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一番大戰后氣血本就翻涌難平。

　　此刻，顧雷必須要極其努力，才能強壓下內心極度的不適與極度的憤怒，避免釀成外交糾紛。

　　畢竟是國會的人，之前未到此離島時，他也難免下意識地美化國會，暗暗為國會開脫，接受國會把離島“帝心”描述成“類似大使館”的一塊區域。

　　但來到“帝心”后，先是被帝國偵察機用尾氣甩了，現在明明是卡繆拉人要進入自己的國土，卻居然要受帝國人刁難，領一張這樣像護照一樣的臨時電子身份卡，他才不得不完全接受了那個不堪的現實。

　　那就是，離島“帝心”哪是什么帝國駐卡繆拉共和國的大使館啊？

　　那些掛著“帝國平安有限公司”標牌的保安根本就是帝國的正規軍士兵，他們領頭軍官身上的煞氣比之日耳曼侯爵手下由最精銳正規軍組成的教導團都不遜多少。

　　而且，帝國政府還在這里建立起包括出入境管理處在內的完善行政機構。

　　是故，“帝心”根本不是什么大使館，連租界這樣的遮羞布都沒，完全就是帝國在卡繆拉境內強占的一塊飛地！

　　思及至此，顧雷的額頭瞬間青筋暴起，連眼縫里都好似透出了洶涌的火光。

　　他不由怒火中燒地想到：

　　這和喪權辱國到底有什么區別！？而我們幾十億堂堂卡繆拉男兒，難道就只能這么眼睜睜地看著！

　　……

　　“孩子們，你們知道我們的祖國為什么要叫卡繆拉共和國嗎？”

　　“不知道！”……

　　“哈哈，不錯，不知為不知，那讓老師來告訴你們好不好啊？”

　　“好！”……

　　“那是因為，‘卡繆拉’在古勒爾大陸通用語中有我們的意思，而‘卡繆拉共和國’，正是‘我們的共和國’的意思。”

　　“哦！”……

　　“也就是說，卡繆拉共和國是屬于我們的國家，是大家共同的家園，是需要大家共同關愛維護的美好家鄉！”

　　……

　　顧雷額頭青筋冒起、手指微微顫抖，極度不情愿地從那個傲慢的帝國官員手里接過讓他屈辱不堪的電子身份卡。

　　而注意到顧雷異樣的表情，阿畢列則總算是勉強認可了顧雷。

　　在他看來，一個心懷祖國的人，道德再敗壞，也該有個底線吧！

　　接著，顧雷跟著阿畢列他們進入圍墻內，有些疲憊恍惚地來到餐廳包房。

　　在包房內，阿畢列也沒多說什么，直接就給了顧雷一張銀行卡。

　　顧雷這時只能憑本能地愣愣道：

　　“阿畢列少爺，您這是？”

　　阿畢列則愈發直爽地說道：

　　“對不起，顧雷，之前的確是我孟浪了！居然沒事先好好調查求證過，就光憑臆想下達了那樣嚴厲的錯誤命令，給你和你的兄弟造成了那么嚴重的傷害。所以，這是我的一份心意，就當做是我對你和你兄弟的一點補償吧！”

　　顧雷下意識地搖搖頭：

　　“哪里？我和小石頭其實都傷得不算嚴重，事情也沒什么好再提的。”

　　阿畢列指著滿滿一大桌的各色菜品笑道：

　　“但我心里總歸是過意不去。因此，今天這桌好酒好菜，還有這里面的30萬賈比，希望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

　　如此，不單顧雷，連列昂尼德都是一臉震驚。

　　30萬在今天到底是一個什么概念？

　　當今之世，一輛入門級的豪車也才10萬賈比出頭啊！

　　而光一輛入門級豪車就已是許多青年乃至是中年人的理想，需要埋頭苦干多年乃至十幾年才有些許可能實現。

　　并且，現實是，超過60%的人一生都沒法擁有一輛哪怕僅僅是二手的入門級豪車，光豪車異常沉重的養護費用就讓他們望而卻步。

　　而這樣昂貴的禮物，阿畢列居然一揮手就隨隨便便地送出三輛，也無怪顧雷會感到吃驚不已。

　　他雖細究起來也是身家上千萬的富豪，可貪狼一是固定資產，二還是單位分配的，算是公務用機械戰獸，他只有使用權沒財產權。

　　他的流動資產其實現在也才20萬左右，又偏偏是第一分團的集體財產，照樣不是他個人的財產。

　　所以，顧雷表面看著光鮮，內里實際上依舊窮得叮當響，這一下就再次感受到那種被人拿厚厚鈔票摑臉的感覺，腦袋瓜又有點“嗡嗡”的。

　　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知道是立威揚名、吸引投資的策略初見成效，而阿畢列正是那個聞風而動的投資人。

　　并且，他還注意到了更震撼、也更重要的地方。

　　那就是，阿畢列在把那張存有30萬巨款的銀行卡推過來時，表情真就平靜至極，眼里竟完全沒一點點波瀾。

　　這讓他內心在喜悅籌款額或已達成一半的同時，又本能地感到抗拒。

　　他不禁在心里再三確認道：

　　沒錯的，心網讓我可以像調取監控錄像一樣地回放所見影像！

　　沒錯的，他剛剛真是連一丁丁點的不舍情緒都沒！

　　沒錯的，30萬于他，只是九牛一毛！

　　在無可反駁的鐵一般事實前，顧雷原微微昂起的頭瞬間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彎曲下去，渾身下意識地僵硬起來，連飯桌下搭在雙膝上的手，都緊張地悄然握緊。

　　阿畢列身為星系最頂級權貴所擁有的無窮財富讓他震驚無比，不禁更加感覺阿畢列光輝無比、光彩刺眼，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自慚形穢的自卑感。

　　他不由回顧起自己的過往，想要找出一些能讓自己顯得不那么沒價值的事來，特別是在自己擅長的武科專業上，卻越列舉越對比，就越覺得自己相比對方實在太渺小。

　　世人皆知，阿穆里大公爵有個在武科上有超凡天賦的兒子，半年入強骨、三年入射心，前不久還剛剛帶兵剿滅臭名昭著的“星鯊海賊團”、越級斬殺了實力達到化焰境的海賊頭子，驚動全世界貴族圈。

　　即使在同齡的龍人里，阿畢列也是首屈一指、舉世無雙的天驕！

　　而自己和他相比，簡直卑微得就猶如一顆沙粒，一照面就被對方輕易繳了士兵的生命——武器。

　　想到這，顧雷的背馬上就愈發佝僂，渾身也愈發僵硬起來，愈發地感到無地自容。

　　須臾間，不管是他的抗拒、競爭，還是驕傲，都瞬間被阿畢列天生的無比高貴和無比強大統統碾碎。

　　而阿畢列注意到后則先是一言不發，繼續給顧雷時間消化。

　　這種反應他早司空見慣，內心波瀾不驚，按理不會有任何看不起或驕傲的情緒。

　　說實話，現在的顧雷哪怕是讓阿畢列產生忌憚或競爭念頭的資格都沒！

　　不過，下一秒，阿畢列卻又突然微微皺起眉頭，原暖陽一樣溫和的目光瞬間就變得隱隱有點暴虐和危險。

　　他徒然反應過來，這種貌似羞恥的不堪反應是本不該出現在顧雷身上的。

　　一般來說，唯有對他有斗爭之心的人才有。

　　而那樣的人通常是貴族，其他猿人一遇到他通常就直接徹底臣服了。

　　因此，阿畢列不禁愈想愈怒：

　　是我懷柔過頭了嗎？真是條吞了骨頭就忘記主人的惡犬，一個天生卑賤的雜種！

　　才一眨眼功夫，他心中好不容易對顧雷堆積起的好感，竟轉眼就消散個七七八八。

　　并且，再幾秒，他內心更是瞬間怒到極點。

　　只見沒幾秒，顧雷的背就復又筆挺起來，表情也轉眼變得淡定，散發出一種由內而外的從容。

　　常言道，無欲則剛。

　　對于一個心中把小我放得很低的人來說，生死都可輕易看淡，更別說是區區個人榮辱。

　　顧雷如今雙肩所扛之如山重擔，雖確常常壓得他全身骨頭都要粉碎，可又何嘗不是促使他不斷拼搏進取、挑戰自我、超越極限的強大動力源泉。

　　每一次粉碎后的治愈和重生，每一次感到快承受不住時的堅持，都會讓他悄然強大一分，漸漸鑄就出他堅硬強大遠超同齡人的心魄。

　　責任和使命能讓人超越生死，也比生死更能歷練一個人！

　　何況，顧雷才清晰意識到國家不僅內憂重重，外敵亦在背地里磨刀霍霍，早就在暗暗蠶食祖國的領土。

　　他內心自然更是近乎本能地把小我進一步放低，放到已難以再低的位置。

　　只可惜，他這種超然心境產生的心如止水，在外表平和無比、內心驕傲無比、現正一天比一天暴虐的阿畢列看來，卻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大不敬。

　　區區猿人，何敢對我有張牙舞爪之心？

　　此刻，阿畢列眉頭放松下來的另一面，卻是飯桌下的雙手幾乎氣得要把自己的雙膝捏碎。

　　所謂伴君如伴虎，他雙眼風平浪靜、冰冷至極地想到：

　　哼，敢對我有齜牙咧嘴之意，有德也遲早墮落成無德，該殺！

　　而顧雷并未發現阿畢列和他一樣技藝深厚的偽裝。

　　他成功控制自己的外表平靜下來后，內心卻反而是變得愈發復雜起來。

　　想到數十億普通民眾夢寐以求、視之為價值理想的財富，對阿畢列這樣的頂級權貴來說卻唾手可得，簡直不屑一顧，他又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這個社會所存在的、天差地別的貧富差距。

　　最后，顧雷不禁心情極度復雜糾結地在心底感嘆道：

　　無怪有人寧愿跪舔侍奉權貴，卻不愿和貧者平等合作！貧者自己果腹都難，又何況是支持別人致富或追求夢想？

　　就在坐在主位的阿畢列努力控制內心暴虐和坐在阿畢列右手邊的顧雷努力消化內心感慨的時候。

　　坐在阿畢列左手邊的列昂尼德則依舊震驚于：

　　什么，30萬賈比？原來不是說才10萬賈比的嘛！什么時候改的？我，我怎么不知道！難，難道……

　　列昂尼德除獅心騎士團一營營長外其實還是那不勒斯家的家仆，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跟隨阿畢列，如影隨形地伺候他的衣食住行，跟著一起登錄海盜船、深入敵穴。

　　阿畢列能殺死“星鯊海賊團”的團長少不了他一份帶血的功勞，要給顧雷補償的事情他也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張可以不用設置密碼的銀行卡就是他經手辦理的，并按理說，阿畢列要提高給顧雷的補償，或者說獎賞，應該也還要會通過他這個貼身貼心的忠仆，至少現在會給勞苦功高的他一兩句短短的說明。

　　可直到方才他領命帶人來接顧雷為止，阿畢列明顯都未改變主意，只是想給10萬賈比就得了，現在也仍無分毫會額外說明的意思。

　　那么，阿畢列是什么時候改變主意的？又是為什么改變主意？再又為什么現在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答案，已呼之欲出！

　　列昂尼德的心臟瞬間就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壓迫感，令他感到呼吸困難。

　　他的臉先是被阿畢列沒提前打招呼的“壕”言狀語嚇得一白，后又徒然一青。

　　他比顧雷更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也更知道獅子為什么才是百獸之王。

　　處在社會上層的人不僅越往上就越有合作價值，也生來就必須比下層更懂得合作，更知道怎么在合作中獲取最大收益。

　　上層如果不懂得團結一心，并學會挑選拉攏真正有合作價值的中下層，是隨時可能被中下層聯合掀翻的。

　　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處在社會金字塔上層的人必然對處在社會金字塔下層的人有一個壓迫的力，而下層也必然對上層有一個反抗的力，即所謂的“有壓迫就必有反抗”。

　　只要有階級之分，有形無形的階級斗爭就無處不在、時刻不歇！

　　且誰叫處在社會上層的人往往是少數呢？

　　用利益凝聚共識和力量，展開廣泛合作、建立堅固聯盟，對上層來說比下層更生死攸關。

　　至于該如何在擠得密密麻麻、不乏巧言令色者的趨炎附勢之徒中甄選出真正有價值的手下，上層人可不只有對比排除之類的、被動還容易受騙上當的土方法。

　　其中，主動把手伸到下面，建立起嚴苛卻分明的賞罰體系，刺激下屬，驅使他們像蠱蟲一樣兇狠地亡命互斗，再恩威并施地收勝者強者為己用，才是阿穆里大公爵最鐘愛的、也是阿畢列傳承自其父的御下之道，是為“霸者之道”，又可稱之為“蠱道”。

　　因此，列昂尼德深知，阿畢列未通知自己已提高獎勵金額，根本就不是時間上來不及，而是在釋放一個明確而強烈的信息，那即是：

　　你價值太低，我已起意廢棄，你自己看著辦！

　　想到這，列昂尼德發青的臉又徒然一灰，并越來越蒼白灰敗，無法控制。

　　說來，阿畢列在他身上也投入了不算少，各種大大小小的賞賜加起來也有20萬賈比。

　　而一般人常常有一種思維慣性，那就是在一件事物或一個人上投入得的成本越高，那就會越舍不得放棄。

　　但阿畢列這樣處在社會金字塔最頂級的人卻難。

　　因為他們所擁有的財富資源實在是太多了！

　　別看他今天在顧雷身上投入30萬賈比看起來很多，可別說30萬賈比，就算100萬賈比對阿畢列來說依舊是九牛一毛，若被投資者沒價值就該斷然舍棄。

　　到時，光列昂尼德之前為上位而結下的那些梁子仇怨，就會讓他萬劫不復、死得凄慘無比。

　　一邊猜測著自己可能的結局，列昂尼德的心一邊止不住地顫抖，并持續下沉。

　　……

　　難……難……難道，難道是我的失敗把顧雷襯托得太厲害了。

　　……

　　那……那么，我現在在少爺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不，我還有地位嘛！

　　……

　　可惡——，你們這些無恥的關系戶，你們一個個地，一次次地，不停踩踏愚弄我的尊嚴，先是何扇奪走本該屬于我的副團長之位，后連顧雷這么一個小東西，也敢這么不給我面子，讓我在少爺面前顏面盡失。

　　……

　　可惡——，該死——，該死，你們都該死——

　　……

　　直到這時，列昂尼德才真正恨透了顧雷。

　　從他深深埋著的頭側面射出的，是仇恨至極、惡毒至極的余光。

　　盡管列昂尼德還有很多理由可以安慰自己。

　　他也知道，阿畢列給顧雷錢不止是為拉攏，還有真心道歉的意思，不能全代表看好。

　　他也知道，顧雷和阿畢列看好的所有年輕人都不一樣，除個人實力外還有著對阿畢列來說最特殊且最無可替代的重要價值。

　　他也知道，阿畢列給顧雷的錢已經超過包括他在內其他全部被阿畢列賞識的人。

　　沒錯，阿畢列并不只對顧雷一個人這么慷慨大方，得到接近顧雷賞賜的人其實不少。

　　阿畢列所擁有的財富，或者說星系上層的權貴們所擁有的滔天財富，仍遠超顧雷的認知。

　　但列昂尼德依舊心如死灰，并充滿了不甘和怨恨。

　　憑借兩年來對阿畢列的認識，他直覺地準確預感到，自己恐怕真已瀕臨被阿畢列放棄。

　　阿畢列和他父親很像，都是那種不喜歡隱藏自己想法、故弄玄虛的領導者。他們都既和煦又嚴酷，對忠心的強者慷慨大方、對無用的弱者冷酷無情。

　　覺得沒用的東西只會被他們當成飼料，但養蠱的養料和激素。

　　在阿穆里大公爵看來，養蠱的方法雖然極原始殘酷，但極便捷高效，內里浸透著許多極深刻的道理。

　　就比如哲學上的，實戰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再不如戰爭學上的，戰爭是最殘酷、卻也最能激發生命潛力的手段。

　　……

　　最主要的是，在阿穆里父子眼里：

　　貌似極原始殘酷的養蠱過程中，實際上涵蓋了管理學在控制下屬、挑選下屬、培養下屬三個方面內的諸多重要知識，是集管理學智慧之大成的產物，是從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沉淀出的，進化史遺留下來的“圣遺物”。

　　養蠱之道有如下三個主要好處：

　　一來，它能讓圈養的蠱蟲疲于互斗，無心上噬其主，解決了有才者往往桀驁不馴、甚至天生反骨的問題。

　　二來，它能淘汰華而不實的偽才，用實戰選出真正的最強蠱蟲，還解決了管理者挑選人才難的問題。

　　三來，它能促進蠱蟲自身能力的進一步強化乃至蛻變進化，選出的其實是比原最強蠱蟲更強的超級蠱蟲，又解決了培養人才難的問題。

　　因此，二人覺得，其最早可追溯到基因誕生的極原始，反是其可靠性極久經考驗的最好證明。

　　而其極度的殘酷性，則是其為何高效可靠、久經考驗的奧秘之所在。

　　那是能使物質進化成生命、讓智人超脫萬物、令人類不斷進化、為現代人類的統治地位戴冠加冕的殘酷力量！

　　好似沒注意到列昂尼德的異常，終于平靜下來的阿畢列，對著同樣終于平靜下來的顧雷，意味深長地徐徐說道：

　　“希望我們能盡快盡釋前嫌，畢竟……你我，其實有著相同一個需要守護的人。一個必須要我們抱著舍棄世界的決心，才能守護的人！”

　　顧雷聞言一愣，若有所思，愈發得沉默。

　　而阿畢列則盡量溫和地又說了一些類似的話。

　　于是，思前想后，顧雷還是默默地收下眼前那個高達30萬賈比、包藏禍心的燙手山芋。

　　阿畢列這才沒再說很多。

　　他也怕多說多錯，提前暴露。

　　無論如何，現在他都得盡力包容顧雷隱藏的叛逆，乃至是在事成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

　　接下來，阿畢列僅僅簡單說了幾句，大意就是自己雖很對不起他，但還是很希望他能從中撮合，幫助自己完全獲得伊曼的諒解。

　　畢竟，他和他的小姐——伊曼是真心相愛的，不該被既殘酷又無聊的政治斗爭割裂。

　　然后，他不管，也聽不到顧雷內心狂翻白眼的吐槽：

　　你愛她關我屁事？我只知道你們不合適！

　　阿畢列彬彬有禮地起身告辭。

　　阿畢列要走，顧雷自然要送。

　　阿畢列這次來私會顧雷，本就需要隱蔽，沒想到陣仗鬧得這么大，如今實不宜久留。

　　又客套兩句，阿畢列他們幾人就迅速離開“帝心”。

　　只是，相比進城時，出城時不僅其他六個普通團員不見蹤影，連列昂尼德也把頭埋得比進城時更低。

　　有眼尖的人還發現，列昂尼德不僅臉色慘白無人色、額頭滿是冷汗，顫抖的手指還正止不住地往下滴血。

　　而無論列昂尼德還是阿畢列都想不到的是，顧雷可對叛變成為阿畢列的心腹一點興趣也無，連作為一條萬不得已時的后路都不愿意。

　　阿畢列的勢力能量是遠超顧雷預計，但顧雷的反叛之心，亦遠超阿畢列的預計。

　　哼，慢走不送！

　　顧雷冷哼一聲回到包廂內，又掏出銀行卡默默把玩著，心里其實沉甸甸的。

　　即使他立威揚名本就是為謀取利益，并也預料到連敵人都可能會選擇用利益來拉攏腐蝕自己，但這利益實在是來得太快太突然，也太燙手了點。

　　首先，他作為國會派的一員，收下總統派大公子的錢，無論是什么原因，那都是原則性的大錯誤，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其次，不管出于公心抑或私心，他也本就不愿幫助阿畢列和伊曼重歸于好。

　　但是，顧雷仍覺得自己有必要收下這些錢。

　　阿畢列剛才話里行間透出的種種暗示，什么“對家臣來說主家才是一切”，什么“主家對家臣來說應高于一切”，什么“必要時連世界都該為主家而舍棄，更別說是區區國會”……等等，這些都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阿畢列這些話給他的感覺是，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滅頂之災正悄然逼近伊曼、逼近女武神騎士團一樣，而阿畢列或連保護自己深愛的女人都非常困難。

　　因此，顧雷不得不收下阿畢列的示好來贏得其信任，好在關鍵時提前得到警示。

　　伊曼幸好終究是把給阿畢列拉黑了！

　　沉思良久，顧雷依舊眉頭緊皺：

　　到底將是什么樣的災難？怎么會連總統派的大公子都感到那么害怕？他還能有誰好怕的！

　　顧雷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的是，小小一個女武神騎士團第一分團，實際上已吸引到位極卡繆拉共和國權力巔峰的人物——大總統阿穆里的冰冷注視。

　　那空前無情的鋼鐵意志正就像審判之錘一樣懸掛在他們頭上，隨時會破空降下，將大地和顧雷所珍視之一切俱碾為血沫。

　　而顧雷暫時想不到答案，也暫時沒那么多時間去鉆牛角尖。

　　“果然啊，還是上面的人有錢，給個幾十萬跟玩似地！”

　　他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胡吃海塞一通，然后便四平八仰地在阿畢列給定好的房間里美美睡上一覺。

　　這旅館房費不低，要200賈比一個小時、一天最少3000賈比，比黑店還黑。

　　之所以如此，卻是因為這旅店也隸屬帝國平安有限公司旗下，是帝國官方開的，有化焰境高級軍官坐鎮。

　　而化焰境的高手已經能徹底掌控電磁力，抬手間就可令山崩地裂，更有甚者，能讓江河改道！

　　“帝心”外的那兩重環形山便是幾個化焰境的軍官聯手搞出來的。

　　半個小時后，鬧鐘準時響起。

　　“干飯的號角已經吹響！干飯的號角已經吹響！年輕的打工人啊，快起床遠離墮落的噩夢，去成為食堂大媽的噩夢吧！干飯的……”

　　顧雷豁地一下睜開雙眼，毫無半點拖泥帶水。

　　僥幸從鐵衛1號生還后，他就像上緊發條的機械一樣，每天只睡6個小時、無特殊情況絕不晚睡晚起。無論晚上的大覺還是中午小眠，現在的他都絕不多睡一秒，仿佛每多睡一秒都是罪惡一樣。

　　甚至，若不是人不睡覺不行，他根本就不樂意睡覺。畢竟還有那么多事要做。

　　他一邊穿上黑色的特戰服外套，一邊平靜地說道：

　　“小雷，別叫了！”

　　“小雷”是安妮給自己通訊器里的智能軟件取的昵稱，還是在兩人確定關系后改的。

　　而他現在用的正依舊是安妮的通訊器。

　　那個即使再怎么用貼膜保護美化，也掩飾不住它上面斑駁傷痕的破舊通訊器。

　　然而，鬧鐘依舊在吵鬧，顧雷一愣才反應過來。

　　“貪狼，別叫了！”

　　他忘了，由于擔心底區的強輻射損壞通訊器，他早把通訊器關了，轉而使用貪狼來計時。

　　貪狼內置的人工智能作為一個高級人工智能，又怎能沒有鬧鐘、備忘錄、緊急通訊等基本功能。

　　甚至，如果顧雷路費不夠或被偷了，它還會代替顧雷出去打工掙錢。

　　“嘖嘖嘖，小石頭你真牛逼，連人工智能都會調教！哈哈，我的小狼崽，你也很牛逼、很成熟啊！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之良伴呀！”

　　鬧鐘馬上就停止吵鬧，而顧雷也穿好外套、系好鞋帶。

　　“貪狼，我們走！”

　　顧雷起身走出房門，黑色的高幫軍用皮鞋有力地踏在木制地板上，發出剛硬而堅定的腳步聲。

　　接著，他先在離島中心到處逛了逛，想給自己買個類似馬鞍的東西。

　　長時間用龍氣強化保護自己的“雄性特征”，是一件必要卻辛苦的事情。

　　只可惜，這里是底區，沒那樣的奢侈品專賣店，帝國平安開的他又不愿意去。

　　機械戰獸是高維武器里的豪華武器，是奢侈品里的奢侈品。

　　那它的任何配套產品，哪怕只是用來擦拭電子眼的一塊眼鏡布，自然也都是奢侈品，價格可高到上千賈比，特別是那些坑爹的明星聯名款。

　　于是，顧雷只能一邊摸著貪狼冰涼的腦袋，一邊無奈地嘆息道：

　　“誒，好羨慕伊曼她們啊！她們可沒我這苦惱。”

　　貴族們從軍時雖然也可能選擇強襲裝甲兵、狙擊裝甲兵、醫療裝甲兵等普通兵種，但大多貴族選擇成為的，一般都是一個基本唯有貴族才能成為專門兵種——裝甲兵指揮官，又叫全能裝甲兵，或飛天裝甲兵。

　　那么既然叫全能裝甲兵、飛天裝甲兵，需要在必要時能及時趕到戰場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或任何一個戰場，他們的裝甲不用說也得會飛。

　　因此，不單是白雷、赤凰，和阿畢列的烈陽獅王那種，明顯就會飛的，連納斯塔西婭那看起來和飛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死亡玫瑰，都其實是會飛的。

　　且那些高級戰獸還都飛得又快又穩，可不會像貪狼那樣出現“鐵板炒蛋”之類的非正常交通事故，真是羨煞顧雷。

　　接下來，顧雷只能往外走。

　　而在走動的過程中，他又發現了一個初覺有趣、后細思恐極的怪異現象。

　　那就是，他越從城市中心往外環走，他就會遇到越多的胖子。

　　特別是在城市中心和城市外環間的中環，他發現入目竟全是圓滾滾的胖子，還算寬敞的街道被擠得滿滿當當。

　　而這，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中環的人生活更富足。

　　反之，這只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生活相當貧困。

　　若非怎么攢錢都買不起昂貴的龍食，他們又怎會淪落到只剩用大量糖和脂肪來緩解極度的精神苦痛一途。

　　他們那饑渴的、痛苦的、瀕臨瘋狂的眼神，和他們那臃腫富態的身軀形成了鮮明而震撼的對比。

　　可以說，他們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突然，一個原坐在墻角的胖子軟軟倒地，倒在了顧雷腳前。

　　從貪狼傳來的熱成像上看，那人身上的熱輻射正在漸漸冷卻，心跳也顯示為零。

　　顧雷靜立一會，彎腰從那胖子已經有點冰涼的指尖上取下一張褶皺的銀色錫紙，撿了起來。

　　只是拿到鼻頭輕輕嗅了一下，他就聞到了那股既熟悉又讓他深惡痛絕地味道，那是雪罌粟獨有的味道。

　　不過，相比這種味道本身，他更在意的，卻是哪張錫紙上的奇怪紋路。

　　那是一種類似云霧的白色紋路，印在銀色的錫紙上極不明顯。

　　同時，這也是一種極不明顯的云夢元素。

　　顧雷默默沉思一陣，跨過那胖子快徹底冷下去的肥胖身體，繼續往圍墻的方向走，往外走。

　　而他身邊的胖子，也越來越少、越來越瘦。

　　終于，他來到離島邊緣圍墻下的一片棚戶區。

　　而他身邊，也終于再看不見任何一個胖子，反都是瘦子。

　　并且，不用他們那比胖子們還饑渴、還痛苦、還渾濁黯淡的眼神，僅僅從他們那骷髏一樣的身材就能看出，他們離死亡，或只一步之遙。

　　等到某個臨界時刻，中環的胖子們就會像被針扎破的氣球般，迅速干癟收縮，變成外環的瘦子。

　　然后再到另一個臨界時刻，他們如果舍得走進顧雷眼前這家煞氣沖天的酒館，花最后家當買下一大捆炸藥，那他們就會成為“自爆狂鬼”。

　　如果不舍得，那他們，大概率就會成為“養料”。

　　顧雷靜靜看在眼前那個跪在他腳前的枯瘦男人，靜靜看著他滿是哀求的既害怕又可憐眼神，靜靜看著他皮貼著骨頭的身體和那還沒掃帚把子粗的極細腰部，內心顫抖不已。

　　但是，顧雷還是強行忍住了把口袋里龍食干糧遞過去的沖動，冷漠地繞過去，走進了酒館。

　　沒用的，他用手收下來會被搶走，用嘴吞進去還會被撕掉下巴。

　　至于吞到肚子里，那就更糟糕了。

　　大白天的，“霸霸”酒館里卻喧囂震天。

　　數十個惡漢正在吹牛喝酒、逞兇斗狠，乃至是用刀子兇猛互扎，竟是在玩真的。

　　能常駐這里的，都是連“自爆狂鬼”也視之為惡魔的家伙，黑夜才是他們的工作時間。

　　而此刻正是他們的娛樂時間！

　　赤紅的匕首一次次地從刺入堅硬隆起的小麥色皮膚，瞬間響起“滋滋”的燒灼聲、蒸騰起氤氳血霧，又一次次地抽出再插入。

　　兩個兇神惡煞一般的大漢正渾身是血地在酒吧一角，亡命互斗，就好像唯有用匕首把對方和自己的血都放光，才能盡泄胸中的煩躁、狂意和兇戾一般。

　　旁邊的人自然都高聲叫好、瘋狂起哄，或遠遠地敬上一大杯浮著厚厚酒花的啤酒，暢快地一口飲下。

　　這時，一聲俏皮中帶著惡意的電子音突然從門禁中響起：

　　“各位大壞蛋們，又有一個小蠢蛋進來嘍，大家一起來熱烈地歡迎他吧！”

　　于是，不止是其他人，就連那兩個激斗正酣的人，也迅速停下，喘息幾口、互瞪一眼，慢慢地一起轉過頭。

　　畢竟，更有意思的娛樂項目，出現了！

　　所有惡漢的眼睛都瞬間飽含惡意，露出像臨死前還要折磨獵物的惡貓一般殘酷的目光，齊齊轉頭，一邊愈發猙獰地笑著，一邊緊緊盯著那只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小黑鼠。

　　常在這間酒吧混跡的“惡魔”們都知道，門口的電子探頭會根據進入者的年齡、穿著、隨身武器等尋常因素，自動把人分為四個等級。

　　最高的是像顧雷初來底區時遇到的那一黑一白、兩個地獄巴士承包商一樣的，叫“惡貫滿盈”。

　　他們不僅實力高超，把血液和罪惡浸透到靈魂深處，還毫無道德底線，不，連做“妖魔”的底線都沒，是哪怕他們這些“妖魔”也不想在野外遇到的超級大壞蛋。

　　而接下來，就是像他們這樣的，綜合實力超過普通人不少卻比不過超級大壞蛋的“大壞蛋”們。

　　他們都是實力超過強骨境七階卻沒到射心境的半進化者，雖不能說惡貫滿盈，但也殺人如麻，有資格和底氣在這離島的外環中環橫著走。

　　再再接下來，就到了包括“自爆狂鬼”在內的各種雜魚，也就會點偷雞摸狗、同歸于盡之類的等閑手段。

　　大壞蛋們對他們都是相當不屑一顧的。

　　那些雜魚被這里的老板，也就是那個正赤裸上半身在擦拭酒杯、渾身光頭都紋滿紋身、實力達射心九階的中年惡漢，親昵地稱之為，一群“小壞蛋”。

　　而直到這三種人后，才是最后一個等級，正是被他們認為啥也不是的“小蠢蛋”。

　　一般是誤入此地的一般民眾。抑或，就是來買炸藥想成為“自爆狂鬼”的人。

　　對雙方都有點不幸的是，因為年紀比較輕，加上一身特戰服，顧雷顯然是被門口的電子探頭，和里面的大壞蛋們，當成了第二種，一個想成為小壞蛋的“小壞蛋預備役”。

　　且見顧雷進來后明顯一愣，有點不專業，惡漢們內心更加篤定，馬上就完全把他當成了即將遭他們這些惡貓殘酷虐待的一只可憐小黑鼠。

　　有人已經都在內心激動地叫囂起來！

　　就算是壞蛋隊伍的預備役又怎樣，軍營里還常常有虐待新兵的惡性案件呢！

　　又何況是規則混沌、至黑至暗的黑暗世界！

　　在這些大壞蛋眼里，若不經他們折磨、毒打、盤剝一番，那那些“小蠢蛋”就連成為“小壞蛋”的資格都沒，只能是一個一生都得飽受剝削壓迫的“大傻蛋”，只有成為“糧食”的資格，成為支撐他們強壯身體和安撫他們罪惡靈魂的養分。

　　從以往的情況來看，經過他們無下限的各種羞辱折磨后，能順利買到炸藥、成為“自爆狂鬼”、成為小壞蛋的，通常只有四成不到。

　　底區是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到這里依舊不過是地獄的冰山一角！

　　想到那些不僅沒買到炸藥、還連最后一點微弱家底都被他們無情奪走的可憐“小蠢蛋”，想到他們發狂的絕望表情和那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大“惡魔”們都不禁熱血沸騰、雙眼充血、渾身充滿的力量。

　　連那兩個剛剛才互相放完血的大漢，也都忍不住又興奮地喘息起來。

　　兩人傷口中的血越流越多，突出的眼球血絲密布。

　　所有人皆用愈發興奮、愈發殘酷、愈發血腥逼人的眼光，狠狠地刺搓著顧雷那貌似軟弱的身和心，聯合散發出一股兇惡強大的恐怖壓迫感。

　　越底層的人，或越上層的人，其宣泄其內心黑暗的手段，就可能越原始、越酷烈！

　　只唯有，那最淡定、亦最邪氣的光頭老板，才能保持住最后一絲冷靜。

　　他警惕地瞇起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和那還殘留著幾絲酒漬血跡的空酒杯，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顧雷。

　　顧雷飽滿鋒銳的精氣神和同齡人中還算強壯的身體，一照面就讓閱人無數的光頭老板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且越來越強烈。

　　因為，老板想起來了。

　　顧雷看起來是不夠強壯，可只是相對天生身強體壯的薩族人來說的。

　　多虧騎士團飯補高、貴族一中伙食也好，如今顧雷放在云夢人中，其實已經算是格外強壯的了。

　　特別是當下一秒，當顧雷無所謂地笑了一下的時候，老板更是不禁渾身發抖、額冒冷汗，竟產生一種看到魔王的恐怖感覺。

　　對了，他是那個混血兒顧雷，是女武神騎士團第一分團的副團長，那個打敗了米勒、又打敗了列昂尼德的顧雷。不好，他已經做好殺光所有人的準備啦！

　　老板馬上低下頭，以掩飾眼神中控制不住的恐懼。

　　我該說什么呢？總不能直接對一個年紀才我一半大的小伙認慫吧！他好像才剛成年。

　　而顧雷笑了笑后，就邁開大步，無所顧忌地直直走向柜臺。

　　其余惡漢則皆未反應過來，先是皆不由楞了楞，后沒等脾氣最暴、離得最近的幾個惡漢暴怒出手，就像冬天驟然來臨一樣。

　　整間酒吧都仿佛被一陣寒風吹過，氣溫轉眼降到了冰點以下。

　　一對毫無感情的猩紅電子眼從顧雷身后冒出。

　　頃刻間，除顧雷外的所有人，都被那雙電子眼里的冰冷徹骨，以及額頭迅雷不及掩耳的灼痛感凍僵，俱一動不敢再動。

　　貪狼才一進來，額頭就紅光大作，毫不客氣地用數十道能量較微弱的紅色激光，同時在那數十個大壞蛋的光亮腦門上，分別留下了一個雖未能穿透皮膚卻令他們刺痛非常、恐懼非常的焦黑圓點，一個小小的警告和紀念。

　　而不管貪狼還是顧雷，都沒管那些表情轉眼就變得驚駭欲絕的“冰雕大傻蛋們”接下來怎么想，徑直就一后一前地來到柜臺前。

　　顧雷從貪狼背上取下激光槍，直接扔到柜臺上，發出“砰”地一聲刺耳響聲。

　　他大大咧咧地笑道：

　　“老板，你看我這激光槍該怎么賣啊？”

　　光頭老板瞬間被嚇一跳，明顯顫抖了一下。

　　說實話，他原還在強撐著想該怎么抬高自己身段、和對面的少年進行平等友好的交流。

　　或由于他姿態攻擊性不強，貪狼沒給他在額頭上也留下一點“紀念”。

　　加之出于身為強骨境九階的身段，身為大壞蛋之首的尊嚴，以及身為酒吧里面前唯一一個等級最高的“惡貫滿盈”的驕傲，他思考得有點過分深入。

　　一看到貪狼就開始低頭沉思的他，居然沒注意到貪狼已射出了代表警告的激光，以及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的燒焦味和烤肉味。

　　直到聽柜臺上的空酒杯驟然發出一片清脆的“嘩啦啦”聲響，光頭老板才登時心一涼，以為自己要涼涼了。

　　反應過來后，他那布滿紋身的兇惡頭臉和上半身已滿是冷汗。

　　轉眼，他就認命似地擠出市儈的笑容，給顧雷開出了一個貴賓價中的貴賓價：

　　“顧……顧少，您看，7萬賈比怎么樣？”

　　只數秒不到的須臾時間里，一個超級大壞蛋就徹底放下了其作為等級四、作為“惡貫滿盈”的自尊，對著顧雷這體格在薩族中僅算普通的少年，露出了真心實意的討好笑容。

　　誒，成年人的生活里，哪有“容易”一詞呀！更何況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光頭老板如是安慰著自己。

　　甚至，為了找到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他還在心里暗暗把顧雷封為等級五——窮兇極惡，是為，特大壞蛋！

　　從此以后，“霸霸”酒吧的惡棍四級分級制度，就變成了五級分級制度。

　　并且，當有新入行的小壞蛋好奇詢問起第五級的標準時，老板除告訴他，第五級一定得比前四級加起來都強外，還會意味深長地強調一句：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只要活著，就有罪！”

　　酒館里凍僵一樣地一片寂靜。

　　那邊，光頭老板還在為自己機智地化解了尷尬而沾沾自喜：

　　嗯，等級五向等級四低頭，超級大壞蛋向特大壞蛋低頭，這不是很正常地嘛！

　　這邊，顧雷卻好像有點不滿意：

　　“什么，七萬！”

　　他頓時微微蹙起眉頭。

　　而老板見此，一個五大三粗的超級大壞蛋，卻是急得欲哭無淚：

　　“少爺，真只能七萬了！一般人我只給五萬的。”

　　這真是他能給出的最高價格啦！再多他資金鏈都快斷了。

　　盡管顧雷一句黑話都不會說，一看就很不專業，但他真怕極了顧雷，不敢有絲毫欺瞞。

　　而且，別說是他，所有大壞蛋都怕極了顧雷，或者說怕極了顧雷的機械戰獸——貪狼。

　　貪狼一進來，酒店里的所有大壞蛋，不管身材有多高大、發型裝扮有多非主流、原有多兇多吊，皆齊齊失語。

　　每個大壞蛋都死死盯著貪狼，盯著它從身前走過，盯著它轉過來，盯著它靜靜面對他們的無情電子眼，小心翼翼地不敢做出任何多余動作。

　　整間酒店從顧雷進來到現在，四五分鐘過去，依舊落針可聞，仿佛所有生命都被凝固住一樣。唯有他們額頭止不住冒出的、越來越多的冷汗能證明他們生命依舊。

　　相比穿著戰獸裝甲的顧雷，他們更害怕單獨帶著貪狼走進來的顧雷，簡直是怕死了。

　　因為，既然從頂區來到底區并一路走到這里，那戰獸當然是已解除大部分戰斗限制，處于最高級也是最無情的戰爭警戒狀態。

　　如此，人工智能極度冷酷高效的殺戮能力將體現得淋漓盡致！

　　無論你年齡大小、無論你體形高壯、無論你四肢是否殘缺，只要你對戰獸主人做出任何有威脅的疑似動作，那不管你到底有沒有害人之心，都會被機械戰獸寧殺錯不放過地用一道激光光速帶走，一痛去世。

　　更糟糕的是，這個標準相當模糊，解析困難、迷霧重重，無形中又放大了一般人對機械戰獸的恐懼。

　　就比如，之前顧雷明明被人用激光一直糊著臉打，貪狼就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電子大腦差點因無法理解顧雷的尋仇邏輯而短路。

　　然而，同樣就在前幾天，隔壁一離島的黑市里，就因為一個酒鬼失足跌倒、失手把酒澆到一只機械戰獸的頭上，那機械戰獸就毫無征兆地張嘴把除主人外所有在場人員統統殺光，費時不到5秒，連它主人都沒時間攔住。

　　事后，就算比較懂人工智能的光頭老板，也只能粗略地推測出，原因可能是酒模糊了那機械戰獸的視野，讓它判斷恢復視野前難保證主人萬全，于是干脆就把所有潛在威脅清空。

　　故聽顧雷好像不滿意，不只老板笑得比哭還難看，其他顧客更是不由把心都提到嗓子眼。

　　大壞蛋們這時皆心急如焚、滿頭大汗，喉嚨像被火燒的一樣難受，恨不得開口替老板馬上再抬高價格，趕緊給那個大少爺，那個大煞星，一個滿意的價錢，然后請他滾蛋。

　　眾人大概是這樣想的：

　　快，快答應他！

　　快點啊，你個糟老板，錢能有命很重要嘛！

　　老板，快答應他呀——，大不了大家一起給你湊錢！

　　吝嗇鬼，給錢，快給他錢，我馬上把欠的酒錢給你結啦——

　　……

　　他們真是難得急公好義一回，皆想爭當一個名副其實的綠林好漢。

　　可惜顧雷終究沒給他這個做好人好事的積陰德機會，看出老板識相，他其實稍一思考便回道：

　　“好，那就這樣吧！”

　　他愣神是因為老板的報價太高而不是太低，本來他預估能有5萬就不錯了。

　　而他這區區不到數秒的愣神時間，對在座各位平日喜歡飲生血、吃生肉、巨兇巨吊的惡霸們來說，卻比一天還漫長難熬。

　　想到光頭老板繪聲繪色的描述：

　　“那戰獸在幾秒內就殺光了一酒吧的黑道高手、現場沒一具尸體，不，是沒一顆腦袋是完整的！恐怖如斯！”

　　有些大壞蛋當即在腦海里放電影一樣地迅速回顧了遍自己的人生，并感到極度的懺悔、不舍與恐懼。

　　下一秒，其中一個大壞蛋的座位和座位下面，就多出一灘好像不是酒的黃濁液體，開始發出“滴答滴答”的有節奏響聲。

　　說到底，他們的“半超人類”本來就是一種欲蓋彌彰的自封。

　　面對非超人類的普通老百姓時，他們是無惡不作的“霸霸”。

　　但面對顧雷這般綜合實力超過尋常超人類的人，卻就只有“叫爸爸”的份了。

　　……

　　“哦，老板，我還想更新一下太陽輻射的區域分布圖，你這有嗎？”

　　“有！有！有！”

　　“好，那多少錢啊？”

　　“免費！免費！免費！”

　　“行，那謝謝你啊老板，你人挺好的嘛！”

　　“不謝！不謝！不謝！”

　　“好，那我走了！”

　　“歡迎您光臨，歡迎您再……呼——，呼……呼……，請您務必不要再來了，爺爺……，小爺我心臟不好……”

　　……

　　等顧雷更新完數據離開，酒店里的空氣和聲音才驟然恢復流通，“霸霸”們一片唉聲嘆氣、喜極而泣，就差高聲歡呼“爸爸您走好”。

　　有惡霸長舒一口氣。

　　有惡霸“砰”地一下趴在桌上，像死魚一樣翻著白眼喘息著。

　　有惡霸顫顫巍巍地拿起酒湊到唇邊，張嘴卻沒能喝著，或者說是故意倒出，倒在他那本就濕透的褲兜上。

　　……

　　也有惡霸忍不住滿腹委屈地怨聲嘟囔道：

　　“到黑市不知道怎么說黑話也就罷了，還不知道穿好戰獸裝甲？誒，真是……，誒，真是……，誒——”

　　此時此刻，盡管他終究是不敢繼續說下去，但酒店里剩下的所有人，包括光頭老板在內，所有惡霸都在內心異口同聲地幫他補充道：

　　真是胚不專業了！

　　而別說他們不敢說出來，縱使他們敢大膽地說出聲，現在顧雷也聽不見。

　　這時，顧雷正呆呆屹立在貧民窟邊緣的一塊貌似平凡空地上，雙拳緊握、眉頭緊皺，大腦一片空白，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并且，他之所以如此全身緊繃，卻并非是受到威脅乃至是周圍地面上的任何人或物引起他的不適。

　　實際上，他之所以徒然又感到內心劇烈震動、靈魂顫抖不已，是因此處地下所埋之物。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眼睛是瞎，可反而越來越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就比如現在，他不過精神力隨意順著地上的一個比頭發絲還細的孔洞鉆入地下，就恰好看見，這片步滿密集腳印、千人踏萬人踩的尋常土地下，竟就埋著累累白骨和尸體。

　　而比一些剛腐爛不久的尸體更惡心的，更令他感到無法忍受的，卻是他立即就猜到這異常多的死難者源頭。

　　顧雷馬上就想起那個關于離島“帝心”的驚悚傳聞：

　　帝國政府為何要煞費苦心地在卡繆拉國內強占這么一塊大飛地，目的可不像舊時代那樣簡單，要搞什么殖民貿易。而主要是為二戰做準備，用真人來試驗兵器的殺傷能力。

　　帝國平安有限公司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安保公司，它的前身是帝國重型機甲研發生產有限公司，改組后依舊是帝國的武器研發與銷售公司，是以亞德里恩精神為指導建立起的促人類發展集團的分公司之一，卻是現今整個星系最大的死亡工廠！

　　而帝國之所以一定要在海外搞武器試驗，卻是因在自己境內不敢搞，怕引起滔天民憤。

　　想到這，顧雷不禁壓抑地、咬牙切齒地怒罵出聲：

　　“你們自己國家進行不下去的試驗，憑什么要搬到我們的國家來進行？你們的國民是人，我們的國民難道就不是人啦！一群不要臉的狗東西！促人類發展集團的榮耀，圣人的光輝，還有人類的光輝和榮耀，都就被你們和你們的狗皇帝徹底玷污了！”

　　說著說著，他聲音不禁有點“嗚咽”，竟是差點真得淚流滿面。

　　然后，他就不堪忍受地快步離開，同時內心充斥著快溢出胸腔的滿滿悲涼。

　　帝國尚知兵器試驗之慘無人道，不肯拿自己的國民來做試驗。

　　共和國呢？卡繆拉共和國呢？我們的共和國呢？

　　光這一小片地方的地下就埋藏了這么多的尸骨！

　　光這一小片地方就有這么多的、新舊皆有的老少遇難者！

　　一戰過后近30年的今天，帝國又在共和國的領土上犯下多少天怒人怨的累累暴行！

　　這些事，國會不知道嗎？

　　就算國會真天真無知，那總統呢？貴族內務委員不是號稱全星系最優秀的情報機構嘛！

　　為什么連他們也一言不發呢？揭發出來打擊國會的聲望不好嘛！

　　為什么要這樣討好帝國呢？就為了獲得一些冷冰冰的太陽金屬嗎？內戰的勝利真有那么重要嗎？相比你們龍人，我們猿人的性命難道真一文不值嘛？

　　再想到這，顧雷內心已滿滿都是絕望，周身終于再次混沌縈繞。

　　他一路走來，見民眾家破人亡、國家內憂外患，入目盡是山河破碎、生靈涂炭的悲慘景象，一顆心本就屢遭重創、傷痕累累、縫縫補補。

　　如今舊傷多未痊愈，再見古圣光輝消逝、光明徹底被黑暗吞沒，他的心，再度沒防備地遭到重創。

　　想到當權貴族們為內斗，用包括人工智能在內的現代化手段變相橫征暴斂、搜刮黎民財富，讓平民百姓有苦都說不出，直如當棄之草芥，他的心，終于控制不住地完全破碎。

　　顧雷再度無法抵抗地陷入深深了的絕望和迷惘中：

　　祖國，你何至于此！圣人們的光輝，又何至于此！我們普通人的未來和出路，又到底在何方？

　　他周身，混沌轉眼滔滔冒出，越來越濃郁。

　　而就像和那囂張的深厚混沌爭斗一樣，他眉心的綠色印記也燃燒一樣地發出光來。

　　選擇之刻，無聲地，再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