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谷里鳥鳴啾啾。
裴阿柱走到一處小樹林前,發現一個白衣女子用彈弓在林子里捕鳥。
那女子轉過身來,笑靨如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裴阿柱?”
裴阿柱只覺眼前的妙齡女子似曾相識,愣了一下,回道:“是啊,姑娘怎么稱呼?我們好似在哪里見過面?”
白衣女子捂著嘴笑起來,嬌嗔道:“我可不曾見過你,你難道是在夢里見過我嗎?聽說有些輕薄男子喜歡說這等胡話搭訕女子,你莫非學了他們的樣?”
她見裴阿柱雙目癡呆望著自己,又道:“我叫許玉萍,不過我本來姓墨,到了赤霞島才改姓的。”
“墨玉萍?!”
裴阿柱目瞪口呆望著眼前的白衣女子,半晌沒有出聲。
看這女子的眉目面貌,分明就是兩年前在那艘孤船上遇到的墨玉萍!
“你這傻小子,沒見過漂亮姑娘嗎?”墨玉萍抬手將耳邊的頭發撥開,歪著腦袋望著裴阿柱。
裴阿柱呆立許久,顫聲問:“你爹爹可是墨萬漣?”
白衣女子一臉驚訝,旋即拍手笑道:“太好了,你居然認識我爹爹。快說,是不是我爹爹派你來找我的?”
裴阿柱愈發驚駭,眼前的女子就是兩年前在孤船上遇到的墨玉萍。她原本咬舌自盡了,又怎么會出現在赤霞島。看樣子,她似乎認不出自己。
此事太過離奇,裴阿柱定下神來,說道:“你爹爹是有名的海商,我自然聽說過,卻不是他派我來的!”
白衣女子有些失望道:“哎,就知道我爹爹偏心,他只惦記我那哥哥和弟弟。他不會來找我了,我還是留在赤霞島算了。”
“墨姑娘,你什么時候來的赤霞島?”
“兩年前!”
裴阿柱仍狐疑不定,走到近前,又道:“墨姑娘,能否將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
白衣女子臉上飛起一抹紅霞,說道:“你這人實在古怪。一會說曾經見過我,一會又說要看人家舌頭,胡言亂語的。”用手搓著衣角,卻沒有邁步離開。
“我懂些醫道,發現姑娘臉色蒼白,或許有病在身......”
“才不要你給我看病,我娘親的醫道可高明了!”
墨玉萍剛說完,忽然張嘴吐出舌頭,頑皮一笑。
裴阿柱看得明白,她的舌頭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暗道:“她果然是墨玉萍,原來她當日沒有死。只不知為何流落到赤霞島,連從前的事情都忘記了。”
一個青衣女子從樹林里鉆出來,“不跟你瞎說了!”墨玉萍轉身向她走去。
裴阿柱望著她的背影發呆,目送她走遠,忐忑不安往自己的木屋走去。
剛走到門口,只見張仁笑意盈盈站在那廂。
見他過來,張仁上前施禮道:“裴兄,你初來乍到,尚未替你接風,于禮不周。在下備有薄酒一杯,替你洗塵,萬望賞臉。”
裴阿柱正要找他打聽墨玉萍到赤霞島的經過,裝模作樣施禮道:“多謝張兄美意,盛情難卻!”
張仁挽著他的手進了自家屋里。坐了片刻,一個滿臉麻子的女人用木盤托著幾道菜過來,擺到桌上,又擺上碗筷杯盞。
“這是賤內!”張仁面無表情道。
那女人張嘴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
裴阿柱微微一笑道:“有勞嫂子!”心想張仁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卻娶了這么一個丑婆娘,卻也稀奇。
兩人杯來盞去,喝了一會酒。
裴阿柱問道:“張兄因何來到赤霞島?住了多久?”
張仁嘆道:“恍如白駒過隙,已有十三年。想我張某人,滿腹經綸,原想出海賺些盤纏赴濟南府參加鄉試。不想中途遇到海盜,倉促逃命,才流落到赤霞島。”
裴阿柱點頭道:“可惜啊,張兄文才了得。若是前去應試,一定會連中三元。”
張仁一臉得意,又故作謙色道:“裴兄謬贊,我看裴兄言談不俗,想必也是讀過詩書的。”
“我只胡亂讀過幾年,粗通些文字。”
張仁搖頭道:“裴兄不必過謙。今日難得遇到知音,我蝸居海島十余年,苦思了一副上聯,愿請裴兄賜個下聯。”
“對不上,我不懂的。”裴阿柱連連擺手。
張仁不管不顧,搖頭晃腦道:“裴兄聽好,上聯是,月圓月缺,潮漲潮落,試問今夕是何年?”
裴阿柱一臉正色道:“哎呀,你這副上聯實在厲害。容我回去想個十天半月……只怕也難以想出下聯。”
“裴兄過謙,想出來了一定要不吝賜教!”
“自然,自然!”
裴阿柱見張仁有了幾分醉意,又問道:“張兄,島上有個萍姑娘,你可知她是何時來赤霞島的?怎么來的?”
張仁道:“兩年前,島上漂來了一艘孤船。船上就萍姑娘一個人,她當時昏迷不醒,夫人見她氣息尚存,就將她救下,還收她為義女,她也算因禍得福。”
抿了一口酒,張仁又道:“裴兄你也是有福之人,來得正是時候。夫人今年正準備給萍姑娘找個夫婿,你如今來了,這樁因緣自然是鐵定了!”
裴阿柱心里七上八下,敷衍道:“借你吉言!”趁著張仁酒醉,又找他打聽了一些島上的事情。
許夫人是赤霞島的島主,她手下又有兩個執事,叫大姑娘和二姑娘。兩人都跟隨許夫人研習醫道,精于下毒,擅解百毒。另有幾個使喚丫頭和十幾個小廝都是許夫人買來的奴仆,自小跟著她。
平日里島上負責巡島的是曹大頭和沈寶。曹大頭原是漁民,只因性子耿直,打抱不平殺了個當地的惡霸,被官府通緝,無奈流亡海島,到島上已有二十余年。沈太原是個賭棍,只因家財輸光,他投海自盡,偏偏又后悔了,在海上抓著一根枯木,一路漂流至此,到赤霞島有十五六年了。
島上另有十來個木匠、石匠和花匠,原是許夫人雇來營造房屋的,都被留在島上安了家。
島上不許用銀錢銅錢,各色人等每月十五日到賬房去領貝殼。那些貝殼可用來買島上的貨物。碰上喜慶的日子,許夫人還會賞賜衣食。
赤霞島所有男女婚嫁全由許夫人一人做主。男人不得納妾,夫婦婚后不得移情通奸他人。若有觸犯,男的沉海處死,女的在石室禁閉三年。
裴阿柱聽張仁說到此處,暗道:“許夫人終究是個女流,喜歡偏袒女子。”又道:“難道就不能離開島上嗎?”
張仁道:“除非經夫人準許,到岸上采購貨物。雖是如此,也要在島上住滿三年才能有機會去。每次去都要先服下毒藥,十天之內沒有解藥便會毒發。平日就是去打漁,須得住滿五年成了家的才能去,去之前也要服下毒藥。”
裴阿柱暗暗心驚,心想:“這許夫人實在可恨,總要尋個法子離開赤霞島才是。”
張仁正小聲說著,他那麻臉的娘子走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時緊閉嘴巴,不再多言。
裴阿柱與他閑聊一會,告辭回屋。
次日醒來,張仁又帶他去賬房領了一串貝殼、一件青衫、一雙草鞋。
裴阿柱抱著這些東西往回走,忽然瞧見磨坊前的草坪上聚集了一堆人。他走過去一看,只見地上躺著一個灰衣的男子。那男子睜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與他來時一個模樣。
灰衣男子約莫三十歲年紀,頭戴方巾,面貌儒雅,只是臉色有些枯黃,仿佛久病纏身。
那艷麗女子又在人群中指指點點,裴阿柱早從張仁口中得知,這位喜歡看熱鬧的女人叫邢娘子,是島上裁縫鋪老板的娘子。
只聽邢娘子笑道:“一個月就來了兩個男丁,萍姑娘可有得挑了!”
一個胖婆娘道:“這男的一副癆病相,年紀又大,只怕萍姑娘看不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又有個矮胖漢子道:“年紀大會體貼人,看他相貌堂堂,說不定萍姑娘會喜歡。”
沈太環抱雙臂在旁道:“劉三,不如堵一匹布,我賭姓裴的能贏。”
那矮胖漢子是裁縫鋪老板劉三,他擺手道:“不賭,不賭,萍姑娘樂意嫁誰就嫁誰。”
裴阿柱走到近前,幾個女子忽然又指著他小聲議論。他站了一會,只覺無聊,又獨自回到木屋。
中午時分,張仁給他送來了飯菜。裴阿柱草草吃完,又端著托盤去送碗筷。
剛到張仁家門口,只見他與一個灰衫男子正在相互躬身施禮。
那灰衫男子道:“在下宋茂,字常盛,請問兄臺尊姓大名!”
“在下張仁,子思義!”
“有幸得見思義兄,實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宋兄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兩人你來我往,左一鞠躬,右一鞠躬,看得裴阿柱直皺眉。
他剛要轉身離去,忽聽張仁在身后喊道:“裴兄過來,來了新朋友,快來相見!”
裴阿柱一臉苦笑上前。
張仁指著他道:“這位是裴兄,年歲雖小,但比你早半個月到島上。科場論來,你們可算是同年。”
宋茂躬身到地,說道:“裴年兄請了,在下宋茂。初到赤霞島,還望多多關照!”
裴阿柱托著木盤略一躬身,尷尬笑道:“天南地北,到了赤霞島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他閃身進屋,只見張仁和宋茂仍在門外相互鞠躬,急忙從一旁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