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磊,三叔公求你了,你有什么事回家再說,可千萬別犯渾啊!”
老孫頭說著話,搭在齊磊肩膀上的手用力抓了抓。
齊磊渾歸渾,真說什么沖冠一怒為紅顏,單槍匹馬的在人家酒席上干仗,那是傻缺才干的事,跟渾蛋不搭。
撤退的時候,他比誰跑的都快,可老孫頭腿腳不好啊,速度快不起來。
壞就壞在這里,陳大強家老大陳星唯恐天下不亂,看到陳大強摔盆為號,抄起小板凳就沖過去了。
要么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呢,陳星就是個三寸丁谷樹皮,和人在一起像猴,和猴在一起像人,看著挺羸弱一小伙,下起手來沒有一點分寸,奔著人后腦勺砸。
“我尼瑪!”齊磊偏過身,肩膀挨了一下,立馬回敬一腳。
陳星像個猴子似的被踢飛,一屁股坐在地上,齜牙咧嘴。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了,離得近的,別管男女老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抄家伙上了。
“梅子,帶齊磊跑!”
說著話的功夫,老孫頭轉過身張開手,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奈何肚里沒有文化,憋不出句鎮場子的話。
他一個人也沒辦法把人全給攔住,抱著陳大強不撒手,叫道:“老陳,老陳,消消氣,消消氣,都一個村的,大喜日子……”
土泥路上,塵土飛揚,兩撥人一追一逃,那叫一個熱鬧。
眼瞅著快到村東頭了,梅子川大叫道:“村西頭的打上門了!村西頭的打上門了!”
悶頭跑路的齊磊聽到話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眼,差點沒給氣出好歹來,罵道:“就你們這幾個軟蛋,也敢來追老子?”
原來梅子川開頭拉著齊磊跑,有一股氣憋著還行,跑出一里多路,實在是跑不動了,蹲在路邊干嚎,希望能有人聽見出來幫忙。
這時候追兵也沒有開始那么多,還緊跟著不放的就是陳大強本家的幾個后生,由陳星領著。
齊磊嘿嘿冷笑兩聲,左右看了看,撿起草地里一根樹棍來,朝地上敲了敲,指著陳星就罵,“矮怪,來啊!”
陳星腳步猛地一頓,想了想,沒敢動手,冷哼一聲,“齊磊,我來就是告訴你,雀妞這個婚,她自己也同意,你上躥下跳的,沒用,再敢來鬧事,打死你活該。”
放完狠話,陳星掉頭就走,半點不帶拖泥帶水。
“別走啊,架還沒打呢。”梅子川嘻嘻一笑。
齊磊眨了下眼,手上棍子丟開,轉過身就走。
“齊磊。”
梅子川叫了聲,沒把人叫住,罵道:“你大爺的,我大爺還沒回來呢,真是個渾蛋。”
話是這么說,老孫頭一大把年紀了,誰還敢揍他不是,梅子川蹲在路邊,等老孫頭回來是真的,走不動了也是真的。
過了小半個鐘頭,老孫頭才姍姍來遲,看到梅子川一個人蹲在路邊,二話不說,舉起拐杖就打,“齊磊呢?”
“別打別打,他回家去了。”梅子川心里那個冤啊。
老孫頭更生氣了,破口大罵道:“胖的跟豬一樣,你還真成豬了,那渾蛋有這么老實?還不趕緊去他家找人!”
梅子川不情不愿的站起來,“大爺,你這心操的,齊磊是渾,可他不傻,你別看他整天不著四六的,精著呢。”
“我用你說,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更擔心,他要是剛和陳和尚干仗,把氣消了還好,憋在心里,鬼曉得會憋出什么。”老孫頭氣呼呼的。
梅子川一想也對,這事長痛不如短痛,得趕緊去找齊磊,小短腿邁開沒兩步,后背又挨一拐杖。
得,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他這么胖,老孫頭還要說他是梅家的千里馬。
話說齊磊走后還真就哪也沒去,回家躲自個房里,拿著紅藥水擦肩膀。
不知道是疼的還是難過的,挺大一男孩,擦著擦著還哭上了。
拍門聲響起,齊磊打開門,一個大耳刮子扇過來,把他都給打蒙了。
來的是齊磊的老媽,叫作金克思,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左右開弓,把齊磊這一頓好打。
“畜生,我老齊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這個討債鬼!”
“我叫你去人家里哭喪,我叫你罵人和尚!”
……
老娘發飆,齊磊只能挨著,不僅要挨著,還得勸老人家消消氣,別把身子骨氣壞了。
孤兒寡母的,不容易。
其實齊磊也知道錯了,可知道錯了是一回事,改不改又是另一回事。
等金克思打累了,他揉著酸痛的肩膀,腆著臉笑道:“雀妞那可是我打小認定的媳婦,突然嫁給別人了,我這心里沒著沒落的,不是味。”
金克思臉上露出一抹古怪,“你不生氣了?”
“我不生氣啊。”
齊磊面無表情,反過來安慰金克思,“沒有張屠夫,也不能就吃帶毛豬吧。”
金克思氣樂了,“人雀妞前腳剛嫁,后腳在你嘴里就成帶毛豬了,你還真拿渾當本事了。”
這時,老孫頭和梅子川走進來,見到金克思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裝什么,我都知道了,他三叔公,謝謝你幫齊磊說話。”金克思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又拍了齊磊后腦勺一下,“還不謝謝你三叔公。”
老孫頭忙道:“別,咱打酒村不興這個。”
齊磊眼皮一抬,沒動彈,心里琢磨著事呢,他要到雀妞面前去,去問問她,陳星說的是不是真的。
“沒啥事的話,我們先回去了。”老孫頭說著話就要出門。
梅子川可沒他那么有眼力見,走前冷不丁來了句,“阿磊你要實在忍不了,晚上我們……”
“滾滾滾!”
金克思一只手推著人出門,一只手把門帶上。
“雀妞……”
齊磊喃喃念了幾聲,紅通通的眼睛變得冰冷,咬著后槽牙,叫道:“陳和尚,不是你親生的,你就拿去賣錢是不是,一定是你逼她的!”
“這門婚事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在農村,時間這玩意兒就像是小媳婦的顏值,肉眼能見著的跑掉,感覺上一秒才天亮呢,這晚飯就做好了。
樂子從來不多,娶妻、嫁女絕對的熱鬧。
陳家歡聲笑語,一派喜氣洋洋,門口上禮處,收份子錢的幫工眉頭一皺,“一塊錢?”
“是啊。”齊磊咧嘴一笑。
鞭炮聲響,小孩子起哄叫道:“新郎官來了。”
人生四大喜,望天下雨,出門遇見熟人,有一起起床的女孩,高中清華大北大,與之相對應的四大慘,又以喜歡的女孩跟別人一起起床最慘。
陳大強家的磚瓦房,是三間并排,房后頭留了幾間瓦屋用作廚房、洗手間,所以酒席擺在房子外頭空地上,約十二三桌,加上幫工,大概來了一百五十人,禮儀在正廳進行。
從前門進去,就是正廳。
正廳里“天地國親師”的紅紙下面已經擺好了供桌,供桌兩旁是留給陳大強夫婦坐的椅子,兩床棉被正對著供桌。
新人來到,牽著手走到供桌前,跪在棉被上。
司儀雄渾的聲音,和湊熱鬧的小孩清脆叫聲混雜著響起。
“一拜天地!”
新人拜三次,拜的是艾享堂。
“二拜高堂!”
新人拜兩次,拜的是陳大強夫婦二人。
“夫妻對拜!”
新人面對面拜一次,拜的是白首良人。
“來賓祝福!”
新人起身,轉過身,面朝著門跪在棉被上。
親朋好友們按照親疏遠近,輩分高低,一一走到新人面前丟錢,說兩句祝福話語。
這一段最為有趣,捧場的娃娃叫著錢數,像是東華門唱名人生圓滿,好事的老頭加丟幾顆糖果,寓意著新人婚后甜甜美美。
新郎官叫作卓不凡,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微笑一直掛在臉上,臉上粉底打的很重,也掩蓋不了眼角皺紋,大喜日子,沒有人會去討論他的年紀。
新娘子叫作陳晨,小名雀妞,丹鳳眼,鵝蛋臉,身材纖瘦,眼簾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出落的十分美麗,濃妝艷抹,如果忽視掉她身上的大紅喜袍,還以為是誰家小孩在玩過家家。
齊磊在人群中,看著他們拜完堂,等到“來賓祝福”這個環節時,才看到陳晨蒼白的臉,頓時心中一痛,記憶紛飛,猶記得小時候被人罵有娘生沒爹養,打起架來被摁在地上揍,是瘦弱的陳晨站出來保護的他。
他說過,等他長大了,他要保護她一輩子,不會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男孩子要一諾千金,怎么可以食言!
“你干嘛?”陳星說著話,一下一下推著齊磊。
齊磊被推著連連后退,看都不看陳星,開口,聲音略顯沙啞,“攀上個有錢的妹夫,就這么對老朋友,你以為是你搬去青沖縣過好日子?”
陳星神色一怔,繼續推著齊磊,“滾蛋!”
齊磊腳步一頓,伸手抓住陳星手,低聲道:“我不惹事,你要趕我走的話,我就打你妹夫一頓,你猜猜你妹夫會怎么樣?”
“你……”陳星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心里想著,難道這就是老師說的君子可欺之以方?
齊磊“呵”的一聲,撥開陳星,走到新人面前,張了張嘴,笑道:“雀妞。”
陳晨聽到他的聲音,肩膀略有些晃動,胸膛起伏兩下,沒抬頭。
“新婚快樂。”齊磊嘆氣,從兜里抹出個物什丟在被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陳晨。
看上去像根老參,仔細辨別又不像。
旁邊一個小孩子叫道:“這是當歸!”
當歸,當歸。
陳晨痛苦的閉起雙眼,一滴眼淚滑落臉頰,滴在鮮紅的嫁衣上,沾濕一張鈔票,那么諷刺。
說來話長,實際上也就是兩句話的事,齊磊見陳晨始終沒有反應,轉身推開賓客走出門,被冷風一激,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梅子川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使勁拍了拍齊磊肩膀,“走吧,三叔公等著你呢。”
齊磊失魂落魄,任由梅子川把他帶到老孫頭身邊,也沒離開,在邊上占了一桌酒席。
上菜還早著呢,梅子川不管,把桌上粘了紅紙的礦泉水瓶擰開,倒了三碗白酒,看向齊磊,默了默,才道:“過去了沒?”
“我覺得她不是自愿的。”齊磊說。
梅子川搖搖頭,“她要是想嫁給你,剛才為什么看都不看你一眼?”
老孫頭拍了拍桌,“酸苦的酒,有什么好吃的,回家。”
正經場合,老孫頭發話,還是有那么點用的,最起碼梅子川拉著齊磊離開時,齊磊沒有反抗。
遠處陳星一直盯著,直到齊磊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時,才松了口氣。
有些人,二十歲左右就死了,七老八十才埋。
對此,陳晨深以為然。
在正廳討完喜錢后,她也不按著流程和卓不凡一起抱棉被,獨自一人回了房,背對著門坐在床沿上,眼淚一顆顆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聽到開門聲,忙抬手擦掉眼淚。
來的是陳大強,他坐在陳晨身邊,抱住陳晨往自己懷里摟了摟,“爸知道你委屈,可爸也是為你好,以后你會明白的。”
“爸,你讓齊磊走吧,我不想看到他。”陳晨說完,別過頭。
陳大強答應下來,起身欲走,回過頭又看了陳晨一眼,整個人佝僂不少,心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可能你會過的更開心一點吧。”
這場嫁女宴也沒別的事了,等吉時來到,就打鞭炮,開飯。
趁著這個空檔,陳大強的親戚們都往新郎官面前湊,聊著閑天,拐著彎問卓不凡家里是干嘛的,都有些什么人,奇怪的是,沒一個人問他是怎么和陳晨走到一塊的。
這場非正式婚禮,很怪異。
走在半道上的齊磊,心情大起大……啊呸,一直落落落落,落到谷底了還要順著水飄一陣,腦子都給飄丟了,這時候才想起來,陳晨三天前還跟著他一起山盟海誓,變心也不能變這么快啊。
他心里那個糾結啊,想啊想的,忽然叫道:“陳星和王家閨女的事怎么樣了?”
老孫頭臉色一變,就看齊磊瞪起眼睛,意識到露餡了,說時遲那時快,不等齊磊跑掉,他伸出手一個九天攬月式,把齊磊抱住,“你干嘛啊!人家家里多窮你不知道啊,就陳星那樣,沒錢誰嫁給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雀妞就不是他陳大強的種,我可去你的吧!”齊磊掙開老孫頭的手,推了一把。
梅子川連忙扶住老孫頭,“大爺,摔哪了?”
老孫頭扶著腰,眼淚都快下來了,“齊磊你回來,你不能去啊!渾蛋!毀人姻緣,缺德啊!”
陳大強一顆心懸著不能放下,總感覺齊磊那渾蛋還會來撒潑,找到陳星,“齊磊走了沒有?”
“走好一陣了,我看著走的。”陳星老實說道。
陳大強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把陳星拉到一邊,小聲吩咐道:“你妹夫家里兩個兄弟現在在屋后邊空地上打牌,你拿兩包煙過去,就說村上有個叫齊磊的流氓纏著雀妞,請他們陪你一起去看看齊磊是不是真的回家了,如果沒回的話……”
“我懂我懂。”陳星忙不迭答應下來,轉身跑向屋后邊。
新屋和老屋中間的空地上,墻根處擺了張折疊桌,旁邊就是露天廚房。
“哥,在打撲克啊。”陳星走上前,一人給一包煙。
其中一個鑲著大金牙的光頭把撲克扔在桌上,“嗨,打發時間。”
“老大,你這牌,耍賴啊。”留著臟辮的小伙扁了扁嘴,拿起煙來拆。
陳星哈著腰笑道:“我,哎,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大金牙挑了挑眉,一巴掌拍在陳星肩膀上,“有事直接說,沒事,都自己人。”
陳星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村上有個流氓叫作齊磊,對我家陳晨有點那個意思,我老陳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惹他,這不,剛才他……”
一墻之隔的陳晨聽了個清楚明白,嚯地站起身來,手不自覺,把嫁衣上一個鴛鴦墜飾都給扯掉了。
正好這時外頭不知道是大金牙還是小臟辮說了聲,“走,我哥倆陪你守著路口,他不來算他運氣好,他要還敢來,打斷他的狗腿!”
陳星高興的飛起來,連忙領著大金牙他們朝村東頭走去。
“大哥啊,我為了你把一輩子都給毀了,你這是要逼我去死啊!”陳晨咬著嘴唇,偷偷摸摸的把門打開條縫隙,看了眼外頭。
鞭炮聲響,酒席總算是開始了,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大晚上的,一陣風吹過,賓客們都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衣裳。
卓不凡喝了個微醺,正要喊陳晨出屋敬酒,剛走到門口呢,就被陳大強攔住了。
陳大強可是知道陳晨剛哭過,紅著眼眶不好見客人,又不敢得罪女婿,撒了個謊,“女婿,我們這邊的風俗,拜完堂后,新娘子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見人。”
卓不凡明顯喝多了,嘴上答應著,手把門一推,叫道:“老婆!”
“女婿。”陳大強喊了聲,跟著走進去,就看到卓不凡回過頭,滿臉不解的望著他。
房里,空無一人。
天空上明月高懸,地上一個小小人兒撒開了跑,臉上悲喜交加,口里還喃喃叫著些什么,時不時地跳起來大喊一聲,狀若瘋癲,欣喜若狂。
迎面出現三個小伙。
齊磊腳步猛地頓住,心里七上八下的,要說動手,沒把握,扭頭就跑,不是男人干的事啊。
“你還真敢回來!”陳星一點都不意外,早料到齊磊這渾蛋屬驢的,倔起來沒人拉得住。
大金牙和小臟辮都要氣瘋了,沒想到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卓哥的女人都敢想。
“削他!”大金牙飛起一腳。
齊磊被踢著連退好幾步,疼的直皺眉頭,聽到陳星在那喊“打死這死爹的小畜生!”,當時就紅了眼,大罵道:“你個癆病短命鬼,我打死你!”
電光火石間,齊磊一個頭槌撞開大金牙,又沖著小臟辮用了個撩陰腳,跑到陳星面前。
陳星想跑已經來不及,被齊磊摟住脖子絆倒在地上,臉上立刻挨了兩拳,嚇得瘋狂大叫,“快幫忙,快幫忙!”
“我草!”大金牙從地上找了半截板磚,狠狠拍在齊磊背上。
齊磊忍不住叫了聲,抱著陳星在地上打滾,突然感到一陣失重感,滾到土泥路下的水坑里,后腦不知道磕到什么,眼前一黑,忍著痛騎在陳星身上,一巴掌呼過去。
陳星雙手胡亂揮舞,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別打了,別打了,齊磊你別打我了。”
“廢物,你個沒用的廢物,害人精。”齊磊喘著粗氣,一拳重過一拳。
小臟辮捂著大腿根搖搖晃晃站起來,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彈簧刀,一瘸一拐的走到齊磊身后。
他沒料到的是,齊磊后背長了眼睛一樣,雙手舉過頭頂,抓住了他握刀的手。
下意識的,小臟辮就想掙開,三只手握在一把刀上用力,歪向一旁。
“別打,別打!”陳星還在鬼叫著,突然臉上微涼,有些油膩,渾身一震,猛地睜開雙眼,不敢置信道:“雀妞!”
原來陳晨躲在房間里,偷聽到陳星他們說話,怕齊磊吃虧,一個人偷跑了出來,因為要避開吃酒席的人,繞了一個大圈子,緊趕慢趕著,到了地方,就看到小臟辮要拿刀捅齊磊。
那時候大金牙想去攔住她,可是兩人中間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晨跑過去,撞在刀口上。
“草!”大金牙一腳踹向齊磊腦袋。
小臟辮猛地一用力,把刀搶過來扔到一邊,撲上去抱住齊磊就打。
躺地上的陳星有了報仇的機會,爬起來沖著齊磊猛踹。
被捅了一刀的陳晨捂著小腹坐在地上,五官擰在一起,低聲喊道:“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這時候齊磊只能抱著頭,任憑人揍,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叫著,“快送雀妞去醫院啊!快送她去醫院啊!”
摩托車的轟鳴聲響徹夜空,梅子川及時趕到,仗著肉山一樣的身軀把幾人撞開,叫道:“渾蛋!”
“普洱。”齊磊應了聲。
“都給我起開!”梅子川拉起齊磊就跑。
陳星后知后覺的看到陳晨狀況,拉住要追齊磊的大金牙和小臟辮,叫道:“快送我妹妹去醫院!齊磊你別跑,草,殺人犯!你等著坐牢吧!”
梅子川回過頭,就看到陳晨沖他擺手,他下意識的把齊磊推上摩托,跳上去死死抱住齊磊,叫道:“開車!”
“坐穩了!”開著摩托的村民,狠狠擰了幾下油門,“轟”的一聲沖向村東頭。
齊磊坐上摩托車后,一直沒吭聲,快出打酒村了,才說道:“普洱,普洱,我頭疼。”
“哪呢哪呢。”梅子川回過神,夜里看不清楚,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齊磊后腦勺,迎著冷風叫道:“別擔心,腫了個包。”
潘小龍才松了口氣,叫道:“渾蛋磊撐住了,你小子要是不行了,我們打酒村得少多少樂子啊!”
梅子川突然又叫道:“不行,不能去鎮上!潘叔,你到鎮口放我下來,從小路走,送齊磊去我爸廠子里。”
“不送他去醫院啊?”潘小龍有些來火。
梅子川湊到齊磊臉旁瞅一眼,連著叫了幾聲,確定他睡著了,才回答潘小龍的話,“他們打架的時候動刀了,雀妞現在一肚子血,還不知道什么情況,這事陳大強家肯定要賴在齊磊身上,送他去醫院,不等著人來抓么?”
潘小龍嘆了聲,“這都什么事啊?”
鎮上靠北邊有著幾座矮山,坐落著許多廠子,其中有一家就是梅子川父母辦的,除開父母外,梅子川家里還有一個妹妹,叫作梅雅,最近這些天都呆在廠子里玩。
梅子川叫潘小龍停車,跳下摩托,緊挨著墻根走進一家超市,打公共電話給梅雅,讓梅雅幫忙把齊磊藏起來,千叮嚀萬囑托,不要讓他父母知道。
齊磊這時候也醒了,趴在潘小龍背上,問道:“雀妞怎么樣了?”
“雀妞沒事,就摔破點皮。陳星他家可能會報警,你去我家廠子里躲幾天,等風頭過了,我讓我大爺來找你。”
梅子川又沖潘小龍說道:“潘叔,我去鎮上買點跌打酒,你帶齊磊先走,送到地方你就回村吧,要是有人找到你家來,你可得扛住了,就說呆家里哪也沒去。”
多虧打酒村數十年如一日的窮,讓潘小龍留下副古道熱腸,講究的是先有家再有國,完全沒想到法律上去,看到梅子川和齊磊依依惜別,感覺年輕時候的熱血又回來了,重重一點頭,“打死你叔也不說!”
梅子川哈哈大笑兩聲,目送著潘小龍走遠,眼神黯淡下來,說買跌打酒那是騙人的,他家木材廠里,工人干的都體力活,缺什么也不會缺跌打酒。
這叫作兩肋橋,小路通往他爹廠子里,連個夜燈都沒有,更別提監控了,十分安全;另一邊是回打酒村的路,不遠處摩托出租在招手攬客,好壞難料。
“齊磊,你別腦震蕩成了個傻子,上次輸我的普洱茶還沒給呢。”梅子川嘿嘿笑了聲,沖著摩托出租招手,毅然決然的回到打酒村。
陳大強家的歡聲笑語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安靜。
陳晨已經送去醫院,陳大強的老婆陪著去的,至于陳星和大金牙小辮子,都讓村上民警帶去村委會審問。
陳大強要面對的,是民警小劉的問話,可他該從哪說起?
要說爭風吃醋,敗壞了陳晨名聲,要接著說齊磊是流氓,旁邊的老孫頭,面前的民警小劉,都虎視眈眈的看著,他真沒那個膽扯謊。
“沒事了?行。”卓不凡接了個電話。
陳大強喊道:“女婿,雀妞她沒事了?”
卓不凡沒搭理他,看向小劉,“同志,抓到齊磊了嗎?”
老孫頭說話了,“大侄子,事還沒查明白呢,怎么就要抓人了?”
“不關你的事,別吵!”卓不凡沖老孫頭瞪眼。
小劉不樂意了,一拍桌子,“你什么態度!三叔公,您老消消氣。”
卓不凡看看老孫頭,又看看小劉,冷笑兩聲,坐了下來。
手機聲響,小劉走出門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臉色有些難看,說道:“都問清楚了,齊磊和卓飛打架的時候,卓飛動的刀,搶刀的時候,把陳晨給誤傷的。卓飛是你弟吧?”
卓不凡悶悶“嗯”了聲,拿出根煙來點著。
小劉繼續說道:“私了還是公了?”
他看的是陳大強,陳大強卻看向卓不凡。
老孫頭一瞅要壞事啊,連忙說道:“小劉,你別急啊,先把齊磊找到再說,這一時半會的,雀丫頭還不知道怎么樣了呢,明天再說吧,讓他們都冷靜一下。”
“冷靜什么,他拿刀子捅我,我還不能正當防衛了?”
梅子川走進來,掃了一圈,沖著小劉伸出雙手,“我可沒畏罪潛逃。”
小劉一巴掌打開梅子川的手,沒好氣道:“別跟我在這耍寶,你把齊磊叫來。”
梅子川急了,叫道:“齊磊到這里見了雀妞一面就去鎮上喝酒了,事發的時候他都沒在打酒村,怎么跟人打架啊。”
“這么說跟人打架的是你?”小劉走到梅子川面前,連連使著眼色。
梅子川裝沒看見,自顧自說道:“我也是倒霉催的,過來喝酒席,半道上碰見陳星他們,我不就罵了陳星一句,他們就要來打我。你說打架就打架唄,打不贏了還動刀,我不能站著給他捅吧,就去搶刀咯,那時候不管不顧的,雀妞跑到旁邊也沒看見。”
卓不凡站起來,拍了小劉肩膀一下,“同志,事情也清楚了,罵人惹事的是這個男孩,先動手的是陳星。我也不是不懂法,人是卓飛和他捅的,責任他們兩個來擔,抓人吧。”
老孫頭想給梅子川證明,又擔心害了齊磊,左右都得交出一個后生,心里那個糾結啊,背過身子抹了抹眼淚,沒敢吭聲。
小劉拿出約束帶來,有些猶豫。
老孫頭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帶人走吧,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們打酒村沒孬種。”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陳大強和卓不凡翁婿二人。
陳大強張了張嘴,小心翼翼道:“女婿,我們去醫院……”
“五萬夠不夠?”卓不凡打斷他的話。
“什么?”陳大強有些沒拐過彎來。
卓不凡冷哼一聲,“我說,五萬塊錢夠不夠,給我弟寫份諒解書,至于你閨女就算了吧,我老卓家高攀不起。”
陳大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哆嗦著手指著卓不凡,“你,你這樣的話,我家雀妞以后都嫁不了人了。”
“關我屁事,對了,這事你不能松口,我要讓剛才那死胖子坐牢。不然你別想從我這拿到一分錢!”卓不凡有恃無恐,把衣服上別著的紅花扯下來丟在地上,狠狠碾了兩腳。
川雅木材廠里建筑不多,一個讓貨車往來的水泥廣場,一個工作用的大棚,另外在西北角有一座兩層小樓,名義上是辦公樓,其實就是梅子川父母私建的住房。
“這是我哥房間,你就住這吧,衣服什么的都新的,你隨便穿。”
“謝謝了,阿雅。”
“哎,你犯什么事了?”
“打架。”
齊磊望到手背上的血跡,神情一陣恍惚,有些不確定道。
第二天一大早,梅雅大包小包的進了齊磊房間,吃喝玩樂一應俱全,甚至還帶了倆碗豬腰子湯。
齊磊,端起湯來低頭喝著掩飾尷尬,問道:“你大爺來消息了沒有?”
梅雅笑的前俯后仰,“你啥表情啊,還怕我吃了你啊?”
“我怕川普洱是我大舅哥。”齊磊不甘示弱。
梅雅不答應了,走到齊磊面前抱住齊磊頭,“別動。”
倆人四目相對,齊磊突然來了句,“你該補妝了。”
梅雅連忙退開,手摸向自己臉,反應到被騙后,大叫道:“渾蛋,人家早上根本就沒化妝。”
齊磊呵呵笑了幾聲,拆開一個包裹,拿了包薯片吃起來。
“跟你說個事唄。”梅雅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不會是借錢吧?”齊磊若有所思。
“美得你。”梅雅哼了聲,“雀妞現在也嫁人了,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以前說的那事,還算數不?”
齊磊放下薯片,奇怪道:“什么事?”
“你這人……”梅雅跺了跺腳,莫名其妙的紅了臉,“從前你不是說我考上大學了就,你懂的,后來我考上大學了你又說你喜歡雀妞,除非雀妞嫁給別人……呃,不用我說太明白吧?”
“原來是那事啊,我說那事,就那么有意思么?”齊磊恍然大明白。
梅雅高興到一半,就聽齊磊說了句“不行”,頓時來火,“小磊子,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啊!”
“不是我說你,挺大一個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言情小說看多了?我窮的內褲都爛了兩洞,你這腦子得進多少水才能看上我啊。”齊磊又好氣又好笑。
梅雅“呸”了一聲,笑罵道:“流氓!誰說要嫁給你?”
“那敢情好。”
“你!”
“叮咚~”
他們拌嘴時,樓下門禁聲響起。
梅雅連忙說道:“你在房里別出來。”
被這么一打岔,齊磊也緊張起來,心想該不會是村上民警找過來了吧,雖然都自家叔伯,可畢竟他是待罪之身啊。
門忽的打開,嚇得他一哆嗦。
來的是老孫頭,走進屋就坐在床沿上嘆氣,一夜沒見,仿佛老了好幾歲。
梅雅把門反鎖,問道:“大爺,我哥怎么沒跟你一起過來?”
“你哥……”老孫頭看了眼齊磊,繼續說道:“被抓了。”
“打架的是齊磊啊,抓我哥干嘛?”梅雅問完,使勁一拍后腦勺,“打酒村三害,打小就愛給對方背黑鍋,渾蛋磊,又是你連累我哥!”
齊磊默然不語,在心里盤算幾遍,才道:“想想辦法吧,看能不能把川普洱救出來。”
梅雅忍著脾氣沒說話,好半晌,不耐煩道:“有什么辦法,你倒是說啊!”
“三叔公,你先說說普洱的情況。”齊磊揉了揉眉心。
緊接著老孫頭就從陳星他們被抓說起,說到梅子川出現時,齊磊和梅雅心里都是一個咯噔,直到把梅子川認罪伏法的事情說完,幾人都眼圈微紅,梅雅更是低聲抽泣起來。
“梅子這么做的原因我想你也知道,他是給你和老陳家相互留個面子呢,不然換你被關進去了,你和雀妞那是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啊!你可別犯傻跑去自首,那時候反而害了梅子。還有梅雅,我現在就把齊磊帶走,你要是想去跟你父母說,我攔不住,只是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哥在這的話,他會怎么做。”老孫頭站起來拍了拍齊磊肩膀。
梅雅連忙靠在大門上不讓他們走,叫道:“大爺,那我哥呢,我哥怎么辦?”
老孫頭抿了抿嘴,看向齊磊。
齊磊心中發苦,只得說道:“把我再丟進去,也于事無補,只能將錯就錯,去陳大強那想想辦法,如果能讓他寫諒解書的話,或許可以大事化小。”
一聽到這,梅雅又氣又急,“你家雀妞結婚,我哥跑去鬧事打架,這話,你覺得打酒村有人信嗎?”
“你別急,我哪怕是跪下求陳大強,也要讓他原諒你哥。”齊磊羞愧的低下了頭。
梅雅指著齊磊鼻子就罵,“你還真給自己洗腦了,該求著讓人原諒的是你。”
打酒村,一片愁云慘霧,知道內情的,村西頭陳大強夫婦,家丑不外揚,村東頭的老孫頭更不會多嘴。
于是閑的蛋疼的村民只好自己瞎猜,還別說,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都說是齊磊帶的頭,只是渾蛋磊一如既往的渾,事發了就跑了。
這話不知道怎么的,傳到了金克思耳朵里。
金克思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人,想到齊磊昨天一晚上沒回家,八成是真跑了,再聽到閑言碎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媽,你怎么坐在門口?”齊磊跳下梅雅的小電驢。
金克思連忙看看左右兩邊,把齊磊和梅雅拉進屋,想問的事情有很多,臨了又不知道從哪問起,嘴一禿嚕,來了句,“你倆昨晚睡一起?”
梅雅臉唰的就紅了。
金克思才意識到說錯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還沒吃呢吧,我給你們下碗面條?”
齊磊走向自個屋,頭也不回道:“我們在鎮上吃過了。”
金克思哼了聲,看向梅雅又笑了起來,卻看梅雅望著她身后,回頭一看,齊磊兩個褲兜都鼓鼓的,故作不知,“有了老婆忘了娘啊!”
“我還有事,晚點回家。”齊磊苦笑,拉著梅雅走出門,解釋道:“我娘就那樣,跟小孩似的,你別介意。”
梅雅發動小電驢,朝著陳大強家開去,問道:“你剛進屋拿什么了?”
“你哥贊的私房錢,放我這保管呢,要不你再給三百,湊夠兩萬?”齊磊嘿嘿一笑。
梅雅臉都綠了,“這么好的辦法,我怎么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