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就對周承頤道:“您放我下來吧!我從塔上掉下來,雖說被樹枝擋了一下,但畢竟砸著了您,不一定傷著了哪里。偏偏,她又拿我當武器,又砸了您一下。就算第一次沒什么,這第二次只怕也砸內傷了。”
這暗示足夠明顯了,那個衛雙也不是傻的,立馬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向了那個婦人。
明昭從周承頤身上滑落,不及人家腰的身高令她無比沮喪。她雖然沒有原主的記憶,但是也猜到了那婦人跟自己這小身體應該是有著某種關系的。通過那惡劣的態度可以推斷,這關系應該還不是什么好關系。既然她不慈,那她又何必善良?
“做什么?放開我!我家相公可是本縣縣丞徐文興,你們敢動我,是不是不想活了?”婦人尖銳的叫喊,掙扎中金釵掉落,鬢發散亂,原本秀麗的臉上五官瞬間變得猙獰。
明昭下意識的往高瘦少年的身后躲。
就聽九爺冷笑兩聲,“我還是莒州知府的堂弟呢!”
婦人的氣焰一下子就被壓了下去。
明昭的眉毛挑了挑,莒州啊,莫非是她曾經聽說過的莒文化的發源地?她正琢磨著怎么弄清楚眼前的境況,周承頤的身影已經動了。她想也沒想的伸手就去抓他的衣袖,卻因為扯動了掌心的傷口痛呼出聲。
周承頤垂眸,看向她的小手,然后蹲下身將她抱了起來。
明昭的身子就僵了,成人的靈魂本能的排斥異性的接觸,但瘦小的身體卻對于強壯的力道無能為力。
“徐明昭,你要是跟個野男人走了,最好就永遠別回來!”喊聲尖銳刺耳,“我好歹養你六年,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明昭的小身體縮了縮,那應該是喊的她吧,同名不同姓。
少年冷哼一聲。
九爺拉了臉,冷聲道:“讓徐文興立馬滾過來。”
“這事鬧的!”方丈念了聲佛,追著上前,“周施主,那怎么說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明昭飛快的伸出小細胳膊圈住了周承頤的脖子,一副生怕被扔下的樣子。她不知道將來會有什么等著她,但初來乍到的這一刻,她貪戀這片刻的安穩,非常需要借此喘口氣。
“別怕!”周承頤的聲音還是這般的冷硬,即便是安撫都沒有多少的感情。霸道而任性的少年抱著她健步如飛,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明昭沖他咧嘴笑,覺得他唇周黑黑的絨毛似乎都透著可愛。
到了方丈的靜室,周承頤熟門熟路的找到外傷藥給明昭處理傷口。
明昭忍著疼痛,倒吸著氣卻沒有喊出聲。
“承頤,你會說話了?我剛剛沒有聽錯,對吧?”九爺湊過來。
周承頤沒有看他,而是手指著明昭看向方丈。
方丈立馬上前,“我來給她把脈!”
明昭也不反抗,她只怕得道高僧看透她的靈魂,至于身體上應該毫無破綻。
方丈把完脈收手,“受了驚嚇,沒什么大礙。”
周承頤的手還指在明昭身上。
九爺嘆口氣,對方丈道:“他是想問這小丫頭的來歷。你知道就說,不知道我這就使人去問。”
方丈念了聲佛,“恰巧知道一些,那徐文興在家行三,是同進士出身,外放到臨縣來做縣丞已經有三年了。娶妻華氏,就是剛剛被你們抓起來那位。也有些來頭,其父乃是莒州府學的山長,早年曾經科考,卻只止步于舉人。”
“那也是書香門第啊!”九爺道,“怎么那華氏竟是一副潑婦的嘴臉?”
“我是親生的嗎?”明昭眼見著周承頤面露不耐煩,忙出聲問。童音稚嫩,略顯氣弱。
華氏剛剛的嘴臉的確是太難看,一個腦回路正常的母親,在得知女兒從那么高的塔樓上掉下來后,最直接的反應該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而非將她丟出去背鍋。
方丈眼神復雜的看過來,嘆了口氣,問九爺:“這種事能說實話嗎?”
九爺同情的看了明昭一眼,“她都問出這種問題來了,你當她是傻子嗎?”
方丈念佛,“據說華氏嫁給徐文興三年無所出,就領養了徐家老二最小的女兒,也就是這個小丫頭。這莒州一帶有個說法,那就是孩子招孩子。領養了一個孩子,能帶出一串來。這小丫頭也是好運道,被領養一年后,華氏有孕,次年省下長子。又兩年,又生了個女兒。如今,他們家是個什么狀況,就不用明說了。”
明昭眨巴兩下眼睛,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要是有血緣關系,母卻不慈,那才是人生慘劇吧!如今這樣,倒還不太壞。
九爺嘆口氣,“敢情她名字中的那個昭還有這個意思。”
“是日月昭昭的昭!”明昭嘴上抗議,低頭食指相斗,就聽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她直接從凳子上出溜到了地上。再抬眼,旁邊的八仙桌已經碎裂成了一堆木頭。
她愕然的看向舉著拳頭的周承頤,這是瘦人不可貌相,存著排山倒海般的瘦勁嗎?
“手疼不疼?”
周承頤卻已經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明昭癟著嘴,看向屋中的兩個大人,他們正艱難的將掉下來的下巴收了回去。
九爺直接暴起,指著方丈道:“你說話不過腦子的嗎?他那么個身世,你偏要拿個雷同的去刺激他,捅了馬蜂窩了吧?”
“我……”方丈欲哭無淚的看著人又走了一個,“出家人不打誑語啊!”他嘆口氣,轉頭看向一臉呆萌樣的明昭,“你可還好?”
“好像不太好!”明昭掙扎著爬起來,揉著屁股,可憐見的,這都招誰惹誰了,連摔四次了,尾骨沒有骨折已經是萬幸了。“聽方丈大師的意思,華氏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女之后,就嫌棄我了。那么,敢問方丈大師,我原先的爹娘可還愿意要我?”
心中腹誹,和尚這個職業應該挺無聊的,不然身為出家人,怎么就知道徐家的家事了呢?
方丈怔楞了一下,“這個,老衲就不得而知了。”
明昭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一臉的不信任,“出家人慈悲為懷。”
方丈苦笑不得,“過會兒等徐文興來了,你是想讓老衲為你說項嗎?”
明昭順著桿子就爬,綻放笑顏,“多謝方丈大師!”
方丈搖頭,“先別忙著謝,你可知道,回去那個家里未必就比現在要好。”
“怎么講?”明昭急切的想知道,這宋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丈道:“你現在好歹是官家小姐,還能使奴喚婢,但徐家二房那里卻是一介農夫,家里孩子又多,據說日子過得很艱難。”
明昭小小的人兒做老成樣,“官家小姐如何,使奴喚婢又如何,卻是朝不保夕。只要那家人肯要我,日子清苦倒也不算什么。但若那家也不歡迎我,方丈這里可收女弟子?”
“阿彌陀佛!”方丈瞇起眼睛看過來。
明昭忙垂下頭顱,一個六歲的孩子不會為自己打算,打她并非只有六歲啊!剛才的事情,已然跟華氏撕破臉,再回去她手下討生活,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未必就是條好的出路,但對于一個六歲的女童來說,必須得有個棲身之所,相比較其他路來說,那算是最正的了。
腳步聲入屋,周承頤手托著一盤點心大步走了過來。
清甜的香氣撲鼻,明昭驚喜的看著一盤六個綠豆糕,“給我吃的嗎?”小臟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骨節分明的大手捏著的綠豆糕就已經到了嘴邊,順勢進了她錯愕張大的嘴巴里。
甜,能淡化一切不愉快,但卻不能止住臉頰的疼痛。
明昭痛呼出聲,華氏甩她那一巴掌顯然是用足了力氣的。
周承頤把盤子往桌子上一放,轉身又走了出去,像是跟誰賭氣似的。
明昭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也能感覺到左腮腫了起來。
屋子里就剩下她跟方丈大眼瞪小眼,她試圖套話,“那個,剛剛從塔上掉下來,我腦子里就嗡嗡響,好像什么都不記得了。我的親生父母家里是不是女孩子多?”
方丈終于收回探究明昭的目光,“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閑著沒事干,整天張家長李家短的。”
明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吃著人間供奉的方丈,能有什么事忙?
“你那是什么小眼神?”方丈煩躁道,“我可是得道高僧!”
明昭道:“我聽說得道高僧都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
方丈哼哼兩聲,“你說的那是神仙!”
明昭也哼哼兩聲,直接一頭插到綠豆糕盤里,叼了一口到嘴里。不知道華氏有沒有虐待孩子胃的習慣,反正她現在饑腸轆轆。
方丈目瞪口呆。
明昭叼第三塊的時候就被噎住了,灌了一杯茶后才緩過氣來。她看向執著茶壺又給她倒了一杯水的方丈,問道:“剛剛那位周……公子家缺婢女嗎?”
多條路總是好的,婢女也算是古代女子就業率最高的職業了。
方丈仔細端詳她,“說也奇怪,你沖撞了他,他還對你維護,莫非因為同病相憐?”
明昭被他盯看的不舒服,這大和尚看著少了點兒佛性,但眼光還是帶刺的。她這初來乍到的,該不會被他看出端倪吧?這異世的靈魂若是不容于世,那她豈不危矣?
一不做二不休,明昭趕忙跳下凳子,抬腳就往外跑,“我去找周公子!他比你長得好看。”
跑出院子老遠,明昭好容易才壓下跳快的心臟,抬頭看天,罵了句臟話。
一個六歲的女娃娃,遇上這樣的身世,該怎么掙扎著活下去啊?
“咦?小妹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啊?”
十六七歲貌美如花的女子出現在眼前,鮮艷的衣裙風中飄飛如彩蝶,笑起來臉上還有淺淺的梨渦,讓人心生歡喜。
“你好!”明昭打招呼,還不適應自己六歲的身份,以至于對著比明明比自己大實則比自己靈魂年齡小的人,根本喊不出姐姐。
就如周承頤,她寧愿喊一聲周公子,也喊不出哥哥來。
女子往四周看了看,“妹妹跟我來,借一步說話。”
明昭也沒多想,就跟她避到了旁邊的竹林邊上,方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孩子,該有防備之心的。“你認識我?”
女子笑,“我們公子剛剛救了你啊!”
明昭恍然,“原來你是周公子的婢女啊!他人呢?”
婢女也是有職業的人,雖然低人一等,但總好過她現在雞肋的身份。沒準,將來自己也能從事這項職業呢!
“他去地窖那邊了。呶!這是公子讓我交給你的。”
一個精巧的荷包遞了過來,明昭遲疑的伸手接過來,“什么?”
“松子糖啊,加了芝麻的,我們公子最喜歡吃了。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讓人準備一盤松子糖,然后一個人默默的全部吃光。但他當著外人的面是不肯吃的,一會兒你見了他,可以悄悄的喂給他吃,別讓他人看見就行。”
明昭皺了小鼻子嗅了嗅,的確是有清甜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傳來,她將荷包收緊,“那就多謝了!”
“知道什么是孔融讓梨嗎?”
“你的意思是讓我把最大的那顆給周公子吃嗎?”
女子笑意深深,“你可真聰明!不過,不能在公子面前把我給露了啊,否則我可沒有好果子吃。”
明昭點點頭,眼見著那女子一眨眼沒了蹤影,低著頭盯著手里的荷包回到了主路上,就聽到有說話聲傳來。
“承頤,你再說句話好不好?不喊先生,喊一聲九叔也行,能費你多少力氣?我照顧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九爺的聲音絮絮叨叨,轉眼就到了眼前。
明昭注意到周承頤手里拿著的冰塊,終于明白他剛剛為何走的那般突兀了,這是要給她冷敷臉啊。心中一暖,這少年明顯的面冷心熱。
“小丫頭,你怎么跑出來了?”九爺問,“你家大人來了嗎?”
明昭看著眼前留著八字胡須的人,想到他是知府大人的親戚,不覺帶了恭敬,“周公子帶婢女來了嗎?”
九爺審視了下她的小身板,“怎么?要跟你家里分道揚鑣來給我們家承頤做婢女?就你,能拿得動茶壺嗎?”
明昭哼了一聲,去扯周承頤的衣袖,“你吃糖嗎?加了芝麻的松子糖!”
周承頤抬手,直接將帕子包著的冰塊貼到了她的臉上。
明昭齜牙叫著想要跳開,卻被一把扯了回來。她皺著小臉仰頭看著用另一只手扯著她衣領的俊美面孔,可憐巴巴的道:“我喂你吃糖好不好?”
周承頤干脆推著她進了方丈的院子,直入屋內。
“阿彌陀佛!”方丈笑。
明昭覺得他很快就會笑不出來了,于是小小的嘆了口氣,“周承頤,有人想害你,你知不知道?”
周承頤的動作一僵。
“你胡說八道什么?”九爺直接黑臉,“周承頤三個字是你叫的嗎?他好歹救了你一條小命,你怎么也該喊聲哥哥吧!你家大人沒教過你禮貌嗎?”
“誰?”周承頤嘴唇微動。
明昭將手中的荷包托起來,“剛剛有個自稱你婢女的人,給了我一袋松子糖,再三強調讓我把最大的那顆喂給你。本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原則,那個婢女只怕沒安好心。那顆最大的糖會不會是毒藥?”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覷。
九爺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搶過明昭手里的荷包,將里面的糖悉數倒在了屋子里的魚缸里。
“我的錦鯉啊!”方丈阻止不及,痛心疾首的喊,“養了十年了!”
九爺道:“你們佛家不是秉承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
明昭也湊過去看,前一秒兩條漂亮的鯉魚還在撒歡的游,眨眼間就翻了白肚子,她不禁倒吸口涼氣。
有人真的想利用她年歲小,要借她的手殺了周承頤。她不禁抬頭看去,這么漂亮的少年,怎么就有人容不下?
她這是什么命?
赤果果的殺戮啊!就這樣近距離的擺在她的眼前。
周承頤的手還握著冰塊,繼續給她冷敷著,對于那兩條鯉魚的死完全的無動于衷。
九爺卻不淡定,先如同困在籠子里的獅子般,躁狂的來回踱步,然后沖著方丈發火,“還愣著干什么?找人啊!”
方丈哪里還顧得念佛,急匆匆走了出去。
九爺看著周承頤,又看了看明昭,嘴唇動了動,什么也沒說的也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安靜了下來,周承頤突然發問:“怎么掉下來的?”
“啊?”明昭呆呆的,想的卻是這人一口氣說了六個字呢!
“從塔上!”
明昭搖搖頭,不是不記得了,而是不好說。她是從塔上探身往外看,一個恍惚就自由落體了。至于六歲的徐明昭是自己頑皮還是被人下了黑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承頤該不會懷疑因為他在塔下,有人故意真的把她當了武器故意推下來砸他的吧?
這種可能倒也不排除,畢竟有松子糖的例子在這里擺著。
“要是真有人拿我當武器來攻擊你,那我算不算受了池魚之災?”明昭伸出小手,指著魚缸里的死魚,好像有那么點兒同病相憐的味道。
周承頤眸子縮了縮,“你讀書?”
明昭忽閃著大眼睛,“知道‘池魚之災’這個詞,是不是顯得自己有很高深的學問?”
周承頤唇角幾無可見的翹了翹,抬手揉了揉她有些雜亂的頭發。
明昭小身體僵了僵,很快又放松下來,她必須得盡快適應自己成為六歲孩子的事實。“我既是被你殃及的池魚,你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翻白肚子。一會兒等那個誰來了,若是露出猙獰的面目,你可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