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團長，你好，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誒，前輩，可以嘛？那我也要！”

　　“咦——，我也要！”

　　“嘻嘻，我也要，我也要！”

　　……

　　坐在開往市區的班車上，顧雷才關閉魂眼想休息一會，腦海里就突然交替浮現出那些在交接儀式后找他合影的女生們的青春容顏。

　　說實話，那些女生的確有幾個長得挺漂亮的，一兩個都有點接近伊曼和納斯塔西婭的級數。

　　并且，那天的他也的確是很享受被群花環繞的溫軟和馨香。

　　但問題是，他想著想著，那幾十個女生的臉，竟慢慢被他控制不住地替換成了昆娜的臉。

　　如此，一張張一模一樣的模糊臉龐就像由一張臉拉出的無數幻影一樣，在腦海中詭異地翻滾旋轉，接著漸漸收攏重疊在一起，最后匯聚出一張清晰的如花笑靨。

　　然而，下一秒，就在顧雷下意識伸手想要去留住什么的時候，那張笑臉馬上被刺目的光芒完全吞噬。

　　顧雷猛地睜開眼，無神的一雙眼珠里還泛無邊血光，疼痛難忍。

　　他伸手想要去抹掉額頭和臉上的冷汗，卻發現眼角格外濕潤。

　　這樣，指間的濕潤觸感、汽車行駛發出“嗚嗚”聲、還有窗外悅耳的鳥叫聲，乃至是人造日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才徐徐回到他冰冷的軀體上。

　　他再次緩緩閉上眼簾，表情變得既平靜又冷漠。

　　就算知道類實戰演習的殘酷真相，他一個區區猿人又能如何？

　　不同于第一分團的其他猿人團員，他們只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訓練中就行，連難得的額外休假也全用來艱苦鍛煉修行，作為團隊領導者的顧雷除學習軍事技能外還需學習投資理財、常常關注時事等，盡可能保持與外界的信息交流、預測并把握局勢變化。

　　因此，顧雷自然知道最近在贊巴魯克鬧得沸沸揚揚的、女武神騎士團所謂的首次大規模類實戰演習到底是什么。

　　為確保演習順利進行，騎士團總部足足挖空25個大隕石，在贊巴魯克附近改造出25個臨時移民衛星作為訓練基地。

　　他們在里面種植上各種危險植物，投入大量包括生化獸、普通機械獸、龍獸在內的兇殘造物，要把那近百個團的懵懂幼苗盡快催生成渾身荊棘和傷疤的成熟食人花。

　　國際上早有多家民間或官方機構對集訓結果展開預測，其中最好的預測結果里幸存率都沒超過80%！

　　即是說，至少有2000名少年或少女，將在演習中不幸身亡，且有更多的人會受到說不定一生都無法治愈的嚴重傷害。

　　而作為旗幟號召他們參加集訓的顧雷他們，當然就不免成為幫兇。

　　但是，無論顧雷，還是第一分團的任何其他人，哪怕是伊曼或納斯塔西婭，甚至是日耳曼侯爵，縱使心不甘情不愿又能怎樣呢？

　　個體一旦聚集為集體，那無論職位高低、身份貴賤，都一樣不過是龐大國家機器上的一個個零件，壞了或不愿意干了，乃至僅僅是干得比其它零件慢一點，也往往會有其它零件來替代。

　　更何況，在科技發達的現代，別說是找幾個人易容成他們那樣的簡單事情，縱使要克隆幾個和他們一模一樣的人出來，對國會來說，無論資金、技術還是道德法律，皆不是阻礙。

　　可反過來，包括此時正趴在顧雷腳邊的、價值上千萬的貪狼在內，國會在他們身上投入的那么多資金和裝備，對第一分團的諸位來說卻是復仇行動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資。

　　因此，顧雷不僅不會帶頭反抗特務們的安排，甚至還會幫助說服和打消其它團員們的疑慮。而其他團員則全都絕對信任他，皆依令行事，即使隱隱感到憂慮的幾個機靈團員也是。

　　那幾個較有政治素養的團員卻是不知，顧雷連生死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把所有罪孽都攬到自己一人身上？

　　況且……

　　顧雷再次關閉了魂眼，表情變得愈發冷漠起來：

　　況且，生命本來就是自私的！

　　想起生物老師的話，顧雷微微揪著的心，瞬間好受了不少。

　　嚴格來說，他本就不是那種特別有愛心的人。身體和家境上的先天缺陷讓他從小飽嘗痛苦冷漠，對人性的自私和由此衍生出攻擊性、掠奪性，都有比一般人更深刻的感觸和絕望。

　　只不過杰爾夫一直和他說，他母親生前有多愛他且是如何善良美好，才讓他一直不愿徹底墮落、讓逝去的母親蒙羞而已。

　　加上在鐵衛一號上受到的心傷，他一方面變得更愿意為第一分團的同伴們付出，另一方面卻變得更不愿意為其他任何外人承擔什么，且越來越偏執。

　　責任越大顧慮越多。害怕再受到類似的傷害倒是其次，他最害怕的是無能的自己會連第一分團也無法守護。

　　但慢慢地，顧雷還是打開了魂眼，并把注意力集中到貪狼身上。

　　或許，最重要的實際上是，在與貪狼相處一陣后，他也從其身上嗅到了新一輪生命大淘汰即將到來的血腥味道。

　　感知到貪狼似有所覺地抬頭回望他，顧雷內心頓時為貪狼的機敏感到一陣發寒。

　　另外，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貪狼猩紅的電子眼中讀出了詢問的神色。

　　而那，本該是人類獨有的，屬于高等智慧的標志！

　　顧雷試著搖搖頭，而貪狼也的確馬上把它的合金腦袋埋回到兩只伸直的合金前爪間。

　　顧雷內心愈發寒冷：

　　這智能，實在是太高了點！

　　顧雷伸手去撫摸貪狼冰冷光滑的腦門，努力去欣賞它額前那塊眼睛一樣的美麗綠寶石，試著去接納它，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從綠寶石里射出的激光對他亦有不小的威脅！

　　顧雷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心情再次變得煩躁起來。

　　終于到市區，他猛地拽起狗眼朦朧哈古拉斯，自顧自地走下班車，都沒去管貪狼，顯得極其冷漠。

　　而貪狼卻沒有任何不滿或傷心之類的情緒，忠心耿耿地迅速追上。

　　無論是能力抑或忠心，它都是穩定乃至是永恒的，那是普通人類再怎么和機械結合都做不到的。

　　它們本就是機器，也是與社會大機器相性最好的零件。

　　看著眼前宛如天堂一般的明亮都市，顧雷的心情總算有所好轉。

　　只見眼前車如流水人如龍，盡是一派精致繁華的美好圖景。

　　能開上頂區路面的，哪輛不是中高級車。它們皆曲線優美、造型考究且一塵不染。連公交車都是老牌豪車——卡寶牌的。

　　看著一輛輛漂亮的高檔小轎車成群結隊地從眼前駛過，誰人能不感到人賞心悅目？

　　哦，忘了我還沒車呢？

　　顧雷有些自嘲，又有些自得地，摸了摸湊到身邊的貪狼，倒不感到多么失落嫉妒。

　　而他的這個舉動也馬上讓他變成這條街最靚的仔。

　　一時間，過往的精致男女皆對他投來矜持而羨慕的目光，有不少大人小孩都忍不住駐足觀看。就連那些坐在百萬豪車里的大小老板都們，都忍不住把他們的雪茄愣愣停在半空中，有的還不小心燙壞了他們心愛的真皮座椅。

　　機械戰獸可是裝甲里的奢侈品，最差的亦堪比最頂級的豪車。

　　于是，馬上就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對顧雷露出風情萬種的眼神，更令顧雷心中暗爽。

　　他只覺過往行人皆賞心悅目、和藹可親，實在養眼的很，并把腰桿悄悄挺得更直一些。

　　盡管長相不等同于能力，可與長得帥或長得美的人相處總歸是更容易讓人心情愉悅，龍人們亦是這樣覺得。是故，長相好的人在頂區求職時亦總能多少得到一些額外的優待。如此，頂區的帥哥美女自然越來越多。

　　長年累月地演變下來，走在贊巴魯克頂區的大街上，是很難看到有顏值低于平均線的人的，哪怕老頭老太都氣度不凡或風韻猶存。

　　而看到青春閃亮的都市麗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從身側走過，甚至頻送秋波，顧雷最近一直被強行壓抑著的春心，瞬間就止不住地微微蕩漾起來。精英階級的女性往往比較會化妝，一個個看著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我卡魯的，果然還是成熟的女人比較有味道，看著要比校園里的那些小姑娘有胃口多了。哇嘔，那個小姐姐的身材真是勁爆，比西婭還要魔鬼，嘖嘖嘖！

　　臥槽，那個云夢小姐姐的綠茶味真不要太贊哦！我卡魯的，還有那雙大長腿，嘖嘖嘖，比伊曼那雙練過舞的絕世美腿都差不到哪去。

　　咦——，嗯……，你就算了吧！小妹妹，你還小，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太合適。

　　……

　　顧雷心情舒暢地抬頭扭了扭脖子，才注意到天上還懸浮著道道車流。

　　頂區的樓房都很高，每棟皆是百層起步。

　　但因樓宇間有大量漂浮著的飛行路燈照明，所以地面的行人難以察覺到其它高樓區一般會有的陰暗。

　　而就在像成群的螢火蟲一樣漂浮著的路燈下，還漂浮著一道道縱橫交錯、川流不息的密集車流。

　　里面每一輛飛行汽車都幾乎以兩三百公里每小時的高速行駛，卻井然有序，久久未看到任何車禍發生。

　　顧雷提前調查過，知道那上面行駛的都是無人駕駛的磁懸浮汽車，都會把位置、速度、方向等信息實時上傳到車輛管理網絡，由人工智能來規劃路線、避免碰撞，高效安全，數年來一直沒出過事。

　　顧雷心情大好，又摸了摸貪狼的頭，終于接納了它。

　　他今天出門沒帶其他任何人，能清晰看到遠處的景物完全得益于貪狼額頭的那塊綠寶石。

　　那眼睛一樣的綠寶石不僅能發射高能激光，還能把拍攝到的清晰圖像，通過其體內的發射器和顧雷耳朵上內置的接收器，直接傳到顧雷的腦子里。

　　哈古拉斯醋意大發地走到貪狼身邊，仰頭就要給它一來狗爪。

　　顧雷睜目翻了翻白眼，連忙拉開，怕打壞哈古拉斯的狗爪。

　　他表情堅毅地牽著哈古拉斯、帶著貪狼，走進旁邊最近的一棟高樓，來到專門前往浮游停車場的電梯前。

　　“歡迎您的到來，克林斯曼家族的顧雷先生。”

　　門禁系統識別出他的貴族家臣身份后，才開門放行。浮游汽車可是貴族或其家臣家仆才有資格乘坐的。

　　坐上電梯，顧雷不得不在內心輕輕嘆息一聲：

　　誒，拿人手短呀！

　　一輛沒有輪子的飛行汽車提前脫離車流，降落在一棟高樓207層陽臺外的停車坪上。顧雷趕緊就把正在禍害周邊綠植的哈古拉斯趕了進去。

　　說來，哈古拉斯才到一中沒幾天便威名遠揚。

　　教室、圖書館、食堂、實驗室……乃至是貴族學生的宿舍，都曾遭到它的破壞性攻擊，留下一地狼藉和驚恐得猶如末日到來的師生們，更有“藍眼的黑白之惡犬”的災難性傳說在校園里廣為流傳。

　　據說有個校園女神級的貴族女生，由于躺椅被哈古拉斯咬壞支撐，翻滾著摔倒在地，狼狽非常地掉進旁邊的游泳池，炸出好大一片水花。

　　這令校園里的猿人學生們更加對到處調皮搗蛋、大拆特拆的哈古拉斯恨到牙癢癢。

　　貴族一中幾時有出現過這樣不講規矩、充滿破壞性的惡狗？

　　在這里，每一只寵物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連其它二類犬都比外面規矩，皆堪稱狗中模范！

　　因此，在他們眼里，哈古拉斯就和他的主人顧雷一樣，是貴族一中必須要抹去的恥辱。

　　他們自發地組成除狗隊，拿上各種高維武器，打著要為某貴族小姐伸張正義，開展鏟奸除惡行動。

　　奈何由于哈古拉斯速度快到攝像頭都留不下清晰圖像，不僅抓不到，即使已通過排除法確定哈古拉斯正是多起“非人類犯罪”的主謀無疑，但在極其講究證據的貴族一中，就是沒人能給哈古拉斯定罪。

　　就在這種情況下，當垂頭喪氣的除狗隊成員們遇到毫無自覺的哈古拉斯時，看著它歪嘴斜眼地從眼前囂張路過，即使哈古拉斯真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不少人還是都覺得特么心態崩了。

　　但后來，這事也就這么不了了之。

　　因為，相比猿人學生，龍人學生大多卻反常地對哈古拉斯格外包容。

　　龍人學生們很多都覺得哈古拉斯很特別，張揚而有個性、尚算條好的寵物狗，連那個女神級的貴族女生知道后都特意發話不許為她追究哈古拉斯的責任。

　　此事讓顧雷好笑之余也深深感到無奈：

　　亂世之人，實不如狗！

　　顧雷和貪狼緊跟著登上浮游汽車。

　　翅膀一樣張開的車門緩緩合上，車底下登時冒出藍色電光。磁懸浮汽車慢慢飄起，快速準確地匯入車流，風馳電掣地離去。

　　由于權限較高，許多權限低的車都被人工智能強行避讓，盡顯森嚴的等級秩序。

　　沒幾分鐘，顧雷就來到目的地，一座輪廓格外粗壯低矮的百層大廈內。

　　顧雷和哈古拉斯、貪狼乘電梯下行。

　　但電梯一直下到1層、-3層、-14層，乃至是-79層，都未有停下，且重力明顯漸漸增大。

　　直到-108層的最底層，電梯才逐漸停下，電梯門緩緩打開。

　　這時，就像打開時光隧道一樣，夾雜著惡心的工業廢氣，灰暗的異空間慢慢在眼前展露出全景。

　　一座與頂區迥然的、格外壓抑的都市，出現在了顧雷的面前。

　　顧雷捏著鼻子走出電梯門，舉目四望一圈，不禁感到更加不適應。

　　這里的天空一片漆黑，黑沉沉地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且說是天空，高才數百米，黑壓壓地，分外陰沉。

　　而底下的樓房亦是又粗又短，不堪重負一樣地直接頂著那鐵做的天空，微微佝僂著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把這里襯托得更加令人呼吸困難。

　　這里便是贊巴魯克內部的兩座地下都市之一——上區。

　　顧雷繼續往前走，而附近微微有點彎腰駝背的人們，則像才反應過來一樣地，都轉過頭朝他看來。

　　類似的電梯都已經好久沒人出來過了。

　　他們都驚訝的張大眼睛，并無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懼的神色，連眼底的疲憊都被擠去不少。

　　這令顧雷感到渾身不舒服。

　　不只是整個城市和頂區風格迥然，連這里的人也明顯和頂區的人上人們風格迥然，不單平均顏值差一線，他們的風采也不如頂區的人精神自信，都顯得灰撲撲的。

　　最重要的是，因長年忍受異常重力，他們的背和這里的樓房相同，竟皆是微微佝僂著的，年紀越大就彎得越厲害，連小孩子都免不了。

　　不，彎得最厲害的說不定還不是老年人，而正是一些小孩子。

　　大概是因為骨骼未發育成熟，顧雷看到有好幾個小孩的背，居然都和老年人的背一樣，已和下半身彎折接近90度，正拄著拐杖，要很努力地仰頭才能看見前方。

　　而注視著小孩艱難前進的側面，盯著他背上馱著的小小書包，顧雷聳了聳肩，非常努力地才讓自己露出微笑來。

　　畢竟，他現在，真可以說作為一個天使投資人，而降臨人間的！

　　可不能讓廠家看出虛實來。

　　踏出電梯后，重力異常的感覺愈發明顯。哈古拉斯好像覺得相當不舒服，就朝顧雷吠叫道：

　　“嗷嗚——，嗷嗚嗚——”

　　（怎么回事，我骨頭都快被壓碎了。）

　　“這里是移民衛星內部的上區，是離重力矩陣最近的地方，重力也最大，是頂區的1.5倍。”

　　說完，顧雷也不管哈古拉斯有沒有聽懂，便逃一般地拉著哈古拉斯離開。

　　贊巴魯克內部的兩座城市，和外面上的兩座城市一樣，是底對著底建立的，被衛星厚厚的金屬外表面嚴嚴實實地包裹在里面。

　　這個衛星其實是一個互相鑲套的三層結構，最外層是一個球形的透明護罩，罩著里面鐵餅一樣的移民衛星主體。而在鐵餅厚大的內部，還罩著一個相對薄很多的、圓盤狀的巨大人造物，那里正是衛星的核能發電站、綜合管理中心和面積最大的重力矩陣等重要基礎設施所在。

　　而上區和下區兩座地下城市，便是分別建立在“圓盤”的上下表面。兼做承重結構的樓房就像一根根擎天柱一樣，頂著“鐵餅”，把它硬生生地撐開。

　　四座城市是豎向平行排列的，其中上區和頂區朝向一致，而下區則與底區朝向一致，上區和下區底對底地緊緊貼在一起。

　　“嗷——，嗷嗚——，嗷嗚嗚——”

　　（不行，好累，我要休息一會！）

　　哈古拉斯叫完就想強行趴下去，但顧雷沒空慣它，強行拖著它前進。

　　“別鬧，廠家的人還在等著我們呢！”

　　此時，顧雷原又有些沉重的內心又被第一次當投資人的喜悅所占滿，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么表現得更像一個富甲一方的投資人。

　　他眼角得意、腳下生風，走路都輕飄飄的，一點也沒受異常重力的影響。

　　而駐足的路人則都用既害怕又羨慕的目光打量著那一人兩狗。

　　“我卡魯的，我沒看錯吧？那是機械戰獸！”

　　“對，還是可變成裝甲的戰獸，而不是普通的那種。”

　　“怎么可能？那樣的戰獸怎么也得上千萬吧！他就是穿得干凈點，可不像多么有錢的樣子。”

　　“切，沒見識了吧！知道他是誰不？”

　　“誰呀？”

　　“他是顧團，就是那個打敗了米勒少爺的顧雷團長！”

　　“嗤——”

　　“我卡魯的，真的假的？”

　　“我的太陽神啊！”

　　……

　　登時，現場一片嘩然。

　　人們議論紛紛，并有更多的人聞聲聚集過來。眾人看向顧雷目光馬上又顯得更加敬畏了些。

　　許多人都曉得那部電梯是附近最快的電梯，唯有貴族的家臣或家仆可以使用。

　　他們知道從里面走出來的人身份一定不簡單，卻沒想到會這么不簡單，都又驚又懼又羨，乃至動起攀附的小心思。

　　畢竟，顧雷現在不僅以猿人之身在相同裝備條件下打敗同齡龍人，更是女武神騎士團第一分團的副團長。

　　以女武神騎士團如今的迅猛擴張姿態，誰都不懷疑，最早加入女武神騎士團的那些人未來將獲得巨大好處，更不用說是顧雷這樣最早的分團團長。

　　許多大人之所以硬逼著懦弱膽小的孩子加入騎士團，就是想趕上“女武神騎士團”這趟高速前進的發跡列車，特別是當這趟列車的背影或會漸行漸遠的時候。

　　“我卡魯的，他就是顧團啊！”

　　“是啊，真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呀，他日后怎么也是女武神騎士團總團的副司令吧？”

　　“對，正職是不可能的，那是貴族才能當的。”

　　“怎么不可能，基層事務管理委員會的部長——雅科夫，不也就是個精英？不就是個猿人嗎？”

　　“那哪一樣啊？他可是前總統和現總統的、兩任總統的管家。”

　　“那有什么？顧雷現在也是克林斯曼家族的家臣啊！”

　　“額，你說的也是！”

　　……

　　很快，看好顧雷仕途前景的意見就成了主流，大部分人看向顧雷的眼神都是羨慕至極、敬畏至極，很多都帶著明顯討好的意味，連背都弓得更加佝僂了一些，比周圍佝僂的樓房還要卑微。

　　沒有人愿意生來就被鐵沉沉的天空壓著，更沒有人愿意為讓天空飄得更高而把腰壓斷。

　　可是此刻，若有人敢說出一些類似“他不過是一個平民”、“等他活下來再說”之類的嫉恨話語，馬上就會招致周圍人群起而攻之，甚至挨頓毒打。

　　那些騎士團團員的家長們出手最積極，下手也最狠，那點人根本撲騰不出什么浪花來。

　　而感受著周圍突然火熱過頭的氣氛，看著大人小孩都對自己投來卑微討好的目光，顧雷本人，則鎮定自若、面無表情，內心反而有些警惕。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少年得志并不是什么好事，需重點注意！

　　這是杰爾夫寫在《殺手是這樣煉成？》里的話，由于出現得很突兀，像臨時加上去似的，所以顧雷印象很深。

　　趁著圍觀者們還沒鬧出什么別的幺蛾子，顧雷趕緊再次加快腳步，提著仍不情不愿的哈古拉斯，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呼”得啟動，一騎絕塵地駛向本次商業考察的目的地之一————泉盛酒廠。

　　就像要炫耀技術一樣，出租車在狹隘彎折的道路上快速靈活穿梭。

　　而暫時脫離了人群，顧雷強撐的、硬起的心，卻又不免不知第幾次地變得沉重起來。

　　眼前所見之一切，實在太讓他這個小地方來的人感到觸目驚心了。

　　強調上下級壓迫的社會金字塔理論他也聽說過，可他從未像這一分一秒那般，切身地意識到自己已是金字塔某一較高階層的一份子，以及自己正對下層所產生的巨大壓迫。

　　路邊那一棟棟微微佝僂的高樓大廈更多還是心理上的幻象，但道邊一個個彎腰駝背的男女老少，卻皆是貨真價實的。

　　在顧雷看來，那根本就是恐怖小說里才會出現的悲哀人物。

　　他們就像神話傳說中被巨人奴役的矮人，或是封建時代為貴族拉船的纖夫一樣，充滿超現實主義色彩，卻偏偏都活靈活現，是色彩分明的現實。

　　此地別說比之頂區，就是比之鐵衛3號的簡陋設施和它的貧窮市民，他都由衷覺得這里的樓房和居民實在是太過可憐。

　　并且，讓他本能地感到難以接受和痛苦的是，自己竟不知不覺地就成了造成這副恐怖景象的元兇之一。突如其來的罪惡感令他猝不及防！

　　顧雷極力平穩呼吸：

　　不行，我得專心點！不行，現在我沒空管那么多！

　　顧雷煩躁地把視線轉回車內，卻發現心靈依舊得不到片刻喘息。

　　為矯正自己變形的脊椎，司機師傅給自己的安全帶進行過一番改造，如今多出了三道。一道勒著額頭，一道緊緊勒著胸口，一道緊緊勒著腰部。

　　顧雷見此，卻瞬間有種火冒三丈的感覺。

　　他無奈地強行壓抑住自己，只是握緊拳頭在座椅上輕輕捶打一下，后大口喘著氣，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

　　然而，窗外之所見，卻讓他瞬間就渾身戰栗起來，感到更突如其來的心神大震。

　　他居然看到一頭用四足行走、就像沒脖子的長頸鹿一樣、似人非人的可怕怪物。

　　且當他稍稍仔細打量一陣后，更是被嚇得連發絲都全部豎起。

　　那當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男人。

　　但是，一個人，又怎么可能四肢等長、還用四足爬著行走呢？

　　答案是，這個人的雙手都分別綁著一把短拐！

　　看著他用詭異丑陋的四足艱難爬行，特別是看到有一些無知可惡的小孩嬉笑著輪流爬上他彎折的背、一跳一跳地、像騎馬一般地戲弄他，顧雷控制不住地慢慢睜開眼簾，看得目眥欲裂。

　　那個被重力壓得早早畸形的小孩都未有給他帶來這么無法抵擋的強烈沖擊。

　　都說學會用雙足直立行走是人類進化成智人的一個重要標志，是生命的禮贊，那在數萬年后的現代，在贊巴魯克，在這座世界上最繁榮發達的國際性大都市之一，乃至是世界上最智慧文明的城市之一，怎么還會有人被迫像野獸一樣用四肢爬著行走呢？

　　是誰？

　　是誰害的？

　　這一刻，顧雷只覺得眼睛好疼好疼、又要冒出淚來，又要冒出血一樣的淚來。

　　顧雷不由用力捂住眼睛，就像要刻意忘掉什么似地強行合上了眼簾。

　　他現在真有點分不清，他剛剛所見之鮮艷圖像，到底是貪狼的攝像頭傳來的，還是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醫生私下里和伊曼、納斯塔西婭等人皆說過，他或許不是眼睛瞎了，而是不愿再看見什么。

　　但終究，他還是不得不看見什么！

　　他眉心的綠色紋章，又一次悄然閃現，并又一次悄然消失。

　　顧雷很快冷靜下來，呻吟似地低聲說道：

　　“冷靜，我必須要冷靜！”

　　忽然的疼痛不僅提醒了他，在頂區天堂般的繁榮下到底埋藏著多么深刻厚重的黑暗，更提醒了他，面對如此毫無人性的恐怖黑暗，他若不全力以赴、專心致志，那將什么都守護不了。

　　是啊，社會病了，且或許是病入膏肓！

　　但包括他在內，知道這件事又不止他一人。

　　而在那數不知多少萬的知情者中更是不乏位高權重者，可又有幾人能做些什么呢？

　　能給病入做手術的唯有醫生。

　　而能給整個社會做手術的，則唯有救世主。

　　顧雷很清楚的是，自己絕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想成為救世主，更自認為沒成為救世主的能力！

　　他表情冰冷中透著掙扎和恐懼地想到：

　　冷靜，如果我有能力的話，之前也就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了！

　　此時，顧雷緊閉的眼睛仍有些刺痛，卻已然沒有那么難以忍受。

　　他的表情轉而略為有些兇狠：

　　冷靜，你必須要冷靜，如果你不想再次看著其他人也在你眼前被核子之火蒸發，或是變成那個男人一樣半人半獸的悲哀模樣的話，你就絕對要冷靜！

　　最后，顧雷平靜地如是想到：

　　冷靜，專心，不要去做任何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

　　當顧雷把貪狼的腦袋輕輕往后窗掰過去時，頑童們早就無趣地散去，而那個男人則正蜷曲著躺在地上，周身遍布刺眼的小小鞋印。

　　男人就那么收緊軀體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好像再也不想動似地靜靜躺在那里！

　　直到發現一個面相和善的牧師來到那男人身邊蹲下后，顧雷才徹底不再去管他，專心調整心態以應對接下來的繁重行程。

　　臉色稍稍有點蒼白的顧雷罕見地沒注意到，平日里一息也閑不下的哈古拉斯，此分此秒竟是表現出反常的安靜。

　　只見哈古拉斯正回身用十分憂愁的眼神，死死盯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絕望男人，死死盯著他旁邊正和和藹勸說著他什么的善良牧師。

　　牧師黑袍下不小心飄散出的，那極淡極淡的一絲混沌氣息，讓哈古拉斯感到憎惡非常，乃至是少有地齜出尖利的牙齒。

　　又過去數分鐘，“泉盛酒廠”四個大字終于出現在一行人的視野內，出租車在一座高樓前停了下來。

　　由于位于城市邊緣，這座高樓格外矮小，才十幾層。這自然是因為天空也異常低矮，看起來萬分壓抑。

　　下車的時候，司機執意要給顧雷免單，顯然是認出騎士團的“未來副司令”——顧雷。

　　司機張口閉口就是“顧雷大人”，下車時還特意給顧雷在地上墊了塊毛巾，搞得既隆重又滑稽，熱情得顧雷又不禁有點煩躁。

　　下車不久，顧雷還未回過神來，一個大腹便便、正裝革履的云夢中年人便驟然從旁邊沖過來，霍得用一雙胖手用力握緊了顧雷的手。

　　男人對著暈乎乎的顧雷，熱情洋溢地說道：

　　“呦，這一定就是顧雷先生吧，真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啊！哈哈，歡迎您大駕光臨我們泉盛酒廠。”

　　“云夢人里能出現顧兄弟您這樣的人杰，我們其他云夢人也都感到與有榮焉呀！”

　　“哦，哦，幸會！幸會！”

　　按住反應有點過激的貪狼，打量著那張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線的胖臉，顧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便是泉盛酒廠的總經理兼董事長——林道明。

　　他努力裂開嘴角，微微一笑，淡然說道：

　　“呀，是林廠長啊！怎么勞您親自出來迎接？晚輩真是受寵若驚啊！”

　　顧雷也把另一只手覆上去，用雙手回握，笑臉相迎，看起來榮幸之至，內心其實卻有點不以為然。

　　他自己長啥樣，他心里有數。至于其他云夢人到底會不會把他引以為榮，他心里更有數。

　　慢慢進入狀態，顧雷直言道：

　　“林廠長，我來晚了，不好意思呀！路上有點堵。咱們趕緊去你的廠里逛逛吧，可不能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了。”

　　他還有好多廠要逛，可沒多少時間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且這個酒廠在他考察列表里價值最低。

　　林道明也是個人精，看得出顧雷在趕時間，只是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好的，不過，請您再等個幾分鐘啊，還有幾個投資人要來，馬上就到了。”

　　顧雷笑著點點頭：

　　而林道明接著又笑瞇瞇地伸手召來一個長相稚嫩的小男孩。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兒子林宏，今年11歲，快，快，叫哥哥。”

　　“哥哥好！”

　　小男孩走過來后乖巧有禮地鞠躬問候一聲，顧雷也蹲下把雙手搭到他肩膀上，笑著回禮道：

　　“小宏好啊！”

　　小林宏挺直的背讓他心情倍感舒適，心想總算是見到一個正常人了。

　　其實，林道明的脊椎也是健康的，腐蝕他身體的是銅臭而不是命運的重力。只是他剛剛有點卑躬屈膝，顧雷才沒第一時間察覺。

　　接著，顧雷假裝捏了捏林宏的臉，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好一陣，才終于在林宏的小眼睛上找到和其父相似的地方。

　　要不是這對輪廓眼神都有七分相似的小眼睛，顧雷打心眼里以為，林道明怕不是頭上頂了片青青大草原。

　　小林宏一看就要比他爸林道明帥氣得多。

　　嘖嘖嘖，這小男孩的媽媽該有多漂亮，才能抵消他爸爸的基因劣勢呀！

　　顧雷心里一邊打著趣，一邊向往人妻的美麗。

　　而見氣氛不錯，林道明臉不紅心不跳地瞎說道：

　　“顧雷，你可是我家小宏的偶像啊！一聽說你要來，他就吵著鬧著，非要下來親眼看看你。”

　　而林宏盡管心里不爽未能看完心愛的動畫片，亦是笑嘻嘻地回道：

　　“是呀，顧雷哥哥穿紅色裝甲的樣子好帥哦！我們班的同學們都可喜歡你了。”

　　林宏貌似天生就是個商人，撒起謊來眼皮都不眨一下，十分天真可愛。

　　但顧雷的魂眼又豈是那么好迷惑的？不禁就在心里感慨道：

　　臥槽！

　　他楞了楞，忍不住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過，他未感到厭惡，心里大部分倒是覺得有趣，并對此行愈發充滿期待。

　　顧雷一邊想著：

　　崽都這么精明，爸該更不用說，吾此行不虛矣！

　　一邊笑瞇瞇地回道：

　　“是嘛？你一看就是個小機靈鬼呢！”

　　“嘻嘻，謝謝哥哥，哥哥也一看就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那種帥哥。”

　　“呦，這么有眼力勁啊！林廠長，您未來可期、您兒子前程似錦呀！”

　　“哪里？明明主要是顧雷你氣場強。誰都能一眼看出你不一般，是人中龍鳳吶……”

　　……

　　就在幾個大人小孩真假客套間，其他幾個投資人也相繼到來，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幾個云夢人。

　　他們都如是想著：

　　云夢人就是虛偽！

　　見人來齊，林道明不啰嗦，趕緊拉上林宏的手就準備帶大家進場參觀。

　　突然，林道明腳下不禁一頓，不由自主地盯住其中一個投資人猛瞧，頗為失禮。

　　林道明左看右看，總覺得那人該很熟悉，卻偏偏就是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曾在哪見過。

　　那人是個中年薩族人，有著一頭酒紅色的頭發，皮膚白皙、身材壯碩，但貌不驚人，偏偏笑容越看就會覺得越邪異，讓林道明心里直冒寒氣。

　　那人狀似好奇地笑著回望林道明，也不說話。

　　林道明想了想，還是笑著點點頭，轉身帶大家走進寬敞的大樓內。

　　對一個生意人來說，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是很正常的事。

　　在贊巴魯克，頂區為保證環境優美不允許建廠，而底區環境又過分惡劣，是故工廠大多建在上區或下區。而從上區外面的空氣質量就能想象工廠內的環境到底有多惡劣了。

　　酒廠內的空氣簡直是差得一塌糊涂，讓所有人都不由眉頭緊皺。

　　可大家終究還是都忍了下來，連林宏都是一臉堅毅，努力展露出一個小企業家該有的風度。

　　且顧雷還注意到，林宏之所以腰桿挺直，好像是因為衣服內背后有什么在支撐，而不是他家可能居住在頂區。

　　在10樓的酵池，林道明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地給大家介紹泉盛白酒的發酵工藝，并細細講解純糧釀造的酒與用酒精香精調和勾兌的調味酒有何區別。

　　他從口感、成本等一直講到健康和文化，為大家展望起泉盛酒廠在新一輪融資后遠大前景，號召大家趕緊登船給錢、一齊揚帆起航，共同踏入遍地金礦的酒味新大陸。

　　“諸位應該都知道，中產階層最重視的，就是商品的性價比。而我們泉盛酒廠的酒，一直堅持采用古法發酵，無論品質還是價格，在同類酒中都是首屈一指。是故，只要諸位肯大力投資，我們的生產線一經擴建，我廠一定會馬上飛黃騰達，各位也一定會立即跟著賺得盆滿缽滿……”

　　半個小時后，顧雷笑著接過林道明遞過來的林宏的小手，表面上毫不介意地幫著忙不過來的林道明照顧小林宏，心里其實已經感到乏味乃至是發困。

　　聽林道明講了半天，顧雷總算是明白，自己貌似是真看走眼了。

　　雖說無奸不商，但這個林宏除商人該有的奸詐外，看來難得地還有一顆真摯而堅定的企業家之心，想要把泉盛酒廠建立成一個馳名海內外的名牌酒廠。

　　這竟是個真用心在做企業的企業家，而非一個靠講故事、賣情懷騙取融資，收割股民錢包后就跑路的大騙子。

　　然而，問題是，林道明不講故事、不賣情懷、不騙其他人進來接盤，他顧雷又怎跟著掙快錢？

　　今時不同往日，由于戰時緊急狀態以軍省為單位把全國的網絡、樓市、股市等都分成17個區域，資金流通困難，股市的融資一天比一天難。

　　加上戰爭的步伐步步緊逼，股市接下來只會越來越難，很快就會到舉步維艱的地步。

　　如此岌岌可危的經濟走勢，在場的投資人恐怕都知道，已有人不耐煩想給林道明提點幾句，點明一起設局坐莊才是王道。

　　還能發現這么一支有巨大炒作潛力的股票，大家都感到一股意外之喜。

　　奈何，連續幾撥人全被林道明粗暴拒絕了。

　　顧雷見此，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也想找個借口和那些懶得和林道明談夢想的投資人一起離開。

　　他們現在都是投資人，他們的夢想就是掙錢！

　　顧雷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不地道，特別是在看到下區充滿魔幻色彩的悲哀現實后，心中更不忍心。

　　但是，想到再不抓住這僅剩的一點時間他就別想通過股市來撈錢，他又不得不狠下心腸。

　　無論是為給二營的團員做手術，還是增加復仇的勝算，他都必須趕快掙到一大筆錢。

　　偏偏，除股市外，他暫時實在想不到別的掙錢途徑。非此即彼的無情現實正悄然把他逼得越來越冷酷，而他自己猶不自知。

　　林道明兀自不覺，繼續激情四射地演說。

　　這樣的投資人他之前早見過一批又一批，很久前就習以為常了。

　　但作為一個比較傳統的企業家，他仍在期待并相信著，一定會有投資人認同他“貨真價實”的商業理念，和他一起踏踏實實搞生產。

　　這個中年人內心的理想之火，至今依舊在熊熊燃燒，熾熱地激勵著他逆水行舟、乘風破浪。

　　“接下來，我將帶大家參觀我們的流水線，那是整個贊巴魯克目前唯一的一條全自動化生產線。”

　　顧雷總歸是耐住性子，和其他剩下的不多人又跟著林道明來到17樓的生產包裝車間。

　　誒，誰叫大家都是云夢人呢？就當給你捧捧場啦！

　　讓大家大開眼界的是，明明車間內一個人都沒有，卻好似竟比那些工人擠得滿滿當當的工廠還要繁榮。

　　只見寬敞明亮的廠房內，一瓶瓶品質清澈的透明白酒，正順著長長的傳送帶快速前進，微微蕩漾起清澈美麗的酒花，且偶爾才有從敞開的瓶口中溢出幾滴的，既快速又穩當得很。

　　接下來它們就被沿路的全自動機械臂一一擰緊瓶蓋、一一擦干瓶身上溢出的酒漬、一一打上封條……最后再裝箱成盒，不到五分鐘就變成一箱又一箱的精美商品，而不需要哪怕一個工人在場。

　　看著一根根機械臂就像音樂家的指揮棒一樣有節奏、有韻律的準確高效工作，所有投資人這才終于被現代工業的發達技術和獨特美感所打動。

　　大家先是不禁對酒廠的未來充滿無限期待，后又不禁感到無限惋惜。

　　顧雷忍不住想到：

　　如果不是戰爭的話，林先生大概真能成功的吧！

　　這時，那個紅頭發的中年人就也好像一樣終于忍受不住，從后排蠻橫地鉆出來，恰好就站到了顧雷身邊，有些激動地、有些不屑地，又有些動情地，自顧自地說道：

　　“你知道嗎？不像這些呆呆愣愣的機械一樣冰冷無趣，在這條生產線的兩邊，原來有足足50名女工，在這里快樂而忙碌地工作著。這里不僅有著她們充實的工作，更有著她們幸福的生活！”

　　“你好，我叫畢德福-謝苗。”

　　紅頭發的中年人微笑著朝顧雷伸出手。

　　“你好，我叫顧雷。”

　　顧雷強忍內心不適，也伸出手來。

　　這個叫謝苗的男人盡管表情友好，皮膚白皙而有光澤、充滿年輕人該有的活力，但顧雷總感覺自己好像能從其身上嗅到一股老年人獨有的腐敗味道，以及一絲絲令他內心發毛的混沌氣息。

　　顧雷警惕地、若無事地笑著和謝苗握了握手。謝苗微笑著繼續說道：

　　“不知道顧雷先生可否有興趣聽我講一些舊事。”

　　顧雷笑問道：

　　“謝苗先生以前也是這里的員工嗎？”

　　謝苗不答，自顧自地說道：

　　“幾年前，這條生產線還是一條人工生產線，需要足足50名女工才能維持正常運轉。那時和現在這些機器人一樣，也需要有人負責檢查灌酒量和品質，也有人負責擰緊瓶蓋或貼上包裝等等。”

　　“……”

　　“但是，那時和今天這樣機械單調的氛圍不同，廠房里充滿歡聲笑語。年長的女工們喜歡聊些家長里短，而年輕的女工們，則更喜歡討論偶像和潮流。同時，大家技能嫻熟，且兢兢業業，手上功夫不會放慢一點。”

　　“……”

　　“巴福拉大媽用抹布一抹，就能把酒瓶抹得干干凈凈、晶瑩透亮，不留一點污漬酒跡。瑪麗娜小姐一眼就能看出灌酒量是否足夠、有沒有質量問題等等，那眼睛不僅精度不差電子眼多少，還是我這一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珠。那可是一雙罕見的琥珀色眼珠。”

　　“……”

　　“哦，還有可愛的柳德米拉小姐，她的手更簡直就是被像天使吻過一樣，系起彩帶來神速非常，一分鐘能系90個，系出的彩帶又標準又漂亮，像蝴蝶一樣栩栩如生、美麗非凡，是讓泉盛白酒深受顧客青睞的重要原因之一。”

　　漸漸地，就像陷入美好的回憶中一樣，謝苗越說越激動，眼睛越來越亮。

　　而顧雷則越來越感到警惕，覺得謝苗的情緒實在是過分亢奮。

　　最棘手的是，謝苗眼里的混沌氣息也愈來愈濃郁。

　　“大家每天都說說笑笑，把到廠里上班當成回家一樣，都十分熱愛這份工作，希望能一生從事這份平凡卻幸福的工作。然而……”

　　這時，其他人也都已經察覺出了異常，皆悄悄地和謝苗拉開距離，唯有顧雷和林宏不敢妄動。

　　林宏臉色蒼白地握緊顧雷的手，而顧雷則一只手把林宏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則伸進口袋，用通訊器解除了貪狼的戰斗限制。

　　貪狼登時無聲地伏低身姿，兩只電子眼好像也變得更加冰冷了。

　　而哈古拉斯還猶自不覺地在玩弄一個不知從哪里叼來的酒瓶。

　　很快，顧雷就有點戰栗地發現，在那謝苗那激動難耐、悲傷不已的目光中，又有更多的瘋狂和混沌冒出來。

　　“然而沒多久，就在一兩年前，萬惡的人工智能就被那些卑鄙無恥的科學家們悄悄研究出來啦！”

　　謝苗忽地表情兇惡，咬牙切齒，發出唾棄萬分、仇恨萬分的瘋狂控訴：

　　“他們毫無道德底線、禮義廉恥地打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

　　其實，在藍日星系，人工智能一直是不詳乃至邪惡的象征。

　　因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人借著人們對人工智能的不了解和恐懼，作惡多端。

　　那人便是巴格豪斯公爵。

　　為成功復辟帝制，他危言聳聽，威脅那些不愿支持他登基的平民，說要用彼時僅僅是一個概念的人工智能來取代他們，統統奪取他們的工作、將他們全部活活餓死。

　　從此以后，盡管事后證明巴格豪斯所謂的智能全自動機甲，也就是“神圣處刑官”的前身——第一代機甲“神圣衛兵”里實際上依舊有人駕駛，那“成熟的人工智能”就是個彌天大謊，但大眾已下意識地把人工智能和“返帝運動”這樣的邪惡事情掛上了鉤。

　　加上后來成功復辟帝制的弗朗西斯一世的兒子，弗朗西斯二世，也老是用人工智能來威脅移民地的工人，說不給他拼命干活就要人工智能取代他們，日月恐嚇剝削，讓大家亡命地吐血工作。

　　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人工智能在新經濟圈，也就是從第一小行星帶到第二小行星帶的大多數普通民眾眼里，還等同于民主的敵人。

　　誰要發展人工智能就是要復辟帝制，將受千夫所指！

　　是故，有一種說法是，今天的高級人工智能技術實際上并非是開發機械戰獸的副產品，反過來才是。

　　許多贊巴魯克的民眾深信，卡繆拉共和國的一些研究機構正是用研究機械戰獸做幌子，欲開發高級人工智能，并真取得了動搖世界根基的、既可怕又無恥的成就。

　　“由于有邪惡卑鄙的全自動化機械臂競爭，女工們只得不要命地工作。她們沒日沒夜的干活，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越來越短。從5分鐘到3分鐘再到不超過1分鐘，有人甚至因此被憋壞了膀胱。”

　　“……”

　　“于是，她們終于不得不把她們健康的肢體活生生切下來或摘除，換上了機械的義肢。好多年輕的女工不得不含淚把她們潔白無瑕的手臂換成了奇形怪狀的機械臂，瑪麗娜小姐那寶石一樣的琥珀色眼睛也被換成黯淡無光的惡心電子眼。巴福拉大媽更是因年紀太大而永遠地留在了手術臺上。”

　　“……”

　　“但即使如此，他們的老板，也就是你那惡毒的父親——林道明，還是殘忍地把她們開除了，一個不留。”

　　謝苗說著說著，就用猙獰的目光瞪向林宏。

　　林宏被嚇得瑟瑟發抖，緊緊躲到顧雷身后。

　　這時，其他人早都躲得遠遠，唯有林道明不得不邁著打顫的腿勇敢地走了過來。

　　林道明勉強靠近站住，一邊用手帕抹著臉上的不停冒出的冷汗，一邊顫巍巍地強辯道：

　　“我，我也是沒辦法的呀！”

　　“……”

　　“一個女工我每月最少要支付給她們2000賈比，50個女工1年就是120萬賈比，每瓶酒的成本高達116賈比。而在其它移民衛星，我的那些老對手有的比我還早就開始采用全自動化生產線！”

　　“……”

　　“他只要13臺機器就能干六七十個人的活，且只要一次性投入300萬賈比就行，每瓶酒的成本最后折算下來只要75賈比。而我們卻是150賈比，是他們的兩倍。”

　　“……”

　　“如果我不趕緊升級生產線，我們根本干不過他們啊！他們那時一瓶酒的賣價才110賈比，比我們的成本都低！”

　　林道明瞇成一條線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盡是哀求的神色，既是在哀求顧雷保護他的兒子，亦是在哀求謝苗手下留情。

　　他隱隱有點想起謝苗是誰，內心完全無法相信，感到震驚無比。

　　而謝苗也沒有絲毫放過他的想法，不依不饒地指責道：

　　“那你就可以把她們毫不留情地統統開除嘛？”

　　林道明強笑著說道：

　　“我給她們補償了呀！每個人都有足足3萬賈比，比她們干一年的收入還多。”

　　不想，謝苗登時就變得更加憤怒，咆哮著怒斥道：

　　“才3萬！3萬夠多久？她們換上機械義肢后每年的藥費都要1萬多！還有些人因為長久在你們這復雜的微生物富集環境里工作，已患上無法治愈的微生物異常綜合癥。你那區區3萬對她們有什么用！”

　　“……”

　　“而且，好多人都早在你手下干了足足七八年乃至十幾年。他們每天都在這通宵達旦地生產包裝白酒，他們除了生產包裝白酒外什么都不會。你讓什么都不會的她們拿著區區3萬出去自謀生路，這和讓她們去死有什么區別！”

　　林道明的胖臉上滿是冷汗，似哭似笑地哀求道：

　　“可留下我也養不起她們呀！最后大家一樣是個死，頂多就我跟著她們一起死罷了。我真也是沒辦法呀！市場就是這么殘酷！”

　　謝苗聞言，表情貌似稍稍平靜了點，但眼神反而更加冰冷徹骨、幽深無比。

　　“那柳德米拉小姐的事，你又怎么說？”

　　林道明瞬間臉色大變，驚駭欲絕地確認道：

　　“你，你，你真是柳德米拉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