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沉重的大門從外推開,祝夜看見依次走進審訊室的,是三位大人物。
——和諧會會長薩林、秩序兄弟會會長哈什卡、慈悲滅絕會會長愛莉森。
這大概相當于印記城警察局局長、司法局局長和監獄長一起來審問自己。
“你們這些年輕人,不要總是想著搞個大新聞。”
上輩子一位長者的教導驀然在祝夜腦海響起。
他愈發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為什么自己會偷偷離開,為什么監視自己的衛兵會慘死于門前。
“擁有一件可以偵測死靈的魔法物品,并不違背《和諧之書》或者印記城法律。”
祝夜在心里打定主意,萬不得已之時,就把骰子的原委交代清楚。
唯一讓他有所顧慮的是,在布特林的記憶里找不到這枚骰子存在的痕跡。
萬一這是某種極度混亂邪惡的物品,或者這是某種由于穿越產生的金手指,這件事就徹底解釋不清了。
思緒流轉之際,薩林率先開口,他依舊自帶不可侵犯的威儀,蔚藍的眼睛明亮而沉靜。
“布特林,聽說你又經歷了一次冒險,”薩林露出制式化的和藹微笑。
接受訊問這事我可是熟練工種,祝夜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他如實描述了自己在市民歡樂堂過夜后,發現衛兵們在家門口慘死的經過。
“這些衛兵既然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為什么他們沒有跟你一起去市民歡樂堂?”
領導的藝術就是把“監視”表述為“保護”嗎這位女士......祝夜一邊腹誹一邊向審訊臺右邊看去。
那是一位年輕的女性“提夫林”,所謂提夫林就是對于人類和惡魔的混血的泛稱,提夫林們由于對自身血統的自卑,往往表現出瘋狂和混亂的傾向。
然而這位手臂長著爬行動物一般的脊狀凸起的年輕女性,卻是印記城的政壇明星——
愛麗森·奈爾西亞,一位年僅十九歲的慈悲滅絕會會長。
作為一名冒險者,愛麗森僅僅是8級法師,并不算是富有天賦。
她的聲名鵲起源自她對待罪犯的鐵腕政策,以及近乎瘋狂的對于工作的熱愛。
祝夜迅速打量一眼愛麗森。
她圓潤飽滿的嘴唇里藏著兩顆小小的獠牙,龍皮緊身衣勾勒出緊實勻稱的身材曲線,配合上健康的棕色皮膚,是一位具有強烈異性吸引力的少女。
這是一種獨屬于提夫林的野性魅力。
當她熟練地掏出那只小小的金色懷表,開始計算起五分鐘后的日程,一股強烈的禁欲氣息便和野性魅力交織在一起。
“奈爾西亞會長,說來慚愧,我是用不足以引起衛兵注意的隱蔽方法離開的。”
祝夜看著愛麗森那雙眼角尖細的黃色眼睛,含蓄地表達了翻墻這個行為。
“你為什么要用隱蔽的方式離開呢,布特林?”薩林繼續發問。
“雖然《和諧之書》不鼓勵沉溺于感官享受,但這并不算是嚴重的違規。
“剛剛經歷了演講者大廳爆炸,在深夜里獨自一人外出,你不會害怕遭到報復嗎?”
我不外出更要遭到報復啊,金手指雖然有用,但也是讓人有苦難言......
祝夜不假思索,回答道:
“昨天的事件使我陷入對于自身安全的高度緊張,我認為我需要放松,才能更好地投入印記城的保衛工作。
“但是,呃......我不太好意思讓衛兵們知道這件事。”
祝夜的喉頭蠕動一下,總感覺自己一世清白毀于一旦。
“布特林·吉蓋克斯先生,著名的傳奇戰士巴倫德·吉蓋克斯之子。
“你能否告訴我,‘對于自身安全的高度緊張’的具體內容是什么呢?
“是因為你察覺到了某些問題,還是因為得到了神秘的啟示,或者只是出于自身的臆測?
“按照心理學規律,作為社會化的生物,個體感應到危險存在時,應該會想要尋求更多旁人的幫助,吉蓋克斯先生。”
發問者是一位坐在審訊臺中央的老年矮人,他的語速遲緩,仿佛每說一個單詞都在斟酌下一個。
矮人胡子很長,雙眼紅腫,穿著不怎么整潔的黑色布衫,扣子還扣漏了一顆,看起來就像一位城市法庭的低級書記員。
但祝夜知道,這是“秩序兄弟會”會長哈什卡,他已經當了127年會長,并且還可能一直當下去。
他很少參與印記城內的公共生活,因為他只對研究萬物規律和找尋事物的漏洞感興趣。
坊間傳聞他或許并不是一個凡類生物,而是一位“祈并者”,是一位死后靈魂進入外層位面的虔誠信徒。
哈什卡的問題看似云里霧里,實際上正中要害。
祝夜輕握住側兜里的骰子,準備如實交代。
正當此時,審訊室的大門被敲響,富有哲學感的夏爾中尉再次出現。
由于薩林有意培養他當自己的接班人,夏爾中尉承擔了和諧會里大多數行政工作。
“薩林上將,萬亡會的‘死亡歌者’已經到了,衛兵們正在大禮堂等您,”夏爾中尉聲音低沉,語速短促。
按照《和諧之書》規定,因公犧牲的衛兵們將在和諧會得到免費的葬禮儀式。
萬亡會的吟游詩人將會為他們吟唱挽歌,據說這種吟唱可以安撫亡靈,從而降低他們變成亡靈生物的概率。
“萬亡會掌握的一個進階職業叫“死亡歌者”,而我不需要研習法術就是死亡歌者......”祝夜暗自苦笑。
葬禮的舉行打亂了審訊流程,薩林示意祝夜一同前往大禮堂參加葬禮,而愛麗森則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打開懷表,計算起占用的時間。
前往大禮堂的路上,祝夜沉默地跟在薩林身后,反復思考著有什么既能通過謊言偵測,又能隱瞞骰子的存在的話術。
衛兵列隊整齊地站在大禮堂里,禮堂正中是由三具由黑色裹尸布包裹著的衛兵遺骸,由于失去了全部血肉,他們看起來非常單薄,讓祝夜心中不是滋味。
“在葬禮舉行之前,他們的尸體和顱鼠的尸體都已經得到了‘驗尸人’的查驗,”薩林神色平靜地說道。
“結果應該在葬禮結束之后就能出來。”
祝夜知道這是在心理層面給自己施壓,是薩林慣用的審訊招數。
“親愛的,當我離開人世,
請別為我哀歌悲泣,
墓上無需玫瑰的芳香,
也不用松柏的繁密......”
(注1:克里斯蒂娜·羅塞蒂,When I am dead)
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回蕩在大禮堂,曲調哀婉之中帶有使人安寧的力量。
這是祝夜第一次親耳傾聽吟游詩人的吟唱,只能感慨此“死亡歌者”非彼死亡歌者。
盡管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定情緒的作用,祝夜仍舊深陷于焦慮之中難以自拔。
一曲唱罷,葬禮在肅穆的氛圍中迅速結束,衛兵們沉默地四散開來,回歸自己的崗位。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一個人的死亡對于旁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回想起那空空蕩蕩的白色骨架,散落在顱鼠裂開的胃腸中的人類臟器,祝夜在心里嘆息了一句。
他回頭看向那位萬亡會的“死亡歌者”,此時他已經取下厚重的黑色斗篷,內里穿著一件不加熨燙的白襯衣,只有一角別進了褲腰。
他有著卷曲的黑發和綠色的眼睛,皮膚蒼白,身形瘦削,看起來有一種潦倒的氣質。
是昨夜在殘燭酒館的那個男人!
祝夜猛地睜大眼睛,看見了自己脫困的希望。
即使不能解釋為什么獨自出門,一旦有了不在場證人,也可以降低自己的嫌疑。
“薩林上將,”祝夜立刻轉向薩林,“有人可以證明我昨晚案發時不在現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薩林抬了抬金色的眉毛,示意祝夜繼續。
祝夜快步走到“死亡歌者”身邊,“這位先生昨晚就和我在一個酒館喝酒,我們還有一些簡單的交流。”
“死亡歌者”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歌聲創造的悲傷氛圍之中,他略顯詫異地看向祝夜。
“我們需要詢問您幾個問題,”薩林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死亡歌者”茫然地點了點頭。
薩林轉身的瞬間,祝夜對滿臉迷惑的“死亡歌者”迅速做出了無聲的口型:
“吃——棗——藥——丸。”
男人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博埃姆先生,這么說你可以證明布特林昨晚和您在一個叫‘殘燭酒館’的地方過夜?”
為了避免串供,薩林將海安·博埃姆安排在祝夜旁邊的審訊室,在簡短地確認個人信息后,他蔚藍色的眼睛逐漸深邃,露出專注的神色。
他的嘴巴沒有動作,但充滿威嚴的嗓音在海安腦海里炸開。
“是的,薩林先生,我昨晚在睡前禱之后遇見了吉蓋克斯先生,我離開的時候大概是夜禱,他還在酒館里。”
海安癱坐在審訊室的木椅上,姿態依舊慵懶,“我不認為和諧會有任何理由逮捕我。”
“只要你提供的信息是真實的,博埃姆先生,”薩林平靜地說,“布特林說你們進行了簡短的交流,方便透露內容嗎?”
海安嘴角抽動了一下,帶著笑意說:
“我們簡短地交流了關于‘人與自然的大和諧’這一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