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安都附近的一個麥田,正值秋收之際,不同于白天的熱火朝天,夜晚的農田靜悄悄的,除了悄然變大的雨聲,只能聽見遠處村莊里傳來幾聲犬吠和半大孩童的啼哭聲。
可是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多長,把隨著閃電劃過,幾道黑影沖破了雨幕,如果有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在旁,一眼就能看出這幾人的武功非同尋常。在這個天下高手皆匍匐于朝廷威壓的時代,能有這樣武功的在江湖中并不多見,此地一次竟是好幾個,可是看這些人急匆匆的模樣,竟是還有追兵在后,不禁讓人震驚。
細看那幾道黑影,像是經過一場大戰,皆是身負利器,衣著像是軍中制式,幾人簇擁著中間一人,隱隱之間將能攻向他的位置全部鎖死,而身處其中的老人則是小心翼翼的抱著一個包裹,似是十分重要的物事。
眾人皆是無言,只是在雨中施展著輕功,一刻也不敢停歇。可是忽得一驟,都停下了腳步,原來在他們行進時,本已愈發猛烈的大雨卻怪異的停止了,那本是正常的麥田突然多出幾個冰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嘿嘿嘿,不愧是隨著鎮國公大殺四方的虎衛,舉其余眾衛和,暗夜司和天機閣之力,還能出現漏網之魚,果然厲害。只不過天機閣早已在此布下大陣,與其白白送死,倒不如把東西交出來,說不定上邊開恩,還能饒你們幾條性命。”一道陰沉沉的聲音突然出現。
自知陷入絕境的眾人沒有多言,只是拔出刀劍,收縮陣型,將其中的老人穩穩護住。
“好好好,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你們就陪著你們那主公一起下地獄去吧”
“動手!一個不留”聲音的主人似是被眾人的反應激怒,從黑暗中走出,漏出邪氣十足的面容,竟是在江湖中赫赫兇名的天毒,不知怎么竟然加入了朝廷。
隨著幾道發出嗚嗚音的暗器劃過天空,早已埋伏于此地的黑衣人們一躍而出,全力攻向虎衛。
雖說虎衛眾人皆是高手,但面對的也是聲名絲毫不虛他們的四大衛之三,還有專攻暗殺的暗夜司和行事神秘的天機閣。不到一刻,就只剩下為首的老人一人一劍,但在眾人圍攻下也是漸露不敵,不斷受創。
當老人的背后再次新添一道傷勢后,隨著“啪”的一聲,本是遮蓋蒼穹的大陣卻像玻璃一樣突然變成碎片,緊接著一道負劍的高大身影走入麥田。
“朝廷辦事,閑雜人等速速離開”旁邊有暗夜司負責掠陣的高手高呼到。
可話音還未落下,一道劍光閃過,諾大一顆頭顱便已落地。
攝于闖入之人一劍破陣殺人之威,本可在數招之內拿下老人的黑影們卻緩緩后退了數步,脫離了戰圈。
而此時已是彌留之際的老人看到來人,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用劍支撐起身體,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師弟,你還是來了。”
來人哼了一聲,“我再不來,你就要被一群廢物殺了”
老人聽聞此言也不惱怒,只是緩緩說著“咱們兩從小吵到老,吵了整整幾十年,我就沒吵贏過你。但這次,你先別說哈,讓師兄好好說說”來人并未發聲,只是低著頭靜靜的聽著。
“師兄比你年長幾歲,也比你早入門幾年,但天賦不及你,樣貌不及你,智商也不及你,我也不嫉妒,因為都是師父的弟子。只不過.....”老人似乎是忘記自己身處包圍之中,反而開始與來人說起話來。說來也奇怪,仿佛來人是渾水猛獸一般,身上濃厚的氣息竟讓圍在周圍的黑衣眾人無人敢動,只是靜靜的看著二人交談。
老人講到此略微一頓,繼續說道“只不過小師妹那么明顯的喜歡你,你個軟蛋卻一直不肯回復,虧了她對你的一片真心。要不是你自持一劍可斷天下事,在外邊惹下多少仇家,后來你被困在勾欄山,宗門又怎么會被逼著解散,師弟們又怎么會被廢了武功,小師妹又怎么會被逼迫著自縊而亡,后來你出來后,當日殺上宗門的惡人都被你殺光了,可是師父師娘師妹們呢?”早已年過古稀的老人講到此處,泄了全身氣機,像個普通老頭子一樣說著。
“你倒是無敵了,成名了,成了這世間的大劍仙,可他們回不來了。”
話語間,老頭看向遠處的村莊,手指不斷微微抖動著。
“老咯,話越來越多了,這幾年就愛回憶過去,你把那些仇家殺光后,我也就想一門心思跟著鎮國公重建宗門,后來押錯了寶,也落得了這般下場,只不過現在這個重任就要交給你了,最后的遺憾就是還沒聽你這位大劍仙叫過一句師兄,嘿嘿,估計是聽不到咯......”看著來人慢慢的點了點頭,老人滿意的笑了笑,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位從小天資平庸,但無愧于大師兄名分的老人終于走完了自己勞累的一生。
來人此刻才漏出了真實面貌,和老人一般年紀,一頭白發,星目劍眉,面容間能看出年少時也是一個俊美少年郎。看到老人合上眼睛,他此時嘴唇顫抖著,轉頭看了一眼圍著尸體的朝廷中人,緩緩開口道“我來此地就是見他最后一面,他的死也不能全怪你們,所以我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至于你們要什么我也不會管,此事就算罷休了”說罷,便飄然遠去,瞬息之間已不見身影。
待確認來者走了以后,這群在武林中也算一流高手的黑衣人們,相視一眼,才緩緩松了口氣,等待自家首領的的下一步安排。
看到眼前的包裹,天毒暗罵道,這次任務真驚險,點子扎手不說,還引來剛才那種老怪物,幸好老怪物沒有出手的想法,否則今天估計就回不去,明天回到安都一定要找兩個小妞犒勞一下自己。
想著安都朱雀樓里美人妙曼的身體,天毒快速打開包裹,看著里面用棉布纏繞著的一具小小的冰冷尸體,方才滿意的點點頭,可能是害怕剛才那個老怪物折而復返,天毒也沒仔細檢查,隨手一丟,讓手下們將尸體就地掩埋就急急忙忙的返回了安都。
待到一切寧靜,那個早已離開的劍客又出現在麥田之上,眼神復雜的看著旁邊新翻過的土壤,施展輕功沖向了老人死前看向的村莊,數里之地竟是瞬息而至。看了看村門口巨大的大理石牌坊上刻著的三個大字“莊家村”。劍客飛身躍上牌匾,摸了摸,果然在莊字處摸到了一塊新動過的石板,打開裂縫,里面赫然放著一個和之前長的一模一樣的包裹,只不過里面好像有東西在動。
劍客把包裹放入懷中,重新安好石板,跳下牌坊,低頭看了看懷中,他注視著其中的包裹中的物什,其中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竟是一個孩子,臉蛋干干凈凈的,一雙有神的小眼睛不停的轉著,脖子上掛著一個玉佩,上邊用小篆刻著徐子游三個小字。倒也安靜的異常,不像是經歷過驚嚇的樣子,不哭也不鬧。
“既然師兄將你托負給我,我也會把畢生武功傳授給你,但至于你背后的血海深仇,就等到你及冠之后,自行決定吧”
.......
說完,他就抱著這個師兄不惜性命也要保住的孩子漸漸遠去。
“大師兄,我來遲了。”
這是這位大劍仙第一次開口叫老人師兄,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風刮跑麥田上的殘葉。
榆城,貧瘠的西北境內的一座城池。前朝時期為了防止中原世代仇敵蠻族南下,曾派重兵在西北關把守,而這座重城就作為西北關與中原各地的連接之處,當時也算是交通樞紐。
可伴隨著朝代更迭,秦朝皇帝奇謀大略,在秦朝開朝九年之后,也就是初興九年,本是修養生息的時候,卻兵行險著,派鎮國公率大軍奇襲北方蠻族,僅用一年時間,于驪山斬蠻族九帥,逼迫蠻王簽下盟約,約定兩族交好,百年不動兵戈。
但一年后,也就是初興十年,那位立下汗馬功勞的鎮國公和他的夫人卻被以叛國罪處死在朝廷五大都城的安都中,全家老小無一人幸存,包括剛出生的世子,成為當時江湖一件大事。不說以權勢,按理說以鎮國公的絕世武功,以及手下虎衛中能人輩出,天下能殺他的人不過兩手之數,但其中半數都在中都那座紫禁城之中。這件事一出,天下嘩然,尤其是曾追隨鎮國公北伐的眾人,差點就要起兵造反。
不過隨著軍中以雷霆手段光速出手,昔日鎮國公麾下大將被殺的殺,回鄉的回鄉,少了主事之人,朝堂之上普天之下竟是無人再敢提鎮國公三個字。
不過這都是頂了天的事情,和普通老百姓沾不到邊,再加上朝廷嚴禁民間提起鎮國公的名號,百姓們也只是被當地官員欺壓時想一想當初鎮國公行軍路過時的嚴明,竟是已經逐漸忘記,只能嘆道人心二字。
失去了北方的蠻族大患,數十年之后,本是西鎮妖蠻的西北關也漸漸的失去了作用,生活在當地的將門后人大都南下中原,捎帶著榆城也逐漸沒落,昔日的兵家重地也因為年久失修慢慢變的殘破不堪,也只能靠著過路的鏢局,商隊做點打尖的生意。
今天的榆城和平日里沒什么兩樣,日近黃昏,太陽仍然照得這座昔日重城發出滾滾熱浪。站在城門口的守衛抹了一把汗,小聲抱怨著這該死的氣候,心里暗下決心,等攢了錢一定要去中原逛逛,聽城里那位年輕時去過中原的屠戶老頭子說,江南那塊的小娘們的皮膚一捏就能捏出水來,溫柔的像綿羊,不像自家那位黃臉婆一樣虎背熊腰的,行夫妻之事的時候非得要在上邊。
不過那老頭子一天天就知道喝酒,要不是他那不知道從哪里抱養的孫子懂事,不過及冠年紀,就開始接管屠戶的生意,那個老不死早就不知道凍死在哪里去了。不過說起那個養孫,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不知道父母是誰,老屠戶抱回他的時候只找到一個帶字玉佩,上面刻著他的名字,從小就跟著老屠戶過的清苦日子。這位漢子想的有點出神。
“孫叔,還沒回家嗎?”在這位孫姓守衛發愣之際,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一身干干凈凈的灰色衣衫,背著著一個用布包裹著長條狀的物件,八尺身材,面容俊朗,帶著干凈且自然的笑容,一雙深邃的眸子仿佛把天地間的光都吸收了。
“是子游啊,這兩周馬賊有點多,所以多守一會,你先早點回去吧,免得你家老頭子發火。”孫守衛緩過神來憨厚一笑解釋道。
“好,我先回去了,那點馬賊估計也翻不起什么風浪,對了,爺爺說你哪天沒事去找他喝酒,董叔他們被拉著連喝了幾天,都不敢陪他喝酒了。”徐子游笑著稱是。
告別了門口的孫守衛,徐子游入城后徑直走到城中唯一的一座小酒館里,在一群醉漢里尋出一個衣著邋遢,頭發花白卻身材高大的老頭。
雖然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但老頭嘴里還在罵罵咧咧“韓家老兒,這次不算,俺孫子來尋俺來了,明天再與你大戰三百回合。”伴隨著酒館內大漢們的起哄聲,老頭被子游拖到了外面。
等到回到徐子游那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小院時,已經是太陽落山的時候了,等到安頓好老頭子入睡后,徐子游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下背上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打開布條,漏出一道明亮劍光,讓人不敢直視,待到劍光散去,只見其中躺著一把不知名玄鐵所鑄的長劍,長劍的劍柄處掛著一個青綠色的玉墜,徐子游細細的摩挲著劍上的花紋,陷入沉思。
這把劍名搖光,當世十大名劍之一。是七歲那年徐子游第一次提劍殺人之后,老頭子隱居之后第二次出城歸來,親手交在他手上的,到現在初興三十年,十三年,死在這把劍上的惡人也不下百人,這些年來榆城附近的馬賊越來越少,黑道上的兄弟甚至將此地視為禁地,機緣巧合之下使得榆城百姓能安居樂業,也算是子游積下一份不小的功德。
目光逐漸下移,當徐子游看到劍柄下面那個刻字玉佩時,情緒忽得低落,盯著窗外的星星微微楞神,然后將劍迅速歸鞘,抱著劍翻身躍上床。或許是這次出城殺賊練劍有些許勞累,不過一會,他的呼吸聲就變得均勻緩慢。
“哎。”隨著一聲重重的嘆息,隔壁房間出現了一道高大的黑影,借著月光看清模樣,竟是早就醉的不省人事的老頭子,此時的他已不復酒館時一副醉漢模樣,凌厲的氣勢再加上高大的身材,讓人錯覺一把歸鞘名劍立于身前。
“子游,明日你也就要及冠了,有些事你得要知道了。”白發老人低聲喃喃自語。
卯時,天邊才剛剛露出一絲魚白似的亮光,徐子游快速穿好衣服,翻身起床,小心翼翼的將劍放在旁邊,準備和往常一樣去磨殺豬用的刀具時,昨日被他拖回家的老頭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子游,今日是你的及冠之日,坐下來和師父說說話。”老頭子招呼徐北游拿來凳子在桌旁坐下,神色早已沒有了平日里屠戶那不正經的模樣,只是像一個平常家庭里老人給兒孫說話一樣,略帶威嚴卻又小心翼翼。
“子游啊,當年我教你練劍,但是禁止在外展露,所以你被城里的孩子聯手欺負后,說你沒有爹娘,是個撿來的雜種。再我趕跑他們以后,你滿臉傷疤的坐在我懷里,和當初我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不哭也不鬧,只是抬起頭來,就是用你那稚嫩的聲音問我,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對不對。當時我告訴你,你也當然是有父母的,只不過我們小子游是大能耐的人,他的父母都化作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著你。”老頭子露出了回憶的神色,不緊不慢的說著。
“后來你長大以后,每次我讓你苦練體魄,殺賊練劍,你累到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你也一句怨言都不說,就是在夜晚抬頭靜靜的看著天上的星星。”老頭子說到這里停下言語,從桌下暗格拿出了一個用不知名香木打造而成的精美匣子,邊打開邊說道。
“雖然你父親生前我并未和他見過面,但因你師叔與你父親交好,再者我二人觀念頗合,我也與他書信來往已久,也算的上好友。你從小就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執著的人,想練劍就埋下頭一門心思練,也正好合了一往無前的劍意,再加上劍閣獨家劍術,一身劍術早已不輸于江湖上那些虛有其表的劍客。
你從小聰慧,教你的東西一學就會,關于你自己的身世,這些年你也偷偷的查過自己的身世,是個不肯糊涂活的人。今日一過,你就正式及冠了,若是生在尋常家庭,便可自立門戶娶妻生子了。我也不能再向你再隱瞞親生父母的身份了。”言語間,老頭子已經打開了匣子,一疊上好的宣紙露了出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人和地名。
“你父親就是是本朝鎮國公徐離虎,母親是江南魔都曲家的大小姐曲雪清,祖上三代替前朝鎮守西北關百年,只不過前朝末代皇帝腐朽,聽信奸人讒言,因為一道尚未證實的消息,就下令將你爺爺,也就是當代鎮西大將軍處死,徐家也逐漸沒落。但說來也巧,你父親落魄時曾經在西湖邊上救濟過一個姓秦的乞丐,二人結為異性兄弟。
后來前朝傾覆,秦棣起兵,你父親舉全家之力幫助他招兵買馬,徐家跟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后來秦棣坐上了天子的寶座,你父親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本朝第一個異姓王,可是誰也沒想到,滅完蠻族正如日中天的的開國功勛徐家,一夜之間就消失了。”老頭子講到這里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徒弟。
只見徐子游捏著蒼白的拳頭,低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頭子見他如此,繼續說道“如果你要是個平庸的人,這些東西我可能永遠不會告訴你,讓你安心當一個普通人,平平凡凡的過完一生。畢竟你要面對的是整個天下,你的仇人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說罷將那疊宣紙推給徐子游,看了一眼仍然低頭不語的徐子游,嘆了一口氣,然后就站起身來,背著手離開了房間。
“師父被迫困于榆城內,很難出城無法幫你,但這些年來,我也大致為你鋪好了一些路,都記在折疊紙上。第一份是師父多年來收集的當年的隱秘消息,第二份是當初滅徐家滿門的參與者,第三份是還存世的鎮國公下屬,但已時過多年,他們是否還能保持忠心,這就要你去鑒別了。第四份是師父自己的劍侍,他們對我的忠心是十分的,但未必能服你,這也要你去改變。第五份是我給你安排的路線和途中的勢力,要記住,強龍不壓地頭蛇,但別人欺負到頭上,也不能折了師父我的威名。
子游,過完及冠禮,你就要離開這榆城獨自打拼了。前路漫漫,但要記住,天下之事,不過一劍平之。只要你拳頭大,沒有人敢忽視你的力量。”老頭子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徐子游抬起一直低下的頭來,將桌上的那一疊對他來說重要之至的宣紙貼身收好,用手搽了一下早已掛在臉角的水珠,像老頭子離開的方向重重的鞠了一躬,略微呆滯了一會,便轉身回屋去收拾行李。
盛夏的西北荒漠炎熱的可以熔斷金石,可榆城的這個小院子里卻發出森森寒意,哪怕是從小在東北極寒之地長大的人也難以忍受。
第二日,月亮還掛在天邊,只聽“吱呀”一聲,榆城屠戶家小院的簡陋木門忽然被人從內推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痛苦呻吟。伴隨著門被推開,一道修長黑影出現在靠著小院的道路上,身著黑色勁服,看不清容貌,背負一個用棉布細細包好的長條狀物什。還未深思,黑影就轉過身來,重重的向院內磕了幾個響頭,就頭也不回的向城外走去。
“登,登,登”皮靴一下一下踩在榆城官道的石板上,路過酒館門口掛著的的燈籠好奇的發出幾絲微光,想要看清這個半夜離家的人的容貌。若那些酒館的漢子還沒喝的不省人事,一定能認出這個自家婆娘經常拿來當做孩子榜樣的青年,就是城中楚屠戶抱養來的孫子徐子游。
徐子游靜靜的步行在這片他早已爛熟于心的地方,像是在即將離家的丈夫在享受最后一次溫存,也像是上戰場的士兵在進行戰前的心理準備。昔日邁開步伐,一刻鐘就能走完的路程,徐子游走了多半個時辰。
老頭子愛喝酒的酒館,憨厚老實的隔壁王鐵匠,總想著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孫守衛,滿嘴之乎者也的窮酸秀才胡先生,年輕時在江湖里摸打滾爬了幾年總愛吹牛的王叔.......還有那些小時候曾經欺負過自己的同齡人,現在大都繼承祖業的繼承祖業,種地的種地,也有過幾個出去闖蕩的,但大都一走也就沒有了消息。
一個個熟悉的樣貌從徐子游腦海中閃過,最后定格在那個高大的白發老人的身上。“師父,子游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他站在一座高大的建筑下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了城門處。徐子游回過神來,收斂好神色,抬起頭來望著這位在北城門處等候多時的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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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外從小陪到大的徒弟漸行漸遠,最后徹底沒有了聲音。老頭子才從房間里慢慢走了出來。盯著徐子游遠去的方向,這位幾十年前以瀟灑著稱的劍仙數日內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對著墻角的黑暗處詢問道。
“劍一,你能否知道我這一手培育出的十三劍侍,有多少能對子游這個少主服從的。”
只見黑影中走出一位背負巨劍的中年男人,彎著腰恭恭敬敬的說道“以少主的手段,估計大都會服從,只是......”
“沒事,不必忌諱,有什么話說出來就可以了。”老頭子看了一眼正在猶豫的劍一,安慰道。
劍一聞言,再三考慮,才硬著頭皮說了下去“除了劍七和劍十三從小陪少爺長大,自我和劍二以下,劍三劍六劍八劍九會有想法,至于其他人和手下劍奴大概不會有什么意見。”
“哼,沒有有什么意見?意思就是剩下其余人不會對子游出手,但也不會幫助他咯。你們還把我這個主人放在眼里嗎?”此時的老頭子渾身發出一股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嚴。
“屬下不敢。”劍一聞言立馬渾身一冷,趕忙跪下地上,不斷的磕頭認錯。
“不是你的錯,起來吧。”老頭子擺了擺手,讓劍一起來“是我的失誤,這些年來讓你們和子游接觸的太少了,任誰突然之間頭上多了一個資歷不如自己的毛頭小子都有不舒服。只不過我沒想到我一手培養的劍堂竟然有三分之一都不認同他。”
“他們跟了我這么多年,除了劍術竟然其他什么也沒學會。也不想想,要是子游沒有本事,我為什么敢放他出去,去讓他們殺嗎?”說罷,老頭子就徑直回房,只留下劍一原地暗暗思索。
“子游,前路漫漫,你面對的敵人將會一個比一個拳頭硬,而你手上擁有的資本還是太少了。但你這次要是能使師父的十三劍侍和劍奴能臣服于你,也有了勉強參入這棋盤的資格。”老頭子又在房間里發出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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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游看向來人中的憨厚男子,親密的叫道“七哥,你也來了。”
劍七看著這位從小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眼中帶著認可,微微點了下頭。
徐子游又轉頭看著劍七旁邊扭扭捏捏的年輕女子,笑著說“十三妹,才幾個月不見,是不是想我了,快快快,摘下面紗,讓我看看你最近任務有沒有受傷。”
“滾,老娘差點死在北方蠻族,回來還要被你這登徒子言語輕薄。”一道與女子悅耳聲音極度違和的清喝從馬上傳來。
旁邊的劍七詫異的看著十三,心里想到,老咯,現在年青人喜歡一個人都喜歡罵他嗎,還是懷念自己年輕時,那時候的姑娘喜歡誰可一點都不掩飾。
徐子游聽女子罵他也不惱怒,繼續腆著老臉說著“十三妹,聲音小點,要是讓城里那些待嫁的姑娘知道我要走了,那不得哭的站都站不起來。”
旁邊的劍七聞言趕忙勸道“主人交代交代這次任務務必保密,要是讓其它有心之人聽到就不好了。”
十三清哼,倒也沒有再繼續說什么,只是調轉馬頭,一個人向北方行去。
“哎,給我準備的馬呢?”
“主人說,少主你的輕功還略有破綻,讓你在路上練練耐力。”
“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女子宛如銀鈴般的笑聲隨著座下駿馬的奔馳逐漸消失在向北的風中。
夕陽西下,距西北重鎮西北關外八十里處,奔馳了一天的兩騎三人在荒涼的西北荒漠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打尖的茶館。越向西北關,馬賊出沒愈發頻繁,所以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偶爾碰到也大都是全副武裝的馬隊,敢在此地開客棧茶館的人更是少一又少基本上都是有些背景的人。
此時,三人綁好馬,向店小二要了一壺茶,坐在一張桌子前慢慢喝著。為了讓年輕人對這個江湖有些想了解,作為老江湖的劍七趁著吃飯時向徐子游慢慢講著江湖中的規則。
“最早以前,武林中并未有對武夫實力的具體劃分,所以當時混跡江湖的人,就是全憑感覺推斷一個人的實力水平。雖說是寶玉不會遮蔽,但是也是出了很多沽名釣譽之輩,最可笑的是川地曾經被吹噓出一個天下前十的刀客,面對挑戰的人竟是三招都未接下,成了當時武林的笑料。
從那件事情之后,武林中對境界的統一劃分呼聲越來越高。于是天機閣那代老閣主,用了十年心血,把武學境界化為十五重,借鑒朝廷官軼品級取名,被后人一直沿用下來,從低到高依次是,九品,八品,七品,六品,五品,四品,從三品,正三品,從二品,正二品,從一品,正一品,其中從一品為半仙境,正一品為仙境,仙境又有四重,凡仙,人仙,地仙,天仙。
每一個境界都有相應的特征,三品之下練得是體魄與氣海,故以一氣擊破甲胄數劃分,九品一招破一甲,八品五甲,七品十甲,六品二十甲,五品五十甲,四品一百甲。
從三品到正二品打破穴道后,品級以每一股氣循環次數劃分,從三品一次,三品十次,從二品百次,正二品千次。之后的半仙境和仙境則玄妙非凡,并非是簡簡單單就能評定的。”講到這里,劍七頓了頓,端起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講道。
“對尋常武夫來說,四五品就算高手了。但對真正對武道有追求的人來說,從三品才算起步,半仙才是高手,而這些在仙境眼中,只不過是螻蟻而已。所以混跡江湖沒有什么大道理,就只有誰的拳頭大品級高,誰就厲害。
仙境中地仙就是極致,此種人物全天下也不過兩手之數,天機閣每年評定的天下十人大抵就是這個境界。而地仙練到巔峰即可引來天劫,渡過天劫就是天仙境,從此脫離肉體凡胎,逍遙升仙,在人間也留不了太長時間。”說道這里,劍七放下茶碗,看著徐子游和十三,指著坐在茶館角落里穿著白衣的另一群人,壓低聲音說道。
“你看,那個為首腰掛雙刀的黝黑男子的周圍氣勢,大抵是剛入從三品,和子游你的境界差不多,旁邊的那位漂亮女子則是四品左右,剩下的領大錘的大漢,面目枯槁的老頭,身材短小的持劍男子都是五品左右。一般來說,境界高的人都很容易看出境界低的人,而境界低的人遇到比自己境界高的,只能去靠氣勢去猜測,所以之前才有了那個被吹噓出來的天下前十。但后來有了品級制,人們大概對武力值有了了解,才少了那種烏龍”
十三早徐子游幾年就跟著劍七跑南跑北執行任務了,所以對這些大致清楚一點,但接受不了路上徐子游的調戲,只是拉著臉偷偷生悶氣。到還是江湖雛鳥的徐子游聽得津津有味。于是眼睛一轉問道。
“如此說來,十三境界和我差不多,其他劍侍大都是什么境界。”
劍七如實回答道“劍侍之間其實除了搭檔,其他人交流并不算多,據我所知,劍十一到十三以后都是從三品,劍八到劍十是正三品,劍五到我是從二品,劍二到劍四大概是正一品,但據說劍二有半仙實力,這些年劍二神龍不見首尾,所以具體境界不知。”
“那劍一呢?”徐子游繼續問道。
“劍一我只在幾年前見過他出過一次手,幾招之內就斬殺了一位半仙境,至少有仙境實力,具體到了那一重大概只有主人知道。”劍七沉思了一下,略帶羨慕回答道。
“恩,原來劍堂實力這么強大,十三劍侍那些上邊那些神仙人物,在這個實力為先的江湖上,會不會聽我這個小小從三品的指揮呢?”徐子游拖著下巴看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劍七并未回答,只是低頭看著劍柄。
徐子游也并未多說,只是嘿嘿一笑,不顧旁邊女子的冷眼,給劍七和十三滿上了茶。
“沒事,不想這些事了,勞累了一天,先喝茶,再等一會,該來的人就要來了。”
還沒等徐子游把茶碗送到嘴邊,突然聽到外面人仰馬翻亂成一片,旋即,徐子游他們喝茶的茶館木門被人一腳踹開,十多位身穿黑色制服的佩刀男人闖了進來。為首的一位面容邪氣的中年男子的盯著徐子游他們剛才議論的那群人,笑嘻嘻說道。
“嘿嘿嘿,暗夜司辦案,閑雜人等請速速離開。”
茶館內火藥味在西北的高溫天氣下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