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孟玄青長舒一口氣，“苦命的人。”
“適度的痛苦會促人成長，過度的痛苦會逼人墮落。”蘇子柔出神地凝視著謝錚所化的灰燼，感慨道，“這也印證了那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走吧，都結束了。”孟玄青收起飛梭和羅盤，準備離開。
蘇子柔回過神來，目光投向孟玄青，借著墻壁反射的光線，看到了孟玄青的肩頭。
“你受傷了！”
“沒事。”
“可是，流了那么多血……”
“我說了沒事！別想讓我去醫院！”
蘇子柔沉默了一會。暗淡的光線中，緋紅的血液正從孟玄青的左肩涌出。
蘇子柔心想：“他是為救我而受的傷，不能放任不管。”此時陰鐵匕尚在她手中，她將身穿的罩衫割下一塊布料，走到孟玄青身邊，打算給他包扎傷口。
“別多事！”蘇子柔的動作被孟玄青粗暴地揮手擋住了。
“可是，流了好多血……”
蘇子柔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的名字中雖然帶個“柔”字，卻向來不是柔弱的人。這傷口如果開在她自己身上也就罷了，她一定不會叫苦叫痛。
可是，受傷的人不是她。傷痛都被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年承擔了。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得一陣悲傷。
孟玄青瞥見了她的神情，眉頭緊皺起來，尋思：“這難道是要哭了？不行，我最見不得女人落淚。”
咬了咬牙，孟玄青一臉不耐地盯著蘇子柔，語氣生硬地解釋說：
“這是陰氣所傷，不能輕易包扎，否則，血液流通受阻，導致陰氣傳遞減緩，傷口淺層就可能被外來的陰氣侵蝕至壞死。只能任憑傷口流血，把外來的陰氣消磨干凈。
“另外，之所以我不能去醫院，是因為我的身體構造已經脫離人類，一經醫院檢查，必然會暴露。”
說到這，孟玄青停頓了一下，目光偏向別處，語氣稍緩：
“有這多管閑事的功夫，不如關心一下自己，你的頸動脈差點被割斷。這塊破布，還是留著給你自己用吧。”
說完，孟玄青邁開腳步，朝著門外走去，沒再回頭多瞧一眼。
蘇子柔略感寬慰。她看得出來，孟玄青屬于那種不屑撒謊的人，因此他的傷確實沒有大礙。
“不過，這家伙情商堪憂啊，完全不會關心人。”看著孟玄青的背影，蘇子柔默默吐槽了一句。突然聽到孟玄青說：
“你如果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不用來生做牛做馬，只需要開車送我回去，我有些累了……”
蘇子柔差點笑出了聲，連忙回應：
“沒問題，我的救命恩人。”
……
事實上，蘇子柔的想法只有一半是對的——孟玄青確實不懂怎么關心他人。
17年來，他受到的所有關心都不如常人一年里受到的多，而且這些關心幾乎都來自于他的叔叔。
假如孟玄青尚有一絲一毫關心他人的能力，就不得不感謝他的叔叔。
但是，孟玄青的情商并無問題。借助守夜人敏銳的感官，他察言觀色的能力堪稱恐怖。
只要是反映在臉上的情緒，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他絕不會依靠這種能力在社交場合左右逢源。他早就對人世間易逝之歡欣失去了興趣。
一般來說，人類作為群居動物，獲得歡愉的主要方式是社交。交談、游玩、競爭……無論哪種形式，歡愉都是稍縱即逝。
然而使孟玄青對其失去興趣的，不僅是這份虛無縹緲之感，還有隱藏在歡愉之下的陷阱。
對于意志薄弱者，歡愉是蛀蟲。盡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卻能將節制力逐漸蠶食，最終創造出一只歡愉的奴隸。
孟玄青從不追求歡愉，他信奉的只有守夜人的法則——為所欲為，但勿傷害。
只要不傷害到他人，以避免自己死后變成惡靈，他就不會在意更多。
這絕非世人推崇的道德。
道德的重點在于減輕痛苦，而孟玄青只能保證痛苦不由自己造成。
說到底，他是為了自己，畢竟，他從來都是孤身一人。
……
“如你所見，我不是普通人。”
靜默的空氣中，孟玄青突然開口。他左肩的血已經止住。依靠陰氣對血液的反向控制，他給自己止血連繃帶都不需要。
“我早就知道……
“其實在社團活動室里我就認出你了，畢竟你的眼神太獨特，說好聽點是平和，說難聽點就是死魚眼嘛。”蘇子柔開車的動作略顯生澀，所幸路上人不多，不至于讓她慌了陣腳，“可是，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這個世界還有人具有和我相同的力量，我們來自于同一個家族，守夜人。”沒理會蘇子柔的問題，孟玄青自顧自地說道。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話，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或許是因為關于守夜人的秘密憋得太久，終于遇到可以傾訴的人就忍不住想一吐為快。
經歷了一番激斗，又流了不少血，孟玄青此時昏昏欲睡，聲音也帶著幾分疲意：
“可是，守夜人快要死絕了，我是最后一個……”
蘇子柔張了張口，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最后一個”，這個詞的分量太沉重了，這意味著自己的同類，包括親人全都離開了人世。
蘇子柔沉默了。
孟玄青繼續說道：
“對這個世界來說，守夜人從來都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東西。
“哪怕守夜人死絕，太陽仍會照常升起。”
孟玄青的眼前突然浮現了謝錚的面孔，這位對手雖然壞事做盡，身死道消時卻仿佛大徹大悟了。
他到底悟出了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間，孟玄青對死亡產生了一種向往。不過這念頭僅僅存在了一瞬，就被他從腦海里踢出。
死亡什么的，現在考慮還是太早了，至少要到30歲以后。
30歲后，陽元略散，體內貯存了大量陰氣的守夜人會加速衰老，最好到那時再考慮怎么死。
“算了，不說這個，跟你說了也沒用。
“那張社團申請表你沒弄丟吧，幫我簽個字。古典文學社，我加入了。
“作為對救命之恩的回報，不許強制我參加社團的事務……”
蘇子柔答應了一聲，許久沒再聽到孟玄青說話，回頭看時，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