂七八糟都說了些啥。他只記得,自己的聲音很洪亮,答案也很干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說完了也沒有補充。
總共十分鐘的時限,他三分鐘就解決問題了。得分也不算高,83.8分。
而出得考場,很多人上前來問他結果,他才知道,自己的得分算是中上游的水平了。
一個矮胖的馬尾辮女孩問了一下吳一品的得分后,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然后有些失落地恭喜吳一品。原來,她正是這個崗位的第二名,面試才得了76分。
也是從這個女孩口中,吳一品得知,他們這個崗位的第一名,因為考上了外省的公務員,壓根兒就沒來!
這么說,自己是上了?
吳一品連忙打開手機,給父親打電話報告喜訊,父親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畢竟,對于一個世世代代都是泥腿子的家庭來說,兒子能考上公務員,吳家還是很有面子的。
上了公交車以后,他給唐心發消息道:“我考上了!謝謝!”
唐心很快回消息了:“哈哈,我就說吧!恭喜!溫馨提示,穩住穩住,千萬不要學范進!對了,你欠我一頓飯,記在賬上哦!”
唐心勸吳一品不要學范進中舉,這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恢復了淡定。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唐心消息,香味閣老板娘劉金蘋的電話打了進來。
“死眼鏡兒!怎么回事?還不來干活!”電話里,劉金蘋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吳一品并不氣憤,笑著解釋道:“老板娘,不好意思,我去參加了一個面試,五分鐘趕到!”
回到香味閣,劉金蘋正獨自坐在飯館兒門口,臉上的每個細胞都包裹著憤怒,見吳一品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大步流星,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歪著嘴諷刺道:“我說四眼狗,不要以為你打扮得人模狗樣,就真是白領了,你不過就是個洗碗工!還不快干活!”
吳一品一點兒也不生氣,笑著說:“丈母娘,我看您老人家是寂寞了吧?一個客人沒有,你倒是說說,這都有啥活可干的?”
“滾!”劉金蘋怒吼道,“再嚼舌根,老娘就把你趕出去,一分錢工資也別想要!”
“干活!干活!”吳一品呵呵笑著,拿起抹布擦起桌子來。
“喂,眼鏡兒,這個怎么弄?”劉金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機湊過來。
吳一品一看,一個名片為臭丫頭的人發來短信,讓她加一個QQ號。
劉金蘋的手機太舊了,根本無法上網,吳一品于是用自己的手機申請了一個QQ號,加了那個QQ號碼。
“這個是干嘛用呢?”劉金蘋無比好奇,“我姑娘讓我弄,我哪里弄得了這些高科技?”
吳一品解釋了一番,并承諾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轉告。劉金蘋還想繼續問什么,客人來了,便擱置了。
這天,照舊沒什么客人,東一個西一個的,一起才收了七十幾塊錢,八點鐘就打了烊。
吳一品不想這么早就去網吧,于是在街上閑逛起來。
黎龍打來電話,詳細詢問了面試的情況,聊了足足有一個小時,聊到吳一品的電話沒電自動關機了,才算完事了。
二人一致認為,這樣的結果不科學。
走在去網吧的路上,吳一品的心里一陣一陣暗爽,人往往就是這樣,越是遇到這種不科學的結果,才越讓人有成就感。
接下來半個月的時光,吳一品白天在香味閣打雜,晚上在網吧睡,日子平淡無奇。
劉金蘋的女兒偶爾會通過QQ發過來幾張生活照,吳一品便會翻出來給劉金蘋看。這個時候,劉金蘋是最開心的,就像女兒在身邊一樣。
劉金蘋還是動不動就開罵,但吳一品能夠感覺到,這個被他戲稱為丈母娘的人,并不討厭他。他違反規定,多吃一碗飯的時候,劉金蘋都沒有以前那么兇了。
家鄉的一個遠房親戚專門打來電話,此人是一個鄉鎮干部,在老吳家也算是很有面子的人物。
這個親戚苦口婆心,推心置腹給吳一品講了很多,諸如要舍得花錢,穿得要體面一點兒,不然會讓別人瞧不起,要請領導吃飯,要搞好關系之類,不然政審過不了。
這人還吹噓,他有什么什么熟人在市政府,還自告奮勇說可以幫忙打招呼,讓吳一品有需要就只管說。
吳一品嘴上答應著,卻一點兒也沒往心里去。
隨著開學季的將近,學生提前返校,人流量大了起來,香味閣的生意也火爆了起來,營業的時間也從以前的下午三點至八點,調整為上午九點至晚上十一點。
吳一品和劉金蘋兩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劉金蘋甚至又招了一個大學生兼職。
在忙碌中,吳一品早已將遠房親戚的話忘到了九霄云外。
說心里話,吳一品有些不明白,這么一個破舊的小餐館,老板娘的手藝也很平常,怎么地就會吸引那么多的食客?
當然,這個世界上不科學的事情太多了,正如自己逆襲考上公務員一樣,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餐館的生意興隆,吳一品的內心深處是不怎么開心的,事情更多了,更苦更累了,更為可氣的是,通過旁敲側擊,吳一品明白了很殘酷的一點——漲工資肯定是沒門兒的!
那天下午,石月區教育局打電話過來,說要政審的時候,吳一品正在端菜。擁擠的香味閣擠滿了食客。
吳一品一聽是區教育局的,激動得差點兒把盤子打翻。
餐館里太吵,吳一品來到外面,教育局的人簡單聽完吳一品的介紹,約定次日上午十點在石云學院見面。
因為第二天得請假去協助政審,當天晚上收工后,吳一品便給劉金蘋說了自己考上公務員的事。
劉金蘋自告奮勇說,要安排一頓午飯,招待教育局的領導。見這個摳門的老板娘這般真誠,吳一品也就沒有推辭。
學校正處于假期,吳一品平日里跟老師又沒有聯系,還是托唐心的幫忙,請班主任老師宋紅霞出面參加政審。
宋紅霞老師很上心,當天晚上硬是讓吳一品聯系教育局的聯絡員,核實了對方一行三人的準確姓名和職務。
教育局帶隊的是副局長李高平,此人大概50歲的樣子,滿頭銀發梳成整齊的大背頭,身材瘦削,背略微有點兒駝,鼻梁高挺,眼睛炯炯有神,聲音洪亮。
他并不高,但走起路來有,總是給人一種高大威猛的感覺。
李高平帶了一個政工科長,一個辦公室副主任兼司機。
政工科長是個大媽,姓魏,身材窈窕,穿著時尚,打扮與她的年齡有些不相符。若是不看那張皮膚松弛滿是粉脂的臉,你倒真以為是一個妙齡女郎。而吳一品也是后來才知道,她的兒子,居然已經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結婚了。
辦公室副主任兼司機叫黃達,四十歲的樣子,身材矮小敦實,皮膚很黑,隨時保持著一臉笑容,見到每個人都會很得體地點頭問好。
政審地點選在了文學院學工科辦公室。宋紅霞還組織了暑期留校兼職的3個學生會干部,打了李高平一行三人的臺簽,顯得很正式。
李高平一行在賓客席落座,朗聲笑著開玩笑道:“我們幾個中專生,今天到石云市的最高學府來,也體驗一回當大學生的滋味。”
吳一品沒有見過這種正經場面,顯得有些拘束。
班主任宋紅霞一直夸贊著吳一品怎么怎么勤奮,怎么怎么能力出眾,還說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之類。學生會的幾個干部也是卯著勁往吳一品臉上貼金,搞得他自己都覺得臉紅耳赤的。
政審組與宋紅霞他們個別座談的時候,吳一品便被請出了會議室。
半小時后,政審結束,宋紅霞笑呵呵地送李高平他們下樓。從他們的交談中,吳一品聽明白,宋紅霞要安排一頓午飯招待李高平等人,被拒絕了。
在李高平的邀請下,吳一品坐上教育局的轎車。他都不好意思說,長了二十二歲,他還從來沒有坐過轎車呢。
黃達開車,魏科長是女士,坐了副駕駛,李高平和吳一品坐在了后排。
“小吳,你住哪里?我們把你送到。”李高平客氣地問。
吳一品于是有些忐忑地邀請三人吃午飯,李高平爽快地答應了,但補充了一個條件:“你請客,我買單。”
“是這樣的,我畢業后,一直在一個餐館打工,老板娘聽說我考上了公務員,今天政審,說什么也要安排一頓飯,招待一下你們,也算是我老板娘的一片心意。”吳一品解釋道。
李高平笑呵呵道:“既然是這樣,那倒是非去不可了,就算是延伸考察吧!不過事先聲明,中午都不能喝酒,因為下午單位還有一個會。”
說話間,便到了香味閣餐館。
下得車來,吳一品頓時驚嘆,這還是自己所熟知的香味閣嗎?里里外外干凈得有些過分。而大門口居然豎起了暫停營業的招牌。
“小吳,你是要請我們吃閉門羹嗎?”李高平開玩笑道。
吳一品正要給老板娘打電話,便見劉金蘋笑呵呵地迎了出來,“各位領導快快里面請!我這地方是小了點兒,但也是我們小吳的一片心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有多大本事,也找不到什么高檔的地方,領導們委屈一下!”
客人們紛紛表示,這地方很不錯。大館子也就徒有其表,要吃正宗的家常菜,還是得來這種地方,蠻不錯。
進去落座,劉金蘋和那個兼職大學生將已準備好的菜肴端了出來,雞鴨魚蝦和豬蹄,滿滿一大桌,葷素搭配得當。看上去,這一桌的菜,再怎么也得千把塊。
那菜品,哪里是平日里劉金蘋弄出來的?甚至連餐具,都是全新的。
吳一品尋思,難不成老板娘還請了外援?
劉金蘋還準備了一瓶酒,但李高平有言在先,大家都不喝酒,直接吃飯。劉金蘋像個母親招待兒子的客人一樣,熱情地給大家夾著菜,一刻不停地夸贊著吳一品的好。
這些菜,不僅樣子中看,味道也蠻不錯,大家都贊不絕口。
整個過程中,劉金蘋都在與客人交流。她的話雖然俗氣了一些,但最難得的是一片赤誠之心。
飯畢,李高平讓吳一品等候通知,與劉金蘋寒暄幾句,一行三人便驅車離去。
劉金蘋數了一沓一千六百元鈔票,交到吳一品手里,恢復了尖酸刻薄的嘴臉:“他娘的,都考上公務員了,還在老娘這里洗什么碗?有多遠滾多遠!”
按照入職時的約定,六百塊一個月,管一頓飯。現在一個月還差七天,老板娘卻給了一千六,又還請政審組的吃了頓大餐,摳門如劉金蘋,今天是怎么了?
見吳一品愣在那里,劉金蘋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怎么?還想賴在老娘這里白吃白喝啊?”
“丈母娘,這錢是不是多了點兒?”吳一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不是說好六百塊的嗎?怎么反悔了?”
“工資是六百塊沒錯,獎金不還有一千塊嗎?”劉金蘋一本正經道。
“獎金?”吳一品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你在老娘這里干了一個月,考上了公務員,老娘臉上也有光,給點兒獎金你還有意見啊?!”劉金蘋用抹布擦著手,“快走吧,這里不適合你!收拾收拾,準備一下坐辦公室去,別把一雙寫字的手給糟蹋了!”
說著從里面鎖上雙開玻璃門,將吳一品和兼職大學生鎖在門外,自己朝廚房走去。
“恭喜你,師兄!”兼職大學生湊過來低聲道,“老板娘為了給你準備這頓飯,昨天一夜沒睡,又是擦玻璃,又是洗地板,清早五點多就去菜市場買菜,累的夠嗆。老板娘說了,今兒給我放假一天,我得回去休息了。”
望著大學生離去的背影,吳一品心頭一酸,快步追上去,大聲道:“嗨,謝謝啦!”
大學生回過頭,報以真誠的微校。
“也幫我轉告老板娘,謝謝她啦!”吳一品大聲喊道。
吳一品在網吧住了兩天,黃達便打來電話,通知他到單位上班。
他的崗位是辦公室,與黃達門對門,兩張桌子空著一張。當天上午,黃達只把吳一品安排落座,就忙得團團轉,一會兒跑進打字室,一會兒接聽電話,一會兒又被領導叫去辦公室。
無所事事的吳一品,對著電腦發了一上午呆。
中午時分,黃達過來,“走,吃飯去!”
吳一品聽話地隨他下樓,轎車早已等候在門口,二人上了車,司機是一個大胖子。黃達介紹說:“這是我們辦公室新招考的高材生吳一品,這是我們車隊的呂主任。”
那個呂主任回過頭朝吳一品點了點頭,驅車上了外面的大道。也不知怎么東拐西拐的,車最后停到了一個名為華銳的酒店門口。
吳一品想了起來,這里是李華階的餐飲連鎖店之一,在石月城算是很高端的地方了。
酒店內裝修得像宮殿,四面八方的鏡子把吳一品照了個真真切切,讓他感覺無處遁形,渾身不自在。
包房里是十人的圓桌,教育局有幾個領導在,早上吳一品曾關注過單位的公示欄,大致還記得住模樣。只是,少了局長陳旭,以及排名第二的副局長李高平。
請客的是一家私立學校的老總,校長點頭哈腰給參加者們發著整包的煙。吳一品平日里都抽五塊的,這種煙他見都沒見過,壓根兒不敢拿。
酒是五糧液,一共三瓶,學校老總客套地說中午先意思一下,下午再約。
吳一品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稀里糊涂也接了一杯酒。
黃達給吳一品介紹完老總和校長,便一一介紹單位的領導。
毫無酒桌經驗的他,感覺像做夢一樣,說話也大舌頭,喝酒也是被動不堪,反正是一塌糊涂,不明不白就醉了。
菜是什么味,一點兒也沒償到。更搞笑的是,單位領導說了些啥,完全沒有概念了,竟然如同失憶了一般。
稀里糊涂回到單位,吳一品趴在桌上便睡了起來。不知什么時候,黃達進來,拿了一沓文件,讓他送給李高平。
吳一品感覺頭痛得厲害,暈暈乎乎進了李高平的辦公室。
李高平緊緊皺著眉頭,很不高興地問:“小吳,中午喝酒了?”
吳一品一陣緊張,解釋說:“是喝了一口,酒量太小,有點兒暈乎暈乎的。”
“喝成這個樣子了,還來上什么班?快回去休息。叫黃達過來一下。”李高平無比嚴肅,朝吳一品擺了擺手。
吳一品將一沓文件放在李高平的辦公桌上,灰土頭臉逃了出去。來到走廊,他都還能夠感受到李高平那殺傷力十足的眼神。
李高平的態度,讓吳一品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了許多。他深吸了一口氣,去黃達辦公室傳達了李高平的指令。
黃達答應著,又遞來一疊文件,讓他送去陳旭的辦公室。
吳一品猶豫了一下,面露難色,吞吞吐吐說:“黃主任,李高平副局長說我喝酒了,讓我回去休息。”
“我說,把這些文件送給陳局!”黃達顯得很不高興,大聲重復道。他的眼神充滿著殺氣,只是這種殺氣與李高平的完全不同,似乎帶著一股子威脅的意思。
吳一品的頭嗡嗡的,有一種被蹂躪的感覺。
“送完文件,聯系呂主任,安排一臺車,到區政府辦公室去領個文件。”黃達吩咐著,朝李高平辦公室走去。
一連串的指令,讓他的頭腦有些不夠用。但當務之急是去陳旭辦公室送文件。
吳一品跑去衛生間,狠狠洗了一分鐘臉,再照鏡子,里面的那張臉是扭曲的,紅得像潑了豬血,連眼珠都通紅了。原來,自己喝醉了酒是這般丑陋。
黃達的指令還在耳邊回蕩,毫無經驗的吳一品,硬著頭皮,敲了敲門,將文件送進了教育局局長陳旭的辦公室。
陳旭正在會客,對方是個年輕人,二人抽著煙,談笑風生。吳一品進來,陳旭的笑容頓時凝固,十分難看。
“陳局好,我是辦公室小吳,黃達副主任讓我把文件送給您。”吳一品說著,將文件放在了陳旭辦公桌上,作勢要離去。
“老哥,這位小吳怎么沒見過?教育局可真是藏龍臥虎啊!不給小弟介紹介紹?”年輕人笑呵呵地上下打量吳一品,那眼神怪怪的,充滿著戲謔。
陳旭站起來,看了一下手表,尷尬地笑著轉移話題道:“方大主任,你瞧我這記性,光顧著和你說話,居然忘了我三點鐘有個會,現在已經三點過十分了。那個誰,讓會議室的人稍微等一下,會議推遲到三點半,我和政府辦方主任商量個事情,馬上就來。”
吳一品答應著,落荒而逃。剛剛陳旭說讓會議室的人稍微等一下,吳一品跑去會議室一看,雙開玻璃門緊緊鎖著,并無人員等候。
他大約明白了陳旭僅僅是以此為幌子,把客人請走,但又不太確定,心說一會兒問下黃達就知道了,忐忑地回了辦公室,便見剛剛那個年輕男子提著皮包,從辦公室門口快步離去。
文件送完了,接下來是要去區政府領文件,吳一品翻著桌上的電話本,正要撥打車隊隊長呂佳新的電話,李高平和黃達一同來到了辦公室。
見吳一品還沒走,李高平顯得更生氣了,提高聲調道:“小吳,我說的話不起作用嗎?是不是要陳旭同志親自來給你說?”
吳一品默默放下電話,沒有看黃達和李高平,也沒有說一句話,快步離開。突然想起陳旭交代的事情,怕誤了事,又折轉身。
在門口,他便聽到黃達解釋道:“年輕人沒經驗,李局您多擔待。我也跟他說了幾遍,喝成這樣就別來辦公室了,他就是不聽,還搶著搶著要給領導送文件,我也尋思不好打擊新人的積極性嘛!”
這黃達怎么會如此陰險?吳一品仔細回憶著認識黃達以來的細節,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家伙怎么會對自己的下屬下套?
他想了想,沒有馬上進辦公室,免得尷尬。待聽到李高平走了,又過了一分鐘,他才進了黃達的辦公室。
黃達一臉厭惡地看著他,他裝作沒事人一般,核實陳旭下午是不是有會議,黃達不耐煩地說:“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管!”
吳一品強忍著怒火,不卑不亢地說:“剛剛給陳局送文件,他辦公室有客人,他對客人說原本三點鐘有個會,讓我給會議室的人說會議推遲到三點半,我看會議室的門緊鎖著,不知是不是陳局記錯了,又怕誤事,所以給黃主任報告。”
“我說了,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管!”黃達扭頭開始簽文件。
“那去政府辦領文件的事,還請黃主任另外安排人去落實。我就按照李局的指示,先回去了。”吳一品說著,快步走了出去,在街上漫無目的游蕩著。
吳一品入職的第一天,就一敗涂地。他整個人的自信和自尊,被擊得粉碎。他意識到,公務員這條路,并非想象中的光鮮亮麗。
他認真反思著入職半天以來的每個細節,覺得自己最大的失敗在于不善于交流。明明不能喝酒,倒酒的時候也不拒絕,硬著頭皮扛,這是一切的誘因。
然后,李高平明明說了讓他回去,黃達讓他干這干那,他依然沒有拒絕,這導致他硬著頭頭皮進了單位一把手的辦公室,在客人面前丟了教育局的丑。
入職后的第三天,吳一品租了個一居室的房子,一百五一個月,就在單位附近,步行十分鐘的路程。
吳一品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中餐在單位吃,五塊錢一頓。晚上,就亂七八糟吃點兒東西。
他的主要工作是,收發文件,到其他單位拿文件,接聽電話,調度車輛,簡單的協調,造一些迎檢的資料,諸如穿越到幾個月前,制方案成立什么什么領導小組之類。
因為辦公室只有兩個人,他和黃達都很忙亂,幾乎每天都在出錯,每天都在被領導批評。
對于黃達,吳一品是無語的,他的指令總是怪怪的,要么拐彎抹角,要么指向不明,要么朝令夕改,要么指令與指令之間相互打架。吳一品討厭這個人,但他從來沒有與這個人鬧僵過,倒不是他有多大度,而是他不敢。
黃達許諾吳一品,等他當上了辦公室主任,就給領導建議由吳一品當副主任。吳一品打心眼兒里不相信吳一品的許諾,也瞧不上他許諾的那個副主任。
這一想法讓他有些明白,黃達為什么會打壓他了,因為自始至終,他就沒把一個辦公室副主任放在眼里。
吳一品幾乎每天都在加班,反正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交際,回租住地也是一個人,他倒也沒有怨言。他覺得,這份工作可比在香味閣苦多了。
黃達也幾乎每天都在加班,周末也會往辦公室跑,而且還要叫上吳一品。
偶爾,黃達會帶上他去參加接待,喝醉的時候,黃達會稱他為兄弟。這讓他感覺很惡心。
吳一品的酒量長了差不多五倍,一斤白的完全不在話下。他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怎么漲了這么多。不過他有一個原則,中午絕對不喝酒。
偶爾,同學黎龍會打來電話,以羨慕的口吻詢問吳一品的工作狀況。在他的想象中,公務員無非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悠閑地過一天。吳一品并沒有說自己現在的狀況,總是裝作若無其事。
黎龍的父親在石月區的鄉下辦了個農產品加工廠,這段時間正在加工干土豆片,因為缺人手,暫時失業的黎龍幫父親打下手,一天很苦逼。
劉金蘋打過一次電話,問她女兒最近有沒有發什么消息來,吳一品才登陸了幫劉金蘋申請的那個QQ號,有少數幾張照片。
吳一品承諾有時間了到香味閣去,后來給黃達請了一次假,未得到同意,就耽擱了。后來,因為太忙,主要還是心太累,劉金蘋也再沒打電話問這件事,他也就把這事給忘記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概一個月,辦公室一下子新進來了三個同事,兩個是區重點高中的老師,一個是某鎮中心學校的副校長。
這三個同事都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一個專職負責外宣,一個專職負責黨建、綜治,一個專職負責后勤接待。
黃達成功擔任了辦公室主任,新進的三個人都是辦公室副主任,再加上一個財務副主任,一個內保主任,一個車隊隊長副主任,整個辦公室十幾號人,除了分發報紙和打掃衛生的臨時工以外,就吳一品一個人沒有頭銜。
以前是黃達一個人安排工作,現在是黃達與新進來的三個人一起安排工作,凡是沒人做的事,就交到了吳一品的手上,吳一品變得更忙碌了。
黃達說,年輕人就是要多做事。他還說,試用期更應該虛心好學勤快一點,不然隨時可以直接不予錄用,那樣就可惜了。
第一次發工資時,吳一品的心情是復雜的,一千三百塊,打到工資卡上,吳一品暗暗給自己打氣,為了這份工資,一切都是值得的。
和吳一品一批考的公務員,比吳一品晚了一個多月才正式到崗,區人事局組織了為期一周的崗前培訓。
吳一品白天上課,晚上回單位加班,有時候黃達干脆給他請半天假或整天假回單位干事。有時候中途被黃達電話叫走。所以,吳一品跟大家沒有什么交流。
班長建了個QQ交流群,把吳一品加了進去。群里一共二十五六個人,非常活躍,吳一品從來不說話,只是偶爾看一眼群里的消息,感嘆大家的口才咋這么牛逼,日子咋這么光鮮。
群里有幾個籃球迷,不加班的周末和晚上,天氣好的話,吳一品會和他們一起去打籃球。他的球技還可以,關鍵是從小在農村長大,肩挑背馱練就了一個好身體,能突能搶的,在球場上也算是英姿颯爽,頗受隊友歡迎。
因為跟黃達的關系,他工作得很壓抑。他一度覺得,黃達就是他翻不過的一道坎。同時,他能夠明顯感覺到,一把手并不喜歡他。
其他幾個副局長都挺忙,每次見面都是和藹可親。唯獨李高平,作為管機關的領導,與辦公室交道頗多,對吳一品的要求很嚴格,經常直截了當地批評。
不過,冬月份的時候,李高平就調走了,據說是去了區政府辦。臨行的時候,他特意把吳一品叫到了辦公室。
他給了吳一品一包煙,然后用鼓勵的語氣說:“小吳,辦公室很辛苦。你底子還可以,關鍵是人本分,大家還是比較肯定你的。在辦公室好好干,有些時候當拒絕的要懂得巧妙地拒絕,不要硬扛。要多和領導同事溝通,要敢于和善于表達自己的看法,年輕人要有活力,不要太過沉悶。一個單位里,都是同事,你不交流溝通,你腦子里到底想什么,別人是不會知道的。”
吳一品有些麻木的點著頭,苦笑著表達謝意。他能夠聽出來,李高平也是在變相批評他做得不好,批評他太沉悶。潛臺詞很明確,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并不是太認同他的。
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第一印象差了,要扭轉自己在單位在領導心目中的形象,實在是太難。他一想這些問題就頭疼。
進入臘月以后,單位特別忙碌,幾個班子成員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各科室的也忙著各種應酬,黃達和其他幾個副主任每天都是醉醺醺的。
辦公室有一半的時候就吳一品一個人留守,除了日常的聯絡協調,會務準備,還有年底各種亂七八糟的迎檢資料,一天忙得焦頭爛額。
而這個臘月里,最值得興奮的一件事情就是,唐心計劃臘月二十從美國飛石月城,還主動說要吳一品還上欠她的那頓飯。默默計算著這個赴約的日子,成為他最大的寄托和精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