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又有四個乞丐抬著一口熱氣騰騰的鐵鍋到中間,那四人將鐵鍋架在一個鐵架子上,又從附近抱來許多柴木,在鐵鍋下燒起熊熊大火。
那戴狗皮帽的老頭小聲道:“上油鍋了,兩邊都要出人摸油鍋。”說話間便有一青一白兩個乞丐走到油鍋旁,那兩人各自挽起衣袖,喊了一聲“斗”,都將雙手伸入沸騰的油鍋。
裴阿柱和石榴遠遠望去,見那兩個乞丐將手浸在沸騰的油鍋中,只覺渾身發毛,暗道:“這又何苦?血肉之軀怎經得起油鍋煎熬?”
石榴見兩人伸手在油鍋里煎熬,緊張得咬住嘴唇,生怕那兩人一個不小心栽入油鍋。
過了一會,油鍋旁的青衣乞丐慘叫一聲,將手抽了出來,倒在地下,蜷縮成一團,身子不停抽搐。油鍋旁的白衣乞丐顫抖著揚起雙手,四周白衣乞丐歡聲雷響。
那戴狗皮帽的老頭又道:“北城兩局兩勝,這下不用比了。”
眾人連連搖頭,正待散去,人群中又傳來一陣驚呼聲,扭頭看去,只見那倒地的青衣乞丐忽又站起來,顫抖著走到油鍋旁,抓起了油鍋里的勺子。
裴阿柱看得目瞪口呆,石榴驚呼“不要!”
話音未落,那青衣乞丐猛地舀了一勺子沸油,仰頭喝下,晃蕩了幾下,仰面直挺挺倒下。
圍觀的一眾乞丐交頭接耳,七嘴八舌。
這時,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老乞兒拄著拐杖走到中間,那老乞兒身上穿著青白交錯的補丁衣,料想是雙方的判官。
那當判官的老丐走到油鍋旁看了一眼,舉起手中拐杖大喊:“南城勝!”那些青衣乞丐頓時一齊歡呼。
石榴不忍直視,驚道:“太殘忍了,官府難道不管?”
狗皮帽老頭搭腔道:“荒郊野外的,這些乞丐都是下九流的賤民,哪個會管?”又道:“時下一勝一負,看來還得再比一局。”
裴阿柱問:“不知這第三局又比什么?”狗皮帽老頭道:“這一局斗拳!”裴阿柱正想問怎么個斗拳法,只見兩個赤膊上身的精壯乞兒走到中間。
那兩人面對面站著,抱拳作揖,喊了一聲“斗”,其中一個穿白褲的男子便半扎馬步站著不動。對面穿青褲的男子怒喝一聲,掄起拳頭就砸,一拳打在那白褲男子的胸前,又退回來繼續掄拳頭打,前前后后打了十二拳,有的打在胸前,有的打在腹部。那白褲男子只中途晃了一下身形。
青褲男子十二拳打完,便半扎馬步站著不動,對面白褲男子抖了抖手,上前也打了十二拳,那青褲男子中途只退了一步。白褲男子打完十二拳,又輪到青褲男子挨打,兩人你來我往,轉瞬之間各自挨了四五十拳,到后來雙方都口吐鮮血,站立不穩。
不時又輪到那青褲男子挨打,這時他只能搖搖晃晃站著。白褲男子緩緩走上前,狠狠打出一拳,打中青褲男子的腹部,青褲男子彎下腰來,嘔了一口血。白褲男子又狠狠砸了兩拳,打在青褲男子脖頸處和肩背部,青褲男子一下子栽倒在地。
四周頓時歡聲雷動,那些白衣乞丐個個振臂高呼,青衣乞丐個個搖頭嘆氣。
裴阿柱身旁一個青衣乞丐嘆道:“哎,南城連輸六年了,真是背時!”
那些乞丐頃刻間散去,裴阿柱幾個唏噓感嘆一番,回來各自牽馬,重新上路。
一行人沿著蘆葦蕩走了一會,忽見前面十來個青衣乞丐大喊大叫,用豬籠子抬著一個人正朝河邊走去。
那豬籠子里的男子大聲叫嚷:“弟兄們,我火二平日待你們不薄,吃酒吃肉,逛窯子,哪樣好處少了你們?你們不能忘恩負義啊!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忘恩負義,天打雷劈!”
裴阿柱一行人勒馬觀望,見那些青衣乞丐抬著豬籠子徑直往河邊走,猜想他們要將籠中的男子扔到河中,都有些不解。
朝前打望,裴阿柱又瞧見那狗皮帽老頭在岸邊觀望,心想:“這老頭倒是個愛看熱鬧的主,什么稀奇事都少不了他。”當下策馬上去問道:“老伙計,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
狗皮帽老頭搖頭道:“南城的乞兒斗法輸了局,起了內訌,魯花子如今新上位做了南城新丐首,他們一伙要把老丐首火二花子浸豬籠子。”
眼見得火二花子就要被浸豬籠,裴阿柱倒有幾分納悶,又問:“這廝如此窩囊,當年怎么就當了南城丐首?”
狗皮帽老頭慢條斯理道:“火二花子天生一對招風耳,他有一門絕技,竹筒里倒一把黃豆,他能聽出是幾顆幾粒。當年他憑著這本領在賭場通吃,風光無比,后來被莊家打斷一條腿,才落難當了乞兒。他那對招風耳不僅聽力了得,還能在水下換氣,當年南北城的乞兒斗水,他足足憋了兩盞茶的功夫,幫南城贏了一回,才被南城的群乞推為丐首。”
裴阿柱驚道:“他既有這般本領,剛才斗法為何不上陣比拼?”
狗皮帽老頭道:“這你都不知道?南北城乞丐斗法,每年都要換新人,頭年斗過的乞兒往后不能再上陣,這可是老規矩……”
他無心聽那狗皮帽絮叨,暗想:“這火二花子聽力了得,倒是個難得的奇才,不如設法將他救下,也好多個幫手。”主意打定,便趕緊策馬朝河邊追去。
到了河邊再看,那豬籠子已被抬到水邊,火二花子兀自罵罵咧咧:“龜孫王八蛋,淹死爺爺必遭天譴,死了要下油鍋,我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勢要找你們勾魂索命。”
那些乞兒見火二花子咬牙切齒詛咒,有幾個神色立變,手腳猶豫起來。
內中一個瘦高青衣乞兒走上前去,狠狠踢了豬籠子兩腳,怒道:“火二,死到臨頭勸你老實點,免得遭打!”
見火二花子不再吭聲,那瘦高青衣乞兒冷笑道:“火二,你不是能憋水嗎?等下到了河里,有能耐盡管使出來。”
火二花子哼了一聲,沒有搭理。瘦高青衣乞兒揮揮手:“把他扔下去!”
火二花子殺豬般的罵聲頓時又響起。
裴阿柱策馬上前,縱身下馬,高聲大喊:“且慢!”那些乞兒吃了一驚,紛紛轉過身來,望向裴阿柱,見他身后尚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同伙,都不敢小覷,便將豬籠子放下。
那瘦高青衣乞兒黑著臉問:“這位小兄弟何故阻攔?莫非與這火二沾親帶故?”
裴阿柱笑道:“非親非故,只是路過。”
那青衣乞兒松了一口氣,半露笑意道:“南城五千乞兒都被這廝連累,人人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今日便要發落他,這是我等乞兒私事,與外人無干,尊客還是繼續趕路,免惹晦氣。”
青衣乞兒這話軟中帶硬,眼下他們只有十來個個同伙,多半瘦不拉幾。
裴阿柱一行中有好幾個壯漢,李和尚更是壯如鐵塔,若是硬來救人,乞兒們自非對手。
瘦高青衣乞兒言語間提及南城五千乞兒,便是暗暗示警,裴阿柱等人若強出頭救火二花子,眼下縱算占了上風,勢必得罪南城數千乞兒,沒有好果子吃。
裴阿柱聽出話中綿里藏針,當即笑道:“我們都是過路的買賣人,不是前來惹事,想與列位做樁買賣,不知意下如何?”瘦高青衣乞兒一愣,問道:“什么買賣?”
裴阿柱揚起馬鞭,指著豬籠道:“我們想把籠子里的漢子買下,你開個價吧?”
瘦高青衣乞兒面帶怒色道:“小子,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非要跟我們作對?”
裴阿柱笑著拿出一塊金子道:“你們就非要跟金子作對?不愿做這樁買賣?”
瘦高青衣乞兒臉色稍緩:“你們真要買他?能出多少金子?”
裴阿柱笑著伸出了三個指頭,瘦高青衣乞兒遲疑片刻道:“這賤骨頭也就值這三兩金子,只是我家魯花爺吩咐了,讓我們將他浸豬籠子,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裴阿柱又伸出三個手指道:“不,是三十兩金子,我出三十兩金子買這籠中漢子,這樁買賣錯過了可不會有第二回。”
那些青衣乞兒一陣躁動,交頭接耳,按照時下行價,五六十銀子就可買下一個年輕的奴仆,三十兩金子足夠買五六個,這樁買賣可是大大劃得來。
瘦高青衣乞兒有些心動,猶豫道:“幾位客官能否在此等候片刻,容我回去通稟一聲?”
裴阿柱道:“金子人人都愛,你家魯花爺莫非就與金子有仇不成?你就替他做了這個主,我這里另有十兩銀子,一并送與你們,好去喝酒吃肉。”
瘦高青衣乞兒與同伴對視幾眼,點頭道:“好,那我就替魯花爺做這個主,將火二賣與你們!”
裴阿柱從背囊中拿出一塊金子和一靛銀子遞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瘦高青衣乞兒接過金子,又掐又咬,確定是金子無疑。
他走到豬籠前,厲聲道:“火二,今天算你命大,遇到幾位貴人,往后不準你踏進京城城半步,若被我等撞見,管教你有死無生!”朝豬籠里吐了一口吐沫,又朝裴阿柱幾個一拱手,領著一群乞丐揚長而去。
裴阿柱和徐季高將豬籠打開,放出火二花子。
火二花子蓬頭垢面,出了豬籠子卻趾高氣揚,打量裴阿柱幾個一眼,問道:“你們幾個找我何事?”
石榴氣憤道:“老乞兒,我們救了你性命,怎不開口言謝,還這般裝模作樣,好似我等有求于你。”
火二花子抹了一下頭發道:“非親非故的,你們出金子救我,自是有求于我,何必裝腔作勢?”
裴阿柱笑道:“你倒是個明白人,我們要前去海邊坐船,一路恐有盜匪出沒,想借你那一對招風耳探探路,廢話少說,速跟我們上路。”
火二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火某人雖是下九流之人,也知仁義二字,你等今日救我一回,我就跟你們走一遭,往后兩清,各不相干。”
他那里大言慚慚,滿口仁義,心中暗想:“眼下京城城回不去,身上又無分文,這幾個客商出手闊綽,且跟他們混個幾日,且弄些金銀,再相機而行。”
眾人帶上火二花子,繼續前行。那火二花子架子頗大,走了一段路,又嚷嚷著要騎馬。
莫青璇和石榴兩人只得并騎一馬,讓了一匹馬給火二花子,到了前面的集鎮,兩人只得又購了一匹馬做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