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號晚些時候。

弗蘭克·維爾澤克教授在滬上國際機場。

明天就是大會開始的時間，為了不錯過這場盛會，他特意提前了一天趕到這里。

從安檢前往搭車地點的一路上，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和多少同行打過照面。

這其中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以及雖然認識但許多年都沒有來往過的。

物理學界是一個很龐大的圈子，龐大到即使是一位諾貝爾獎級的學者，對整個圈子有多龐大也很難有一個具體的概念。

除了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之外，如果不是在研究方向上彼此接近，或者在幾個特定的點上交流頻繁，也許即使是在某場報告會上交換了名片，也很難再見到彼此第二面。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威騰那樣，將CERN幾乎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很多人因為工作或者學業上的需要，可能會去上那么一次兩次，但若是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有些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去過。

正巧。

就在他費力地擠出人群，四處張望著頭頂的路牌的時候，又見到了一位一年未見的熟人。

“威騰？好巧，你也剛到這里？”看著那個臉上慈祥笑容的老頭，弗蘭克·維爾澤克的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根據統計概率學，今天應該是‘高峰期’，畢竟從北美到這里的航班一天就那么幾趟，”四處張望了一下，威騰有些感慨地說道，“上帝……這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維爾澤克語氣有些抱怨地說道：“是的……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么多，至少沒現在這么夸張。該死，難道他們都是來開會的？”

“生活在這里的人本來就很多……說起來，你的酒店在哪？”

“就在國際會展中心附近，這里正門不到兩百米。”

威騰眼睛一亮，說道。

“那太巧了，我猜你和我訂的是同一家酒店，咱們一起搭車過去好了。”

……

同一時間，遙遠的月球上，一座棱臺狀的登陸艙緩緩從月宮號軌道空間站拋下，沿著計算好的軌道緩緩墜落在銀白色的月壤上，掀起了滾滾月球塵。

解開了固定身體的尼龍鎖扣和生保系統的管線，嚴新覺深深呼吸了一口宇航服內供應的氧氣，向著艙外踏出了第一步。

就在一年前，跟隨盧院士從事物理學研究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夠踏上月球，更不會想到這個機會是自己的師弟提供給自己的。

不出意外的話，他大概是第一個接受過正式的宇航員培訓，踏上月球大地的物理學家了。

遠處，一輛銀白色的月球車，緩緩向著這邊開了過來。

一位穿著印有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徽章的宇航員從月球車上走下，袋鼠跳著向他這邊飄了過來。與此同時，通訊頻道內，也一并傳來了那人的聲音。

“來自地球的朋友，歡迎！雖然我想給你個擁抱，但這恐怕會把你撞飛出去……先把這個戴上吧。”

看著這位向他走來的工作人員，嚴新覺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那根纜繩。

“這是？”

“安全繩，這里的重力環境很低，為了避免發生意外，我們出艙活動的時候都會戴上……你應該接受過訓練吧。”

“可能在我的工作安排上沒有關于艙外活動的部分。”

“這樣啊，”人爽朗地笑了笑，看著將安全繩戴上的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帶你去看看咱們在月球上都干了些什么，你一定會感到驚訝！”

嚴新覺笑了笑，沒有說話。

事實上，從金陵航天發射中心到月宮號再到這里，這一路上他已經足夠驚訝了。

他實在想象不到，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后，自己還能夠怎么個驚訝法。

……

12月17日。

在這個并不特殊的日子里，對于滬上這座城市來說卻注定是極不平凡的一天。

就在這短短的一天里，這座城市聚集了幾乎全球99%的一二三線物理學家，以及相關領域的從業人員。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坐在會議廳里參與會議，但幾乎所有能弄到會展中心入場資格的人，都想辦法弄到了入場資格。

12月18日。

也就是會議開始的當天。

會展中心一號會議廳內人頭攢動，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

在大會組織委員會會長的開幕發言之后，同時擔任著IMCRC理事長與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總顧問的陸舟，步履平穩地走到了臺上，伸手扶正了話筒。

根本不需要人維持秩序。

亦不需要任何人去提醒在座的人保持安靜。

幾乎就在他的右手觸碰話筒的瞬間，整個會場便霎時間安靜了下來，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夠聽見一樣。

事實上，一同安靜下來的不只是1號會議廳的與會者。

還包括那些站在會展中心的大堂仰視著大屏幕的人們，甚至是未能趕到這里、只能通過IMCRC官網直播了解現場情況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開口。

等著他宣布關于物理學即將進入未來時代！

“歡迎來到華國，歡迎來到滬上，也感謝遠道而來的諸位前來這里，參加這場由IMCRC舉辦的這場盛會。”

將致謝放在了最前面，環視了一眼氣氛熱烈的會場，陸舟用了大概兩秒鐘的時間去組織語言，繼續說道。

“自從進入千禧年之后，實驗物理與理論物理之間的矛盾便日益增長，我們理論水平的進步已經遠遠超越了實驗能夠檢驗的范疇。”

“我個人一直是如此認為的，實驗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脫離實驗的理論就像是海市蜃樓，不管佇立在那里的大廈多么漂亮，我們也只能遠遠的看著。”

“然而現在，出現了新的轉機。”

“得益于航天技術的進步，我們的航天器已經逐步覆蓋了月球的軌道，并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施工設備送到那里。”

“低重力、相對真空的月球環境，也使得我們能夠在上面建設更龐大、更壯觀的對撞機設施。”

“自從該項目立項以來，月面強子對撞機的工期便一直備受各方的關注。我們對它寄予厚望，希望它能夠檢驗我們的標準模型，希望它能夠發現新的物理……”

“現在，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會場內的氣氛被推向了高峰，陸舟的聲音也漸漸放大，從平靜走向了激昂。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代表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以及IMCRC理事會，向世界宣布——”

“月面強子對撞機——”

“于今日起——”

“正式竣工！”

話音落下的瞬間，掌聲如瓢潑而下的暴雨，填滿了整個會場。

那雷動的聲音如同巨浪，差點沒將整個會展中心的天花板掀翻過去。

坐在臺下，頭發花白的盧院士，臉上寫滿了激動的神色，鼓掌的雙手青筋凸起，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在他的眼中，他看見的不只是月面對撞機的落成。

更看到了，華國物理學界已經逐漸站上了世界之巔。

從今往后，IMCRC的聲音將取代CERN，作為新時代物理學的中心，對世界物理學界發號施令，讓全世界的物理學家為華國的研究服務，而不再是由他們去做些邊緣性的工作，為坐落在西方世界的物理學大廈添磚加瓦。

一座新的大廈正在拔地而起，屹立在東方的一角。

或許自然學科是無私的，或許全人類都將從這些研究中平等地受益，但身為一名生長在華夏的學者，誰不希望這份榮耀能夠由自己人去摘得呢？

這一天，他已經等待太久了……

沐浴著響徹會場的掌聲，陸舟嘴角翹起了一絲笑容，抬起雙手示意，并安靜地等待掌聲漸漸平息下去。

面對著平息下來的會場，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對撞機的第一次試運行，將在5分鐘之后開始。”

“現在，讓我們共同見證，這榮耀的時刻吧！”

大屏幕上，畫面一轉，跨越了三十六萬公里的距離，來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大地上。

坐落在環形山的一角，一座銀白色的建筑屹立在那里，與山體幾乎融為一體。

那里是月面研究基地。

同時也是，對撞機啟動的地方……

嚴新覺原本以為，在見識過了月宮號之后，已經不會再有什么更值得令他驚訝的東西了，所有值得驚訝的東西都已經在他來的這一路上全看遍了。

然而當這位名叫馬昊的科考站工作人員開著月球車，將他帶到了月面科研基地的附近之后，他的眼球卻是再次被眼前的這一幕給深深震撼到了。

廣袤的平地上，一座座通體銀白的“巨蛋”，鑲嵌在坑坑洼洼的月壤表面上，那白色的六網格狀外殼上，泛著明晃晃的白光。單座巨蛋的占地面積不小，直徑約莫十來米的樣子，中心高度大概有兩三個人那么高，從外面看著像極了科幻版的蒙古包。

“……這里就是科考站嗎？”

“這里？”順著嚴新覺的視線看了眼，正在開車的馬昊哈哈笑道，“這里當然不是，哪有住這種地方的……那是咱們的菜園子。”

嚴新覺微微愣了下。

“菜園子？”

“學術點的叫法是‘月基無土栽培單元’，外面涂裝了特殊石墨烯半導體材料，可以抵御程度較輕的隕石撞擊，再透過部分光源的同時，還可以將多余的光能吸收并轉化成電能，為栽培單元內的補光燈供能。”

月球晝夜溫差較大，白天溫度高達127℃，夜晚溫度可低到-183℃，且晝夜輪替的周期長達27.32天，種植環境非常苛刻。且由于月球上沒有大氣，月面物質的熱容量和導熱率又很低，因此如何將日照期的光能鎖住，便成了解決月面種植的難點之一。

根據生物圈a上的技術，現在金陵高等研究院設計的這款月基無土栽培單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雖然產量有限，但比起從地球運輸補給而言，成本還是要低上許多。而且技術還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月球上的生物學家正在研制一種低重力、高光照環境下能夠快速積累淀粉的變種土豆，據說已經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不過具體的情況他也不是很了解就是了。

“……現在想實現自給自足還是太困難了點，不過勉強可以算是除了壓縮食物和流質食物之外，我們為數不多的新鮮食物源。”

“除了作為食物之外，這些作物還能夠循環利用宇航員的糞便，同時消耗一部分科研基地內的二氧化碳，算是對有機質、空氣循環系統的補充。當然了，現在的循環效率還稱不上多高，仍然需要從地球那邊輸送補給和排泄物就是了。”

嚴新覺：“水呢？種地需要不少水吧？”

“月球冰，”馬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很幸運，我們在腳底下五米深處發現了比氦三更珍貴的寶物，當時我們還為這事兒專門發了一篇論文，在天文學界和地質學界引發了不小的轟動。目前已探明儲量在兩千萬噸左右，省著點用夠我們用到下個世紀去了。南極那邊還有個更大的礦，據說破億了……當然，這個你別和別人說，勘探工作才搞到一半，我們也拿不準到底有沒有這么多。”

兩千萬噸……

嚴新覺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來。

“難以置信……為什么我從來沒在新聞上看到過相關的報道？”

“西方的媒體沒興趣報道，在取得階段性成果之前，我們也沒興趣大張旗鼓的宣傳……”馬昊抬了下頭，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環形山山體，笑著說道，“看，前面就是我們的基地，已經到地方了。”

抬頭向著車窗外看去，嚴新覺總算是見到了那座神秘的月面科研基地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座鑲嵌在環形山巖體裂縫中的建筑，一座高大而陡直的墻壁垂直落在地上，從門口向外延伸出一道平緩的銀白色斜坡。為了盡可能地規避墜落在地表的巖石，建筑的主體部分被盡可能地埋在了山體之中。除了那道墻壁之外，唯一暴露在外的部分，僅有一座向著天空衍生的信號發射塔。

然而縱使只能看見它的冰山一角，眼前的這一幕也足夠驚人了。

如果說盤旋在高空的月宮號就像是一座銀白色的巨龍，那么這枚鑲嵌在環形山上的鉆石，就如同被巨龍守護著的銀色城堡。

它就像是一座奇觀。

標志著整個人類文明最高建筑工藝，以及航天技術的結晶！

月球車緩緩駛上了坡道，穿過了兩道氣閘，當車庫的白熾燈光落在頭頂，嚴新覺才如恍然間被驚醒一樣，回過了神來。

旁邊，一位穿著便裝、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地勤人員走上前來，用專業地設備清理了車外的月球塵，并幫兩人打開了車門。

解開了頭盔的鎖扣，呼吸了一口基地內空氣的馬昊將手搭在了方向盤上，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嚴新覺笑了笑說道。

“基地內不需要穿宇航服，隨意一點就好。一會兒我還要去接其他人……我的助手會為帶你去你的房間。”

派華國的物理學家先上月球，是華國物理學界這邊的意見，雖然因此而增加了幾十萬元的預算，但還算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在請愿書上看到了他曾經導師盧院士的名字，陸舟也就隨手批準了。

過一會兒來自其他各國的物理學家會以及高能物理領域方向的工程師，會乘坐著陸艙陸續降落月球表面，身為這座科考站的地勤大隊隊長，馬昊的職責便是將這些來自地球的學者們一批一批地接到這座堡壘中。

嚴新覺點了下頭，語氣真誠地說道。

“謝謝。”

“不客氣，”馬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在地球上咱們是同胞，在這里咱們更是一家人了。”

剛剛踏上這片遠離家園的土地，嚴新覺還不能讀懂這位地勤大隊隊長這句話中的那一層深意，只當這只是一句拉近距離的安慰罷了。

回應了這位地勤大隊隊長一個善意的笑容之后，下了車的嚴新覺將宇航服留在了一旁的立柜中，跟隨那位助手的腳步，朝著基地的內部走去。

如果說外面的景觀已經足夠震撼了的話，基地內的一切更是別有一番洞天。

一共二十一個樓層，包括居住區、工作區、實驗室甚至是圖書館和模擬重力環境的健身房，每一層都有它獨特的功能，儼然一座集工作與休閑為一體的五星級酒店。

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私人空間稍微小了點。

這里雖然不是北上廣，但每平米的建筑成本據說也已經超越宇宙中心五道口了，“物業費”更是不在一個次元。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能夠給他們每人確保一個十平米的蝸居，甚至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奢侈了。

來到了一間貼著編號的鋁合金門前，那位地勤人員將一張卡片遞到了嚴新覺的手中，微笑著說道。

“這里就是您的宿舍，這張卡片是門禁卡，同時也是身份卡，對應著你在這座科考站內的通行權限。”

“您的權限對應的是物理實驗區、住宿區、公共服務區域，對應的樓層編號有印在卡片上。如果需要使用車輛或者離開基地，需要向基地主管額外申請。”

“這張卡片希望您能夠隨身帶好，妥善保管，包括吃飯洗澡都是需要用到的，弄丟了會很麻煩。”

接過了這張卡片，嚴新覺鄭重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通過房間內的終端呼叫我，或者直接告訴馬隊長也可以。”禮貌地點了下頭，那名工作人員交代完注意事項之后，便轉身向著電梯的方向走去了。

來到了自己的新家，嚴新覺將行李箱放在了置物架上之后，便一把靠在了松軟的床鋪上。

在六分之一重力的環境下睡覺的感覺很奇妙，貼在背上的床鋪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浮力，將他向上托起。不過，這種感覺雖然奇怪，但已經在無重力的環境中度過了一個星期時間的他，該習慣的早已經習慣了。

“明天就是12月18號了……”

那是一個偉大的日子。

月面強子對撞機將在那一天完成第一次通電試運行。

物理學界將從此邁向未來。

而那也將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

作為華國物理學界的代表，他將在這片荒蕪的大地上，用凝聚著人類文明最高技術的“火石”，在這片冰冷的宇宙中打響照亮未來的火花。

看了眼舷窗外那顆蔚藍的星球，懷揣著這種與故土相隔三十六萬公里的復雜感情與對明天的期待，躺在床鋪上的他緩緩合上了雙眼。

作為一名普通的科研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過這么一天。甚至于就在這一天之前，他所有的成就中最值得和人吹噓的，也不過是給一位大佬開過幾次車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還真是讓人感慨……

在時代的巨輪面前，個人的命運就是如此的難以捉摸，且飄忽不定。當陸舟打電話告訴他，說出那句“就決定是你了”的時候，他無法描述心中的驚訝，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直到他站在了這里，才真正開始感覺到，那種身上肩負著使命的感覺。

“等回了地球上，得找機會請陸師弟喝一杯啊……”

謝謝的話，還是得當面說才行。

耳邊已經隱隱聽見了三十六萬公里外響徹云霄的掌聲。

聽見了全世界人民的期盼和歡呼。

右拳輕輕地捏緊又輕輕的松開，懷穿著這樣的使命感，以及以后一定要在物理學界做出一番成就的野心，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這一晚，他睡得格外的安穩，也格外的香甜。

滬上國際會展中心。

一號會議廳的現場。

三十六萬公里之外傳來的視訊畫面中，制服上印著華國國旗與國徽臂章的宇航員，神色肅穆地站在控制臺前。

一道道清晰的聲音響徹會議大廳，也傳入了每一個盼望著的人的耳中。

“軌道清理完畢，確認通暢！”

“目標能級：1千萬億電子伏特。”

“電路狀況良好。”

“開始通電！”

那鏗鏘有力的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站在控制臺前的宇航員伸手按下了按鈕。

也幾乎是同一瞬間，龐大的能量在環形山的下方匯聚成了一道圓環。

在這能夠模擬宇宙大爆炸瞬間的能量的推動下，發射的質子碰撞在了一起，激射出肉眼無法捕捉的火花與碎片。

看著探測器上呈現的能譜圖像，會議大廳內的氣氛瞬間被推向了高峰，所有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送上了雷鳴般掌聲，并發自內心地為這一刻而喝彩。

質子與質子在1000TeV的質心能下對撞！

相比起歐洲的那臺最大質子對撞能僅為14TeV的LHC而言，這臺月面強子對撞機的質子對撞能量足足高出了兩個數量級！

有了它，人類將能夠人為的創造千萬億電子伏特的中微子，模擬宇宙大爆炸與黑洞產生的瞬間，甚至是直面宇宙最深處的黑暗——神秘的暗物質與暗能量。

雷動的掌聲淹沒了一切的聲音，望著身后的大銀幕，陸舟的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背在身后的拳頭輕輕捏緊。

七年了。

距離那個夏天，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年。

這漫長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東西，但唯獨改變不了他所堅信著的、通過邏輯縝密的計算所“看見”的世界。

他相信自己是對的。

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這個方向。

當時的他還只是一介實習生而已，無論是能力還是學術地位都決定了他的聲音不可能受到重視，而華國物理學界也沒有足夠的資源能夠支持他去驗證自己的理論。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再能夠阻止他去做那些他想做的實驗。他所看向的方向，就是人類未來物理學的前方。

在這一刻。

終于要來了！

……

華國時間12月19日上午。

僅經過了半天的時間，月面強子對撞機啟動成功的消息，便像是插上了隱形的翅膀，從滬上這座國際化的大都市，傳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與之相關的報道，毫無懸念地登上了次日各大報紙的頭條面板。

【質子對撞實驗首次突破1000TeV能級！高能物理研究邁向新紀元！】

【探索宇宙的起源，IMCRC帶我們回到150億年前。】

【震驚！華國科學家正在月球上制造黑洞！】

【NASA發出警告，在月球上進行高能物理實驗，可能對地月系統的穩定帶來嚴重影響！】

【……】

從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助理手中接過了咖啡，坐在沒來過幾次的IMCRC理事長辦公室里的陸舟，一邊翻看著手中的報紙，一邊輕輕抿了一口。

“我忽然有些理解了。”

擺弄著窗臺上的盆栽，一只手插在兜里的羅文軒回頭看向了陸舟，好奇問道。

“理解什么？”

“為什么公眾會對物理學和高能物理實驗存在如此大的誤解，”手中的報紙翻了一頁，陸舟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我倒是挺喜歡給我取的綽號的。”

“它稱呼你什么？”

“TheCrazyAtomicDestroyer，翻譯過來是瘋狂的原子毀滅者，或者也可以翻譯成瘋狂的原子驅逐艦？”

嘴角抽搐了下，羅文軒忍住沒笑。

“……你確定是？”

陸舟：“有什么問題嗎？”

羅文軒：“聽起來像是日媒的畫風。”

陸舟笑著搖了搖頭，未做評價。

當然，更經典的其實還是那張抽象的配圖。一個看起來就像是反派的人，枯瘦的手中握著地球和環繞它的月球。

雖然知道在有意丑化自己的五官，甚至很明顯地刻意套用了亞洲形象的模板，但陸舟還是忍不住因為他們那驚奇的腦洞而笑出了聲來。

區區一臺千萬億電子伏特單位的對撞機就能制造黑洞的話，未免也太小瞧這片宇宙了。想毀滅太陽系，至少有條件造個恒星級的對撞機再說吧。

另外，能把他這張帥到突破天際的臉畫的這么丑，也是為難他們了。

眼睛瞥到了那副畫，羅文軒原本想笑，但不知怎么地就忽然想到了非洲研究所的事情，最終還是忍住了，干咳了一聲說道。

“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是不是該過去了？”

陸舟看了眼表上的時間。

“要不你去吧。”

“這么重要的事情……不太好吧，我覺得你還是親自去一下比較好。”想到陸舟打算在會上說的事情，羅文軒的表情有些微妙。

陸舟打算做的事情，事實上他已經知道了。

他倒是不反對陸舟的做法，只是由自己來宣布這一事情，未必能夠鎮得住場面。畢竟IMCRC的總部雖然在華國，組織者也是華國，但終究還是一個國際組織，各國為了參與進來，可都是出了不少錢的。

相對于那些參與會議的學術界大牛而言，自己的段位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我這不是培養你嗎？誰是第一次上臺就能hold的住的？”

看著羅師兄無奈的表情，陸舟笑著搖了搖頭，將手上的報紙放在了一邊，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走吧，咱們一起去一趟好了。”

……

次日的會議在二號會議廳舉行。

相比起昨天的一號會議廳，這里的面積小了許多，只放得下一張會議長桌，與此同時裝潢也精致了不少。

坐在這里的，基本上都是各國委派的理事會成員。

他們也許不是各國物理學界最頂尖的大牛，但至少算是頗具聲望的那種。

不只是如此，能夠被委派到這里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曾在各國官方科研機構擔任過重要職位，并且具備一定談判以及交涉技巧的行政人員。

從在座所有人臉上嚴肅的表情可以很明顯的看出，相比起昨天的那場慶祝月面強子對撞機竣工的盛會，今天的這場會議不但重要的多，也更加受到物理學界的關注。

原因無他。

在這場會議上，理事會將討論未來一年的實驗安排。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五十年的時間里，這里至少能誕生25個物理學諾貝爾獎。

高能物理學已經領先實驗物理太多年，關于物理學的理論早已經深入到了深不可測黑洞中，難以捉摸的量子世界。

然而理論是需要實驗區檢驗的。

誰都想讓這臺堪稱許愿機的物理學奇跡，來驗證自己的理論，將自己推上物理學圣殿的王座。

在會議開始之前，IMCRC的理事會平靜的表面下，便已經是暗流涌動。就如同任何名利場一樣，學術界不會比其他圈子光鮮亮麗太多。

尤其是涉及到了諾貝爾獎，以及比諾貝爾獎更高的榮譽時，能夠淡泊名利一心學術的人終究只是少數。

所有人都做好了在會上爭個面紅脖子粗的準備。

無論是為自己。

還是為自己背后的學派，乃至國家……

就在這空氣幾乎都要凝固的氣氛之下，時針走到了上午十點正點位置，而會議也隨之正式開始了。

作為IMCRC毫無爭議的首位理事長，陸舟走到了會議長桌的首位坐下。

開場白很有他的風格，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在一句簡短的“會議開始”之后，便進入了正題。

然而，當所有人都期待著他會將他們期待的議題擺在會議桌上進行討論時，陸舟的下一句話卻是讓除了他自己和羅師兄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面，我簡單地講下工作方面的安排。”

不帶一絲一毫的商量，甚至于幾乎是獨斷專橫的，翻開了會議紀元的陸舟，用陳述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重新研究了數據庫中關于2015年的試驗記錄，同時出現在ALICE與探測器上的750GeV特征峰，絕對不是偶然，至少我認為這不是簡單的一句量子漲落就能概括的跡象。”

來自歐洲的塔蘭特教授皺了下眉頭，手中的筆轉了一圈，遲疑說道，“你說的那個實驗我知道，但我們探測到信號的置信度甚至不到3sigema，這根本談不上跡象……”

“那是因為我們的工具還不夠先進，而現在令我們困擾的麻煩已經不存在了，至少一段時間內不存在了。何況我相信自己的計算結果，那里一定存在著什么。”

將手中的會議紀要繼續翻了一頁，陸舟環視了一眼氣氛凝重的會議桌，用平靜而不容置疑的語氣繼續說道。

“IMCRC在2023年全年的工作安排，都將圍繞著750GeV特征峰的異常進行展開。”

“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理論依據，也有足夠強大的工具。”

“我會用事實證明，我的結論是正確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會場詭異的安靜了許多秒，隨后傳開了騷動的聲音。

就如同那些理事會會員們面面相覷時臉上的表情一樣，那聲音中包含的詫異，震驚，以及難以置信等等諸多的情緒。

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以至于所有都沒有預料到。

很清楚他們在詫異著什么，陸舟也沒有解釋，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會議紀要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他可以花大量的時間去解釋。

但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

他會拿出證據，證明他是正確的。

何況，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少說也有他一半的功勞吧？

用自家的對撞機先來驗證一下自己的理論，咋想都不過分吧？

不服？

那你自己建一個唄。

雖然這么說可能有點不太厚道。

但想到自己以前想做個實驗有多難，陸舟的嘴角便不禁翹起了一絲笑意。

不厚道是不厚道了點。

但……

真特么的痛快！

“這根本不是討論！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發過一次言！”

“太過分了！”

“就沒人勸一勸他嗎？”

“沒用的，他聽不進去的，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已經針對750Gev的特征峰立項并研究了一整年……至少大半年的時間！然而我們從中得到了什么？上帝，現在他居然要把這條路重走一遍！”

“至少沒有說錯，他在科學上是個偏執的瘋子……”

會議顯然是不歡而散了。

一群人面無表情，甚至于怒氣沖沖地從會議室里走了出來，并且一邊走一邊毫不掩飾音量的議論著。

注意到了美國常駐IMCRC理事會會員、布魯克海文科學學會主任的惠特爾教授臉上憤慨的表情，等待在電梯旁邊的弗蘭克·維爾澤克教授連忙走上前去，攔住了他問道。

“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會議不是才開始了一個小時嗎？怎么這么快就結束了？”

“會議？他有哪怕一丁點兒把這個理事會放在眼里？這根本不配稱之為會議！”

揮舞著拳頭大聲咆哮著，惠特爾教授憤怒地說道，“我要回一趟紐約，讓布魯克海文科學學會中那些對華國人心存幻想的人好好瞧瞧，那些華國人到底是怎么在這個神圣的物理學會議上，展示他們那好不容易長出來一丁點兒的可憐的權威的！”

看著怒氣沖沖離去的惠特爾教授，弗蘭克·維爾澤克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

直覺告訴他，一個小時前肯定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則絕對不至于將這位惠特爾教授氣到這種程度……雖然印象中這家伙也不是什么脾氣好的好好先生。

可對于會議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他現在反而是愈來愈迷惑了……

難道理事會被架空了？

不至于吧？

……

根據墨菲定理，人越擔心什么，什么事情往往越會發生。

通過的老朋友，弗蘭克·維爾澤克教授最終還是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并且也正是因為聽到了這些令人遺憾的事情，讓他的心情跌入了到了谷底。

在他的印象中，陸舟不是那種冥頑不化、獨斷專橫的學者，他甚至更愿意相信是惠特爾教授和的代表誤會了他的意思。

然而，事實卻是不會說謊的。

到底是什么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想不明白的弗蘭克·維爾澤克找到了威騰，借喝咖啡的名義將他從酒店里約了出來。

在閑談中，他談到了剛剛結束的理事會會議，嘆了口氣說道。

“情況很糟糕。”

似乎是料到他會將話題帶到IMCRC上一樣，威騰臉上倒是沒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輕輕抬了下眉毛。

“哦？”

弗蘭克·維爾澤克喝了一口咖啡，將先前中午時和惠特爾教授的對話向威騰復述了一遍，一臉悲觀的搖了搖頭。

“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從一開始IMCRC展現的就不是合作的態度，我承認完成強電統一理論的他學術威望可能已經超越了大多數人……甚至是我，但這并不應該成為他亂來的理由。”

聽完了弗蘭克·維爾澤克的話之后，威騰沉思了許久，忽然笑了笑說：“也許他在750Gev真的發現了什么我們沒有發現的東西。”

“不可能的，我的老朋友，你比誰都清楚這有多困難，為什么還會說這樣的話？”維爾澤克搖頭說道，“何況，我以前和他在這個項目上合作過一段時間，最初我是相信他能夠做到的，甚至試著幫他爭取了下LHC的實驗權限，直到我發現這是一場無用功之后，我才和他分道揚鑣。我比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清楚，這條路是不可能走通的！”

威騰反問道：“那你覺得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執意要這么做。”

弗蘭克·維爾澤克：“對失敗的惱羞成怒？過度膨脹的自信心？或者是固執？亦或者急于展示自己在物理學的權威？不管是出于哪一種理由，抱著這樣的心態做研究都是不可取的。”

威騰笑著搖了搖頭。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看來你完全不懂他。”

如果是別人的話，這種猜測是成立的。

但對于一位發自內心渴求著真理的學者而言，這種想法就實在是太膚淺了。

常年在外訪學，威騰見過很多人。

其中有名利薰心的，也有淡泊名利的，而陸舟在這其中，無疑是最特殊……也是最令威特感到意外的。

他倒不是完全的淡泊名利，被人誣陷了會生氣，獲得了獎金和榮譽也會高興，但不管是榮譽還是金錢，卻又都不是他真正追逐的東西。而真正驅使他前進的，似乎僅僅是對自然，對宇宙之中神秘的好奇。

這份純粹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往往只會出現在偉人的身上。

不敢說整個物理學界，但只說自己見過的學者的話……

也許，他是其中最純粹的。

“哦？”弗蘭克·維爾澤克的眉毛挑了挑，語氣略微不滿地說道，“威騰，我知道你和他的關系不錯，但這種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我希望你能認清現實。尤其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是勸一下他，而不是看著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什么是錯誤？”

匙子攪拌著咖啡，威騰笑了笑，慢吞吞地繼續說道。

“而什么又是正確的？”

“我們對這片宇宙的了解太少了，甚至相比我們看見的，被我們理解、并且解釋的甚至不到其中的百分之一。嚴格意義上來講，物理學本來就沒有什么對和錯的概念，只有完備與不完備的區別。尤其是在量子力學誕生之后，我們更加深刻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弗蘭克·維爾澤克：“這是詭辯，我們為什么要在一個被證明是失敗的方向上浪費時間？已經投入過數以億計的美元！還有那些根本無法用價錢去衡量的東西，現在我們又要花上一整年的時間，將這條走不通的路重新走一遍！”

“因為有人覺得它是走得通的，”看著維爾澤克，威騰語氣平靜地繼續說道，“也許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也許是因為當初的并沒有正確的理解他的論文，哪怕僅僅只是因為靈光一現的直覺……我認為這都足以成為理由。”

“對標準模型的探索本來就是大海撈針，而物理學遠遠不止于標準模型，無論向哪個方向走最終我們都要面對同樣的問題……何不相信他一回呢？至少他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維爾澤克：“……”

這意思是，大家一起聽天由命嗎？

這未免也太樂觀過頭了點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看著不說話的維爾澤克，威騰笑了笑說道，“放心，如果最后仍然是一無所獲，我一定會試著說服他及時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如果我能的話。”

“至于現在，我們還是暫且相信他的判斷吧。”

因為對撞機的竣工而歡呼雀躍的不只是物理學界，對于參與對撞機施工的合作單位而言，這一消息的到來同樣振奮了不少人的情緒。

不只是因為這是人類史上的新奇觀，工程學的又一座豐碑！

更是因為，這上百億投資的大工程總算是落地了。

無論是項目負責人還是第一線的工程師，都總算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上京。

華鐵集團總部。

科工局的李局長親自造訪了這里，見到了華鐵集團的總工程師李清泉院士，向他表達了來自國家的慰問與感謝。

“……對撞機運行非常成功！你們華鐵集團為咱們國家的物理事業，可是立下了一件大功啊！”

“李局長言重了，”李清泉院士笑著說道，“功勞可不只是我們一家的，沒有航天航科集團和金陵高等研究院那邊的技術，我們就算有那個在月球上修軌道的本事，也沒機會施展拳腳啊。”

在低重力環境下施工，必須使用特殊的工程設備，這些設備都是航天航科集團以及金陵高等研究院聯合研發的，而他們這邊主要是針對施工環境和工程設備提出具體的施工方案，并進行實施。

一開始他們也碰到了不少困難，比如完全沒有在外層空間施工的經驗等等。

但所幸的是，航科航天集團那邊的工程師幫上了大忙。

要說功勞的話，還不一定是誰的功勞更大。

何況客套當然還是得客套一下的。

在說那番話的時候，李清泉院士的嘴角是翹著的，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愉快，連帶著臉上那些溝壑縱橫的皺紋，都年輕了十來歲的樣子。

“李院士太謙虛了，不管其他單位的功勞如何，你們華鐵集團的功勞都是無法掩蓋的！”李局長感慨地說著，停頓了片刻之后，繼續說道，“說起來，下一步就是質量投射器了吧？”

李清泉院士點了下頭，笑著說：“我們正在和航科集團那邊的人商量這件事情，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年關一過，就可以開始動工了。”

李局長鄭重說道：“辛苦你們了。”

“辛苦個啥，這也叫辛苦？”李清泉院士擺了下手，“真要辛苦那也得是陸院士那邊了，學術界的事情我一直在關注，這兩年，他好像就沒真正意義上的歇過吧。”

“陸院士那是陸院士了，一般人是沒法和他比的，你不能用常理來考慮他，”李局長哈哈笑了笑，可笑過了之后，又不禁輕輕嘆了口氣，“不過你說的也是啊，別說是這兩年了，他自從回國以后就沒歇下來過，連自己的大事兒都顧不上。這次我去滬上，也順便勸勸他休息一段時間好了。我們已經走的夠快了，慢一點也是可以的。”

北至西伯利亞，南至馬六甲，西至黑海東岸，從華國疆域內蔓延而出的電網就如同一道道觸須，已經和簽約國的經濟捆綁在了一起。還有那漂浮在深空之中的月宮與月面上的基地，在這些巍峨奇觀的見證下，華國的國力未曾如此強盛過。

要說唯一有什么遺憾，那就是陸院士還是沒有對象了。

李清泉院士驚訝道：“他……他都還沒對象？”

李局長：“忙到他這份上哪還有對象？”

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李清泉院士遲疑了片刻，試探著問道，“要不……咱從華鐵集團給他介紹幾個？”

“從你們華鐵集團介紹？有用的話哪還等得到你們這邊。”李局長笑著搖了搖頭，那笑容中多少帶上了些許的無奈。

別說是鐵路系統了。

不管是部隊還是學校那邊，安排的機會不知道得有多少了。

但談朋友又不是種地，他們能做的也只有介紹，能不能成還是看年輕人自己怎么決定。這玩意兒就像生育率和結婚率一直上不去一樣，不想生也不想結，總不能逼著他們的造人吧？

“廢寢忘食，大公無私……陸院士真乃我等科研人的楷模啊，”沉默了好半天，李清泉院士才感慨著嘆了口氣，忍不住說道，“要是咱們的年輕學者，都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李局長笑了笑。

都像他一樣？

那別說是上月球了。

只怕連冥王星，現在都已經上去了。

……

從華鐵集團出來之后，李局長坐車回到了局里，將前往滬上的行程通知給了秘書之后，正準備去辦公室里坐會兒。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接到了外交部打來的電話。

“老李啊，你們那邊是什么情況？”

被這句問的一頭霧水，李局長皺著眉頭問道。

“什么什么情況？”

“IMCRC不是你們負責的嗎？”

“是……”話說到一半，意識到可能是IMCRC那邊出了什么問題，李局長連忙說道，“名義上確實是，但我們插手的其實倒不是很多，主要還是陸院士那邊負責。到底發生什么情況？電話怎么是從你這邊打來的？”

“電話是從紐約打來的，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向我們抗議，說你們根本沒有履行協議中關于共同商議研究項目的條款。”

一聽這話，李局長頓時驚了。

“連商量的機會都沒給？”

“……好像不是，商量還是商量了，但最后你們那邊陸院士還是按照自己的意見來了。”

汗。

這不是商量了嗎？

李局長原本還以為陸舟是連會都沒開，直接繞過理事會搞一言堂了，沒想到就這點破事兒也和自己打電話。

然而，電話那頭的抱怨并沒有停下，而是喋喋不休地繼續說道。

“……現在的問題不只是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歐盟那邊也打了電話過來，表示對這件事情感到關切。我不是抱怨陸院士的處理方法不妥，只是希望他好歹看在別人也出了錢的份上，也考慮考慮他們的訴求，要不這經費以后都得咱們自己來出了。”

聽完了電話里的抱怨，李局長輕輕咳嗽了一聲，寬言安撫道。

“好了好了，情況我了解了，你們那邊先別著急，我明天正好要去一趟滬上，到時候我當面問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電話那頭終于不再暴躁。

“如此最好！”

電話掛斷了。

長出了一口氣，李局長搖了搖頭將手機塞進了口袋里，也沒有太將外交部提的那些事兒太往心里去。

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的抗議算什么？

不過一個實驗室而已。

至少在他看來，這還不至于上升到外交問題的程度，外交部門那邊的人未免也有些太神經過敏了。

回到了辦公室里，就在他剛剛坐下來的時候，便看見他的秘書一臉著急地走了過來。

“李局長，出事兒了！”

李局長皺了下眉頭問道。

“什么事兒把你急的。”

“我這里有份報紙，是從和紐約時報的頭條上減下來的……”那秘書臉上掛著難以啟齒的尷尬，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開口，將手中的報紙遞了出來，“您，還是自己看吧。”

從秘書的手中接過了報紙，順著減下來的新聞掃了兩眼，當看到標題的瞬間，李局長的眉頭頓時扯了一下。

好家伙。

這是他越擔心什么，就越來什么嗎？

讀出了一絲不尋常的信息，李局長將報紙扔在了桌子上，推開辦公椅站了起來，雷厲風行地說道。

“跟我去一趟滬上。”

看著李局長的動作，秘書愣了下。

“現在？”

不是明天嗎？

票都買好了……

“嗯，就現在，明天的那張車票退了，改坐飛機，”看著秘書，李局長語氣嚴肅地繼續說道，“行程就安排在下午，越快出發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