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口律,日本人,四十一歲,一家物產公司的職員。
有個東西在跟著我。
雖然看不見它,但我知道……它一直在跟著我。
“祝您旅途愉快。”
工作人員向我遞來登機牌,旅途愉快嗎?
不……這不是旅途,這是歸途。
這是一場實驗,我們這群被詛咒者的,搏命的試驗。
我把登機牌握在手里,走上了廊橋。
我不敢回頭,側面玻璃上映射出了工作人員的模糊影像。
那位工作人員好像在看著我,看著我的背影。
她的目光非常刺人,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我的步伐慢了下來。
眼前就是機艙,里面寂靜無聲。
“先生,需要幫助嗎?”
空乘微笑著走到我身邊。
“13F。”
“好的,請跟我來。”
空乘將我帶到了座位旁,這是一個靠著過道的位置。
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后,我松了一口氣,它似乎沒跟上來。
也許,這次能夠成功?
“你好。”
這時,我身邊出現了一個不久前才聽過的聲音!
這是剛才那個在洗手間里一直照鏡子的奇怪年輕人,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和我認識的一個人有些像。
他竟然坐在我旁邊的位置。
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后,我躺了下來,到目前為止,一切如常。
旁邊的年輕人似乎不喜歡說話,這很好,我不擅長與人客套,也許這也是我四十多歲了還只是公司職員的原因。
更倒霉的是,我還遇到了這樣的事,這種無法與人言說的,另一個世界的事……
我的眼皮漸漸開始發沉,我太累了。
昨天從日本飛了過來,今天又立刻飛回去。
不過,如果這個辦法可行的話,它現在應該被留在了異國,也許它能回來,但絕不會那么快,只要熬過這三天,我們就成功了……
————
秦文玉側頭看了一眼這個之前在洗手間見過的日本男人。
他臉上帶著笑意入睡了,像是在憧憬著什么。
秦文玉收回目光,翻開了一本書。
這是一本日文寫成的書,介紹的是一種日本傳統戲劇——能劇。
這種戲劇是以日本傳統文學作品為腳本,在表演形式上輔以面具、服裝、道具和舞蹈組成。
秦文玉對此不感興趣,之所以翻閱這本書,是因為秦也發過來的最后一張明信片上,是一副能面。
能面——能劇特有的面具。
再次翻到自己已經查閱過的那部分,秦文玉看向書上最角落那副奇怪能面的具體介紹。
這副能面,被稱為“蛇”。
頭頂因嫉妒與怨恨生出了角,雙目圓睜,赤面無耳,這個面具形象展示的是怨念所化的終極形態,沒有耳朵意味著它已經失去了感知世界的渠道,聽不見人話,化為了最純粹的厲鬼。
這就是秦也寄過來的那張明信片上的能面——“蛇”。
那張明信片發來的地址是日本島根縣立古代出云歷史博物館,也是秦文玉此行的目的地。
合上書,秦文玉捏了捏鼻梁。
秦也的死活他并不在意,但他要知道母親的下落。
秦也說過,會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告訴自己。
而現在,他臨近生日了,秦也卻失蹤了。
剛準備閉上眼睡上一會兒的時候,身邊那個日本男人忽然從半躺的姿態坐直了起來,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
田口律額上全是汗,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后往自己腳下的位置看去。
他的身子僵住了。
秦文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個日本男人的腳邊,正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紅色布偶娃娃。
來到機場后看慣了黑白灰三種色彩的秦文玉,在看到這個布偶娃娃的瞬間,竟覺得它的紅色如血液一樣刺目。
是前面的人掉下來的嗎?
田口律也這樣想,他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
他彎下腰,撿起了那個布偶娃娃,拍了拍前面的座椅。
“請問,是你的玩偶嗎?”
他的中文語調雖然奇怪,但遣詞造句沒有出現問題。
前面的乘客似乎也睡著了,畢竟這是凌晨的航班,一陣后她才意識到了田口律的存在。
“你在叫我嗎?”
她轉過頭,露出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田口律頭皮一麻,眼前一陣恍惚。
他聽到了刺耳的尖叫,那是位少女,昏暗狹窄的房間,臃腫肥大的身體,夸張的獰笑與殘忍的折磨交織成一個腥紅的世界。
她的身體被拖拽著,頭顱被割去,大睜著眼睛滾落在一角,絕望地注視著自己殘破的身體。
丑陋的肥大身軀扭動著四肢,像是在喜悅,也像是在痙攣。
她的瞳孔漸漸放大,本注視著自己身體的眼睛突然一個轉動,與田口律對視了。
從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珠中,田口律看到了最恐怖的惡意。
“不!”
田口律尖叫出聲,驚醒了機艙內的所有乘客。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空乘快步走來,彎腰問到。
“她……”田口律抬手一指,前面那個回過頭來的女乘客面露異色。
“我怎么了?”女乘客不解地問。
田口律猛然轉身看向秦文玉,急切地說:“你……看到了吧?先生?”
秦文玉搖搖頭,同樣面露不解。
田口律面色一白,對空乘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做噩夢了。”
空乘禮貌地搖搖頭,安撫著其他被驚醒的乘客。
這時,秦文玉忽然說道:“能幫我換個座位嗎?”
空乘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先生,原則上飛行途中不允許隨意更換座位。”
秦文玉看了田口律一眼,說道:“我有驚恐癥,他一驚一乍會讓我驚恐發作,如果你們答應,出事由航空公司負責,那我接受不換座位的決定。”
那位年輕的空乘拿不定主意,選擇了與乘務長匯報情況,秦文玉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決。
他被安排到了一個靠窗的空位。
前排的張路出聲問道:“怎么了?”
“沒事。”秦文玉沒有說什么。
但他的手指關節,已經捏得發白。
剛才,他看到了。
不僅是那位女乘客的面孔消失,還有此刻。
那個日本男人手中的紅色玩偶,它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頭發,裝飾用的紅色和服衣袖里,伸出了扭曲慘白的手,指尖上的指甲,比野獸的爪子還要鋒利。
那些密集的黑色頭發像是活過來了一般,悄然爬上了日本男人的腰間,緩緩纏住。
田口律感受到了什么,立刻低頭看去,面色頓時死一樣的慘白!
“不……不!”
他再次發出尖叫。
“先生,您再這樣我們將對您進行特殊安置了。”
乘務長走過來說道。
然而這次,田口律全身的骨頭發出了“咔咔咔咔……”的聲音。
他的身體詭異地從腰部開始彎折,面色由青白變得血紅,嘴角溢出了血沫,呻吟與求救的聲音越來越小。
“先生!先生!”
乘務長也發現了不對,變了臉色,趕緊去拉田口律。
然而,只聽“咔”的一聲——
田口律的身體,從腰間向后折斷了。
他渾身勁力一松,如爛泥一般癱在了座椅上,雙目大睜看著機艙頂部,死了。
許多人沒有經歷過飛機上死人這種事件。
秦文玉同樣沒有。
幸好,現在機艙內的燈光還是夜晚模式,昏暗的環境讓絕大多數乘客都不知道此刻發生了什么。
目擊者只有秦文玉與兩位空乘人員。
田口律的非自然死亡給那兩位空乘造成的沖擊不小,但她們展現出來的素質卻讓秦文玉有些吃驚。
她們驚訝于田口律詭異的死亡方式,但卻絲毫不怕正在慢慢縮回布偶上的,絞斷了田口律腰背的真兇——那些如活物般的黑色頭發。
不……她們好像看不見那些頭發?
兩人顯然系統地學習過急救知識,但她們沒有相關的醫學資質對田口律宣布死亡,即便他確實已經死了。
乘務長小聲地對年輕的乘務員吩咐了幾句,對方很快拿來了一條毯子。
乘務長又是一番公式化的道歉,安撫再次被吵到的乘客。
接著,她給田口律蓋上了毛毯,這個日本男人被固定在座位上,就像睡著了一樣。
只有秦文玉知道,他已經死了。
兩位空乘步履匆匆地走了,像是要去匯報什么。
秦文玉眼皮一跳,他看到了那個玩偶。
乘務長帶走了玩偶。
希望她不會帶著玩偶去見機長……
秦文玉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發生的事正在對他的世界觀造成巨大的沖擊。
世界就像一塊玻璃在他面前轟然破碎,散落的碎片正在拼湊成一個詭異陌生的神秘世界。
他是一個理性且冷靜的人,但親眼目睹這樣的事,即便是秦文玉,也產生了極大的懷疑與無措。
秦文玉側頭看向窗外,天已經開始亮了,遠處厚實的云層鍍上了一層金邊。
真實與虛幻仿佛在這個瞬間交錯,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那個玩偶是什么?
為什么我和那個日本男人能看見,其他人不能?
秦文玉思考著。
忽然,他意識到了一個很可能存在的可怕事實!
會不會就是因為那個日本男人能看見,所以才會被它傷害?
空乘人員看不見它,那個紅色玩偶被乘務長帶走時,沒有出現半點異常。
而我……也可以看見。
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秦文玉忽然感覺到一陣惡寒。
這是被什么東西注視著的感覺!
他猛然扭頭,下意識地看向那個讓自己不自在的方向。
是他。
本來好好蓋住田口律全身的毛毯不知什么時候滑下來了一些。
他慘白扭曲的臉迎著晨光,正好對著秦文玉所在的窗邊。
渙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秦文玉的身影。
秦文玉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他不害怕尸體,也不害怕鬼怪。
但他討厭未知。
未知是一種沒有邊界的無力感,每當事情的發展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圍時,秦文玉就會失去一些本該有的理智與冷靜,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
這種讓他厭煩的無力感從小到大出現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但就在剛才,已經出現了兩次。
“為什么看著我,你想告訴我什么?”
秦文玉毫不回避地盯著那具死尸的眼睛。
離奇的事發生了。
一片鋪天蓋地的腥紅從田口律的眼里流了出來,覆蓋了秦文玉的眼簾。
隨著一聲震顫靈魂的巨響,他所處的空間,變了。
這不是在飛機上,這里是……某個地下室?
幻覺嗎?
然而鉆進鼻腔里的腥臭根本就真實得令人作嘔。
這時,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具殘破的年輕女性尸體,像個被丟棄的人偶娃娃。
她的腦袋滾落在一旁,臉并沒有變形,但膚色已經泛青,青得就像凍壞了的蘿卜,看上去和石頭一樣堅硬。
她的臉依然很美麗,近在咫尺的身體和分離的頭顱產生了一種詭異又離奇的美感,她青白色的皮膚下,沒有鮮血流動,卻依舊如活物一般蠕動著。
從脖頸處的創口能找到答案。
那些在她皮膚下蠕動的東西是蛆蟲,現在少了些,更多的是蟄伏的蟲卵。
等稍微濕潤暖和一些時,它們就會孵化出來,把她蝕為一個空殼。
她是誰?
秦文玉想嘗試著往前一步,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
他只能被動地接受著信息,甚至連轉頭都做不到。
視線被強行固定在她身上時,秦文玉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
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她?
對了,玩偶!
她的樣子,和那個玩偶很像……尤其是她的……頭發!
突然,一聲刺耳的叫聲出現。
秦文玉看見,一只碩大的紅眼睛老鼠爬到了她的頭顱旁。
并開始旁若無人地啃嚙起她臉上的血肉來。
秦文玉看見那只老鼠的肚子漸漸鼓了起來,她的唇肉幾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看起來竟像笑一樣。
老鼠慢悠悠地離去了。
它吃飽了。
但細密的啃噬聲卻一直縈繞在秦文玉耳邊揮之不去。
那兩排雪白的牙齒像是一把锃亮的鋸子,與她的笑一起,鋒利如刀。
“秦先生?秦先生?”
突然傳來的呼喚讓秦文玉的意識猛然脫離。
他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時間看向那個日本男人的方向。
毛毯好好地蓋在身上,并沒有滑落下來。
也就是說,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嗎?
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秦文玉抬起頭,看向空乘。
“有事嗎?”
“因為秦先生與田口律先生的座位相鄰,在先生提出換座位之后,田口律先生就死亡了,”見秦文玉的眼神越來越冷,空乘連忙說道,“我們并不是懷疑秦先生對他做了什么,只是……按照程序,下機后還請秦先生不要離開,日本警方需要進行一些簡單的詢問。”
“知道了。”
秦文玉回應道。
空乘愣了愣,這位秦先生明明是個非常麻煩的人,這次竟然答應得這么爽快?
“啊……好的,謝謝秦先生的配合,請您檢查安全帶,我們馬上就到東京成田國際機場了。”
這么快?
這下愣住的變成了秦文玉,剛才那場真實得可怕的夢,竟然做了這么久?
“對了,先生,請問這是您掉的嗎?”
空乘攤開手,露出了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玩偶。
秦文玉臉色一變:“不是,拿走它!”
東京,成田國際機場。
吸煙區內,佇立著一男一女兩人。
其中的女人背靠著欄桿,看著即將落下的飛機,抬頭朝著天空吐出了一道煙圈。
“他回來了……”
“這次只有我們三人嗎?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他。”
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臉上帶著自嘲的笑,說:“真是個勇敢的上班族,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把鬼帶去異國,如果他成功的話,我們真應該好好感謝他。”
叼著煙的女人從小西裝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普普通通,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至少先記住他的長相吧。”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夾著煙捻滅在扶手上,“我有一種很奇特的預感……山崎……”
“他會成功嗎?”
“不是關于這個……”
“那就不用說了,除了這該死的詛咒,我不關心任何事。”
“好吧,我們該去接他了。”
……
飛機平穩降落。
外面的情況和秦文玉想的差不多,沒有急救車在等待,而是警車,畢竟這位田口律對折的腰背已經非常明顯地傳達了“我已經死了”這件事。
“再見。”
下機后,秦文玉對張路和李玲打了個招呼。
“啊?”張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有人來接我,”說話間,日本警方已經到了他近前,“他們來了。”
這時,同機的乘客也發現了異常,開始頻頻投來關注的目光。
“先生,請你……”
“嗯。”沒等這兩位日本警官說完,秦文玉就答應了下來。
張路與李玲面面相覷,直到秦文玉跟著兩名警察去了機場內的警務室,李玲才疑惑地問:“他竟然會日語?”
張路匪夷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你疑惑的是這件事?”
“怎么了?”李玲的嘴角下沉了一些。
“沒事,沒事,”張路趕緊說道,“我們等等他吧,好歹一起吃個飯再走。”
李玲有些不滿地撇撇嘴,飛來日本只花了不到三個小時,現在還沒九點,昨晚也沒睡好,她已經非常疲勞了。
“好吧……”
“別生氣嘛……你看!”張路反手一掏,拿出了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小玩偶,笑嘻嘻地說:“送給你!好看吧?”
李玲頗為驚喜地接過玩偶,抬頭看著張路:“你什么時候買的?”
張路摟著李玲的肩膀,笑道:“我看見空姐拿著它,想著你一定喜歡,就問她買,那位空姐竟然直接送給我了!厲害吧!”
“嗯!”李玲向來喜歡這些可愛的小物件,舉起和服小玩偶美滋滋地在空中搖了搖。
見她開心了,張路心底也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候,張路忽然發現,機場玻璃上倒映出的李玲的影像,她舉起來的手里,根本就沒有拿著任何東西!
張路先是一愣,立刻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然而下一刻,李玲已經將玩偶放進了手提包里。
“走吧!”
“哦……哦,好……”
張路半信半疑地看了手提包一眼,跟上了李玲的步子。
————
“所以,秦先生只是被田口律先生突然的大吼大叫引起不滿,才向空乘人員申請了調換座位,然后,秦先生和兩位空乘人員一起目睹了田口律先生的死亡,是嗎?”
“是。”
兩位警官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機艙內沒有攝像頭,目擊者的口供是非常重要的證據。
秦文玉本來無法輕易地擺脫嫌疑,但他的口供和兩位空乘人員的說法如出一轍,而且,他們三人親眼看見了田口律死亡的全程。
雖然畫面很詭異,但田口律不太可能是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謀殺的。
這件案子查到最后,很可能也會以突發怪病之類的緣由結案。
“那么,感謝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秦先生。”
秦文玉離開機場的警務室后,很快就看到了張路。
那個家伙正在夸張地揮著手。
“李玲同學呢?”
走到他近前,秦文玉問到。
“去洗手間了,一會兒咱們一起吃個飯,等你找到住處了,我就帶小玲去看天空樹!然后再去北海道!”張路賊兮兮地笑著撞了秦文玉一下,“我說,你也該找個女朋友了。”
秦文玉沒有理他,不知為何,他的心底突然涌出了一陣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看向洗手間的方向,問道:“她去多久了?”
張路一怔,回答道:“你在警務室呆了多久,她就大概去了多久吧,怎么了?”
“沒什么……”
秦文玉收回目光,壓下了心中詭異的不安,坐了下來。
這時,一男一女從他身前路過,徑直去了警務室。
張路奇怪地看了秦文玉一眼,欲言又止。
而此刻,被兩人說到的李玲,正好打開隔間的門,從廁所里走了出來。
她來到洗手池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態,當她從手提包里拿出紙巾時,不小心把穿著紅色和服的小玩偶帶了出來。
小玩偶滾落到了洗手臺上,還好沒有掉下地面。
李玲松了一口氣。
她很喜歡這個張路送的小玩偶。
那個家伙,根本就是塊木頭,很少送自己東西。
然而就在她拿起掉在洗手臺上的小玩偶,準備放回手提包里時,駭然發現……洗手池對面的鏡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玩偶!
自己的手虛握著,什么都沒有……
李玲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這個紅色和服小玩偶的身體開始詭異地扭動起來……
陡然間!它是頭部竟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一張烏青的面孔直接對著李玲!
它身上的紅色和服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緩緩地流出了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滴落,那張烏青的面孔也漸漸有了血肉的質感,一頭黑發也在飛快地生長,李玲還沒回過神就已經纏住了她的手腕!
“啊!!!”
李玲的瞳孔陡然放大,渾身寒毛直豎,尖叫著扔掉了手中的玩偶!
玩偶滾落在地,李玲連手提包都沒敢拿,慌不擇路地想要離開洗手間。
然而當她沖到洗手間門口時才絕望地發現,這扇門根本就打不開!
“救命!”
李玲凄厲地喊道:“小路,張路!救我……救救我!”
她拼命地拍打著這扇看似并不算厚實的大門。
而她的身后,那個玩偶的詭異變化還在繼續,“咔咔咔咔……”的骨骼脆響聲清晰可聞,兩條扭曲的手臂從和服袖口里伸了出來,它的手指緩緩變長,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伸向了李玲的后腦處……
“張路,李玲還沒回來。”
秦文玉忽然站了起來,再次看向洗手間的方向。
“怎么了?”
張路的神情越發古怪,秦文玉對張玲的在意好像過多了……
“你看那邊。”
秦文玉目光緊盯著洗手間。
張路不明所以地看向洗手間的方向:“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扇門好像鎖死了。”
秦文玉不再猶豫,邁步走向了洗手間。
這時,那一男一女剛好從警務室出來,看到了秦文玉的背影。
“是他嗎?坐在田口旁邊的人。”
山崎問道。
“是他,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我們過去。”
兩人立刻跟上了秦文玉。
四個人,秦文玉,張路,一男一女兩個日本人一前一后走向了洗手間。
秦文玉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找了兩位被攔在洗手間門前的女性乘客,問道:“是門壞了嗎?”
兩位女性面露尷尬與焦急之色,點點頭:“好像是的,我們怎么也打不開它。”
這番對話被緊跟著秦文玉來的一男一女兩人聽見,那位山崎先生立刻變了臉色。
“佐藤,該不會是……”
穿著小西裝的女性面色有些難看,快步上前,對秦文玉說道:“一起把門撞開。”
秦文玉回頭看著她,沒有詢問你是誰之類的話,點了點頭。
張路即便再遲鈍也意識到出事了,就算不是大事,至少自己的女朋友現在被關在了洗手間里。
“小玲!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張路趴在門上,大聲叫喊著。
“不想被撞到就趕緊讓開。”
秦文玉說道。
張路著急地回過頭:“我也來撞!”
他取代了那個日本女人的位置,和秦文玉一起側身撞向了門。
“砰……砰……”
持續不斷的撞擊,這扇門怎么看都不應該這么牢固,但兩人已經使出了十分的力道依舊無法撞開它。
力量仿佛透過門傳遞到了另一個世界,無論他們怎么撞,這扇門都毫無反應。
張路的情緒也在撞擊的途中越發焦躁。
“為什么會這樣?這扇門怎么會這么堅固?小玲!小玲!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雖然在叫喊,但張路并沒有對洗手間里傳來回應這件事抱有期待。
畢竟,從剛才開始洗手間里就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就連撞門的聲音都仿佛被門的另一面吃掉了一樣。
然而,事情出現了變化。
“張路!張路,救救我,鏡子里……”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張路先是一怔,隨即發了瘋似的更加猛烈地開始撞起大門來。
這里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機場內其他人的圍觀,包括安保人員。
“人群請不要聚集!這樣很危險,請散開!”
“幾位,請問這里發生了什么?”
安保人員排開人群來到秦文玉幾人身邊。
還沒等他回答,就見那個穿著小西裝的女人用蹩腳的中文大聲叫道:“打碎鏡子!所有!請快一點!”
秦文玉側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很快也喊道:“李玲同學!聽她的,砸碎所有鏡子,有多碎砸多碎!”
“嘩……”
刺耳的鏡子脆裂聲透過門傳來。
幾位安保人員面面相覷:“請問,有人困在洗手間里嗎?”
“秦哥,他們在說什么?讓這些人拿鑰匙來開門啊!”
張路抓著秦文玉的胳膊,大聲說道。
“你們有鑰匙嗎?”
秦文玉看著幾名安保人員,雖然他現在不覺得這扇門是用鑰匙就能打開的。
“可是……”一名安保人員欲言又止,“洗手間的門都是不能上鎖的啊……”
“那你們就去拿破門工具來!”小西裝女人語氣嚴厲地說:“現在有人困在里面了,快想辦法打開它!”
一些根本聽不懂的對話發生在自己身邊,讓本就急躁的張路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無力。
小玲呢?
小玲到底怎么了?
玻璃怎么了?
他們為什么要讓小玲砸碎玻璃?
還有,為什么砸碎玻璃之后小玲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小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他松開抓住秦文玉胳膊的手,再次撞向木門,一邊大吼一邊用力地撞,但是無論他怎么努力,這扇門依舊毫無反應。
“不,不會的……小玲!”
一種很可怕的預感猛然出現在張路心里,他拼命呼喚著李玲的名字,肩膀已經撞成青紫色了也沒停下來。
安保人員也加入了撞門的行列,雖然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扇沒有鎖的門到底是怎么鎖死的,但現在問題確實出現了。
秦文玉看著張路,心中閃過一絲不解。
他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全部,為什么還會這樣傷心?
目光從張路身上轉移到那一男一女處,此刻那二人,都悄無聲息地站到了離洗手間好幾米的位置,像是在防備著什么。
尤其是那個男人,他的目光像是已經確認了某件事一樣,異常警惕地注視著洗手間的木門。
“田口律先生……”秦文玉走到他們面前,說,“是你們的朋友嗎?”
這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同時落在秦文玉身上。
“你看到了嗎?”
穿著小西裝的女人問道。
秦文玉心中一動,看到了嗎……
他懂了她的意思。
“看到了。”秦文玉沒有否認:“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我看到了。”
這句話剛說完,身后的洗手間傳來了很大的動靜。
仿佛是上天對張路拼命的回應,那扇莫名緊閉的大門,竟然真的被撞出了一條縫,然后“轟——”的一聲,徹底地撞開了!
張路在門開的瞬間身體失衡,差點摔在地上。
下一刻,他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張路抬起頭,看到了臉上掛著淚痕,臉色白得可怕的李玲。
“小玲!”
張路立刻抱緊了她。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一邊安慰著李玲,一邊伸出手指撫去她臉上的淚痕。
在接觸到李玲臉頰的瞬間,張路的指尖像是被某種尖細的東西刺到了一樣,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張……路……”
李玲的頭埋在張路的頸窩里,輕輕念出了他的名字。
“沒事了,沒事了小玲……”
秦文玉收回目光,還好,事情沒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然而,當他轉過頭看向那一男一女時,卻發覺這兩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小西裝女人的眼里帶著不可思議與原來如此的意味。
而那個男人,卻是悲哀絕望與幸災樂禍皆有的詭異神情。
“這樣嗎?你看見了啊……”
女人發出遺憾的聲音。
“歡迎加入這場盛宴……”男人的眼里盡是憤怒與絕望,可說話時他又在笑。
“你可不能……擅自離席啊。”
對這兩人裝神弄鬼的話秦文玉沒做出什么反應,但他也知道對方沒開玩笑,畢竟自己確實看到了,那玩偶里的鬼東西。
“我是佐藤明美,你也夢到了吧?關于它的事。”
佐藤明美注視著眼前的男人,他顯然也陷入了詛咒之中,但從表現來看,他的反應格外鎮靜。
“所以,為什么是我?”秦文玉掃了一眼佐藤明美,“飛機上少說也有兩百來人,難道因為我離田口律最近?”
“不知道。”佐藤明美搖搖頭,“每個被詛咒選中的人,過程都不一樣。”
“你很害怕?”山崎似乎對秦文玉鎮定的表現頗為不滿,瞟了他一眼說道:“一場災難而已,算不了什么。”
“跟你腦子遇到的災難比起來,的確算不了什么。”秦文玉平靜地說。
“你!”
“好了,山崎敬人先生,我們不是為了這種事到東京來的。”
佐藤明美不滿地說。
“哼,你會得到教訓的。”山崎敬人冷冷地說。
“秦先生,”佐藤明美帶著歉意看向他,說:“請原諒,這場詛咒已經快把我們逼瘋了,山崎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太壓抑了。”
秦文玉眉頭一抬:“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朋友剛才提到過。”佐藤明美笑著回答。
這個看起來頗為精明干練的女人態度倒是一直很友好。
“你的中文還不錯。”秦文玉說道。
“我的顧客里有中國人,一些簡單的對話能夠聽懂。”佐藤明美稍稍提到一句后,便岔開了話題,“秦先生,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不然我們三個都會被它殺掉。”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它的目標之一?我們都會像田口律一樣死亡?”秦文玉疑惑地問。
“在你夢到關于它的事那一刻,你就已經取代了田口的位置。”山崎敬人插嘴說道:“別想逃,逃不掉的,田口逃到你的國家去不也死了嗎?”
佐藤明美瞪了山崎敬人一眼,說道:“我們不是必死無疑的,秦先生,靈媒告知了這次詛咒的解決方法,我們……有機會活下去。”
靈媒?
這個可疑的詞出現在這種氣氛詭異的談話中時,竟還挺和諧。
“能告訴我,和你們一起行動的必要性嗎?”秦文玉問道。
“當然必要!”山崎敬人來到秦文玉身前,他的個子要比秦文玉矮上一些,但氣勢卻很強,“我們都做過關于它的夢,這些夢的畫面會在詛咒過程中持續不斷地出現,但每個人接收到的信息都是殘缺的,片面的!所有被詛咒者互相溝通才能拼湊出完整的信息,才能找到活著的辦法!”
佐藤明美注視著秦文玉的眼睛,誠懇地說:“而且,最好不要使用電話,經驗告訴我們,鬼有極大的概率通過電話找到我們的位置,或者傳遞錯誤的信息,引導人走向它布置下的陷阱。”
“這一次,被選中的是我與山崎先生,還有田口先生,但田口先生有其他的打算,他在出發前告訴我,三個月前的一次體檢中他查出了癌癥,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這次前往中國……是他的一次嘗試,如果成功的話,至少能救下我和山崎先生……”
“佐藤!”山崎敬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他得了癌癥?你為什么沒告訴我這件事?”
佐藤明美搖搖頭,說:“你上個月才被選中,并不認識他,所以……我讓你至少要記得他的樣子,畢竟他最后的善意中,有你的存在。”
山崎敬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秦文玉回頭看了一眼張路,他仍與李玲抱在一起。
安保人員在檢查門框,看起來他們想弄清楚這扇門被鎖死的原因。
秦文玉想了想,說道:“好吧,我跟你們走。”
“不過,那個玩偶是它的本體嗎?你們口中的鬼。”
秦文玉的話讓佐藤明美與山崎敬人同時一怔,下一刻,佐藤明美急切又驚喜地問道:“你看到它在玩偶里?這扇門的異常是玩偶造成的嗎?田口先生的死也是?”
“嗯。”秦文玉肯定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它在玩偶里,它只是‘灰’,不會有超過兩種的能力,能確認是附身的話,我們的主動性會大上許多……”佐藤明美喃喃道。
“‘灰’?”秦文玉疑惑地看著她,“這是什么?它的名字?”
佐藤明美搖搖頭,說:“通俗的解釋是詛咒的等級,在詛咒伊始階段,所有被詛咒者都能在夢境中看到此次詛咒的等級,從低到高,分別是灰,白,黑,青,紅。”
“‘灰’級詛咒,不會擁有兩種以上的詭異能力,也不能在多人的目擊下動手,否則,它自身的存在會被現實世界的力量抹除。”
“等等。”秦文玉從她的話里意識到了一些不妙的東西,“也就是說,越往后的詛咒,擁有的力量就越可怕,就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詛咒本身也不會被現實世界的力量抹除?”
佐藤明美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不僅如此……‘黑’之上的詛咒,甚至能扭曲現實,修改認知,幾乎無所不能。”
秦文玉懷疑地看著她:“如果是這樣,日本早就該亂套了吧?”
佐藤明美嘆了一口氣,說:“幸運的是,‘黑’之上的詛咒,通常都固定在一個地點,無法離開。不然,亂套的就不僅是日本,而是世界了。”
說到這里,佐藤明美下意識地想點起一根香煙,“不過,這些目前都不關我們的事,這個‘灰’級詛咒一共持續三天,從今天開始算起。靈媒在夢境已經告知了我們要做的事,此行的目的并不復雜,只要我們在它不間斷的襲擊下,找到它被殺害后隱藏起來的軀體,將之暴露在天光下,詛咒就能解除。”佐藤明美收回了想點煙的手,對秦文玉解釋道。
秦文玉了然點頭,剛想說話,卻聽身后傳來了張路的聲音。
“秦哥,我先帶小玲找個地方住下,安頓好后再來找你。”
“你去吧。”秦文玉回頭看去,張路一手扶著魂不守舍的李玲,一手拿著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玩偶。
“張路,這個人偶,把它暫時交給我怎么樣?”
秦文玉忽然說道。
知道這個玩偶里有什么的佐藤明美與山崎敬人同時面色一變,不知道秦文玉想做什么。
張路看了一眼這個人偶娃娃,沒做多想,把它遞給了秦文玉。
秦文玉一把捏住了它,對張路說道:“好好陪她,沒有要緊事,不必聯系我。”
張路側頭看了李玲一眼,狠狠地點了點頭:“嗯!”
注視著兩人離去后,秦文玉轉頭對佐藤明美和山崎敬人說:“我剛剛有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