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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的不死不休 有的傾其所有
益在人間全文閱讀作者:幻羽加入書架
    葉小娘馬不停蹄的回到廬陽,還未進御珍軒便先去三公主府,然而此時的三公主正在人間宮承受皇帝的怒火。

    且并非她一人,跪在下邊兒的有四公主、賀江還有皇帝的心頭寶,七公主尹天羽。

    得勝關一戰紀嵐將軍不知所蹤,廬陽院舒樂為國戰死,除此外還有許多沒能留下名字的將士們永久的躺在了陳州盆地上。

    而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擺在他們面前,即得勝關失守之后,廬陽就暴露在敵人的視野里,與此同時,邢原戰場依然僵持不下,這個時候是將邢原也放棄,固守廬陽、

    還是選擇相信廬陽,讓副院長在邢原按兵不動呢。

    在以帝王為尊的時候,當都城受到威脅,不管邊軍將領面臨怎樣的困難,都應該義無反顧的選擇率軍撤回,否則就有不臣之心的嫌疑。

    事實上,遠在邢原的副院長已經發了數道奏疏,希望皇帝陛下可以準許他領兵回援。

    這樣做可以增加廬陽的安全性,與此同時也放棄了北境數百里的豐饒國土,離軍一旦進駐,本就元氣大傷的許國要想再拿回來,那就難了。

    皇帝陛下由此陷入了無限的糾結之中,他雖然個人品德不如先帝,但一直自視甚高,局勢發展到今天這地步,也不都是他的過錯。而是祖宗所實行的‘遞弱計劃’,叫他又能怎么辦?

    無論如何,許帝都不希望在自己主宰許國時,將許國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在此糾結時,有一個人反對廬陽院副院長的回援行動。

    此人就是四公主,尹天昌。

    她反對的原因只有一個,堅信廬陽可以守得住。

    尹天昌進言道:“便不說十七樓主以及眾志成城的將士們,人間宮亦有先祖留的大陣,離國再強也無人可以破陣,兒臣不覺得有特別的危險,需要我大許放棄百里國土!”

    也許她的說法從軍事角度來說是正確的。

    但是許帝聽了以后心里還是頗為不快,這其實就是讓他這個父皇去冒險。

    冷冰冰的戰陣判斷中,一點兒父女感情都沒有。

    “小七,你認為呢?”許帝不去看自己的四女兒,轉頭問向七公主尹天羽。

    她這幾日因為舒樂的犧牲,始終處于提不起精神的狀態之中。

    皇帝問了她一句,她也是沒什么想法,便只能回道:“小七相信父皇和各位姐姐的抉擇,雖只有守神,但亦愿為父皇戰至力竭,小七也說不出什么好的,只愿父皇讓我跟隨左右,為父皇擋住敵人刀劍。”

    許帝心中一軟,想著還是小七貼心,朕平時沒白疼。

    雖然答的是個漿糊,什么有益的措施也沒有,但許帝似乎就是更喜歡這樣的回答。

    四公主給了一策,卻不為他喜。

    這些,三公主也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的。

    自己這位父皇,也算是自私的典范了。

    “三兒,你呢,怎么說?”

    三公主叩首,“廬陽院舒樂為國犧牲,兒臣請將舒樂追授為還仙樓主,位列樓主閣,同受萬民仰慕。”

    “嗯,你是個辦實事的,此事準了。不過,朕是問你是否該回援之事,小四有堅守廬陽的決心,這當然不錯,小七呢,糊涂蟲一個,但這份孝心是看得見的。你一向圓融聰慧,此事可有良策?”

    三公主說話前拜了個大禮,“父皇。兒臣以為副院長所奏有理!”

    四公主眉目一暗,心中積怨著的憤懣鋪了滿腔。但她總是不說話的,大概沉默就是她的話語。

    “喔?說說看。”皇帝陛下笑了。

    “兒臣以為,父皇身系天下萬民,江山社稷,父皇的安慰自然是重過一切,廬陽之外還有戰力,那么當廬陽被攻,在外主將自是要領兵回援,而不是固守一城,不知變通。”

    “嗯,不錯。”

    “不過,兒臣覺得邢原城至關重要,若副院長輕易回援,而離軍此時又退去不攻廬陽,轉而撲向邢原……”

    此話一出到讓許帝怔住,一時無言。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守了許久的邢原城就會讓離國不費一兵一卒的拿下,倒時局勢會更加惡化。

    三公主繼續道:“因而兒臣認為,副院長回援自有其效忠君父之意,不過為了大局考慮,回援還當慎行之,邢原不可輕易放之,還需讓副院長待時而動。”

    “怎么個待時而動法?”

    “廬陽有十七樓主,四妹、各位將軍和從各地趕來的洲院的才士,人間宮更有大陣護佑,離國就算全力圍攻廬陽,也不可能輕易取之,若局勢尚佳,副院長守著邢原大可不必擅動,若局勢緊迫,再調其馳援廬陽也是不遲。”

    這一番娓娓道來讓許帝聽著信服,看來這奏疏所請之事,的確不能急于操之。

    ……

    人間宮外。

    四公主一路行出,不理后邊兒的三姐。

    其實她們兩個到最后的目的是一樣的,勸許帝接受的結果基本相同,但講話不同,到最后就是讓皇帝對兩人生出截然相反的觀感。

    這大概也是兩人性格的真實映照。

    四公主不是不懂自己三姐所使的‘話術’,她只是不屑。

    三公主也理解四妹絕沒有冷血到要置自己的父親于危險之中,想要勸,不知道從何勸起。

    她知道,在這方面自己與這位妹妹沒有絲毫的共通之處。

    “四妹,等等我。”

    三公主領著小七行在后邊兒,喊了一句,四公主卻是像沒聽到一樣。

    “四妹!我們一起去看看舒樂吧。”

    前面的人腳步放緩,

    說到舒樂,她的心中也是極為悲痛的,如果她再快一分,也許舒樂便不用死了。

    哎。

    三公主平時與舒樂接觸的不如自己的兩位妹妹多,不過她亦代表皇家,是該去看的,

    “父皇已經答應我的所請,舒樂追授還仙樓主的旨意稍后定會出來。”

    “人都死了,又有何意義?”四公主冷聲言語。

    她也不怕冒犯了父皇,三公主不想在這點上爭論,“我知道四妹你心中悲痛,小七也是,我們就一起去祭拜她吧。”

    許國為樓主們設立了樓主閣,閣中大多是去世的樓主們的靈位,樓主閣是對百姓開放的,每日都有人前往上香。

    當然,舒樂目前還進不去。

    她的葬禮,設在了廬陽院。

    陳明光和吳剛,已經跪在那邊很久很久了。

    從得勝關退回來的小沙也扮演了乖巧的孩子,蹲守在靈堂的門口給干些雜活。

    他大概還沒想過,來到夢想之地是這樣的心情沉重。

    靈堂來了很多人,看得出來舒樂的去世對人們的打擊很大,這樣的日子的確叫人不快,后來這兒來了三位貴人,都像仙女一樣的,一個冷峻,一個寬和,還有一個不就是在得勝關時的那位么?

    “參見三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七公主殿下。”

    小沙瞄著眼睛,原來她們都是公主啊,

    公主們來了之后沒有多說什么,不過是鞠躬,默哀。

    在她們離去之前,又有一位公子裝扮模樣的人到了,她是葉小娘,

    來找三公主。

    ……

    “小娘一路辛苦了,這么著急的找我,可是在小苑山有所得?”

    哪會有什么所得呢。

    葉小娘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這位好友,說道:“三公主,小苑山沒有小苑山仙人!”

    “此話何意?”

    “顧益,就是小苑山仙人,他并非什么傳人,而是小苑山仙人本人!”

    三公主怎樣都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顧益是小苑山仙人?

    回想第一次在御珍軒相遇的時候,她雖然覺得顧益并非凡俗子,不過也萬萬沒有將此人和名滿天下的小苑山仙人聯系在一起。

    聽聞父皇將他封為傳仙才士之時,她已經很是不解,

    現在想來,一定是父皇知道的更多,所以才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從何處得知的消息,可有憑據?”

    說憑據,葉小娘的確沒有。

    “是全門縣一位修仙者告知于我的。且能指證出馬源,如果她不是認得顧益和馬源,又怎會知道這個名字?”

    這就說明,一定是之前認識的。

    不過三公主生性謹慎,這么重要的事情,一家之言很難叫她立即相信,她對身邊的侍從說,“你去把我七妹叫來,就說我有事情和她說。”

    小苑山仙人對許國來說是特別的詞,

    如果他真的就是顧益,而顧益此時被抓,敵人一旦用起這一招來,必定打擊準備抗擊的軍心民氣。

    別的不談,目前很多人信心滿滿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覺得許國還有小苑山仙人,仙人出手,還有什么強敵不退?

    七公主來了之后,她便問道:“七妹,我知你與顧益尤為相熟,關于他的身份問題,可能和你透露過只言片語?又或者從平日的相處中,有沒有看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三姐,你怎么這么問?”

    三公主沒有回答,而是讓葉小娘說。

    “七公主。”小娘行禮,“自顧益被囚于大雨宮之后,三公主全心為我姐弟謀劃,我們想著小苑山傳人被困,自當求助于小苑山仙人,所以我便立即駕車馬前往小苑山。”

    “就在那兒,我遇到一個顧益與馬源都像是的姑娘,她告訴我,小苑山大概還沒有傳人,小苑山仙人,就是顧益。”

    七公主當然是震驚的,不過轉念之間她又想到另外一點。

    三公主察言觀色,“七妹可有想到什么?”

    “三姐,舒樂從大雨宮回到得勝關的時候,的確給我帶來過類似的一句話,那是大雨宮宮主講的。”

    葉小娘和三公主的面色一時間都認真了起來,“說的什么?”

    七公主的確有這樣的記憶。

    那一次,還是舒樂特意和她說的。

    “應該是有人稟告大雨宮主,說顧益是小苑山傳人,而大雨宮主的回答是:小苑山沒有傳人,此人是騙子。”

    三公主猛拍一下手掌,“該死!”

    “這樣說來顧益真的是小苑山仙人,而現在仙人竟被困在大雨宮!”

    她與其他人一樣,多少也期望著到了關鍵的時候,小苑山仙人不會對許國袖手旁觀。

    然而葉小娘和七公主則是更加驚奇顧益的傳奇身份,人人稱頌的小苑山仙人竟就是顧益?

    ……

    ……

    顧益現在很煩,吃完了東西之后的長腳貓和顏狼又沒了人影,叫他們洗個澡去去身上的騷味,這話也被當了耳旁風,根本聽不進去。

    兩個熊孩子不假了。

    他們唯一走運的就是顧益打不過他們。

    千萬別讓顧益哪天破入蕓圣,到時候他們一定沒這好日子過。

    從小二的口中得知,他們此時還在離國境內,大雨宮的地點并非是實際世界中的某處山川,小依依選擇的出來的地點其實更靠近西邊。

    這里離廬陽還很遠很遠。

    得到的最新消息都有可能是兩周之前的,戰爭不過剛剛影響到而已。

    顧益不知道廬陽究竟怎樣了,他有些隱憂,卻也沒有焦慮的睡不著覺,因為沒有用,又不能跨越空間直接去到廬陽。

    愁眉苦臉不是他的性格,而且本來這些日子,他就是身心俱疲,現如今大病初愈,倒不如吃頓飽飯、洗了熱水澡,保持好的狀態。

    但樂呵,卻也樂呵不起來,因為他知道,舒樂去了。

    砰,砰。

    有人敲門。

    顧益剛剛穿好衣服,頭發還沒來得及搞,“誰啊?”

    “是我。”

    是書雨。

    他們這一行說是四人,其實就跟兩人差不多。

    也就書雨會和他過來說話了。

    顧益跑去開了門,“有什么事嗎?”

    書雨給他看了手中的卷軸,“戰報。”

    不是從許國發出的,而是從離國發出的。

    姑娘說:“得勝關失守后,離軍在進攻廬陽、還是掃清邢原許軍的兩個選擇中爭執不下,選擇攻廬陽的認為,那是許國的中心,廬陽破才能撬動許國根基,若在此時再攻邢原,那么突破得勝關就顯得沒有意義。”

    “不過也有人想要求穩,覺得先拿下邢原,之后圍城廬陽,最是妥當。貿然進攻廬陽一旦受挫,后果不堪設想。這番爭執沒有十幾日時間定不下來,就算定下來真正打到廬陽也是一個月之后,你……不必擔心在廬陽的朋友。也不必著急,來得及的。”

    顧益看了卷軸,大致上與她說的沒有差別。

    “你把離國的戰報給我看啊,要是被你的宮主知道了,她那個脾氣可不會輕易饒你。”

    顧益也不知道她此時的想法,是要‘通敵’嗎?

    “我若回到廬陽,上了戰場,你我就是敵人了。”

    書雨說:“反正你也救過我,如果要殺我的話,也是我命中注定的。”

    顧益說道:“怎么開始信起命來了,你現在是要怎樣,你自己心里清楚沒有?你說你暫時不愿意回去,可我是要去廬陽的,所以你是要跟著我回到廬陽嗎?”

    書雨看了一眼顧益,那如銀河絢爛般的瞳孔清澈而閃亮,小依依那次說什么還有更好看的茉族女子,或許有,但顧益覺得,書雨已經是特別好看的了。

    “其實這個選擇對我來說并不難,我也不怕什么,我怕的是……”

    “……我怕的是,廬陽人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要將我殺了泄恨,你會站在他們那一邊。”

    顧益頭疼,“何苦呢?”

    “也不知道啊。”

    “這不是一個很輕松的選擇,你本就很苦了。”

    “所以我真的不怕多么苦,心中很苦很苦的人想要開心的話,并不需要很多很多的甜,一點點甜就已經很足夠了。”

    顧益撓著頭,心想這可怎么辦。

    他可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

    書雨呢,倒像是那種一旦確定了,便很主動的,她看顧益不說話,便問道:“那你愿意帶我去廬陽嗎?”

    “額,不是,你是怎么想的?”

    姑娘像模像樣的嘆息,“你綁了個茉族的女孩子,我知道你是什么都沒有做,不過沒有人相信了,我大可以一走了之,你去廬陽,我回宮里,不過說什么,你這也是畜生行徑,不論你作何辯解,都沒有人會相信你的,我也一樣,以后也沒有人相信我沒有被你侵犯過。”

    顧益腰板一挺,“憑啥?”

    書雨把面罩摘了下來,“你不是知道憑什么嗎?”

    她的樣子雖然之前看過,不過此時再看顧益要是呆了幾秒,搞得不好意思。

    “那,你是因為害怕以后嫁不出去了,所以就破罐子破摔?”

    “也許,我也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吧,對于我和宮主來說,遇到一個愿意克制自己尊重我們的人本不易。哪怕你只做過一點點努力,在我的眼里都很珍貴。”

    “你的那位朋友說的也對,真正的茉族是善良大方,知恩圖報的,而不是滿心仇恨,狹隘怪癖。我想要做他口中的那個人,也討厭,那個過去被你討厭的自己。”

    顧益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及,當時谷白瓷說,他還有些不信呢。

    “那……那你們宮主呢?你這可屬于投敵啊。”

    “茉族女子,若她恨你,不死不休;若她愛你,傾其所有。剛遇到我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這一點了嗎?”

    她竟然是帶著微笑講出這話,微笑的模樣差點叫顧益失神。
第一百三十九章 書雨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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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因為尊重而努力過的克制,哪怕是一點都很珍貴。

    正聊著的時候,外邊兒天氣逐漸轉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打了樹葉,也澆去了人心頭的些許躁動,使人的心情平復。

    不論是顧益還是書雨。

    “下雨了,在離國,秋天的時候下了這場雨,很快就要入冬了。”她看著窗外說。

    “我讓客棧準備點茶,喝了茶之后能暖和一些。”

    大概是天氣真的有些涼了。

    茶案好擺,茶水好泡,顧益把頭發簡單攏了一下之后就和她相對而坐。

    今天天色將晚,又添是下了雨,想來是很難趕路了。

    大鵬鳥在天上飛著不好走,買個馬車在泥濘的路上也不好走。

    而且,顧益其實還有很多話說,所以想要有這樣的環境。

    要說的話里,排在最前面的也不是什么情情愛愛。

    “我這個人,有許多想法和世上的人都不大一樣,對此有的人很喜歡,有的人很生氣,舒樂就是后者。她原本是端莊有禮的大師姐,但只要遇上我,就總是氣的像是嬌蠻的小姑娘。”

    “廬陽院在許國地位尊崇,她亦以此為榮,不過最早我對廬陽院卻沒什么好感,第一次要進去的時候,是她出來攔我,彬彬有禮但言語犀利啊。”

    “一段時間內,她那端莊的樣子,我認為是無趣,不過后來我知道,因為你的存在,她非但不敢以廬陽院近年來第一學生自居,而且心中總是敬畏,敬畏的不是別的,不是她不如你,而是廬陽院不如大雨宮。人總是被壓一頭,心中沒有快樂,自然就會焦慮無趣。”

    茶水冒著白煙,書雨安靜的聽著。

    顧益最后嘆息一聲,“但我的確沒有想過,她會就這么死了。”

    “這是你第一次接觸到戰爭?”

    “大概是吧。”

    “這就是戰爭。”

    “道理我明白,不過還是挺難過的。”

    “她以廬陽院為傲,為廬陽院而死,其實她自己應該是很開心的。”

    顧益腦子里還有點上輩子的殘存理念,對于生死沒有到那么看輕的地步,他問道:“會有什么事,讓你覺得連死都很開心的嗎?”

    書雨說:“當然會有。”

    “比如呢?”

    “比如你和我一起死,就值得開心。”

    顧益:……(°△°|||)

    這么溫情的話里邊兒,他只聽到了恐怖。

    “你是她一直想超越的對手,在你看來,舒樂是個怎樣的人?或者說她是怎樣的一生?”顧益這話大概是替舒樂問的,以后要么去墓前告訴她,要么希望此時,她能聽得到吧。

    書雨端著茶杯默默抿了一口,說道:“我會記得她,因為她是個讓我記得住的對手,也因為你總是說起她。”

    “我這樣,算是對死者的不敬嗎?”

    顧益搖著頭,“前半句是尊重,后半句和她沒有關系,她不在意。”

    看著茶葉飄零,顧益又說到:“算了,總之是故人已去,想這些也沒有用。”

    “你和十八樓主一樣,”書雨回憶說:“當初他也很是悲痛于朋友的死亡,宮主說他懦弱到不敢去面對,這大概也是他不離開大雨宮的緣由之一。”

    顧益卻并不將這一點理解為懦弱。

    “說說你吧。”

    書雨躲著眼神,“我,怎么了?”

    “就這樣不回大雨宮了?”

    書雨說:“我一開始想,如果你出不去大雨宮,那我們就好好相處的好。”

    顧益記得,她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后來,我看到你實在是不喜歡留著,那也沒有辦法,我就跟著你走好了。不過,我還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說。”

    “我不知道我這樣跟著你,是不是害了你。”

    “你是說,會有人因為搶你,而對我下毒手。”

    “我的父親就是這樣死的。”

    又提到了死這個字。

    “我想沒有人敢對我這樣做,就算要做,也要做得到才行。”

    書雨聽了是歡喜,不過……“那要是你們的皇帝做呢?”

    顧益嘴角一翹,手中轉著茶杯,“廬陽之戰以后,我會想辦法去換掉他的,他再也不會是我們的皇帝了。”

    書雨聽了滿是震驚,“既然你不滿意他,何不和我們……”

    顧益擺擺手,“換個皇帝很簡單,換了天地顏色就不一樣了,尹氏難保證每一個皇帝都是好皇帝,顧氏同樣如此,谷氏也如此……所以換人就行了,換另一族,天下亂了,卻沒什么效果,不劃算,太不劃算。”

    “那如果換上的尹氏再不得人心呢?”

    “簡單,再換,換到上來的人知道天下民心重要的。”

    “哪有這樣子的,皇帝任你的心換,你就是國賊。”

    顧益托著下巴,“我不是國賊,我是小苑山仙人,換個皇帝而已,被你夸大了。”

    書雨奇道:“你心中恪守的究竟是什么?”

    “當一個正直的人,不是壞人,不是圣人,而是一個正直的人。你知道你被宮主哪里帶偏了嗎?就是關于人的認識。”

    顧益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這字,“這世上越簡單的事有時候越復雜,比如‘一’,惟出太始,道立于一,造成天地,化成萬物。一,是天地的本源,無敵之道。”

    “人也是一樣。短短兩筆,但人何其復雜,自己看自己都始終看不清,而你們呀,受這漂亮臉蛋的迷惑,便將一個復雜的男人分成了重不重容貌的,重了就是壞蛋,不重就是好人。哪里是呀,人復雜到根本說不清。”

    書雨細細聽了進去,大概覺得有理,但她還是說:“你以后啊,如果要說,說我就可以了,不要說宮主。”

    “也行,”顧益可以接受,“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姑娘噗嗤笑了,“好像我們已經萬劫不復一樣了。”

    是不是萬劫不復不知道,但谷白瓷現在看起來也是一個悲情人物,好在書雨年紀還小,而且過往經歷……

    顧益忽然想起來了,“上次你說了你們宮主的故事,我曾問你,你自己呢。”

    “嗯,其實也差不太多吧。”書雨現在大概也是愿意說了,“我有比宮主幸運的地方,她應該母親是茉族,所以小的時候那個家就散了,我的父親是茉族。至少在很小的時候,我和正常的小孩子一樣。”

    “以前我,特別丑。”

    顧益:“……”

    “身材比別人矮小,皮膚也黑,有一次我是無意中聽到父母的對話,母親想要讓我變得好看些,只要好看一點兒也好,至少別太丑,父親呢又覺得平平淡淡最好,如果修煉那是取死之道。他們并未爭論出一個結果,不過這些話被當時只要十幾歲的我聽到了。”

    “小孩子心性,不覺得外面的危險有多危險,甚至覺得遇到一些危險是好事,總好過在山村里默默的生,默默的死,喜怒哀樂無人在意,甚至于照鏡子的時候,連取悅自己都做不到。”

    “因為不懂事,我就去修煉了。我和娘親背著父親偷偷約定,只好看一點兒,”她用手指比著個‘一丟丟’,“只要稍微好看點,我就不再修煉了。”

    “后來,我就去進了縣城里的修仙院,娘親不是茉族,她不知道一件事,我當時也不知道。”

    顧益問道:“那件事是什么?”

    姑娘略停頓了下,隨后說道:“一旦引導不散靈霧開始洗伐身體的時候,它就不會停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茉族只要稍加修煉就容易變的很好看,因為皮膚會變白,就算是留有疤痕也會去掉,不散靈霧的循環是周而復始,不會停歇的,所以即便只有入定境的茉族人,給個幾年功夫,大概……大概也不會比舒樂難看多少,或許不是幾年,要接近十年吧,境界不夠的話,這個速度會很緩慢。”

    “但是隨著境界的提升,不散靈霧會越發完美,漸漸的就是開始塑體型、瘦腰身。”

    好像谷白瓷也這么說過,顧益記得,“靈霧洗伐身體的速度不太一樣,但時間不同,效果卻差不多。是這樣嗎?”

    “對了一半兒,”書雨說:“境界不一樣,效果當然也就不一樣。靈霧會慢慢的調整身體變化,例如調整身高,只有返璞境才有,其實茉族女孩子境界太低會出現膚色很白,五官好看,但是又矮又胖的那一類。”

    顧益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太過于玄妙,還能這樣子的嘛。

    “但速度不一樣卻是真的,如果有族人能像十八樓主那般一夜入返璞,那一夜之間她的改變就可能是普通人數十年里的變化。”

    “喔……”

    書雨回到了自己的故事上,繼續說:“我和娘親就是不知道這一點,不知道沒有‘稍微好看些’這樣的中間狀態。而且當初也沒有考慮到我的才能,我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感知天地靈氣,春天時入定,夏天時立心,秋天還未到就守神。”

    “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整個人大變樣,那時候還是小女孩,只覺得這樣的變化很欣喜,卻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變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的房間里進了人,有人想要抓走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雖有守神,但我遵照娘親的意思來,包括我自己心里也這么想,我修仙并非是為了什么成仙、亦或是變強,只不過是想改變一點容貌。我也很少與人打架、心志上與大半年前的自己并無兩樣。”

    “所以我很害怕,當晚逃掉之后,我便直接趕回了家,希望回到爹娘身邊,不過……”

    “……不過等我到家的時候,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父親見了我大為惱火,不僅打了我,還打了我娘,當時是不懂為什么的,覺得心中委屈。后來父親連夜收拾東西,帶著我和娘趕緊逃走。”

    書雨眉頭一揪,像是想到了什么心痛的,“現在想來,娘親不是茉族,她大概害怕,卻沒有那么害怕,但父親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是茉族,在逃亡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完全嚇壞了,一夜之間變成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

    那嘴唇微微顫抖著說,“我仍記得,那個晚上,父親嚇得站不起來,他本是健壯的人,但是那晚白燭下的他顫巍著身體,雙腿發軟,怎么也站不起來,他不停發抖,幾乎是咆哮著叫娘親趕緊把錢都拿上。”

    “我有一個特別喜愛的用竹子編的兔子,是父親編來安慰我的。”書雨張開雙手比劃了一下,“大概有這么大,我舍不得那個東西,但父親看都沒看直接把它給扔了,娘親說缸里還有些米,要不要也帶著……父親真的嚇壞了,除了一兩件衣服和銀錢以外,他真的是什么都沒讓我們拿。”

    “我們說要不等等,你站不起來,等到白天再離開村子也是可以的。但是父親不要,他雖然講話哆嗦,但還是堅持一定要立即就走,我們要去扶,他不讓,他叫我把蠟燭遞給他。”

    顧益聽著也已經提了心在嗓子眼,那個晚上,那位父親,得有多么的害怕啊。

    “他要蠟燭干什么?”

    書雨眉目上抬,“他把蠟油滴在了自己的手心,用灼燒的疼痛驅趕恐懼。”

    顧益頓時雙瞳一縮!

    “父親終于站了起來,他攙著我們趁著暮色從另一條出村的道路跑了,我們剛到山上,就看到屋子已經起火,要抓我的人到了。我在村子里十幾年,從未見過、聽人說過那里還有一條暗道,大概也只有父親知道,借了這條暗道出村,進村的人堵住村口也依然找不到我們。”

    “我還記得父親扒在山頭的草叢上,緊張的粗喘氣和吞咽唾沫的樣子,他握著我的手一直在抖動,我和娘親都哭了,但他沒有,他帶我們跑了。”

    “那時候我終于知道自己錯了,我說愿意一家人躲到很遠很遠、無人認識的地方,就算整日枯燥也沒關系,娘親也這么想,只有父親不是。”

    顧益問:“這是為什么?”

    “因為父親知道守神境的茉族,躲到哪里也會被認出,而且我也說過不散靈霧是周而復始的洗伐身體,一直不會停止。父親預見到了這一點,恰好在逃亡路上,我們聽說大雨宮的宮主是茉族,是天下第一美人,那一日他非常開心,當機立斷要將我送到大雨宮。”

    “可大雨宮到底在哪兒啊?”書雨這個問題甚至于有些哭腔。

    顧益明白,大雨宮是上古寶物,藏在那副山水畫卷里,壓根沒有什么具體的地址。

    “可以了,不用再說下去了。”感覺到人家的情緒即將要崩解之后,顧益急忙停了下來。

    其實不用說他也大概能猜到,

    在長時間尋找大雨宮的路途中,他們一家還是在被追逃,書雨的父母也一定為保護她而犧牲了。

    她還是哭了,流了兩行晶瑩的淚水。

    “我其實是因為知道你是小苑山仙人才敢跟著你的。”書雨用手指撥開了眼淚,哭泣讓她的鼻音很重。

    顧益重重點頭,“我知道,我是小苑山仙人,我不找別人麻煩他們就該燒高香了,誰還敢找我麻煩。而且還有長腳貓和顏狼跟著我,要是有人打我,你們怎么辦?”

    這孽畜‘唰’的一下的出現,叉腰而立,“誰?!讓我來教訓他!”

    大概是太興奮了,他這一聲喊的還帶靈氣,渾身爆發的氣勢震的屋子吱呀吱呀響。

    “哎哎哎,冷靜點,我就是打個比方。要是有人要擄走書雨呢,你會允許不?”

    “當然不行!怎么說我們也是在宮里認識很久的熟人了!”

    “顏狼呢?”顧益問掛在窗外一直調皮的。

    “俺也一樣啊!”

    “所以說,沒有蕓圣來,別說傷你了,傷我都做不到。你看看長腳貓,若只有一個合道來了,都不夠他過癮的。”

    “哈哈,那倒是。但是蕓圣境的話,我就跑了,比如宮主來了,一定提前告知我。”

    顧益搖頭失笑,

    也就平時了,關鍵時候要想靠這兩個畜生,這想法本身就和畜生一樣蠢。

    “好了,你們去玩吧。”

    長腳貓舔著臉說:“再給一塊金元寶吧?”

    “都花了?”

    “我們兩個剛剛去了百里外的一座大城,哇,那里好玩的多,錢就花完了。”

    書雨責怪說:“不過半日功夫,這花也太快了吧?”

    “無妨。”顧益又掏出來一塊,“繼續玩吧,要是我待在大雨宮幾十年才得了機會出來,別說一塊金元寶,一座金山我都花的玩。”

    兩個畜生頻頻點頭,“正是,正是。”

    長腳貓變回了本體形態,一只貓,跳上了茶案,“顧益,咱們還是快些去你說的那個御珍軒,你不是說那兒有魚吃么?”

    “天下第一的繡花鱸魚。”說完顧益倒是臉色一變。

    “怎地了?你別這樣嚴肅,吃不到了?!”長腳貓蹦跶了起來。

    “吃倒是吃的到,御珍軒一直有繡花鱸魚,不過做繡花鱸魚最好吃的小娘身體不好,也不知道練了我給的功法有所好轉沒有。”

    長腳貓急的大跳,甚至要撓顧益,“你這個小子太坑了吧!那咱們趕緊上路,她有什么毛病你都告訴我啊,我給她治,保證全都治好!我天天像對待宮主一樣把她侍奉好了!”

    看他急成這樣,顧益和書雨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一百四十章煮茶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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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在夜里轉大,到第二日一早還是噼里啪啦下個不停,屋子前面道路上的積水像是淺淺的小溪一樣流淌,頂著芭蕉葉的半大小子不知道為了什么,只穿單薄的衣衫在雨中狂奔。

    窗口的顧益又將視線轉到院落內的一樓,有兩個有官身服的人拉著小二呵斥,嘰嘰喳喳不知道問了些什么。

    顧益不是聽不到,以他的耳力,聽是聽到的,不過此處應是地處偏遠,講話速度太快之后他也聽不懂在說什么。

    本是無意瞎看,沒想到小二還伸手向上,往他這個方向示意,那兩個穿官身衣服的年輕人看了顧益,眼神很是不善。

    顧益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想著或許是聽了別人的話,人家不開心吧。

    于是還是看著幾無人煙的街道。

    余光掃到小二接了兩位官爺的銀子,卑躬屈膝一路,還搭上了兩把折傘。

    顧益望著那小二,他咬了咬手里的銀子很是開心的模樣,然而鬼使神差的抬頭又望一次顧益,但莫名其妙眼神有些躲閃的時候,多少讓顧益微微皺了眉。

    好像哪里不太對。

    立身在窗邊的顧益手指有規律的敲擊著,雖想不到有什么事,但想來這里會出事的,最好和他們沒有關系。

    “雨那么大,你打開窗子干什么?”

    顧益聽到身后有人,轉過來的時候之前沉思的臉色不見,全由微笑代替,“在聽雨聲……你怎么都不帶面紗了?”

    書雨眼珠子撇向一邊兒,有些害羞的說:“反正你也看過了,再戴也沒有意義。”

    真不敢相信,她現在展現出的東西竟然有那么多的溫柔,顧益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還是沒太習慣,于是故意轉移視線問道:“這個季節,雨大概會下到什么時候?怎么越下越大的樣子?”

    “嗯,這場雨大概會持續好多天,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場雨,北方的冬天是旱季,之后大概只有雪了。”

    趕路倒是不必著急,從目前的情況看,廬陽之戰還有些時候,顧益想著這段時間提升些實力才是重要的,也該是讓那兩個合道發揮作用了,看著院里的樹葉都被打的變形,“那兩個畜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下這么大的雨還跑出去做什么?”

    “我覺得讓他們去玩一下也挺好,你在大雨宮的時間短,大概不太清楚,這兩位真正憋到受不了的時候是怎樣發瘋的。”

    顧益倒沒想到,“發瘋,然后呢?”

    “然后就是被宮主打一頓吧。”

    這……好吧。

    果然熊孩子就是打了才老實。

    下了那么大的雨,還到處瞎轉悠,這不是熊孩子是什么,不過下了這么大的雨,這座偏遠城池中的客棧竟然人流不減,官大爺們不知在忙些什么,進進出出的。

    書雨大概是有些好奇,所以想要伸出頭去,“怎么了?外面更好看么?”

    顧益疑惑著,“總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他看不出,然而書雨卻是一瞬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與她過去很多的經歷都有相似之處。

    氣場變了,顧益看著那張完美的側臉,忽然覺得大雨宮里的書雨又回來了,這幾日中的溫婉都是錯覺。

    她的模樣有些黯然,也有些憤怒。

    顧益就算再笨,此時也該想到是什么了。

    “交給我處理吧。”

    “來到這里才不過一日,便有這樣的事,如果這是在廬陽,那……”

    顧益打斷了她的說話,“我說交給我吧。”

    他這個人,大多數時候是脾氣很好的,只要別人與他為善,他是肯定伸手不帶笑臉人,甚至于若只是小節,他也會忘的很快。

    因為總是記著仇恨,不是報復別人,而是報復自己。

    但還是那句話,佛爺也有脾氣。

    顧益也幽幽道:“我就看看,這些人要做些什么。”

    這扇窗戶是他要開的,現在書雨要看,他卻不讓人看,“走吧,跟我喝茶去,雨大,我們不奔波,就在此處煮一壺茶,看他又能奈我何?”

    “好!就看看他們能奈何!”

    下大雨困擾了許多普通人,但對于外面的那些人來說,大概會覺得嘩啦啦的雨聲能夠遮蓋他們行動帶來的聲響。

    但他們不知道,顧益甚至清楚每一個踩在積水中的步伐,其人身高體態如何。

    落在雨幕里的腳步越來越多,奔跑聲越發頻繁。

    屋里的顧益絲毫不在乎,他給書雨講起了故事,“我其實并非許國人。”

    “啊?那你是哪國人?”

    “你就當……是來自和茉國一樣的那個國家,它有很多好東西,但是不夠強大,所以遭受了許多苦難,甚至也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因為國破家亡,所以流浪于異國他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書雨。”

    “嗯,你說。”

    顧益一字一句,“有許多時候,我們受欺負,并非是因為我們手里拿著好東西。”

    “那因為什么?”

    顧益笑了,“當然是因為我們好欺負嘛。”

    說的大概對,但有些血淋淋,叫書雨一時有些悲嘆,“……所以我也一直想要進合道,甚至于是蕓圣。”

    顧益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個世界的修煉方法不對。

    按照如今的修煉方式,將人體化作靈氣的容器,引靈氣入體,最多最多也就是蕓圣了。

    而兩座峰依然傳承著數百年前的修煉方式,要利用這天地的靈氣,目的并不是將人體化為容器,而是要嵌入在這天地中。

    那樣或許才會是人間。

    人間啊,

    “你說這世間,有人間境的么?”

    “有的。”

    顧益卻不知,“有嗎?”

    “東海之中有大小嶝島,在那邊有一位人間境,宮主常說真正的仙在海外,殺了如今的許帝之后要做的,便是出海拜仙。至于大陸上,很多年來一個也沒有。”

    海外還有的,或許那里一切都是對的。

    這也是小依依拿走他的修為,要他重新開始的原因。大陸上的修煉不知道被認為改成什么樣子。

    顧益聽了亦心向往之,“如果真有人間境,我也想要去看一看。”

    “不說大小嶝島,就是在這大陸上,可還有什么厲害的人?”

    書雨道:“如果是比我們更年長的,那些合道的前輩都很厲害。若只論同齡,大概只有你和我了。”

    “張衛雨呢?”

    “張衛雨中了你的陽謀,他惹了宮主生氣,你還記得剛入大雨宮的那次圣威嗎?在我看來,這么長時間他依舊沒有返回大雨宮,估摸著是準備畏罪逃跑了。”

    但他跑不掉。

    顧益唏噓,谷白瓷那瘋子說不定真的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想來,我也只是隨口一說。而且他還沒看到你,就要送命。這么論起來,我走運多了。”

    他不僅看了,而且看了很多次,反倒不用死。

    你說氣人不。

    書雨忽然說出個有意思的事,“你說,你和我,誰會先入合道?”

    顧益搖頭,“我沒有想過誰快誰慢的問題。修仙不可求速,修仙唯重領悟,悟得一道便是合道,我們窮究世界真理的修仙,亦不是為了拿功法和劍招去套,那只能獲得武力,卻不能獲得感悟力,修仙是沒有固定的套路的,此心付詩,便是詩仙,此情縱酒,便是酒仙,千變萬化,無有常形。”

    書雨那好看的眉頭漸漸凝了起來,“便是那個叫小依依的女孩兒告訴你的么?”

    “差不多吧。他還說東邊海上已經來人,我想著世界很快就會不一樣。”

    然而現在變得不一樣的,是這座客棧。

    就在他們舉杯茶飲的時候,客棧的樓梯上已經上來了一隊有一隊的人,他們持劍負弓,彎腰前行,邁著小碎步便將這客棧的二樓圍得水泄不通。

    下方的一樓前院,一個大肚子、絡腮胡的男子走了進來,他身材高大,目大如牛,撇著嘴巴很是兇神惡煞。

    “人呢?!”

    “稟城主,那二人就在二樓雅間,小的一聲都未敢出,生怕打草驚蛇壞了城主的好事。”

    城主一腳踢飛,“膽小如鼠,這么點事嚇得跟個耗子一樣,殺了他,我落日城不需要這么膽小的人!”

    聲音威嚴,不可抗拒。

    這下雨聲再大,顧益和書雨也都聽見了。

    書雨從袖口里拿出一面紗,自己給自己戴了。

    顧益說:“其實不用。”

    “不是怕他們,只是不想讓他們看。”

    這話說的顧益還有些小小的得意。

    吱呀。

    他推開了窗戶,對面屋頂,有弓箭手拉滿弓對著他們。

    噗!

    在院落里,剛剛那個小二果然被一刀斬了,沖天而起的鮮血一下染紅了雨水。

    “你,下來!”城主大人揮著粗粗的胳膊。

    這話口音不重,顧益倒是聽懂了,“好好活著不好嗎?”

    書雨一直優雅的喝茶,她大概是真的讓顧益去處理了。

    正此時,絡腮男的身旁降落兩個身手矯健的年輕人,單膝跪地稟報道:“城主,陣法布置完畢!”

    “好。”這粗狂的男人咧嘴笑了一下,慢慢升起了身體,“茉族的女子揚名于世間多年,不想今日我這落日城來了一位,你這公子看著嫩,不想死的趕緊離開!不要妨礙城主大人我看看這聞名天下的茉族女子到底是什么樣。”

    顧益其實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瞧出,我帶的姑娘是茉族女子?總不能光憑好看吧?”

    “不憑好看憑什么,無知的小兒,趕快把人給我叫出來!”

    “你們也真是厲害,光憑漂亮,漂亮出了一個新的境界,與世間旁人都不同,以至于這偏遠的地方,也是一眼就認出了。”顧益忍不住笑意,逗著和書雨說。

    書雨也不像以前對他這些話要么是罵,要么是打,而是埋怨了一句,“便只有你,還說我們不好,把人氣的要死。”

    外邊兒的城主聽到了聲音,心中激動,“沖進去!沖進去!把這礙事的小子殺了,把茉族那姑娘給我帶回去!本城主今天就要和她吃上飯!”

    砰砰砰!

    好幾個方向都有人沖進來,不過其中修仙者并不多。

    顧益手指抹過茶杯,帶起了兩滴茶水,分灑于外,潑天的靈氣轟然一聲便讓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砰!

    見顧益動手,城主喊令,“啟陣!”

    嘩嘩嘩。

    地面和墻上忽然劃出四四方方的靈符線路,大陣散發著嗡嗡的聲響,光亮耀眼,一副要將兩人圍在其中的架勢。

    不僅如此,

    顧益和書雨的坐下甚至開始顯現出一些紋路,而他們之間亦豎起一層光膜。

    乓!

    顧益一伸手,將那到想要將他和書雨隔開的光幕按了下去,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嗖’的一下從原地消失,甚至于城主大人都沒來得及看,顧益就已經在他的面前。

    那微笑,如魔鬼。

    “保護城主!”

    砰!

    顧益甚至都沒有出拳,而只是用靈氣散的威壓,便是將這城主擊落在地爬不起來。

    “你,你是返璞……”

    砰!

    又是一聲。

    顧益踩著此人的胸膛,這一腳也像是踩在在場所有人的心中,“我知道,要叫一些畜生表現出作為人的品質是很難的,也許圣人教化可以讓你們回心轉意,不過我不是圣人,也沒有足夠的耐心,所以我的法子可能會簡單粗暴些,就是,殺了你們。”

    “城主!快放開城主!”原本那兩個身手還好的年輕人慌忙大喊,“你!你小心點!那個茉族姑娘被我困在陣里,要是你殺了城主,我一定讓她出不來!”

    噠,噠。

    是兩聲踏步踩水的聲音。

    在他出聲時,書雨于此人身后像是憑空的顯現而出,

    年輕人瞳孔震顫,“什么……時候?”

    書雨緩緩走至顧益的身旁,背朝著許多人,而這美麗的背影此時讓人們感到是無比的恐懼,“接下去,我們還會遇到這樣的麻煩的。”

    “我知道,所以為免他們到處傳播,今天這里一個人都別想走掉。”

    嗡嗡!

    話音一落,聲聲錚鳴的靈氣就從他的體內磅礴而出,覆蓋之處,所有人絲毫不能動彈!

    “城主,看來你真的覺得活著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道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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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城的遭遇大概不會是個例,之后也許還會遇到的。

    在磅礴的雨幕里,客棧的破門倒地,隨后走出來兩個撐雨傘的人,拐入街道離開,無一人敢阻擋。

    喧鬧過后的客棧最后只剩下了雨聲。

    “以后就是這樣。有一天,當你變得不好欺負了,不管你有什么好東西,都沒有人敢欺負你。”

    “知道了。”

    在這樣的大雨里行走,總是叫人不開心的,雖然都沒有雨落在身上。

    落日城往東南,戰爭帶來的影響更加重了,尤其會經過一處重鎮。

    下丘。

    下丘城是離國的都城。

    長久以來,因為大雨宮控制了離國境內大部分的修行者,因而雖然政出于下丘,但若遇大事,目光中心自然聚焦于大雨宮。

    那個姑娘家離帝,在修行者眼中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止許國人這么想,離國人也這么想。

    “離國的皇帝是個女子,我想這也是宮主的選擇吧?”

    “其中要素之一而已,陛下英明決斷,寬仁厚德,雖然是女子,卻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下丘和大雨宮的關系如何?”

    “比世人想象的好,離帝是很喜歡宮主的。”

    “怎樣的喜歡?”

    書雨轉過頭,笑容中很有內涵:“就是那種喜歡。”

    顧益嘴巴微微張著,想要說點什么,但最后是你們也說不出,只在心里悶了一句‘臥槽’。

    反正就這樣吧。

    “下丘城是一座重文的城市,這與世間的許多地方都不同,修仙向往大雨宮,修文者就來下丘,時間久了,下丘的風氣便開始崇尚文字禮教,鄙夷修仙武夫,也算是很特別了。”

    “下丘亦不允許修仙者比武,更多的討論文章、書畫、利民之事、固國之方。你要進去瞧瞧嗎?”

    “我們是修仙者,既然這里不歡迎修仙,還有什么好瞧的,進城躲雨,然后回廬陽吧。”

    就這樣,廬陽城來了兩位路人。

    也許是四位。

    這個問題,大概顧益自己都不知道,因為長腳貓和顏狼,好像徹底失去了音訊。

    但顏狼的追蹤氣味是很厲害的,如果沒錢了的話,大概會很快回來。

    都城的氣象就不是偏遠小城可以比擬的了,大雨沖擊也沒有積水,濕濕的街道上有不少執書行走的才俊。

    顧益還看到一角落里,一人借著廊檐躲雨,就著無根之水,用粗制的毛筆在一面墻上一遍又一遍的書寫。

    書雨解釋道:“那也是下丘很出名的一景了,此人名為黃仁,年過四十,酷愛寫書,傳說下丘城的每一面墻都有他所留書筆,有些時候主人不愿他在自家墻上寫寫畫畫,就把他給轟走。”

    “一家接一家轟他之后,黃仁沒有辦法便一直換墻,最后換到了皇宮的城墻上,巡視皇宮的衛兵立即就把他抓了起來,不過陛下知道這件事之后,不僅沒有懲罰黃仁,而且還在城中賜了一面墻給他,從此后黃仁就在這寫。”

    “還有這樣的事。”顧益又聽一個奇聞,“他寫的什么?”

    “隨意寫的而已。”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

    顧益贊嘆了句,“寫的真好。”

    在他看來這位人人以為癡的邋遢中年,或許并非只是一位普通的書法家。

    因為那些話暗含道意,深入淺出,非是一般人所能寫出的。

    “我去求幾個字如何?”

    書雨雖然有些沒想到,不過也覺得并無不可,“好啊,只要出錢就好了。”

    “哈哈,千金易得,一字難求。”

    更何況是這樣的書法家練了這么久寫出來的呢。

    顧益撐傘上前,“黃先生,在下顧益,喜歡先生的字,不知可否請先生賜字?”

    “想看就看,看完了就走,不要打擾我寫字。說話浪費時間,虛禮也浪費時間,這兩樣事情,你剛剛一起做了。”

    顧益尷尬,這老學究還挺有個性。

    書雨迎著他的目光,用小手指了指錢袋子。

    顧益懂了,“黃先生,我不白拿,愿以一錠金子與先生交換。”

    金元寶一拿出來,墻上的筆鋒忽然就停了下來,動作干凈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跑去展開一頁紙,還未寫,先悶頭過來把顧益手里的金子給揣進自己兜里去。

    書雨遠望忍不住笑了起來,顧益也是眉頭不規律的挑著。

    黃仁姿勢擺好,“我有三不寫。”

    三不寫?

    麻蛋,這種事你收了錢再說?江湖上有這樣的規矩嘛?

    顧益失笑,這老家伙全身都是個性,無奈,“是哪三不寫?”

    “淫而不亂者,不寫;飲而不醉者,不寫;第三條,滿口仁義道德者,不寫!”

    顧益這就奇了,“可先生收了我的金子,若我不符合條件,先生要將金子還我。”

    黃仁看了看顧益,又看了看書雨,“你符合第一條,可以寫。”

    顧益:???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說吧,你要寫什么。”

    算你牛。

    “我要寫天道。”

    “好。”

    老家伙一點都不拖沓,不過下筆如有神之時,寫的卻不是天道二字,他寫的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喏,你的東西。看你給的錢太多,只給你兩個字,是我老黃黑心了,多寫了幾個,不過多寫這幾字你要只給我一個金元寶換這幅字,是你黑心了。”

    老家伙……還是個銷售奇才。

    不過那字,顧益倒是越看越凝重,最后從錢袋子里又拿出一個來。

    但是黃仁說:“給兩個你還是黑心。”

    書雨想張嘴說點什么,不過看顧益還是毫不猶豫的掏東西,她忽然生出以后可能要過窮日子的念頭。

    黃仁拿了四塊,還覺得不滿意,但也沒有太過貪心,“留你一點吧,不然我老黃不地道。下次錢多的話,這種事記得再來找我。”

    顧益:“……”

    他感覺自己是沒虧的。

    但是這個老家伙說話,總是讓他覺得自己遇上了江湖騙子。

    甚至于周圍也有路過的人指指點點,更有捂著嘴巴笑顧益的,隱約的顧益還聽到有人說:

    “老黃十幾年賣字,這是最貴的一次。”

    emm……

    顧益堅持認為自己沒虧。

    他的智商,咋可能被騙錢。

    找了個落腳點之后,顧益仔細端詳這幅字,粗重厚實,瀟灑寫意,忽然的他自己給自己來一巴掌:

    裝什么比,一粗人還欣賞起書法來了。

    正好這畫面給書雨撞了個正著,她倒是沒笑,而是問道:“……是不是覺得錢真的虧了?”

    顧益搖頭,“沒有沒有,人家不寫的挺好的嘛。”

    “那行吧,你開心就好。”

    這應該是這句話本來的意思,而不是后來的‘你開心就好’。不要多想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慈悲。

    嗯,是的!

    ……

    ……

    廬陽城,御珍軒。

    馬源出去晃了幾日,如今又回來了,不過他現在依然不能隨意亂走,要聽從軍部指揮,好在也有些空閑時間,而一得空閑,他便來到御珍軒。

    先跑進文苑,自己的師父暫且不說,至今還沒有任何消息,不過前些日子走失的蟲蟲還是不見蹤影。

    馬源有些著惱,遇著一人便問:“葉小娘子呢?”

    “剛剛回來,在主廳呢。”

    馬源二話不說沖了過去,

    小娘見到他也是意外,“還以為你去了得勝關,什么時候回來的?”

    “小娘,蟲蟲呢?”馬源急急問道。

    蟲蟲……

    葉小娘神色不禁有些暗,輕輕搖頭,“沒有消息。我還讓人暗中查了,廬陽城里是否有抓了人進府的,也是一無所獲。”

    完了,

    蟲蟲真的不見了。

    那小丫頭,對于這種時節的廬陽城來說可能一點兒都不重要,不過正是因為戰事將啟,如果再找不到的話,讓她依然流落在外,那么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坐吧,馬源,前幾日我剛從小苑山回來,正好,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說一說。”

    說起顧益是小苑山仙人這事,最可能知曉些什么的,大概就是馬源了。

    葉小娘也是開門見山,“馬源,我就直言了。問了些問題,你不要放于心上。”

    “哎,我臉皮極厚,小娘你有什么話就說。”

    “好,其實我也一直好奇,記得最早的時候,顧益修為并不高,你為何要拜他為師?”

    葉小娘想著,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馬源兒就知道了一切。

    不過這事兒說起來還怪不好意思。

    “是師父……逼的!”

    想起來就心痛!當時顧益用那什么玩意兒把‘他’給封了起來,說什么,以后找到人了,就幫你解開。就算一直找不到,但只要認真找了也是可以解封的。

    解你妹啊!

    你人都搞到大雨宮去了!

    馬源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本他還剩下一條路,就是指導蟲蟲學符,看起來這個小妮子天賦還是挺高的,等她學好了,替自己解開也是不難的。

    可是現在蟲蟲也不見了!

    天老爺在和我開玩笑嘛!

    現在只剩最后一條路了,他自己學。

    這就難說了呀!

    葉小娘不是很能理解什么叫逼他的,“那時候的顧益應當不是你的對手,要怎么逼你?難道不是你自愿的?”

    “哎呀,小娘這事兒吧……老馬我不太好意思說,總之就是師父逼我的。”

    葉小娘將問號揣進了肚子里,“那好吧。馬源,是這樣,你可知道顧益是小苑山仙人這事兒?”

    “師父是小苑山仙人?”馬源眨了眨疑惑的眼睛,“不是傳人么?”

    “并非傳人,就是小苑山仙人。”

    咣當!

    馬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有這回事兒?!確定嗎?”

    葉小娘想說就是沒有完全確定才來問你,不過此時的馬源像是中舉的學子一樣,忽然魔怔興奮了起來。

    “那這么說,小苑山傳人就是我了呀?哈哈!”

    這事兒整的,啊哈哈哈!

    葉小娘捂了捂臉,這禿子,怎么這樣子,弄得她都替馬源起了很多的羞恥感。

    “小娘,小娘。這事兒是聽誰說的?”馬源兒手舞足蹈的,也不知道要擺出個什么姿態。

    “你認識知花?”

    馬源點頭如搗蒜,“認識,認識,那是個小狐貍嘛。”

    “妖?”

    “啊,師父收養的妖。”

    “便是那知花說顧益就是小苑山仙人,你從全門縣便跟著他,難道沒有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的地方多了。師父就是個奇怪的人。”馬源大咧咧的甩出一句,隨后語氣又低了下去,“但是吧……小娘你也知道我的腦子不太好。”

    “嗯,這我清楚。”

    馬源一懵,想了想感覺哪里不太對,不過冷不丁他也想不清楚。

    “總之要說奇怪的話,師父的確是非常的奇怪!”

    “比如說呢?”

    “比如說,他能懂的很多的靈符,會利用身外的天地靈氣,還知道守神境、返璞境這些……”

    啪!

    馬源一拍腦袋,“我想到了,當時在進廬陽城之前,我們遇到了一個叫長生的人,那時候師父連入定境都沒有,但不知道為什么他不僅稱師父為先生,極為尊敬,而且還向師父請教了有關返璞境的事情。”

    “那人膽大問一個沒修為的人這么重要的問題,師父更膽大,他竟然一本正經的回答了,結果那人更更膽大,他竟然信了!”

    這段話說的有些像繞口令,搞的葉小娘差點沒暈過去,說那么多。

    “你的意思就是說顧益回答了長生關于返璞境的問題。”

    馬源稱贊,“還是小娘聰明,短短幾個字包含了我講的那么多的內容。”

    哎,葉小娘也懶得去計較,腦子不好已經很可憐了。

    她端著胳膊起身慢慢踱步,并作思索,“這么說來,顧益的確是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對修行一事了若指掌,那般見識的確與他當時的實力不相匹配。”

    葉小娘自己也記得,就在文苑里,顧益還和自己討論過什么是入定,滔滔不絕極不像一個純粹的入定境修行者。

    “看來,我這弟弟原來真是小苑山仙人!”

    “好的很,好的很!師父要是小苑山仙人,那我們就是雞犬升天。”

    葉小娘又被整得哭笑不得,照這說法,那誰是雞,誰是犬?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才紙1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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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丘城中就沒有修行者了嗎?

    倒也不是,否則誰又來保護這座大城不受侵犯。

    書雨剛到城內不久,就有穿著青色服裝的小太監從宮里出來,整整齊齊列了一隊候著她。

    “陛下詢問左使,國戰在即降臨下丘,可是要傳宮主的信?”

    “我此行非傳信,就跟陛下說,只是路過沒什么特別的事。”

    “喏,這是陛下要給左使的信。”

    “成,放著,你走吧,替我向陛下問安。”

    “奴婢告退。”

    待人走后,顧益從屋子的角落里出來,“看來你與離國的皇帝也是有著不淺的情誼。”

    “幾面之緣罷了,陛下要尊重大雨宮,我是左護宮使,到了下丘城,她怎也不好無視我。”

    “現在還是左護宮使嗎?”顧益笑了一聲,“我們兩個有點神經,這種時候來到離國的都城完全暴露了你的位置,很快谷宮主就會知道,自己的左護宮使上了賊船。”

    書雨帶著某種希冀,“宮主和我都是茉族,她或許會理解我。”

    這事留待以后再說吧。

    顧益伸手指了指那黃布包裹的東西,“看看你們的陛下給你說了什么,都遣了傳話的來,還要在信中私語。”

    書雨拿在手中,拆解之后露出信封,稍作猶豫遞到顧益身前,“要不,你來看吧?”

    “你又在想什么,這信又不是寫給我的,寫給你的當然是你看。”

    姑娘家大概是擔心,之前說了什么去廬陽的話,現在又與離帝有私信往來,弄的好像她去廬陽是別有用心一樣。

    不過顧益還是信任了她。

    “那……好吧。”

    書雨優雅的打開,露出一張薄薄的淡黃白紙,白紙上則是一顆一顆的方塊字。

    顧益盤腿坐著,喝茶并等待。

    書雨一行行看下去,臉色卻是愈發的凝重,叫他有些擔心,“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是求助信。”書雨把信原原本本的給了顧益。

    既然可以看,那他也就看了,與書雨一樣,掃了兩眼之后,喝茶的閑心便一下子沒有了。

    “原來兩座峰一直要爭河雨墓,是因為這個……”

    書雨也是意想不到,“當初我們做的那些猜測現在看來只是猜測,河雨身上藏著的秘密是《雨夜八記》,可笑的是,身為大雨宮的左護宮使,我竟一直不知道《雨夜八記》是什么。”

    顧益沉眉細思,這樣看來小依依所說的另一個‘我’已經告知了兩座峰人《雨夜八記》的存在,

    并且早就告知了。

    所以河雨才暴死,暴死之后兩座峰拿到了海紙、并得到了才紙的下落。

    按照離帝信中所說,才紙就在下丘皇宮,這份求助信就是希望書雨可以幫忙擋住來犯的兩座峰人。

    也許,他們已經進城了。

    “《雨夜八記》是兩座峰里小窗峰的一位前輩所留。”顧益聽聞她不知道,便將這些告訴她。

    書雨詢問:“其中記載的什么?”

    “三百年前,許國和兩座峰大戰,那一次戰爭中的大部分人都死掉了,尹氏皇帝掩蓋了其中大部分的歷史,后人已經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包括現在重拾兩座峰大旗的人。”

    “在這種背景下,《雨夜八記》作為前人所留的記述性文字,自然就有其不可代替的價值。八記其實只有八頁,分四份,分別為夢紙、海紙、才紙和仙紙。我曾在廬陽院中閱過夢紙,這些事情大多是那個時候知道的。”

    書雨不解,“僅僅是為了回顧歷史嗎?”

    “當然不是,當今世界,人間境稀少,縱使悟性像十八樓主這樣高的人也只能在蕓圣而難以前進,所以我們這個世界是有問題的,宮主在尋找‘本原世界’其實也是因為這個,所以《雨夜八記》中內容是無價的。事實上,我也在尋找。”

    這樣說來,有這么重要的東西的話,他們還真就不能這么離開了。

    “至少,不能讓兩座峰人輕易得到才紙。”

    顧益點頭,“嗯,我們得摻和摻和,據我所知,才紙里記述的是三百年前的奇人異事,也就是那個年代的修仙者是如何的,甚至是他們怎樣獲得力量的。”

    不管怎樣,肯定是比今時今日精彩、風流。

    書雨不禁感嘆,“如此說來,我們真是生不逢時。可笑我昨日還和你說,同齡人就數我們兩個了呢,原來不過是井底之蛙,自鳴得意而已。”

    “還好,你沒把自己排第一,把我和你同列了。”顧益這話有些開玩笑的意思,

    取笑得書雨有些害羞。

    “這些都不重要。”顧益把這封信攤在案前,“重要的是,若是我們準備擊退兩座峰的這些人的話,不可避免的要與離帝接觸。”

    “嗯,那又怎么了?”

    顧益指了指自己,“我是許國人呀。你要用什么身份來掩飾我?”

    其實他是很正經的提出這個問題,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問得書雨一陣羞惱,說了一句‘不知道’之后就跑開了去,獨留一陣香風。

    顧益人傻掉。

    女孩子一旦陷入其中就會想那么多的嗎?我提的這個問題本身是有問題的?

    還不至于吧,想哪里去了。

    emm……

    顧益要認真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了,是不是在男女關系相對保守的世界里,如果自己一直帶著她到處瞎溜達,還默認了要把人帶回廬陽……

    雖然是什么都沒說,但好像傳遞了很明確的信息?!

    渣男!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顧益以前是說過茉族怎樣怎樣不好的話,然而最近觀書雨的行止,的確多了不少溫聲細語在其中,而不似原先的冷酷。

    “我要去見陛下,你便在此處不要走動,等我回來。”離開一會兒的書雨忽然回到這個房間,

    她是去換衣服去了。

    換了一件華貴的官服,戴著帽子,束著腰身,多了許多英氣,這套服裝下也沒有面紗遮臉,讓顧益瞧見了別樣的一番味道。

    “……好。”

    書雨紅了臉,因為顧益一直在瞧她。

    然而她越是紅臉,顧益就越覺得嫣紅絕美。

    “我走了。”

    人溜走了之后過幾分鐘,顧益才回國神來,當即感嘆,這是他的福氣啊!還裝什么比呢!

    嘿嘿嘿。

    顧益自己樂了一會兒,忽然瞧見四金買回的那副字: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這是那個家伙對天道的解釋嘛。

    左右無事,顧益把東西折好放在一個木匣子里,隨后便帶在腰間撐傘出了房間,來到之前黃仁寫字的那一面墻邊。

    此墻,僅僅是墻而已。

    白墻。

    但是上面遮雨的反倒新舊不一,是青瓦,讓人覺得不是一個時間點建的。

    這地方,來來往往的行人從不多望黃仁一眼,黃仁也不管世上人的忙碌,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竟達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黃仁雖然一樣胡子拉碴、頭發亂蓬蓬的,但與剛剛不同的是,他的設備都換掉了,擺在地上的書案已經是新的,筆墨紙硯換了全套,

    黃仁也終于不用再蘸雨水書寫,而是有了黑墨,這樣墻上的字更加清晰。

    顧益抽了抽嘴角,就這么一會兒鳥槍換炮,都是他剛剛做的貢獻啊。

    然而‘大客戶’來了,黃仁依舊像是沒看見他一樣,自顧自的忙著寫字,有時下筆迅疾如風,有時又停頓沉思,忽而翻帖臨摹,忽而又搖頭細品。

    顧益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應該去說點兒什么,但是好像自己不受歡迎。

    此時,街對面二樓有一妙齡女子看到了他,于是遣了隨從和她一起下樓。

    緩步走到顧益身前,問道:“先生,可是剛剛重金求字的那位?”

    聽到聲音,顧益轉過身來,穿鵝黃棉裙的姑娘有一張圓圓而又帶精致的臉蛋兒,眉宇間似有不少書卷氣。

    “是我,姑娘何事?”

    “喔,流衣剛聽聞今日有人買了黃先生的字,想著必定是愛字之人,有心結識。流衣別無他好,除了做些小生意,便是喜愛黃先生寫字,公子若不介意,可愿登樓觀字?”

    顧益往身后望去,確實有一個頗壯觀的酒樓,但天氣惡劣,此時人氣不顯。

    “黃先生的這面墻,不是陛下賜的嗎?”顧益有些懷疑她是否真如她所說那樣喜歡黃仁的書法。

    叫流衣的姑娘解釋說:“當時我年歲尙小,許多事情做不得主,以致黃先生確實多年困苦,不過現在黃先生就是在這座忘憂酒樓尋食,算是我做的一點薄力。”

    “這樣啊,那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叨擾了,在下是外地人,還想請教姑娘,說說黃仁為何如此癡愛書法。”

    “這問題,就叫黃先生來解答好了。”流衣邁步向前,對著黃仁說:“先生,今日有椒鹽八寶雞、一品豆腐湯和南鹵醉蝦,先用飯如何?”

    黃仁筆鋒一頓,立即停下,小心放好之后,悶悶的嗯了一聲就往酒館二樓沖。

    “只有錢和吃的,能讓他從書法的世界里出來啊。”顧益是看穿了。

    流衣姑娘卻說:“大俗即為大雅。敢問公子貴姓?”

    “免貴,姓顧。”

    “顧公子,請。”

    好吧,沒什么事,就走一趟。

    鐺。

    顧益把木匣子放好,從里邊兒拿出之前求的字,

    字是好字,紙卻不是好紙,但顧益保護的還挺好,沒有褶皺、潮濕,現在可是大雨天呢。

    黃仁一瞧字這才抬頭看顧益,“哎?你不是剛剛那個人嘛,什么時候來的?又有錢了?”

    顧益:“……”

    真的假的,你現在才發現我。

    算了。

    他把紙張鋪開,恭而有禮的說道:“黃先生,我回去看了你這副字,有些不解,所以此時是來求你解惑的。”

    “還要解惑?”黃仁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像你這種情況,是要加錢的。”

    加,加錢?

    “這么缺錢嗎?”顧益望向了坐在四方桌一側的流衣。

    姑娘解釋:“先生雖愛財,但取之有道。若該拿,自不會客氣,若白拿,先生也是不會要的。”

    顧益道:“那天天在這吃白飯是什么意思?”

    “誰吃了白飯?”黃仁忽然就不開心了,“小姑娘天天在樓上看著我寫字,每日觀賞,難道是免費的么?”

    “這就說笑了,黃先生,你是在大街上寫,路過看的人多了,你難道向每個人都收費?”

    黃仁依舊有理,“世上多是虛偽君子,又或是不識禮儀的販夫走卒,他們看不懂,只覺得我的字毫無價值,既然對他們沒有價值,老夫自然就不收費,但這位小女娃看的懂,那就該收費。”

    顧益苦笑不得,“你這理論,倒像是收獲越多的人,就該付你越多的錢。”

    “不錯,你問的事,對你一樣重要至極,所以該多收費。”

    顧益覺得有意思:“那么,黃先生如何得知對我更重要呢?”

    “不重要你回來干什么?我這模樣難道入眼會舒服的么?”

    流衣聽他們此番對話,倒是有些互不相讓,也頗為有趣。

    “顧公子,黃先生特立獨行,一向如此,倒不是故意要詐了公子錢財,相識有緣,流衣愿代公子把這‘解惑’的錢付了。”

    “我一男人怎么能要你付錢?”顧益大手一擺,從錢袋里又拿出兩塊金子,“黃先生,足夠么?”

    “將就吧。也沒有很多。”

    這家伙,真是有夠好笑。

    “那黃先生……”

    “等我吃完飯。”

    顧益眼皮終是忍不住的跳了跳,看的流衣姑娘捂嘴輕笑,“公子,今日時辰還早,便等些時候吧,嘗嘗我們這里的菜。”

    顧益給了黃仁老匹夫一個‘呸’的眼神,然后微笑對著流衣,“多謝姑娘,姑娘真是熱心。”

    “喔,我愛字,自然也就愛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流衣姑娘如何理解黃先生賣給我的這副字呢?”

    小姑娘起身,到四方桌的對面細細端詳那幾句話,“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是說執持盈滿,不如適時停止。”

    說的不錯,但這只是釋義罷了,卻并未說出道理。

    黃仁老匹夫也沒人叫他說話,他自己解釋起來,“持謂不失德也。既不失其德,又盈之,勢必傾危。故不如其已者,謂乃更不如無德無功者也。”

    顧益聽了眉目一動,“流衣姑娘,那下一句呢,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這是說,顯露了鋒芒后,銳勢便難以保持長久。”

    黃老匹夫又解釋:“既揣末令尖,又銳之令利,勢必摧衄,故不可長保也。”

    顧益立即問:“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流衣姑娘釋義,“這是說,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富貴到了驕橫的程度,那是自己留下了禍根。”

    老匹夫放下筷子,“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四時之運也,功成、名遂、身退,天地尚然,而況于人乎?”

    顧益敲擊著桌子,“天地尚然,而況于人乎。天地之行止,是為天之道。”

    “能讓我吃飯了嗎?”

    流衣姑娘和顧益相視而笑。

    說是開始吃飯,黃仁其實就是在吞咽,本來是一桌很精致的菜,一個重文的城池,一定是什么都要講究個內涵,菜品當然也是,

    不過這老匹夫像是餓死鬼一樣,吃相極其難看,基本就是拿著各種食物往自己張著的大嘴巴里塞。

    而狼吞虎咽一波之后,又咕咚咕咚灌下肚一壺水。

    流衣姑娘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把黃仁給餓成這樣的呢。于是湊過頭來,小聲解釋說:“黃先生為了節省時間,吃飯一直都是如此的。”

    “可惜了這么好的菜。”

    “有什么好可惜的,吃飯不過是為果腹,實在無趣。我用完了,你在這吃吧。”

    冷不丁的他就從位置上起來,彎著腰趕緊下樓,不過下了一半之后他停住,略微猶豫又吭哧吭哧爬了上來。

    “姓顧的小子,我還你兩塊金子。”

    顧益望著被他掏出來的東西,有些不解,不是說很愛錢么,“黃先生,這是為什么?”

    “喔,我給忘了,以為寫給你的話是我自己的,但其實我搞混亂了,它也是我從別處得來的。”

    “從何處?”

    “一張紙上。”

    顧益眉目一緊,“什么紙?”

    老匹夫眼神迷離,表情也迷迷瞪瞪的,“那我忘記了。總之,就這樣,錢還給你了,我走了,沒什么事,不要來打擾我寫字。”

    “哎……”顧益想要追上去。

    流衣姑娘跟上兩步攔住了他,“顧公子,莫要追了。黃先生就是這樣,若是有話要說,他就會一股腦都說出來,如果沒有,去問他也是沒有的。”

    顧益道:“這什么破習慣。”

    “倒不是破習慣,”流衣姑娘笑著說道:“是這樣最節省時間。”

    顧益不知道老匹夫到底是從哪兒看的,撓了撓頭苦思而不得,不過轉頭之間忽而看到書雨的身影飄落而進二樓。

    “回來了?”

    本來他還不覺得有什么,不過書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立一旁的流衣姑娘,“這姑娘是哪位?就這么一會兒,結識的?”

    顧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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