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旭醒來時船只已經進入了運河航道,床邊只有一個高沖正支著腦袋盯著他。
楊旭一陣頭疼,不是因為被一個小男生盯著,而是因為昨天脫力了的緣故,睡了一晚還是全身酸痛。
發了一陣呆,心里竟然有一絲不甘,要是醒來又回到了現代該多好,實驗室里還有剛做了一半的實驗,昨晚他夢見母親了,楊旭悵然地望著天花板一聲不吭。
“楊大哥,你晚上哭的好兇。”高沖伸出手在楊旭眼前晃了晃。
楊旭一愣,又發了一陣呆,半晌才道:“你哭了嗎?”
“我干嗎要哭,我是男人!”
“昨晚我怎么隱隱聽到有人嚎啕大哭呢?”楊旭嘴角露出戲謔之色,笑著看向高沖。
高沖臉蛋一紅,有些扭捏:“楊大哥,你聽錯了,不是我,是姐姐哭的得好兇,我去告訴姐姐你醒了。”高沖跳起來一溜煙跑了。
楊旭會心一笑,心中一陣溫暖,有人關心的感覺就是好,不知道駱心怡那個問題少女怎么想的。
正想的出神,楊娘子帶著高茗君走了進來。
“楊旭你終于醒了,現在感覺怎么樣?”楊娘子一臉關切,那真摯的發自內心的關心令楊旭感動。
楊旭強撐著要坐起來,楊娘子阻止他:“躺著養神,我燉了魚湯,等喝了魚湯精神會好些。”
楊娘子身后,高茗君正偷偷地注視他,欲言又止,似乎想問什么有不好意思問。
“多謝,我已經沒事了,只是有些乏累。”楊旭順從地躺下,楊娘子的聲音有一股讓人心境平和的魔力。
高茗君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秀麗的臉上有了再次有了笑容,“楊大哥,駱姑娘昨晚離開了,走的時候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說著遞給楊旭一個薄薄的線裝書。
楊旭稍稍發了一會兒楞,等高茗君再次伸了伸手,楊旭這才接過書,隨手翻了翻,就把他扔給了高茗君。
“越女劍劍譜,高大哥,你自己留著,我不需劍譜,我只練娘教我的槍法。”高茗君接過去看看,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卻又把書還給了楊旭。
“槍是沙場利器,卻并不適合隨身攜帶,越女劍正適合你。”楊旭笑了笑,高茗君的槍法比高沖還凌厲,看樣子高茗君練的是楊家槍,而高沖練的是高家槍。
“謝謝楊大哥。”高茗君點點頭,高茗君臉色微微一紅,芳心竊喜。
楊娘子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又對楊旭道:“越女劍劍譜太貴重了,楊旭你應該自己留著。”
“沒什么,越女劍太陰柔,適合女子,我用不著。”楊旭笑著道。
“對了,高大哥,駱姑娘還要我轉告你,她說你欠她一條命,”高茗君臉色一暗,猶豫著道,“高大哥,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不認識,她還有什么話?”楊旭表現的十分淡然,這個女人真有病。
“你怎么知道她還有話?”高茗君一臉奇怪的表情,“她還說,他欠你兩條命,這話好奇怪,高大哥你只救了她一命,她怎么會欠你兩條命?”
楊娘子白了女兒一眼:“楊旭好好休息,不要在意駱姑娘的氣話,駱姑娘心眼不壞,只是,唉,不說了,她若真要對你不利也不會送你越女劍劍譜,這劍譜價值何止萬貫。”
楊娘子顯然是有些知道內情的,駱心怡和楊娘子的關系最近,哪怕是和高茗君都沒什么話,但是和楊娘子倒是十分投緣。
楊旭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傷口其實不深,不過也很危險,頸總動脈就在這里,只要姓駱的狠狠心,楊旭小命就沒了。
“楊旭你好好休息,后天就可以進梁山濼了,聽說梁山濼風景十分好,到時候好好看看幾百里的大水泊,心情也會變得寬敞一些。”楊娘子站起來,拉了一下高茗君,笑著道。
兩人出去后掩上了門想讓楊旭好好休息一番,誰知高沖又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見到楊旭瞪著天花板發呆,就賊兮兮地笑著道:“看到了吧,我姐的眼睛都是腫的,昨天晚上哭得最傷心的是我姐,我才不會哭呢。”
楊旭撇撇嘴,有些譏諷地看著他:“我都快不行了,你都舍不得哭一下,不講義氣,還說什么是常山趙子龍,趙子龍可是忠肝義膽的化身。”
呃,高沖笑容凝滯,急忙大聲辯解道:“誰說的,我也哭了,不信你問忠叔去。”
楊旭笑了,輕輕地拍了一下高沖的腦袋,小屁孩,不信詐不出來。
船只在運河中順流而下,航行甚速,第二天中午就到了梁山縣境,又航行了半個時辰,船只進入梁山濼,眼前豁然開朗,遠遠望去,確有煙波浩渺的感覺,千石的大船在運河中還能稱之為大,進了梁山濼,隨著離岸邊越來越遠,船只變得越來越渺小。
湖面有陣陣微風,層層的微波泛起一條條白色的粗線,偶爾有白鷺掠過,驚起船上客人的歡呼。
梁山濼也即梁山泊,號稱八百里,八百里是什么概念。洞庭湖也號稱八百里,梁山濼當然是無法和洞庭相比,不過也的確有一望無際之感。
北宋晚期,梁山泊水域的確是最闊、水勢最大的時候。從五代石晉開運初至北宋,因黃河在滑、鄆、水庫澶、濮等地多次決口,河水匯集梁山周圍,與源于梁山東南的張澤泊連成一片,形成了以梁山泊為中心的巨濼,統稱為梁山泊。
《水滸傳》中有描述“港汊縱橫數千條、四方周圍八百里”,四方周圍八百里是沒有的,但是幾十里上百里或許是有的,楊旭站在船只右側,身邊是跟屁蟲一樣的高沖,船只正在向西南方向航行,右側離岸邊有一里左右,前后像楊旭他們這樣的大船不止三四艘,更多的卻是一些漁船,見大船劈波斬浪駛來,小船便靈活地避開。
梁山濼對于周圍百姓來說是一個寶藏,濟州、鄆州一帶的許多農民都依靠梁山泊水中的魚、蒲等水產為生。
這時湖面上風浪逐漸大了起來,波浪拍打著大船的兩側船舷,大船在湖面上起伏搖晃,兩邊甲板上的客人紛紛躲入了船艙。
風浪越來越大,這時真有了《水滸傳》中所描述的山排巨浪,水接遙天的氣勢,一個巨浪撲來,千石大船劇烈搖晃起來。
忽然,有客人指著遠處湖面上的幾艘小船發出驚呼聲,楊旭隨著所指的方向看去,臉色一緊,雙手死死地抓住了欄桿。
幾百米之外,原先跟在楊旭他們客船后邊的一艘千石大船脫離了航道,往小船密集的方向駛去,一直在湖中撒網、收網的漁船忽然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四散逃竄,驚慌之下,漁船在風浪中險情頻頻,隨時都會傾翻。
終年在湖面討生活,這些漁民的技術應該十分嫻熟,這點風浪本不在話下。這種情況,在楊旭看來,這些小船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
有三艘小船在風浪中掙扎,一個巨浪撲來,頃刻間,兩艘小船側翻,船上的漁民被拋入水中,七八個漁民被船只倒扣在水下。
客船上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遠處的險情,驚呼聲、保佑聲越來越多。
剩下的一艘漁船逃過了第一個巨浪,第二個巨浪撲來時,船只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裂,船上本有三個漁民,這時候全部掉入水中,半天不見有人頭冒起來。
楊旭所在的大船上開始有人大喊著救人,也有女子開始嚶嚶哭泣。
原本駛向這三艘小船的千石大船見三艘小船沉沒,不僅沒有上前營救,反而調轉船頭,朝另外方向的小船沖過去。
而楊旭他們的大船繼續往前,船主像是見慣了這樣的慘劇,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船上已經有客人去跟船主交涉,吵吵鬧鬧一陣,交涉者無功而返。
船主的解釋也有道理,船只現在是順風而下,即使掉頭去救,也要一炷香功夫,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而且漁民一般水性都好,大多數都沒有姓名之憂。
船主的解釋令船客們的憤怒情緒稍稍緩解。
風浪中小船受影響顯然比大船明顯,四散逃逸的小船在風浪中起伏顛簸,失去了速度,而后面緊追的千石大船影響不大,依舊劈浪前進,如兇獸一般長開巨嘴朝小船咬去。令眾人更加憤怒的事情出現了,千石大船專挑小船密集的方向追趕。
小船慌不擇路,在風浪中,一旦船手失去沉著、從容,一有不慎就會翻船。
千石大船如同貓戲老鼠,不停地追逐,湖面上傾翻的船只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原先忙碌祥和的湖面上只剩下了寥寥幾艘小船。
在客船的前方,又有船客掩面驚呼,船上眾人朝船頭方向看去,只見有一艘千艘大船十分快速地朝一個河口駛去,河口方向有十幾艘小船正聚集著準備沖進小河,只要沖進小河,后面追逐的大船便不敢進。可是這些漁民低估了大船的兇殘,大船毫不猶豫地直沖進小船中,七八艘來不及躲避的漁船瞬間撞成粉碎,湖面上傳來凄厲的呼救聲。
剛才三只船沉沒,并沒有人呼救,正如船主所說,漁民水性都不錯,抓住一塊木板就能上岸。
但是這次卻不同,漁船被撞翻之后,大船上兩邊出現了一排排的穿著大宋廂軍制服的人。
這些人人手一根長竹篙,只要見到漁民的頭浮出來,便是一竹篙拍上去,水面上漸漸浮現起一朵朵的血花。
“這還是咱們大宋嗎,這些人比遼兵還兇啊!”
楊旭所在的客船上,議論聲紛起,更有人罵罵咧咧,說得十分難聽。
“這兩只大船不是客船,船上有黑牡丹標志,這是什么船?”
“這是西城刮田所的官船,他們在抓私自捕魚的漁船。”有人終于驚呼出聲,道出了真相。
西城刮田所是徽宗年間在梁山濼的一大創舉,由太監楊戩設置,西城刮田所對湖上的漁民按《保甲法》進行編制,在漁船上設立西城所的標志,漁民進入湖面捕魚、采撈一律按船只大小進行收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私自捕魚的以盜賊治罪,漁民為了少繳稅,一般都不用大船捕魚,這也是為什么湖面上幾乎都是小漁船的原因。
“那些被撞的全部是沒有西城所標志的,不對,剛才有一艘是有標志的。”
“噓,少說幾句。”
“私自捕魚那也不至于打死啊!太殘忍了。”
“殘忍,還有比這殘忍的,看過這里人的生活,就知道咱們開封府百姓是生活在天堂啊。”
“什么天堂,蔡相公一日不倒,咱們哪里有好日子過。”
“聽說梁山周圍的老百姓除了交常賦之外,還要交水產捕撈水,日子是真沒發過啊,幸好咱們是走船,要是走官道,嘖嘖,白骨盈于野啊。”
“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比比花石崗也就不算什么了,這世道,唉,嘖嘖。”
船只離呼越走越遠,終于再也聽不到湖面上的呼救聲,看不到一朵朵的血花了。
“楊大哥,你怎么了?”高茗君一直在觀察楊旭,就怕他一沖動又跳下水去救漁民,那純屬找死,高茗君不得不緊張地站在楊旭身邊。
奇怪的是,楊旭很平靜,平靜地有些可怕,陰沉著臉緊緊盯著遠處變成黑點的漁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大哥,等我長大了殺光那些貪官。”高沖小臉繃得緊緊的,寒聲道。
“你以為殺得完嗎?”楊旭自言自語,“殺不完的,殺了楊戩,還有李戩,殺了李戩還有更加兇殘的金兵,這才是開始……。”
“高大哥,什么金兵,高大哥要說的是遼兵吧?”高沖疑惑地推推楊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