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距離裴文德來到這個大唐盛世已經十六年了。
在這十六年里,裴文德沒有一刻是不想回到自己前世的世界的。
因為在那個世界里,裴文德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朋友,有方便的互聯網,有平穩安逸的生活。
而在這個所謂的“大唐盛世”,裴文德有的只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師傅,一間僅能容下數個和尚居住的古剎。
出生時的記憶裴文德已經不記得了,就像他已經不記得靈祐禪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起成為自己師傅的了。
對此,裴文德只能表示自己不是那些天賦異稟的穿越者,幼年時期尚未發育完全的大腦根本容不得他記下那些無關痛癢的信息。
裴文德唯一記得的是,自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就一直跟著靈祐禪師四處流浪、化緣,直到開始記事了才在潭州的同慶寺古剎定居下來。
唐朝的潭州其實就是后世的湖南長沙地區,是一個省的省會中心。
然而和后世的繁榮景象不同,如今潭州還是一個很混亂的地區,通常只有那些被發配的官員才會被調到這里來。
當然了,單就感官而言,裴文德眼里的古代地區其實都差不太多。
在工業文明尚未崛起的現在,一旦出了城市就和前世流行的“荒野求生”節目沒什么區別。
要說真正讓裴文德覺得麻煩的是,從同慶寺出發到距離這里最近的城市,就算沿著朝廷修建的官道走,最快也要小半天的路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座坐落于深山的古剎腳下還是有些村落的,倒不至于讓寺里的和尚真的變成“荒野求生”節目的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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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寺里的余糧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了,必須想辦法下山一趟了。”
從同慶寺的廚房出來,裴文德先是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中太陽的位置,大概判斷了一下現在的時間,然后徑直就朝著靈祐禪師的禪房走去。
在這里必須說明一下,靈祐禪師雖然已經收了裴文德為徒。
但鑒于裴文德一直不肯剃度出家,所以兩人之間的稱呼也并非正式的師徒稱呼。
就像裴文德現在已經習慣叫靈祐禪師“老和尚”一樣,靈祐禪師也是一直“孽障”、“劣徒”的叫裴文德。
或者說,其實是靈祐禪師一開始叫裴文德“孽障”、“劣徒”,裴文德只是出于報復才叫對方“老和尚”的。
起初,來自于文明社會的裴文德還有些太習慣這種詭異的師徒稱呼。
但時間長了,他也發現靈祐禪師和自己印象中的和尚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最起碼對方并不在意這些世俗禮儀,活像一個看破紅塵的狂僧,世俗禮教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又想下山了?”
一下就聽出了裴文德話里的意思,靈祐禪師隔著門板無奈的嘆了口氣。
前世出生在紅旗下、成長在新中國的裴文德可是標準的二十一世紀新生代。
在見識了資訊發達的互聯網之后,要讓他常年待在一個地方什么都不干,那簡直是在強人所難。
也是在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之后,裴文德才知道真正的古代人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
那些王公貴族、鄉紳土豪暫且不說。
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農民一天到晚就是為了自己的吃喝拉撒睡而行動,根本就沒有別的多余的娛樂項目。
在這種情況下,裴文德哪怕單純只是想吃點好的,都必須跑到距離這里最近的集市去才行。
也是得益于此,裴文德鍛煉出了一副遠超前世的體魄,尋常百十公里的山道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我就是出門逛逛而已,天黑之前就會回來的。”
習慣性的回答了一下靈祐禪師的問題,裴文德知道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跑下山偷偷開小灶的事情。
“記得早去早回,最近這山下可不太平。”
深知裴文德本性的靈祐禪師倒也沒有過多的勸阻,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就再次閉上雙眼,很快進入了禪定狀態。
“不太平?”
聞言,正打算朝山下走去的裴文德微微一愣,隨即便露出了些許的思索神色。
【哪方面的不太平?戰亂?天災?還是……那些妖魔鬼怪?】
這個時代雖然在大體上符合裴文德印象中的大唐歷史,可是在某些細節上卻又比歷史書上的大唐要詳細的多。
最起碼,這個時代是真的有妖怪存在的。
姑且不說前世的裴文德本就不是什么堅定的無神論者。
單單說轉世重生到這個時代之后,襁褓中的裴文德就不止一次看到老和尚與其它生物對峙、交流的畫面。
只可惜隨著裴文德逐漸長大,到了懂事的年齡,老和尚再也沒在他面前展現出什么特異的能力了。
盡管不知道老和尚為什么要在隱瞞自己的特殊能力,裴文德卻也識趣的沒有過多的追問和探究。
就這方面來說,裴文德倒是很符合禪宗無修而修、順其自然的要義。
當然了,這只是好聽一點的說法。
按照靈祐禪師對裴文德平時的評價,他這分明就是不求上進、自甘墮落的表現。
“其實,我倒是希望能碰上一兩個妖怪。”
走在下山的山道上,早就已經習慣了這崎嶇山道的裴文德一邊思索著,一邊快步的朝著山下走去。
“畢竟和老和尚不同,它們也許會告訴我,我現在的這種‘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當裴文德再次抬頭凝望山下的時候,一股油然而生的親近感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迅速代替了他原本的五官感知。
這一刻,裴文德仿佛感覺自己與整個大地融為了一體,能夠感知到山中發生的一切。
大到老虎撲食、小到小草搖曳……
這種并不太清晰的感知雖然看上去沒有太大的用處,卻能夠讓裴文德擁有驚人的第六感和直覺,避開可能發生的危險。
在這片深山古剎之中,裴文德能夠安全的成長到現在這個年紀,這種特殊的感知能力可以說是居功至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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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康鎮是坐落在溈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也是十里八鄉最大的一個小鎮。
由于這個時代的局限性和不發達交通,每逢四九之日,即每月初四、初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這六個日子,就會有大量鄉鄰自發的來到新康鎮趕集。
所以當裴文德走在鄉道、官道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十里八鄉的百姓挑擔的挑擔、推車的推車,把自家多余的東西拿到集市上去買賣的畫面。
“謝謝了,后生。”
在幫一個老伯將推車推上斜坡之后,裴文德笑著婉拒了和對方一起繼續前行的打算,轉而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某個方向。
“咦?”
那似乎是一個從附近小村莊來這里趕集的一家三口。
但是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又好像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畢竟在這個時代,尋常的老百姓有衣服穿就很不錯了,穿的像那一家三口一樣講究的人,哪怕不是地主豪紳,出生也不會差上多少。
而像這種人,一般很少會出現在集市上的,更不會和十里八鄉的百姓們一起挑擔、推車。
“后生!后生!”
就在裴文德愣神之際,之前被他幫助過的老伯卻忽然湊到了他的面前,表情略微嚴肅的拉了他一下。
“不要看那家人,離他們遠點。”
盡管老伯已經刻意壓低了音量,但那一家三口中的小孩似乎還是聽到了他的話,一眼掃過來直嚇得老伯一個哆嗦。
“走,后生,快點走。”
見此情形,老伯也不再多說,強行拉著裴文德便加快步伐向著前面走去。
片刻之后,直到那一家三口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背影,老伯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臉上緊張的神色也隨之散去。
“老伯?這是怎么回事?”
默默的看了一眼似乎放下了心來的老伯,裴文德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剛剛那家人難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無怪乎裴文德如此的訝然,實在是這位老伯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奇怪了。
之前那一家三口盡管在穿著打扮上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卻也沒夸張到需要避之不及的地步吧?
“后生,一看你就很少出門。”
聞言,只見老伯一邊逐漸減慢了自己推車的速度,一邊語重心長的低聲解釋道。
“那一家三口就算不是邪祟,也肯定和邪祟脫不了關系,大概率是某種邪祟的‘倀鬼’。”
“咦?”
這次裴文德真的是滿頭問號了,難道自己真的有烏鴉嘴的天賦?
下山前剛說想遇到妖怪,下山后就立馬碰上了邪祟,這未免也太巧合一點吧?
“后生,你仔細回憶回憶那一家三口穿著的鞋,是不是很干凈?”
在老伯的提醒一下,裴文德這才意識到那一家三口腳上穿著的鞋的確都很干凈,干凈的就像新買的一樣。
“可是……這和他們是邪祟有什么關系呢?”
虛心的向老伯請教著,裴文德覺得這可能就和自家師父下山前對自己說的“不太平”有關。
“附近十里八鄉除了官家修的主道之外,哪一條道路不是自己村里修的山道、鄉道。”
似乎很滿意裴文德這位后生的態度,老伯忍不住繼續解釋道,
“這些山道和鄉道能夠走人就已經很不錯了,根本不可能像官家一樣進行常年的維護和修整。”
“像你我這樣一路走過來,就算鞋子沒走壞掉,也少不了沾些泥土吧?”
此話一出,裴文德也猛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一家三口……沒走過鄉道?”
中國古代可不比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社會,這年頭你出遠門不走鄉道、山道,根本不可能走出方圓十里。
事實上,就算是那些由官家修建、維護的官道,也很少有像二十一世紀的水泥路、瀝青路那樣干凈。
如此一來,明明走了這么遠的路,鞋子上卻沒有粘到任何泥土的一家三口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沒錯,那一家三口根本就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而是有邪祟故意安排的這條路上的‘倀鬼’!”
語氣異常的篤定,仿佛生怕裴文德不信的老伯還繼續解釋道。
“不信你待會兒回來再看,這一家三口肯定還在這條路上走著。”
看著信誓旦旦的老伯,裴文德微微挑一下眉頭。
“原來如此,那你又是哪個邪祟的‘倀鬼’呢?”
此話一出,裴文德對面的老伯驟然臉色大變,然后瞬間又反應過來強笑道。
“咳咳,后生,你在說什么呢?”
“小老兒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莊稼人,又怎么可能會是‘倀鬼’呢?”
說著,老伯還拍了拍自己推著的小推車,似乎是在向裴文德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老伯,真正的莊稼人可不會走了這么久的路還不出汗啊!”
嘴角微微裂出一抹弧度,裴文德笑著指出了老伯某些偽裝不到位的細節。
“還有,這年頭、這時歲,真正的莊稼人可不會大熱天的推著自家稻子出來趕集。”
“更何況,你以為我看不到是四周的行人在故意躲你嗎?”
“就像你指出那一家三口是‘倀鬼’一樣,在我幫你推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邊上那些人好像要對我說些什么。”
說實話,裴文德一開始并沒有聯想到什么。
直到老伯戳破那一家三口是偽裝成趕集人的“倀鬼”,裴文德這才意識到附近行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正意味著什么。
唯一讓裴文德不解的是,自己轉世到這個時代十幾年都沒碰上過正兒八經的妖邪,結果今天一下山就碰上了兩伙妖怪。
這難道只是巧合?
還是說,這塊地區發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咳咳,后生說笑了,如果小老兒真的是‘倀鬼’的話,又怎么可能點出了一家三口的身份呢?”
聽到自己對面那位偽裝成人類的“倀鬼”還在狡辯,膽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的裴文德卻只是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語氣反問道。
“或許是想吃獨食?”
“畢竟我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妖怪是什么樣的,但傳說中的邪祟鬼怪喜歡吃人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而不巧的是,我正好屬于那種血氣比較旺盛的家伙,或許很符合你們這些‘鬼怪’的胃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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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凝視著淡定的裴文德,老伯、或者說倀鬼的臉色在這一刻徹底沉了下來。
“后生,你既然都已經知道我不是人了,還敢這么挑釁我?”
再也沒有偽裝自己的必要,只見倀鬼語氣陰郁的抬起頭來。
原本充滿血色的臉龐也瞬間變成了青灰色,連帶著表情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就好像埋在地下很久的尸體,哪怕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之下,倀鬼身上的那股陰森之氣都無法徹底消散。
而這也從側面說明眼前這只倀鬼并非什么普通的厲鬼冤魂,而是類似于妖怪一樣的特殊鬼怪。
“挑釁?”
盯著已經露出真面目的倀鬼,只聽裴文德忽然嗤聲笑道。
“不,我只是相信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尤其是在大白天的情況下,如果你真的無所畏懼的話,又怎么會用‘騙’而非‘搶’的方式來欺瞞我呢?”
話及至此,裴文德又點出了倀鬼不經意間暴露出了另一個“弱點”。
“況且,你放著這條道上這么多的行人不騙,偏偏盯上我?”
“而且還冒著和另外一群鬼怪‘搶食’的風險?”
“難道僅僅只是因為我的‘魅力’大嗎?”
說到這里的時候,裴文德明顯看到倀鬼的表情變得難看了起來,他在內心深處也不禁長長的松了口氣。
“不,這只能說明你們在有意識的挑選落單的行人,而非那些成群集結的鄉眾。”
裴文德知道自己猜對了,眼下這只倀鬼或許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在這里,裴文德又不得不感謝老和尚沒有在自己年幼的時候隱瞞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事實,不然他還真沒勇氣面對倀鬼這種完全未知的存在。
饒是如此,裴文德現在也已經脊背發涼,冷汗淋漓了。
“就算你已經猜出了些許‘真相’又怎么樣?你難道沒注意到你已經偏離了大道嗎?”
倀鬼此話一出,還在思考該怎么對付對方的裴文德頓時愣住了。
因為他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進行思考的這會兒功夫,已然被倀鬼悄悄的帶離了官道,來到了一條十分偏僻的小道上。
【糟了!還是中招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身體比腦子更快反應過來的裴文德立馬轉身逃跑了起來。
在裴文德的概念中,就算倀鬼再怎么弱,那也是遠超常人想象的鬼怪。
裴文德可不認為自己能夠赤手空拳的打翻一只鬼怪,換自家那老和尚來還差不多。
或者說,哪怕倀鬼并不比普通人強多少,裴文德也不打算冒風險去和它正面硬剛。
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眼下這只倀鬼自然而然就構不成威脅了,根本沒必要與對方拼命。
然而,經驗豐富的倀鬼又怎么可能放過送到嘴邊的食物呢?
“現在才想跑?晚了!”
瞬間洞察了裴文德的意圖,只聽伴隨著一聲怒吼,猙獰的倀鬼猛地撲向了裴文德,而且速度遠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撕拉……
電光火石之間,避無可避的裴文德本能的一個回身閃避。
只是出乎倀鬼預料的是,裴文德的臉上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驚恐,反而露出了些許恍然和堅毅的神色。
“等等,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好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給我制造恐懼?”
這是裴文德在轉身逃跑的那一剎那,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的。
不管這意味著什么,都說明自己要是能夠克制內心正在蔓延的恐懼,對倀鬼來說應該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在逃無可逃的情況下,本就不缺乏膽色的裴文德選擇孤注一擲,冒著被倀鬼抓傷的風險,猛然揮拳打在了它的臉上。
“你難道不知道兔子急了都還咬人的嗎?”
聲音并不算洪亮,但倀鬼卻從裴文德的語氣中聽出了某種程度的興奮。
“什……”
觸不及防之下,完全沒想到有人敢反抗自己的倀鬼被一拳正中面門,然后硬生生被打翻在地。
嘭!
伴隨著重重的落地聲,還沒來得及從疼痛中回過神來的倀鬼,就又被緊跟上來的裴文德狠狠的補了一腳。
“搞了半天,原來只是個徒有其表的樣子貨!”
根本不給倀鬼任何一點點反抗的余地,裴文德順勢以一記標準的地面擒拿控制住了對方的身體,然后再次給予了對方一記重磅的頭槌。
砰!
這一次,從來都沒遇到過像裴文德這種“傻大膽”的倀鬼徹底懵了——這可能是它“做鬼”生涯中首次被人類給暴打。
在以往的每一次“捕獵”過程中,只要自己露出真面目,那些人類不是被嚇得屁股尿流,就是轉身落荒而逃。
裴文德前面的表現的確很符合“正常”情況,哪怕這次的暴露是對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這并不影響接下來的劇情走向。
直到裴文德轉身暴打自己之前,倀鬼都不認為這次的“捕獵”會和之前有什么區別。
“啊!”
又是一記頭槌砸在了倀鬼的臉上,從懵逼中緩過神來的它發出了自己做鬼生涯中的第一聲慘叫。
“后生!你這是在找死!”
就像裴文德之前說的那樣,兔子急了都還咬人呢!
更何況倀鬼還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只貨真價實的鬼怪。
因此在被裴文德一連串爆錘之后,倀鬼也顧不得直面血氣充沛的悍勇之輩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傷害,反嘴就咬上了對方的小臂上。
“啊!”
這次輪到裴文德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了。
就仿佛大夏天的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裴文德只覺得自己的每個毛孔都在呻吟,原本因為恐懼和亢奮而沸騰的熱血更是瞬間涼透了。
尋常人類能夠與妖魔鬼怪相抗衡,憑借的就是其一身不涼的熱血。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那一腔熱血就是鬼怪們害怕的東西了。
恰恰相反,只要不是那些將一身熱血橫練成煞氣的百戰老兵,青少年男子的心頭熱血反而是眾多妖魔鬼怪最佳的“血食”。
毫無疑問的,裴文德現在就被倀鬼利用身上的陰氣,澆滅了他心口的那抹熱血。
畢竟膽子大歸膽子大,從沒有真正與鬼怪交過手的裴文德終究經驗不夠,一時不察陷入了完全被動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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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大意了!”
當那股徹骨的寒意從手臂蔓延到全身的時候,一貫以“文明”自居的裴文德也忍不住爆了句“古代版”的粗口。
裴文德做夢也沒想到,這只該死的倀鬼居然能用這種方式“冷凍”自己。
身體差一點的普通人被當頭潑一盆冷水,都會感冒好幾天。
更不用說像自己現在這樣,直接被陰氣侵入血液、導致體溫急速下降的突變。
嘭!
感覺自己牙齒根都在冒寒氣的裴文德強忍著寒意,再次一記頭槌狠狠的撞向了倀鬼,意圖讓對方松開咬住自己的牙口。
“惡鬼!松口!”
一記又一記的頭槌接連不斷的砸著倀鬼的面門,卻始終沒辦法讓對方松口。
反觀裴文德自己,卻因那逐漸深入骨髓的陰氣而失去氣力,頭槌的力度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
不過片刻的功夫,裴文德就再也沒辦法繼續擒拿倀鬼,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從自己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好在倀鬼也不是毫無損傷,強行用自身陰氣澆滅熱血的做法,同樣讓它受到了陽氣的反噬。
畢竟在通常情況下,倀鬼只負責欺騙或者擒住行人,真正有資格享用心口熱血的是它幕后的那位邪祟。
“后生,看來咱們倆勝負已分了。”
在確定裴文德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倀鬼終于松開了自己的牙口,那張青灰色的鬼臉上隨即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
只是它顯然也不怎么好受,裴文德的血氣之盛遠遠超出了它的想象。
如果再繼續要下去的話,倀鬼不確定到時候死的到底是裴文德還是自己。
所以,盡管還不確定裴文德是否真的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倀鬼也不得不松嘴放開了他。
“……”
沒有正面回應倀鬼,就算情況到了萬分危急的地步,裴文德也始終沒有放棄繼續自救的打算,腦子仍然在飛速的運轉著。
【早知道就不那么矜持了,找老和尚學一點降妖伏魔的本事也好呀!】
不說裴文德此刻心中的懊惱與不甘,眼看對方陷入如此絕境、卻始終沒有露出絲毫膽怯的意味,倀鬼不由得暗自咒罵了一聲。
【這家伙不傻呀?怎么偏偏膽子就這么大呢?】
作為助紂為孽的倀鬼,它幕后的那位邪祟需要的是“血食”,可它需要的卻只有人心的恐懼。
盡管與正兒八經的“血食”相比,人類死前的恐懼甚至連食物的殘渣都算不上,但倀鬼知道那是自己唯一能夠獲得的“食物”。
所以,這也是倀鬼費盡心機想要嚇唬那些被自己欺騙的行人的原因。
奈何,它這次碰上了裴文德這個異類。
除了最初的驚慌之外,倀鬼根本就沒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多少恐懼的情緒。
“傻大膽,希望等你見到‘它’之后還能有現在的膽色。”
連一聲“后生”都不想再叫了,倀鬼環顧了一圈四周,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條偏僻小路上發生的事情后,伸手就打算直接拖走裴文德。
然而就在倀鬼伸手抓向裴文德胸口的衣領時,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
洶!
一道耀眼的金光毫無預兆的從裴文德的心口射出,然后筆直的照在了猝不及防的倀鬼身上。
“啊!!!”
被這道突如其來的金光一照,倀鬼頓時發出了比之前還要慘烈百倍的哀嚎聲,就仿佛被潑了一身硫酸一樣。
身體的陰氣被迅速驅散,身體表面開始浮現出一道道猙獰而恐怖的傷口……
須臾之間,原本猙獰、陰森的倀鬼就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塊,而它的腦袋更是直接從脖子上掉到了地上。
如此短暫而恐怖的一幕,一下子把裴文德也給嚇懵了。
“這是……怎么回事?”
裴文德的確沒有真的失去反抗能力,剛剛的“虛弱”也只是裝給倀鬼看的。
但他敢對天發誓,自己只是想著找個機會偷襲倀鬼而已,還沒有付出任何的實際行動。
剛剛那道“射殺”倀鬼的金光,絕對不是自己干的。
畢竟如果自己有這本事的話,哪還用得著這么辛苦的和倀鬼纏斗,還差點把自己的命都給搭上去了。
最關鍵的是,在自己的心口冒出那的金光后,裴文德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身體正在迅速恢復。
嗵!嗵!嗵!
被陰氣侵蝕的心脈重新跳動,驟降的體溫也上升到了正常的溫度……
只是一個呼吸的功夫,裴文德就完全恢復到了被陰氣侵蝕之前的狀態。
除了手臂上那清晰可見的咬痕之外,單從裴文德現在的臉色來看,根本就看不出他剛剛差點被“凍死”的痕跡。
“難道是老和尚出手了?”
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只見裴文德一邊捂著自己的心口發愣,一邊不由自主的瞥向了變成尸塊的倀鬼。
鬼使神差的,裴文德走向了那堆血肉模糊的尸塊。
緊接著,裴文德只感覺自己眼前一花,一個稍顯鄉土的小村子就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是什么地方?”
這個小村子并不算大,大概也就不到十戶人家。
一看就屬于那種窮鄉僻壤的小村莊,每年的收成都不一定能夠滿足自身的消耗。
一旦出現什么天災人禍,像這樣的小村子往往連一丁點抗風險能力都沒有,會直接消失在這片神州大地之上。
“幻覺嗎?”
微微皺了下眉頭,裴文德頗為疑惑的看著這個小村子,有些不太清楚這個小村子和倀鬼到底有什么聯系。
“這是倀鬼的記憶?”
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見多識廣的裴文德很快就分辨出這里和現實的區別。
首先,裴文德只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
除了調整視角之外,他根本沒辦法做出任何能夠影響到這段記憶的行為。
就好比一段早就做好了預設好的游戲CG,玩家只有“觀看”的權限,充其量再加上一點沉浸式的臨場感。
其次,這段記憶并不是一段完整的故事,而是類似于人死前的走馬燈一樣,會快速的閃過自己生前某些印象深刻的記憶片段。
只不過裴文德現在看到的并不是自己人生的走馬燈,而是倀鬼生前的走馬燈。
裴文德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看到一只鬼怪的走馬燈,他嚴重懷疑這和自己心口冒出的那道金光有關。
或者更確切點說,這似乎與裴文德那種特殊的感知能力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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倀鬼生前名叫馬拯,是敬宗年間生活在溈山腳下一個小村莊里的村民。
就和這個時代所有的百姓一樣,馬拯在小村莊里出生、成長、娶妻、生子,過著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馬拯的兩個孫兒莫名其妙的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村子里其他幾位孩童。
一開始并沒有人重視這些,畢竟村子里小孩都很頑皮,偶爾失蹤個小半天的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是那些被送進私塾讀書的學童,有時候都會跟著這群小霸王們上山下水,折騰的很晚才會回來。
這樣的“不重視”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終于有人家發現自家孩童失蹤了。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可想而知,整個村子都緊急的動員了起來。
以獵戶為首的人家,開始半夜里在深山中呼喚著自己孩子的名字。
盡管這種行為在當地的風俗中是很犯忌諱的,因為這很容易驚動山神,給村子招來一些可怕邪祟。
但是為了自家的孩子,就算是那些再怎么守舊的老人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奈何,這樣的搜救行動持續了一整晚,始終沒能找到那些失蹤的孩童。
第二天,心急如焚的馬拯不想再這么耗下去了,便自告奮勇的趕往距離村子最近的官府衙門,希望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回自己失蹤的孩子。
可是令馬拯萬萬沒想到的是,官府衙門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接到了類似的報案。
這一個月來,附近丟失孩子的村莊可不僅僅只有他一家,甚至就連縣城里偶爾都有孩子丟失的案件。
要說當時的縣老爺也算是能人了,硬是在幾乎沒有任何有效情報的情況下,從一些蛛絲馬跡鎖定了一個游方術士。
那是一個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游方術士,他既沒有朝廷下發的度牒,也沒有當地政府的開具的公驗,妥妥一個黑的不能再黑的黑戶了。
可是調查到這里,新的問題就又來了。
因為官府在經過一番仔細的調查和跟蹤后發現,那個游方術士其實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一個“游商”。
游方術士雖然沒有在官府掛名,但通過販賣一些自己馴養的牲畜,卻也在附近村落間有著相當的名望和熟識度。
用游方道士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自己是憲宗年間受難流落至此的出家之人。
只是由于逃跑時太過匆忙,所以度牒、公驗都沒有帶在身上,導致如今流落異鄉、連落葉歸根的念想都沒有了。
好在自己善于馴養牲畜,也算是有個一技之長。
因此在這邊安定之后,便索性以馴養和買賣牲畜為生,連勘測風水、預測吉兇的老本行都很少做了。
可以說,單從情理邏輯上來看,游方道士的描述簡直沒有任何的破綻。
就連那位頗有能力的縣老爺亦只是簡單的杖責了對方幾下,就放走了游方道士。
畢竟在湘楚這個險惡之地,人才實在是太過缺乏了。
哪怕明知道游方道士的“黑戶”身份有貓膩,但看在對方善于馴養牲畜的前提下,縣老爺還是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怕對方是逃犯他也認了。
然而,馬拯和那些丟失了孩子的百姓不甘心啊!
尤其是馬拯,他本能認定游方術士就是兇手,并一直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可以說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可能是游方術士因躲過一劫而放松了警惕……
總之就在游方道士被放回去的那一晚,一直跟蹤對方的馬拯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恐懼又憤怒的真相。
那些被當做牲口買賣交易的“畜生”,居然是游方道士用邪術變出來的。
而其中兩只羊羔在看到馬拯之后,甚至流出了兩行眼淚。
那種人性化的悲傷眼神,讓馬拯第一時間意識到那兩只羊羔的身份——那是自己的孫兒。
驚怒與悲憤交加的馬拯當即選擇游方道士拼命,其結果可想而知。
一個普通的老漢,又怎么可能是一個精通邪術的游方道士的對手呢?
毫無意外的,馬拯被游方道士給擊殺了。
走馬燈的最后一幕,就是游方道士“掀開”自己的人皮偽裝,化作一頭威猛的吊睛白額巨虎撲向馬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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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消化完馬拯作為“人類”的一生之后,裴文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盡管馬拯的走馬燈并沒有揭曉它是如何變成倀鬼的,但裴文德還是不難想象它死后的經歷。
“為虎作倀嗎?”
所謂的“倀鬼”原本就是指被老虎殺死、奴役的厲鬼,它們的誕生與殺死他們的老虎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還真是一種可怕的能力……”
通過對馬拯一生的粗略瀏覽,裴文德發現真正馬拯并非那種大奸大惡之輩。
相反,不管是從鄉里鄉親對他的評價、又或是獨自一人面對游方道士的表現,都說明馬拯在活著的時候都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好人。
反觀化作“倀鬼”的馬拯,它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已經不能算是曾經的那個人類了。
雖然仍舊記得生前的部分記憶,可行事作風卻與真正的鬼怪無異,某些方面甚至連真正的鬼怪都還得佩服幾分。
“所以,這也是我不能看到它死后記憶的原因嗎?”
緩緩蹲下身子,裴文德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悲憫的神色,語氣也變得鄭重了許多。
“不管你生前死后到底是誰,現在的你都已經能夠解脫了。”
話及至此,裴文德的腦海中忽然閃了童年的某段回憶。
那時候的裴文德才剛剛回憶起自己的前世,對自我的認知還在“我是誰”的這個問題上糾結。
靈祐禪師帶著年幼的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在這個過程中便碰上過類似的充滿怨念與仇恨的鬼怪。
面對那些猙獰恐怖、怨氣滔天的惡鬼們,靈祐禪師卻只用了一段“咒語”便平息了它們的憤怒。
而那份“咒語”無論前世今生的哪個時代,都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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