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此話,寧易勒馬停住,似笑非笑地環顧四周。
北地的荒野極為寂靜,寧易的聲音傳播極遠。不僅是武慶之聽見,連同他大大小小的鷹犬爪牙,都聽得分明。
好大的口氣!
這是在場諸人心頭同時升起的一句話語。
連寧易身旁的張明玨,秋壁照都以異樣的目光看向了他,雖面色不改,心中卻咯噔一聲:喂,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他們原本準備提高警惕,防范第一波刺殺,隨后支撐到那些招募的十來個鄉勇到來,再做殊死一搏。
可寧易怎么就提前道破對方的行蹤了呢?
當然,在此之前他們更該疑惑的一點是,寧易如何能發現武慶之的所在?
但老實說,這幾日寧易給予他們的驚訝太多太多,反而叫他們漸漸習慣。雖然此舉足以影響天下大勢,兩人居然也毫不責怪寧易的選擇,而是各自拔劍在手,等待大戰將其。
“寧兄,你下次給人‘驚喜’,還需得商量。”張明玨沒忘了苦笑埋怨。
“嘿嘿,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寧易昂首道,他的手仍在自己腰間刀柄之上,語氣之中泰然自若,仿佛有此一刀,天下再無所懼一般。
剛才他是看到了任務改變,總算確定了之前的猜想,對不確定未知的揣度轉為對已知猜測的肯定,不免情緒松懈,脫口而出,卻并不是刻意而為之。
不過便是提前道破此事也無妨,自從棄劍換刀在手,寧易心中的自信每日愈增。
武道模板的加載,絕非只是單純的增長戰斗力,每一次加載都帶給寧易些微的影響,而自穿越以來,寧易接連經歷了赫連威一戰、野火鎮一戰,現在又重新拿回沈青鋼最熟悉的刀器,每次都是大獲全勝,就好像是一柄弓箭一般,飽滿如月,蓄勢待發。
弓箭拉得越是圓滿,就越有一股龐然大力積蓄其中,需要發泄一二。
簡單來說,這就是膨脹了——但寧易從不認為膨脹是壞事,若能確定敵人的情報,擁有勝利的把握,那么膨脹就不再是膨脹,而是自信!
現在正是抒發心中自信的最佳時機,他意氣風發,只等拔刀在手了!
而與寧易相比,其余兩人的表現卻就相對拙劣了。
即使是較為沉著冷靜的張明玨,此刻也神色緊張、額頭見汗。而秋壁照更不多說,呼吸急促,神色恍然,握劍的手不住顫抖,都不知道能否聽見他人的話語。
行百步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的人越是執著這份得來不易的成功。
十來天的悠閑時光,令現在的他們反而不如當初破廟來得堅決。
這也是武慶之的緩兵之計。
但這一計,的確消磨了張明玨、秋壁照的斗志,卻對寧易無用。不是他心態更好,而是他眼光更高,張明玨、秋壁照眼中的最后一步,對他而言只能算是第一步。
他正是斗志昂揚的時候哩!
“若不是我知曉張明玨、秋壁照兩人的容貌,我真會以為當中那小子才是我的目標、太子的大敵。”
暗處的武慶之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凜然,他出身微末、任職于皇室,從世間的最低走到最高,論見識之廣少有人能與其比較,卻從未見過寧易這樣的氣勢。
這并非來自于任何才學、地位、權勢,而是一種此前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絕對自信——那是一種猛虎對兔子、雄獅對野鹿的自信,不管是天下大將軍、古代大圣人、至尊大皇帝……世間無數人向往的最高地位的強權之人,都未能擁有和寧易一樣的自信。
這是只有最單純、最強悍、最暴力的“武”所能帶給人的自信。
千百年來,他便是武中第一人!
這就好似是太陽的光輝,耀眼得令武慶之一時心顫,“真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一個家伙,竟然有如此的氣魄!?他到底有什么依仗!?”
思索之間,他手勢微動,周圍都是他多年的屬下,明白武慶之的心思,各自把消息傳了出去。
幾個呼吸后,周邊數百來丈的土坡前后,慢慢走出來二三十來個身影,各自騎馬,將這三人圍攏起來。
“好小子,你從何處知曉我等?”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男人領頭,他騎著一匹駿馬,身上挾弓帶箭,衣袂飄飄,看上去十分和煦,唯有眼神里有幾許冷意。
寧易瞇著眼睛,“你就是武慶之?”
文士傲然道,“你也知曉我名?”
“聽聞你和赫連威齊名?哈,他便死在我的手中,你倆有同窗之誼,今日正該和他同往。”寧易張開雙手,大笑起來,“來,先殺我一箭,讓我瞧瞧你的成色。”
寧兄在拖延時間。
張明玨心中了然,身后的鄉勇要來到這里還需要一段時間,絕對不能就這么任由武慶之帶人發起進攻。同時這也讓他稍微脫離了緊張,寧易到達此時居然還如此冷靜,也讓他多得慰藉,撫平了心中的不安。
“好大膽的小子!接我一箭!”
武慶之大喝一聲,張弓搭箭,他看似文弱,但一發力卻好像是一頭牛在發怒,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勒出肌肉的輪廓,巨大的弓飽滿如月,極具力感。
雙方相距不過十來丈,這個距離銳箭破空,轉瞬即逝,他絕不相信有人能夠反應過來,躲避箭矢。
也因此,就算明知道寧易此話必有詭異,武慶之居然也聽之任之。
被此人一箭鎖瞄,寧易一時間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殺意,可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種極為矛盾的輕蔑。
——好無力的一箭。
那是來自于沖殺萬人戰陣的黃河四鬼之一沈青鋼的意念,是這位武林中的嘍啰對自己一生中最大一件壯舉的得意!
就連鐵木真麾下的神箭手哲別的神箭都無法殺傷他,更別提面前的武慶之了。
可就在這時,張明玨細細觀看武慶之的容貌,忽然皺了皺眉,隱約間有種不對的感覺。武慶之在他們的圈子里聲望雖高,卻少有人能見得其面,張明玨也未曾親自見過這個聲名愈濃的太子紅人——可這不代表他和武慶之不是同門。
何玉宇教授的箭術,好像并非如此發力的樣子……難道!
張明玨瞪大了眼睛,想到了某個可能。
“寧兄小……”
“心”字尚未出口,面前的“武慶之”已然發箭。一箭既發,嗖的一聲便來到了寧易的胸前,兩個畫面幾乎像是沒有中間的過程一般,一切都是那樣的迅速。
從頭到尾,秋壁照都沒來得及說話,只感覺自己眨了一下眼,一道箭光便從身旁掠過,他轉過頭,怔怔地看著寧易。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松了一口氣。
那箭雖然以如此之勢來到了寧易的胸前,但也僅僅只停在了寧易的胸前。
因為寧易已經伸手抓住了此箭。
他的手是如此地穩,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那箭就好像是誰遞給了他,他伸手握住一般,根本不曾帶來半分力道,更沒有半點的威脅。
他伸手,箭停住。
一切便是如此簡單。
張明玨同時松了一口氣,寧易安然無事,看來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隨即又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寧易的另一只手——他抬起手掌,掌中有刀,刀已出鞘,遙遙指向天際,刀鋒映襯著夕陽黃昏的余暉,卻不知斬了什么。
剛才的剎那,莫非真不單純?
“武慶之”的臉色怪異,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伸手指著寧易,似乎說不出話來,“你……你……”
他身旁的各人,平日也都是以一當十的精銳,此時此刻也神色各異,驚疑贊嘆畏懼敬仰……各種情緒不一而足。十來丈距離的一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他們手中足可以穿透一層皮甲的防御,可寧易卻以單手將其擒獲,就好像是擒獲一個小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更別提……這絕非是一個孩子的“玩具”!
寧易隨手將掌中的箭矢丟下,又將手中長刀指向地下。
到了這時,他人才能看到,寧易腳下另有兩截斷箭,一頭一尾,看那模樣正是被他手中的長刀斬斷。
這箭是誰人所發?
張明玨和秋壁照同時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還有人暗箭傷人!?
隨即,只見寧易轉過頭去,看向遠處土坡之上,另有一個中年文士。因為之前正面的“武慶之”等人,居然誰也未曾發現他站在那里,正面色難看地盯著自己。
他才是真正的武慶之。
而剛才和寧易對話的中年文士,不過是他手下一個相貌身材類似之人,模仿他的形貌特征,以吸引注意罷了。而真正的武慶之卻就在暗處施加暗箭,以圖一擊斃命。
可誰也沒有料到,寧易居然有這種遠遠超越他人想象的手段,輕輕松松化解了武慶之的偷襲。
“讓一個冒牌貨頂替自己的名號吸引注意,然后暗中射我一箭。好計策啊,武慶之,武先生。”寧易以長刀遙指此人,哈哈大笑道,“你比赫連威聰明一些,可為何他能讓我受傷,你卻連讓我受傷也不能夠啊?”
他此刻大笑,一方面是威風八面,鎮住了場子,志得意滿。而另一方面,這是心中殺意已盛。
畢竟,接箭的任務已經過去,接下來自己要做的——
是【殺死武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