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人性

　　珞珞圍著她心愛的越野車“美玲”尖叫了足足二十分鐘，然后就是對奈落持續近兩個小時的疲勞轟炸。
　　這輛小巧的輕型越野車已經無法行駛了，必須進行一場大修。
　　珞珞幸運地在“錘頭鯊”的修理廠找到了所需的零件，雖然型號不符，但珞珞超強的改裝修理能力發揮了作用，修理后，她的愛車可以勉強上路，只是要多消耗一晚上的時間。
　　于是，在這個鮮血荒地東南部的邊緣地區，奈落幾人注定要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
　　夜幕來臨。
　　奈瑟斯城邊緣地區，世界放佛從蒼白的死寂中逐漸活了過來，即便是天空中繁星的顏色，也從死氣沉沉，逐漸過渡到璀璨奪目。
　　奈落在旅館的廢棄床鋪中找到了一處安身之所，內心的煩躁讓他靜坐了一個多小時，都無法安心入定。
　　朦朦朧朧間，奈落放佛又進入了初次蘇醒時曾經進入的超現實夢境——
　　這一次，奈落發現自己成了一個旁觀者，眼前是山坳里一座孤零零的帳篷。
　　濕漉漉的一切讓生火成了妄想。一個男人在帳篷里，抱著一個孩子，孩子十二、三歲，是個男孩。兩個人裹在一條薄薄的毯子里，彼此都想讓對方暖和些。
　　“我問你個問題行嗎？”小男孩說。
　　“好，問吧。”男人答道。
　　“如果好好談談，那些殺我們的人，會放過我們嗎？”小男孩問。
　　“不會。”男人道。
　　“我們會死嗎？”
　　“將來會。現在不會。”男人答道：“有我在，沒人能殺你。”
　　“好。”小男孩道。
　　“好什么？”男人問。
　　“沒什么。就是好。”
　　“睡覺。”
　　“好。”
　　過了一會，一片漆黑中，小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能再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辦？”小男孩問。
　　“如果你死了，我也去死。”男人答道。
　　“這樣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了。”
　　“是的。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了。”
　　“好。”小男孩笑著睡著了。
　　男人躺著，聽林中滴落的水珠。
　　奈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得到，那個蜷縮在黑暗中的男人，就是自己，而那個甜甜睡去的小男孩，叫做蓮生。
　　他曾經的徒弟。
　　深山的冬季，恍如末世的現在，又冷又靜。
　　世界死了。萬物只剩下一口氣，在冬季里熬著，顫抖著，支撐著……等待著春季的到來。
　　在寒冷和黑暗之中，兩個孤獨的心彼此依靠。
　　——原來自己的心，并不是石頭做的。原來自己對里昂的感情，并不是毫無根由……
　　意識深處的情感，讓奈落把里昂當成了曾經深深關懷的人。
　　——一定是這樣的。奈落說服了自己的心。
　　
　　奈落從朦朧中，睜開了雙眼。
　　時間在此時已經過了午夜。
　　外面的云層變厚了，遮住了漫天的星辰，只有幾顆幸運兒會在云層間偶爾露上一面，灑下些許星光，讓死寂的大地不至于那么黑暗。
　　推開房門，越過走廊外的欄桿，奈落看到了停車場上幾個廢棄油桶里燃燒的火焰，七八名傭兵們喝著不知從何處翻到的過期啤酒，比劃著從犬鉤魔身上割下來的猙獰骨甲，談論回去能賣掉多少通用幣，夠家人買上多少吃的……
　　奈落在兩層樓的旅館走了一圈，沒有發現里昂的蹤跡，于是緩緩下樓，走到了聊天的人群之中。
　　原本和諧的談話因為奈落的到來，而低落下來，這些成年的男人們紛紛看向奈落，不知他的用意何在，尤其幾名拿著犬鉤魔骨甲的人，更是有些警惕地盯著奈落。
　　傭兵中的大胡子隊長，將一瓶啤酒遞了過來，笑了笑道：“難得的輕松時刻，不是嗎？”
　　奈落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喝酒。”
　　“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愿意保持清醒？真是難得。”大胡子驚嘆一聲，把自己的啤酒一干而凈，看著奈落望著桶內的火焰出神，于是他在眾多兄弟的注視下，主動詢問道：“需要我們幫你和你的朋友收拾好戰利品嗎？我是說那些犬鉤魔的遺骸……那可以賣一大筆錢。”
　　今天下午，這些傭兵們已經見識到荒誕王子的厲害，他們可不敢招惹那個一出手就要了十多個真魔小命的人。
　　奈落再次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用介意。那些東西都是你們的了……”
　　此話一說，奈落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頓時變得高大起來。
　　原本沉悶的氣氛也霎時間活躍了起來。
　　“敬我們慷慨的朋友。”大胡子隊長說道。
　　“敬朋友。”眾傭兵齊舉酒杯，興奮歡呼了一聲。
　　“我叫鮑恩，因為先天覺醒的【化土為石】異能，所以大家都叫我‘土丘’。”大胡子把右手遞了過來，雙方握了握手，算是互相接受了對方。
　　“奈落。”奈落答道，“你們是從南郊補給基地過來的嗎？”
　　大胡子鮑恩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鼴鼠’小隊是從那里被雇傭來的，說起來還要感謝蘭理先生，要不是因為他的任務遠離了奈瑟斯城，恐怕我們這些人會跟其他傭兵團一樣，消失在奈瑟斯城。”
　　奈落忍不住點了點頭，奈瑟斯城的悲劇，最起碼讓周圍數萬雇傭兵因此丟了性命，否則奈瑟斯城的防御，也絕不至于潰敗至此，“的確，看來你們選擇正確。”
　　噗嗤。
　　一名隊員忍不住笑出聲來，接著包括“土丘”鮑恩在內，所有“鼴鼠”小隊的人都笑了起來。
　　“奈落先生，這可絕不是我們的選擇有多正確……”那個隊員笑著說道：“我們是沒有選擇。”
　　奈落露出一絲好奇詢問的眼神。
　　被喚作老趙的干瘦傭兵，看樣子有五十多歲的模樣，但已經是滿臉的皺紋，頭發灰白，聞言大笑著接道：“因為我們‘鼴鼠’小隊太過弱雞，人家‘獨角獸軍團’壓根沒看上我們，成了最可憐的落選小隊。”
　　另一個年輕的隊員接道：“要我說，蘭理先生最可憐了，拿著大把金錢，卻雇用不到傭兵，只好選了我們這支出了名的弱雞團隊，只怕哭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哈……
　　一群憨厚的漢子們毫不忌諱自己的弱項，爆發出自嘲的大笑聲。
　　“土丘”鮑恩無奈地聳了聳肩，看向奈落道：“沒辦法，我們這些人在大災變就是一群建筑工，我是他們的頭兒。除了賣力氣，其他的什么都不會。也就老趙最厲害了，當建筑工前當過兵。”
　　“姥姥！”老趙一口酒噴了出來，翻著白眼道：“老子是當了四年兵，但那是什么兵？建筑兵！狗日的，除了新兵營打了三回靶，就再沒摸過一回槍，足足挖了四年隧道。還他娘的厲害，厲害你個鳥！”
　　哈哈哈……
　　眾人的笑聲再次掀起一個高潮。
　　這是一群當年便生存在最底層的廢民，盡管大災變奪走了他們的前半生，歲月的折磨也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道道深痕，但他們依舊沒有向現實低頭，依舊保持著樂觀。
　　奈落離開這些傭兵的時候，他們依舊享受著眼下的歡樂。
　　沒人知道明天會有什么樣的遭遇，又會有哪個熟悉的朋友會命喪黃泉……
　　未來的不確定，讓他們更加珍惜眼下，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奈落確實是在尋找里昂，在確認“鼴鼠”小隊的人沒有見到那個少年之后，奈落就沒有過多逗留。
　　經過餐廳和充電站，奈落始終沒有發現里昂的蹤跡，倒是在充電站的休息室里找到了幾只沒用過的圓珠筆，一個皮質包裝的精美日記本，以及《金庸絕學異世橫行》的第二冊。
　　奈落記得1568避難所的邦奇大叔，就有這么一本盾牌般厚重的大書，還曾經請求過自己幫忙尋找后面的內容。找書苑www.ｚｈａosｈｕyｕan.cｏm
　　看來承諾過的事，老天也不愿意讓他食言。
　　將它們一股腦地拿了起來，奈落走出了休息室。
　　此時，一聲口哨從頭頂傳來。
　　奈落抬頭看去，卻見荒誕王子躺在一張用鎖鏈構成的巨大躺椅上，悠哉悠哉地搖晃著，手里拿著一根真正的香煙，吸了一口，接著又吹著口哨將煙吐了出去。
　　后面的煙霧變成一支利劍，瞬間趕上前一口吹出的煙霧，將那顆煙霧構成的心臟，一劍刺穿。
　　“你在這干嘛？”奈落問道。
　　邁克·杰森將抽盡的煙蒂彈飛了出去，頭不抬，眼不睜地道：“你在這干嘛？”
　　奈落沒好氣的道：“關你屁事。”
　　說完轉身就走。
　　“他在旅館的屋頂。”邁克的嗓音響起。
　　“什么？”奈落一愣。
　　“別那么冷酷無情。”邁克·杰森一改往日怪異的嗓音和冷嘲熱諷的語調，竟然少有的鄭重道：“如果人性讓你覺得溫暖，你又何必心向惡魔？”
　　奈落腳步再次邁出，聲音冷冷響起：“如果人間已成地獄，那只有惡魔才能在這里存活……”
　　荒誕王子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心存善念，是成不了魔的……咯咯咯……但是奈落……雖然你距離真正的惡魔，還差得很遠……但這并不能妨礙你成為一個瘋子，瘋子……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