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阿柱蹲在墻角捱到午后,瞧見前面走過來兩個女子。
頭前一個身穿綠裙,白白胖胖,年歲約莫三十出頭,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身后一個二八年華,身材苗條,穿一身灰色裙衫。
那兩個女子到了跟前,指著墻角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小聲說話。
綠裙女子望著裴阿柱道:“后生哥,可愿到我們府中做個長工。一月一百文錢,一年為期,保你衣食無憂。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便宜!”
原來這墻角是個人市,蹲在這里的都是些賣身賣力氣的窮漢。
裴阿柱一愣,心想:“與其在這里受凍,不如去大戶人家躲幾天,免得受此風吹雨淋之苦。”開口道:“我先去你們那試個三五天,若是太累了我可受不了。”
“窮鬼,挑三揀四!”綠裙女子轉身打量身旁另幾個漢子。
過了一會,又轉身回來道:“好了,好了,就要你了,跟我走!”那墻角就四五個漢子,不是老的就是病的。
裴阿柱雖蓬頭垢面,精神氣與旁邊的漢子比勝出不少,換了誰都會先挑他。
他點點頭,縮著脖子,跟著那兩個女子朝前走。
綠裙女子邊走邊問:“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小的名喚裴三,淮安府人氏。”
說時來至一處大院子,綠裙女子和灰衫少女領著裴阿柱進了大門,穿過三四個小院,來至一處偏院。
裴阿柱站在門外,綠裙女子頭和灰衫少女先進了屋子。
過了一會綠裙女子領著一個灰衣老頭出來,高聲道:“劉安老爹,你帶新來的裴三去沐浴更衣,換身像樣的衣服。”
灰衣漢子點頭答應,帶著裴阿柱往一旁走。
走到角落里,裴阿柱小聲問劉安:“老爹,我初到京城,分不清東南西北。這院子闊氣得很,咱們家老爺是位大官吧?”
劉安道:“這是宣南坊劉八員外府。咱們家雖不是官家,可也威風。員外有七房老婆,只可惜……”
裴阿柱聽他絮叨了一會,又問了綠裙女子和灰衫少女的職事。原來兩人都是府里的奴仆。三姐是大夫人眼前的紅人,在府里是個主事的丫頭。
沐浴過后,劉安又領著裴阿柱去找三姐。
裴阿柱換上一身灰色衣衫,高高瘦瘦,顯得干凈利落。
三姐越看越喜歡,笑道:“你這人雖然挑三揀四,好歹還有幾分人才,算我慧眼識英雄。”掩著嘴笑了一會,又正色道:“裴三,你進了劉府,那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府里的規矩你可明白?”
裴阿柱愣道:“小的,不甚明白……”
三姐道:“那不怪你,只是往后你須記住三樁。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見了主子要行禮。你的差使不需多費力氣,只要在后院安安分分值更,不讓賊子小偷夜里溜進來就行。”
裴阿柱點頭道:“謹記三姐教誨!”
三姐又笑道:“你見了我不必拘謹,只是見了各房夫人一定要禮數周到。若是壞了規矩,便是家法伺候。”
裴阿柱道:“旁人我不認得,我只聽三姐的吩咐。你吩咐的,我全都照辦就是。”
三姐笑得臉上起了褶子,脂粉抖落不少,說道:“你這小廝年紀輕輕,倒挺會哄人開心。你我今日初見,這五十文錢算我的見面禮。”將一串銅錢塞到裴阿柱手里,又伸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
裴阿柱點頭哈腰,把三姐送出門外。
過了一會,劉安領著裴阿柱去到后花園。
走到這里,裴阿柱忽然覺得肚子微痛,急忙問:“茅廁在哪?”
劉安老爹朝遠處角落里一指,裴阿柱捂著肚子快跑過去。
到了竹棚子底下,發現有個黑臉大漢正蹲在那里。
他耐著性子等了一會,那漢子不見挪身。
“大哥,幫個忙,能不能快點?”
“哪來的臭小子,沒見我正拉著?”
裴阿柱轉身離去,東張西望,一時找不到別的茅廁,又快跑回來,說道:“你這是便秘,得吃藥,讓我先來!”作勢就要往茅坑里擠。
黑臉漢子勃然大怒,半蹲著站起推他出去。他人高馬大,半蹲著也只比裴阿柱矮半個頭。
裴阿柱與他拉扯了幾下,發現黑臉漢子下盤功底了得。他一時性急,用力一推,只聽“咔嚓”一聲。茅坑的橫木斷了,那漢子跌落茅坑。
劉安老爹聞聲過來,說道:“別急,東邊角落里還有一個茅廁。”
裴阿柱無心戀戰,急忙尋找東邊的茅廁。
如廁歸來,劉安老爹帶他來到后花園的圍墻下。
那里有三間低矮的木房,裴阿柱就在左邊一間小木屋住下。
剛進屋收拾好床鋪,劉安領著一個高個漢子進來,說道:“這是許高子,往后他值到三更。三更以后由你當值。”
裴阿柱發現那高個漢子正是剛才與他搶茅坑的人,一臉堆笑道:“得罪,得罪!”
許高子陰著臉道:“來得正好,有個伴,夜里也能壯膽。”
入了夜,前半夜裴阿柱雖然困乏,腦子里胡思亂想,一更才睡著。
睡得正酣,許高子推門進來,喊道:“裴三,到你值更了!”
裴阿柱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許高子又神秘兮兮道:“你可千萬不能打瞌睡,府里最近常出怪事。”將一面銅鑼塞到他手里。
裴阿柱接過銅鑼,披好衣服鉆出木屋,剛準備邁開步子,隔壁傳來許高子陣陣鼾聲。
白日里劉安曾交代裴阿柱,夜里值更要在后花園四下走動,不能躺坐。每過一更就輕輕敲一聲更鑼,遇到賊人就大聲敲鑼警示。
這晚他打起精神走了兩圈,只覺又冷又困。
敲過四更鑼后暗想:“府中大小都睡了,睡一覺又有誰會看到?”鉆回木屋,坐到床上閉目養神,后來身子一歪,睡得昏天黑地。
隔日醒來,許高子陰陽怪氣站在床前,他身旁還站著管家劉福。
劉福罵道:“混吃混喝的懶豬,若是出了事,小命難保。昨天的工錢都扣了!”
裴阿柱賠笑道:“下回不敢了!”心知一定是許高子告狀,看來他還惦記著茅坑之仇。
劉福罵罵咧咧離去。
裴阿柱想了一會,從床頭摸起一串銅錢塞給許高子,說道:“初來乍到,還請大哥多擔待。”
許高子一臉賊笑,壓低嗓子道:“你我都是混飯的奴才,互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如今劉府亂成一鍋粥,正好渾水摸魚。”
裴阿柱聞言一怔,許高子拎著銅錢,趾高氣揚出了屋子。
吃過早飯,劉安開始吩咐差使。
裴阿柱和幾個下人一起搬運柴火,累得大汗淋漓。
回來后,劉安又吩咐他打掃后花園,傍晚時分又被使喚去挑水,一天累得精疲力竭。
裴阿柱心道:“苦力錢實在難賺,難怪尚尾三為了一千銀子愿意千里迢迢奔波。”
天色剛暗,許高子鉆進屋來,說道:“裴三,這兩日我頭疼得厲害,今晚要多睡一會。二更時你幫我值更。管家問起,就說你和我臨時換了班。”
“半夜三更還有人查班嗎?”
“可不是,劉福那老鬼,半夜常起來上茅房。他隔三差五來查夜,可得防著他。”
裴阿柱點頭答應,許高子邁著大步出了屋子。
裴阿柱暗道:“看他滿臉紅光,分明沒病,只是偷懶。且先答應,二更時我只管睡覺,若被管家發現算他倒霉。”
夜里二更時分,許高子推門進來,小聲道:“換你了!”
裴阿柱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接過銅鑼,見許高子出了屋,蒙住被子繼續大睡。
睡了一會,他起床去上茅廁。
回來時走到木屋門口,忽覺有些不對勁,暗道:“這兩晚許高子鼾聲如雷,怎么今晚沒動靜了?”
裴阿柱走到許高子那間木屋前,輕輕推門,床榻上空空如也。
不由吃了一驚,暗道:“這廝莫非是個小偷,干起了監守自盜的營生?他說府里出了亂子,卻不知是何等事情。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想到自己只在劉府寄居一時,沒功夫多管閑事,回到房內倒頭就睡。
三更時分,裴阿柱被人推醒。
剛睜開眼,許高子在耳邊嘮叨:“你太不長心眼了,說好替我的,怎么睡著了?”
裴阿柱揉了揉眼睛,不悅道:“二更時分我替你值更了,太困了才回屋瞇一會。后半夜是我當值,出了差錯落不到你頭上!”
許高子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點頭道:“好,是我多嘴。你去花園里再走一圈,敲一個更鑼,弄出點響動。”
裴阿柱披好衣服起床,拎著銅鑼在后花園走了一圈,又坐在一處樹下休息。
“救命啊,來人啊!又死人了……”中院傳來女子的哭叫聲。
他拎著銅鑼奔了過去,半路一陣猛敲。
才到中院,就見一堆人圍在左邊一間廂房前議論紛紛,內中又有女子的哭聲。
“哎,二少爺死了,可憐二夫人還關在監牢里。”一個年長的丫鬟嘆道。
“看來兇手不是二夫人,她是被冤枉了。”一個精瘦漢子說道。
三姐的聲音傳來:“都讓開,劉福已經報官了。府里的人一個都不準出去,等官府的人來了,自會抓住兇手!”
三姐從人堆里鉆出來,一眼瞥見裴阿柱,問道:“裴三,你在后花園值更,可曾發現有賊人闖入?”
裴阿柱回道:“夜里沒有響動,小的沒見到外人。”
三姐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再到后花園仔細看看,留意地上有沒有外人腳印。”
裴阿柱應了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