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猶豫了一下,吳雪鏡繼續說道:
“學長,楊威和你一樣,都是我們云夢人新一代里的領軍人物,你們有空一定要多多交流!”
“……”
“我相信,你們如果多多溝通、互相取長補短,那不止能增進你們的了解和感情,對你們各自身內身外實力的精進,乃至是對我們整個云夢民族,都必然大有裨益!”
顧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道:
“哈哈,好,有機會吧!”
而看出顧雷不怎么掩飾的敷衍,吳雪鏡亦沒過分急切地強求什么。
之后,她才回答了顧雷最初的那個問題。
“所以,這座‘雪懷城’會是今天這副模樣,里里外外完全是楊威的規劃。”
顧雷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直言道:
“這樣啊!可是,有必要嘛?我這一路上看過去,不止建筑物都效仿古代,連很多行人,不管是不是我們云夢人,也都穿得像古時候一樣麻煩,見面打招呼還得行復雜的古禮。這樣不麻煩嗎?不會影響工作效率嘛?現在可不是能悠閑度日的時候!”
吳雪鏡稍稍整理下語言,快速回道:
“我其實也覺得有點過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楊城主和我說,如今底區的生態人文環境一天比一天惡劣,‘雪懷城’繁華平靜的外表下,正面對著越來越嚴重的外部危機。近幾個月常有不明勢力在外窺探,搞得人心惶惶如散沙。非得復興云夢文化、進一步加強大家的凝聚力不可。”
“……”
“他認為,通過盡可能穿同樣的衣服、行同樣的禮儀、保持同樣的舉止,就可以把會講云夢語的本族市民還有不會講云夢語的外族市民徹底團結起來,緊緊擰成一股。”
“……”
“另外,建立這座宮殿代替不可能時刻守在底區的我,也是他認為的、加強凝聚力的必要措施之一。”
“……”
“而我相信,把根扎在底區的楊城主一定比我更了解底區,便把一切都交給大公無私、智慧淵博的他來處理了。”
顧雷一手在桌面輕輕敲打著,低頭沉思起來。
當合作緊跟著成為對生命來說第二重要的事情后,對生命來說第三件重要的事情還不是該怎么合作,而是要和誰合作。
因為,緊跟著合作這個概念出現的,正是背叛!
當一個生命抱著合作的心態,把自己的狀況資源毫無保留地告訴另一個生命,乃至是把自己后背毫無防備地暴露給另一個生命時,另一個生命若選擇背叛,那它或他,就說不定會連最寶貴的生命都徹底失去。
反之,背叛者卻很可能會從中攫取巨大利益。
生物學家們在用博弈論推理回溯生物進化過程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殘酷、卻也非常現實的假設,那就是:
若一個生物與另一個生物皆選擇合作,那二者皆可得300分。
而若一生物選擇合作,但另一生物選擇背叛,那合作者不僅一分不得還要被扣分。
可背叛者卻可得500分,接近互相合作時雙方得分的總和600分,遠超相互合作時任何一人的得分300分。
并且,這對人類來說猶有甚之。
因此,不管是選擇合作還是背叛,對任何一個生命來說,從其它生命中甄別出合作者和背叛者,都是一件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對最智慧也是最擅長偽裝的人類來說,尤其如此。
考察一個人類不僅要觀其言、察其行,還要將其言行對照,看其是否有言行不一的的地方,并深入探究其言行不一的深層動機。
有時更須長久觀察、時常對照,才有可能發現一個擅偽裝者的馬腳,真正看清一個人。
人實在太智慧也太復雜了。
也就是說,人類雖有比普通生物更高級的智慧,能使人在選擇相互合作時皆獲得更大利益,可如果遭背叛也會受到更大的、乃至是致命的損失。
偏偏人類也更擅長偽裝,按理隨著人類越來越智慧,合作的收益和遭背叛的代價會同時越來越大,而再大的利益也大不過失去生命的代價,因此合作的流程只會越來越復雜、越來越長。
人們將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甄別合作者和背叛者,避免遭到致命傷害。
甚至,若不是不合作就會落后,依舊會遭到淘汰,人可能很早就放棄合作。
且越快展開合作又無疑會使得合作的收益越高,有些機會本就稍縱即逝。
危機與收益間的矛盾不可避免地會變得越來越尖銳。
而正是為調和這個矛盾,降低危險、增加收益,慢慢變得越來越健全、越來越復雜、越來越繁榮的,正是人類的文化。
共同的文化,就是一種比較普適的、能加速甄別對方到底是合作者還是背叛者的利器。
就比如說,要在兩個同樣陌生的云夢人里面,一個難看的人和一個好看的人中,判斷誰更值得相信。
通常來說,更多人都容易以貌取人,認定好看的人更值得相信。
而這顯然是不科學的。
好看或難看都不過是生命的表層信息,和生命的品性好壞等接近靈魂本質的深層信息關聯不大。
但如果再加一個條件,那就是難看的人守孝道,而好看的人不守孝道。
那顯然人們就更能準確地辨別出誰更值得合作。
因為是否守孝道無疑是一種更接近生命品性好壞的深層信息,更能體現靈魂的本質。
而要求人守孝道,還有尊老愛幼、團結友愛,還有相互間的繁瑣禮儀等,都是云夢文化的要求之一。
即一個人的一言一行表現得越接近云夢文化的要求,連日常禮儀都是一絲不茍,那對另一個同樣熟悉并遵行云夢文化要求的人來說,他自然也就越值得信任,可以簡略兩人的互相甄別過程、加快兩人開展深入合作的速度。
一種優秀文化的確有超越人種的聯結能力。
但過一陣,顧雷卻表情銳利地抬起頭來,一針見血地指出:
“用文化復興來提升城市凝聚力沒什么問題,可真有必要把那些被歷史無數次證明過是糟粕的,比如男尊女卑、子呈父罪、君為臣綱等腐朽文化,也一起復興嗎?文化最能凝聚人心的東西,不該是文化所體現的價值觀嘛!”
“價值觀!?”
吳雪鏡一下愣住,對顧雷的敏銳感到相當意外。
的確,像兒女要守孝道、父母也要盡撫養義務,像弟應以父禮敬兄、長兄該如父愛弟,像好人有好報等,這些明確合作方式、規定付出與收益的指導意見,才是文化的核心。
人類所有傳承至今的文化,被認為是優秀成功的文化,其主旨皆是鼓勵合作、譴責背叛。
而像女萬福男作揖的禮儀和云裳形制之類的,不過是像是“我發誓我將遵守云夢人的一切道德標準,做一個有道德、有誠信、有理想的三好云夢人”一樣的東西。
只不過……
吳雪鏡不由思索起:
這好像不是這年紀的猿人,該有的思想深度吧?
宮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唯有窗外的竹葉,還在輕輕地搖擺著。
吳雪鏡低下頭默默思考思考,而顧雷也不去打攪。
過一會,吳雪鏡狀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多謝顧兄提醒!在這些地方,我們的確有做得不夠或做過頭的地方,我們一定會好好改正的。”
說完,吳雪鏡又坐著微微鞠躬,對顧雷做了一個萬福的禮儀。
而顧雷當然也趕緊雙手抱拳前推,一樣微微彎腰,作揖回禮,宣誓將恪守云夢文化的道德要求。
他不知小姑娘內心復雜,只覺得她真是讓他越來越有好感。
她之前還說文藝復興主要是楊威在搞的政治活動,不居功。但到認錯時,她偏又大大方方地把責任一起攬到身上。雖是女子,卻比許多男子都更像剛正不阿、卻又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接著,吳雪鏡總算表露出一些真心,順勢說起:
“顧兄說得對,我們云夢文化中的確有很多糟粕是萬不可重拾的,我其實也一直有心干預,只是……”
顧雷則毫不客氣地繼續明言道:
“是的,就比如說,團結雖是好事,但如果內部過分團結,那對外就容易演變成護短排外,進而容易激起外部矛盾。這個實在要不得啊!”
“……”
“就比如現在,雖我見咱們底區的云夢人在你和楊城主的領導下,通過團結一心和艱苦奮斗,過上了遠超其它離島民眾的美好生活,亦知是理所應當,并深感欣慰。”
“……”
“但是,咱們云夢有古話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也有古話叫‘不患貧而患不均’。在如今底區人人均過著生死一線的艱苦生活時,我相信,咱們的幸福生活除引得其他人羨慕外,必也引得其他人格外多的嫉妒眼紅,乃至是惡意的仇恨和詛咒。那些在外覬覦的不明勢力恐怕正來源于此!”
“……”
“畢竟,云夢人和薩族人,不用仔細看臉型,我們從膚色上就能一眼出彼此的不同來。雙方都第一眼就容易產生一種‘彼非我族類’的異樣感,本就很容易產生隔閡。”
“……”
“是故,為避免進一步產生‘其心必異’的偏見,我真心建議貴城該多吸納一些薩族人。且文化復興是有必要,但一定必須有選擇性地來。”
顧雷侃侃而談,而吳雪鏡則歪著頭靜靜傾聽,分外乖巧可愛的感覺。
她不時淡笑著點點頭,雙目越來越明亮,也越來越微微閃爍起來。
不知不覺地,顧雷已經講了有半個小時,而吳雪鏡也靜靜看顧雷裝了半個小時。
吳雪鏡越聽就越覺得震撼。
此倒并非是顧雷所言有多么聞所未聞、振聾發聵,那些問題她其實都有想過。
傳統云夢文化的確有很多地方已不合時宜了。
就比如說,舊文化在家庭合作中,男性背叛感情一般不用負什么責任,但女性背叛感情卻不僅可能一無所有,甚至還可能受千夫所指
這顯然是因封建時代女性不能經商為官,連干農活都不如男性有勁,在家庭合作中貢獻較小,故舊文化認為該給予的報酬也較少。
而今天的現代女性顯然很多已不輸男兒,在社會的各個領域都做出了不差男人多少的貢獻,也顯然不該再受舊文化歧視。
再比如說,她最在意的,憑什么還有那么多云夢人偏執于,能繼承的家產的一定得是男性?
只不過,顧雷也能想到且和她所想差距不大就真讓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畢竟根據已知情報,顧雷只有一個已遇難的公務員養父,職位不高,按理見識的層次也不會太高。
特別是當她居然從顧雷所言中受到一些啟發后,她內心更是有點按捺不住。
吳雪鏡一雙美眸漸漸亮得有些明顯,暗暗想到:
顧雷學長確是非凡之人,不僅武力非凡,見識亦是非凡,是不是值得我深入拉攏呢?
顧雷自己都沒注意到,即使他最近再沒被心界拉進去過,但除唯心法則降臨干涉、增強武力外,心界聯結起的靈魂計算網絡,一直在暗暗增強他和其他心網聯結者的學習能力,讓他們能比別人學得更快、記得更牢、領悟得更深,也一起獲得更強的智力。
而他,便是受益最深的那個。
待顧雷說完,吳雪鏡心中已有定計,毫不猶豫地對顧雷做出一個萬福的禮儀,淡笑道:
“顧兄所言實在發人深省,小妹拜謝。”
顧雷作揖回禮。
“雪鏡妹妹客氣了,我只是旁觀者清罷了。”
見吳雪鏡說得比較真誠,顧雷終于有點不好意思。
他之所以那么說,除真心為云夢人著想外,或者說除為小姨子著想外,未嘗沒有一點私心。
他其實是希望云夢人能更多摒棄過去抱團排外的陋習,以方便第一分團在未來有需要時,求助乃至直接融入云夢勢力。
他主要是想為第一分團在生命大淘汰來臨前多找幾個備用的避風港。
即使幾乎從沒接觸過其它云夢城,顧雷也知道,幾乎在所有云夢城里,混血兒都是二等公民,會在學習工作中遭到很多不公平待遇,更不用說外族人了。
這他可不能接受!
而吳雪鏡則繼續把話題往她想要的方向引:
“誒,實際上我也知道,盡管我吳家和其它很多云夢貴族都已做出過很多努力,但我們云夢人在傳統文化的變革進取上,確還有很長且很艱辛的一段路要走。還有許多古舊的傳統需要破除。就比如說對私生子的過分苛責,就比如說過分排外,再比如說……”
看她滿臉憂心,說得情真意切,顧雷知她真心,并隱隱對她接下來的話有所預感,心頭不禁微微開始顫抖起來。
只聽吳雪鏡沉聲地對顧雷說道:
“再比如說,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和對女性諸多過分保守的嚴苛要求!”
顧雷瞬間心頭劇震。
他知道她或是無意。
吳雪鏡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母親是云夢人還是父親是云夢人。
她知道她或是有意。
吳雪鏡自己恐怕也正飽受這些云夢人的傳統思維方式困擾。
吳家這一代的繼承人是女性這點讓不少云夢人都感到難以接受,被認為是吳留行近年日漸放權的重要原因。
然而,無論她是有意抑或是無意,他都忍不住打心底產生一種深深的感動,差點就熱淚盈眶。
他不是很在乎自己到底能不能得到云夢民族的真正接納,但他很在乎母親能不能再度被接納。
沒兒子希望母親受自己連累,連家族祠堂都回不去的。
有時候,相比那個他猜或極不負責的父親,他更恨他自己,恨自己給母親帶來過的、那么多的、同樣光猜就能猜到的苦難。
而吳雪鏡注意到他臉上徒然冒出的動搖,內心瞬間有所明悟和決議:
看來,他母親才應是云夢人,那真是不要太好!
但表面,她表情卻無任何大起伏,只是淡淡繼續說道:
“對這些東西,我早已有心下大力氣破除,只是一直感覺時機未到,還需尋得更多有志于此的同伴。”
顧雷強自鎮定心神,作揖拜謝,由衷道:
“小姐有此大志,實是云夢人之大幸,連我這半個云夢人都深感振奮。所以雪鏡妹妹你哪天若真有需要,不敢說有求必應,但只要無其它要事,我必會鼎力相助。”
吳雪鏡微笑著萬福道:
“好,顧兄,那到時我就不客氣啦!”
“嗯,一定不要客氣!”
說完,二人相視一笑,竟是關系剎那又靠近不少,都生出一種“彼或與吾志同道合”的感覺!
之后,二人又普普通通地閑聊一陣。
吳雪鏡給顧雷說起一些發生在貴族一中的趣事,還特意提到一些納斯塔西婭和伊曼都沒能注意到需注意事項,聽得顧雷津津有味、獲益不淺。
她年紀是比伊曼和納斯塔西婭小,心思卻要比她們細膩得多。
而顧雷則給吳雪鏡說起一些哈古拉斯的糗事蠢事,把小姑娘逗得頻頻失笑,不得不偶爾掩一下嘴來保持形象。
她終究是年紀小了點。
盡管在政經文等涉及上層建筑的領域有淵源家學,天生就是個當政治家的料,有些見地別說顧雷,連納斯塔西婭或伊曼都不及。
畢竟說起文斗,云夢人從來就沒怕過誰。
在封建時代,相比雪懷山外更血腥、更野蠻的政治斗爭,雪懷山內的宮廷斗爭看似更不見血、更文雅,卻又更陰險殘酷、令人發指。
而吳家又是云夢貴族中最源遠流長且至今猶在巔峰的頂級政治家族。
但是,在一些平常事情的邊角或細微處,她還是難免會展露出一些天真可愛的地方。
過一陣,也不知是真有事,還是覺得不能在顧雷面前繼續暴露出太小孩子氣的地方,吳雪鏡連忙告辭離去。
到這時才想起,光顧著裝了,最重要的提醒卻忘給吳雪鏡說了。
不過想到疏不間親,他還是強忍暫時不開口,只是起身送別。
臨走前,吳雪鏡忽然回頭問道:
“顧兄,你的貪狼好像沒安裝反激光武器吧?”
顧雷點頭道:
“是!”
吳雪鏡又帶著馨香款款走回幾步,憂心道:
“那如果遇到激光武器怎么辦?沒到射心境,被激光攻擊到,是很容易重傷乃至死亡的!”
顧雷自信地笑道:
“沒事,雪鏡妹妹不用擔心,我有‘超凡第六感’,等閑數量的激光是打不死我的。”
“是嘛,學長的確厲害啊!我來底區走過好多趟,也遇到過不少危險,可惜就是沒掌握。”
說完,吳雪鏡依舊不放心,干脆道:
“但什么都不是絕對的,‘超凡第六感’從來不是萬無一失。要不我就給你的貪狼加裝一個反激光武器吧!反正我的‘騰蛇’正好有一個用不到的備件。”
騰蛇周身一直縈繞的云霧正是列昂尼德的黑豹一樣的反激光晶體,且騰蛇的云霧自然功能更多也更高級,飛行正是其一。
另外,該組件反激光功能外的另外部分,正被吳雪鏡送給了楊威。
“哦,原來那是反激光武器呀,我還以為你真是仙女,會騰云駕霧哩!”
“哈哈,我不會,我的‘騰蛇’真會!所以我才說那個備件我用不到。”
而聽她輕描淡寫的樣子,顧雷一時也估摸不準反激光武器的價值,有點不知該不該拒絕。
平白受人恩惠總是不好的。
可從化焰境的帝國軍官手下死里逃生一事,也讓他心有余悸,愈發感到底區的危險超乎預計。
偏偏他接下來的老城區之行,勢在必行!
但他還在糾結著,吳雪鏡就留下一句“就這么定了”,便飄然告辭離去。
看她那輕飄飄的樣子,就好像送出的不是一套當世最頂級的反激光武器,而不過是一個空氣加濕器罷了。
于是,顧雷也就抱著一種被小姨子送了一個“空氣加濕器”的心態,接受了一套當世最頂級的反激光武器。
等顧雷來到宮殿里的武器整備室,顧雷才發覺,這“空氣加濕器”著實有點燙手。
他自己當然依舊很樂意接受吳雪境饋贈,可貪狼體內所使用的技術皆是當世頂尖,很多事關機密。
縱使國會把貪狼完全饋贈給他,他還是不敢私自任讓外人隨便打開。
更何況,吳雪鏡現在雖在贊巴魯克貴族一中讀書,但其實,吳家至今仍在國會和總統間保持中立。
吳家多年前就開始漸漸放權,不再指導新雪懷城的建立就是其中一部分。
吳留行到今天依舊在把對所有云夢人的領導權,繼續分給其他云夢貴族,或精英。
甚至,對留在祖星的云夢人,吳家早把各種權利事實上徹底地交割給那十個長老家族。
因此,如今卡繆拉國內的云夢人,部分投靠總統派,著名的有林家;而部分則投靠國會派,著名的如葉家,葉家當代家主、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家主——葉明倩正是新成立的人民內務委員會的部長;還有的,自然保持中立,最著名的又自然當屬吳家。
顧雷想了想,還是先用貪狼內部內置的軍用通訊器和日耳曼取得聯系,征求許可。
日耳曼侯爵僅僅沉吟幾下就爽快同意。
吳家可是國會總統兩派都要極力爭取的。
就算吳留行一再表示絕不會再干涉任何族人選擇,并將一直保持中立。
但誰都不懷疑,只要他肯站出來振臂一呼,那無論原先處在哪個派別,大多云夢人必誓死追隨。
實際上,顧雷將從吳雪鏡的饋贈中得到的利益,絕不止區區一套反激光武器那么簡單。
在這件看似簡簡單單的事情上,無論是送東西的吳雪鏡,還是收東西的顧雷,都有點孟浪了,體現他們在政治上還并不成熟。
但那一點不成熟,那一點理性中摻雜著的不理性,有時才是最有力量的。
接著,顧雷就把貪狼送到宮殿里的戰獸整備工坊,并從負責安裝的工程師手里得到一份電子版的使用說明書。
再到用通訊器打開反激光武器的使用說明后,顧雷才知道,吳雪鏡到底對他有多好,或者說有多“壕”。
這套反激光武器不僅可以防住貪狼能量密度最高496的激光武器,理論上最高能防住能量密度700的激光,且攔截率高達96%。
一般反激光霧氣厚薄不均,還容易隨激烈運動而出現霧氣紊亂、護罩破缺,露出大量空白區。
如此,從今往后,“赤凰”的激光都基本打不穿“貪狼”的反激光晶體陣列,就更不用說是能量密度最高才588的“白雷”了。
至于該武器的價格,就更讓顧雷感到咂舌了。
他蹭了下武器工坊里的無線網,上底區的暗網查了一下,發現光一套最高能攔住能量密度450、攔截率70%的反激光系統,就要70萬賈比。
并且,看評論,該系統還長期處于缺貨狀態,更好的更是完全搜不到。
“臥槽,小姨子牛逼呀!”
內心極度興奮與震撼下,顧雷忍不住脫口而出。
一邊本還在認真忙碌著的工程師手聞言一驚,馬上把焊槍對準顧雷,轉頭看過來:
“你說什么?”
“臥槽!”
顧雷也被突然打過來的電火花嚇出一個大后跳,心有余悸地回道:
“沒什么,你認真點啊!”
工程師不再多問。
他其實也沒聽清楚,那反應完全是潛意識的。
這會,當他再要仔細回想顧雷剛才到底講了什么,竟會讓他的肉體驚訝憤怒到失去控制,卻又完全想不起來。
加上不好意思,他便沒有深究。
否則那后果對顧雷絕對是爆裂性的。
他絕對會被蜂擁而至的云夢人撕碎,絕對死無全尸!
之后,顧雷便留下一句“拜托你啦”,跑出去自己一個人浪去。
他悠閑地四處閑逛,連買馬鞍的心情都不那么急切。
反正只要把那套反激光武器賣出去,他馬上就能輕松湊足百萬賈比,給二營團員們治病的錢一下就齊了。
小姨子真是太善良、太可愛、太漂亮了!你也是我團的救命恩人呀!
想到這,他又猛一吃驚、豁然轉身,欲回去叫那工程師把裝到一半的系統給拆下來。
他要馬上賣出去。
不過,腳還沒邁出去,顧雷總歸是努力克制下內心蠢蠢欲動的不恰當念頭。
首先那套系統怎么說也是小姨子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轉手就賣掉實在說不過去。
小姨子知道的話恐怕要抓狂吧!
接著,一路看過那么多前所未見、怵目驚心的事情后,他也明白,第一分團未來要面對的,肯定遠遠不止一兩百萬賈比能解決的。
“嗯,我要變強、我要報復!嗯,還是得去那家公司考察一下啊!希望能找到一個共贏的合作方式吧。”
最后,顧雷還是老老實實地隨便走進一家裁縫店。
“老板,你們這有賣馬鞍嗎?”
“哈——,馬鞍?”
老板滿臉的笑容一下變成滿臉的驚愕狐疑。
什么鬼?砸場子的?
幾分鐘過去,本以為他是來訂云裳的店主聽完顧雷描述和解釋,表情忍不住變得越來越狐疑、越來越古怪。
老板不由想到:
機械戰獸真有那么必要配個馬鞍嗎?如果真有那么必要,他是怎么撐到現在的?
而在店主忍不住把目光瞄向他下半身前,顧雷就故作輕松瀟灑地轉身,故意地,大跨步地,用跨,像開了龍脊一樣地,快步離開。
之后,想到無論反激光系統的安裝還是馬鞍的制作都還要幾十分鐘時間,他便決定在城里多逛一陣。
突然,一陣對話聲引起他的注意。
……
“老板,我要的是角龍肉你怎么給我上的是角龍雜?”
“哦,客官,這你可得早點說,我們這角龍肉是一個統稱,泛指角龍身上的所有東西,連角都算的!”
“這,這明明是你該給我說的呀!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哪家是你家這樣的啊!”
……
發現那間酒館的門口掛著一面大大的“楊”字旗后,顧雷心里一動。
但是,他并沒直接走過去。
因為他發現,那邊的爭執也讓他身后人群中的兩個跟蹤者緊張起來,終于露出馬腳。
他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來到遠處的一個小吃攤前排隊,一邊做出等燒餅出爐的樣子,一邊仔細聽十幾米外的客人和服務員繼續爭執。
眼睛瞎的好處之一就是聽力好上不少。
他現在耳朵賊尖!
……
“我憑什么要給你說啊!我就一個端茶倒水的。何況這菜單背后不是寫著了嗎?你是不是瞎啊,還是想……”
“你們寫背后誰看得見啊!而且你們這是敲詐吧,一斤角龍雜賣500賈比,角龍肉才400賈比好吧?我還以為是廚師手藝特別好,沒想到你這根本就是家黑店!”
“哼,還敢說我們是黑店!哦,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想吃霸王餐是不!來呀,兄弟們,這里有人要吃霸王餐!”
“什么,有人吃霸王餐?”
“哪來的小賊!”
“小賊,你找死是吧!”
“小子,你不想活了嗎!?”
“你,你,你,你們!你們!我,我,你們再這樣我就要聯系自衛隊了。”
“哼,還自衛隊?你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看那旗子上寫的是什么字!”
“哼,那么大一個‘楊’字你看不見是嘛?楊大人家的店你也敢來鬧事!我看你不是瞎,你就是裝瞎!”
“對,你也不想想自衛隊是誰建的,狗東西,你找死是吧!”
“你,你,你,你們……”
……
顧雷覺得不用再等,結果已經很清楚了,于是付錢接過燒餅就邊吃邊走。
那兩個跟蹤者平靜下來,繼續默默跟隨。
至于那吃飯的人,最終當然也只能憤憤不平地含恨掏錢結賬。
可走著走著,城內的景象就令顧雷越來越感到震驚。
倒不是說這里也和“帝心”一樣底下埋著累累白骨,而是反過來,這里的生活條件實在是好得過頭了。
顧雷發現,城內不僅人人衣冠整潔,還個個氣質飄逸、神態豐滿,談笑間臉上皆洋溢著一種有光澤的喜色。
一些年輕人遇到他時都是抬頭挺胸的,胸腹間透出一股充足的自信和底氣。
這風度,別說對比下區麻木絕望的人或上區佝僂卑微的人,就是對比頂區那些高傲自信的人,也都真有點閃亮過頭了。
顧不禁想到:
實在是太奇怪了!
想著想著,顧雷內心不禁愈發感到戰栗。
此實非他記恨母親曾受其他云夢人歧視所苦,見不得其他云夢人過得好,而是眼前所見委實太過異常。
要知道,這里可是地獄呀!
而在地獄里還能開心地笑出來的,除了瘋子,不就只剩下惡魔了嗎?
顧雷心里發寒,警惕地邊逛邊搜尋蛛絲馬跡。
而看著看著,顧雷也在很多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絲隱藏著的、壓抑著的、混合著擔憂愧疚乃至是懺悔的詭異沉重,并嗅到了一絲讓他心神震怒顫抖的熟悉味道。
追隨著那一絲熟悉的味道,顧雷假裝隨意地繼續向前走著。
……
“誒,老王啊,老傅的電影院怎么不開了呀!”
“哼,別說電影院了,他家都搬走了。”
“啊,他中彩票了嗎?”
“沒!”
“那他往哪搬,不中彩票他哪來的錢往頂區搬?”
“哼,人家一定干嘛要去頂區?離開頂區和這鬼地方我們這些老東西難道就活不下去啦!”
“那,那除了頂區,這贊巴魯克還有哪比咱們這‘雪懷城’更好的地方?不是我說你啊,你別不知足,我去頂區走親戚的時候看過,那頂區的一般地方和咱們這相比,也好不了……”
“行來,別沒臉沒皮的,老傅寧愿搬回老城區也不和你們蛇鼠一窩!”
“不會吧,老傅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呀?那里現在兵荒馬亂的,他還要搬回去,這簡直就是……”
“哼,還不是你們干得那些好事!別說老傅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誒,你個糟老頭子!別放下飯碗就罵娘啊!要不是我們,能有你們現在的富足安穩日子嗎?”
“滾,你們發得那些黑心錢,我從來就沒收過!”
“你,你,你個老混蛋!”
“誒,傷天害理呀!傷天害理呀!”
“不,不知好歹,懶得理你。”
“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遲早會遭報應的,你們一定會遭報應的,大家都會被你們害得遭報應的!”
“……”
……
顧雷追著風中飄來的既怪異又熟悉且令他惡心憤怒的味道繼續向前走著。
但他身后,那兩個身穿勁裝的黑臉大漢終于再按捺不住,快步沖出人群,一下攔在他面前。
二人對顧雷抱拳鞠了一躬,一人貌似熱情地說道:
“顧團長你好,我主楊威仰慕您少年英杰,特命我等前來邀您去府上一敘。”
顧雷用精神力掃了二人一下,沉吟著,意義不明地說道:
“是嘛!你們城主想見我。”
沒貪狼在,他只能把精神力越過二人,盡可能地往前延伸。
可惜終究力有未逮。
但是,早就足夠了,不是嗎!?
顧雷內心冰冷無比地如是想到:
楊威,有些事,是決不會被原諒的!
顧雷仿佛看見,這里的天空雖沒有黑暗,卻漂浮著比黑暗更深沉、更罪惡的,黑暗雪花。
而后,顧雷便握緊拳頭,漠然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著二人回到市中心,來到宮殿外旁不遠處的一座木制閣樓——相府。
這座閣樓其貌不揚,內部亦裝飾簡陋。
而楊威,也依舊是粗布麻衣,內里早沒了那套黑袍的一點影子。
“顧團長請坐!”
楊威跪坐在一張簡樸的方形茶幾前,笑著抬手指向他右邊那打著補丁的舊軟墊,表情寬和大氣。
顧雷也笑著依言跪坐下來,內心卻在暗暗思索著:
楊威為什么這時候突然找我?
顧雷可不認為真是因為什么仰慕自己,這從楊威眼底深藏的深深不屑就能看出。
那么,他為什么要找他呢?
顧雷想:
無非就是試探吧!
而試探什么呢?
試探黑袍的事?
又或者……
如此簡單推理一番,顧雷就明白:
當前情況已是相當危險!
他發現的,楊威的另一個秘密,不止能讓楊威萬劫不復,也能讓他自己,萬劫不復。
死生大事面前,別說國會攔不住,就是吳家乃至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楊威他扼殺隱患。
偏偏他的貪狼正在整修中,別說好像實力有射心境八九階的楊威,就是剛剛楊威那兩個初入射心的手下,他也萬難對付。
可以說,在顧雷發現楊威背地里偷偷制販雪罌粟且楊威也開始懷疑顧雷發現了這個秘密的一瞬間,顧雷就不得不走上一條一面峭壁、一面萬丈懸崖的臨淵窄道。
是的,楊威的另一個秘密正是雪罌粟,而制販雪罌粟在各國都是最嚴重的罪行之一。
在卡繆拉,按往日來講,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雪罌粟超過35克,就可處以死刑!
因此,這時顧雷只要有一個不小心,只要一個眼神或表情不對,楊威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顧雷一巴掌拍入萬丈深淵,拍成肉泥。
但一開始,楊威還是笑吟吟地給顧雷,貌似親切和藹地倒了杯茶。
“寒舍簡陋,遠不能和雪鏡小姐的宮殿相提并論,請顧團長務必不要見怪!”
只不過,他眼底的不屑,卻已徒然被一種刀鋒般銳利的明顯殺意取代,正明晃晃地扎向顧雷。
這種半真半假、真假難辨的殺意,便是楊威的第一波試探。
而顧雷波瀾不驚地笑著接過茶后,
一邊在心底感慨著:
誒,底區真是危險。我一個國家公職人員,一不小心,居然就闖入了販毒團伙的制毒窩點!
一邊竟是有點不知死活地回道:
“哪有?楊城主貴為一城之主,卻如此一心為民、大公無私、兩袖清風,只余一襲黑袍裹身,顧某實在是佩服得緊呀!”
他嘴上夸得勤快,表情卻明顯揶揄,竟是針尖對麥芒地直接嘲諷楊威虛偽腐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猶有甚之的是,他還接著有點陰狠毒辣地威脅道:
“只不知,吳小姐是否知道您窘迫?若不知,顧某可代為稟報。在下實不忍見楊城主這樣清廉正氣的青天大老爺受一丁點委屈的!”
此刻,顧雷知道,自己絕不能露出哪怕一點的怯意,倒不如主動出擊,以攻代守。
而果然,楊威不僅笑瞇瞇的一點也不見怪,連眼底最深處的真正寒意,實際上都稍減幾分。
“顧團長過愛了,就不牢您和吳小姐掛心了。另外,方才舍弟多有得罪,都是我管教無方的錯,請您務必不要怪罪他,怪罪我就好,這10萬賈比便是在下的一點歉意!”
說著,楊威居然馬上就給顧雷掏出一張銀行卡,用食指,輕輕推到顧雷眉眼皮底下。
顧雷頓時沉默下來。
而發現顧雷眉毛微微顫了顫,楊威眼底寒意漸消,悠然地繼續說道:
“一件衣服而已,只是個人的一點業余愛好。”
“那您的愛好可相當別致呢!”
“呵呵,有件事,顧團長想必是不知的吧?”
“什么事?”
“哈哈,我大學其實是讀得歷史專業,就喜歡考古和收集一些歷史文物什么的。”
“……”
“這點吳小姐也知道的。因此……”
“……”
“那區區一件黑袍,根本就說明不了什么!”
顧雷再說不出話來。
他之前之所以沒直接和吳雪鏡挑明那件事,本來就是覺得證據還不夠充分。
他低下頭,假裝猶豫一陣,才若無其事地把銀行卡收下,并轉而一下露出如鮮花般燦爛的表情,分外真誠。
之后,顧雷和楊威東說一句西聊一句地瞎扯,看起來相談甚歡,氣氛比他和吳雪鏡聊天時還熱烈。
其間,狡猾的楊威仍出其不意地多次出言試探,可都被顧雷既警惕又自然地一一化解。
最后,顧雷一直忍到貪狼改造完成的消息傳來,才故作開心地起身告辭。
楊威則依依不舍地摟著他肩膀,親密地他把親自送到門口。
還不夠的是,顧雷一步三回頭,楊威也一直微笑揮手。二人狀若賓主盡歡、相識恨晚。
不過,顧雷才一走遠就冷下臉。
而楊威也是驟然表情一冷,一言不發地低頭走回房內。
他站在房間中央站定思索,渾身縈繞著一種寒意未消的危險氣息。
之前攔下顧雷的隨從之一立馬走過來,抱拳道:
“城主,要不要我……”
楊威漠然轉過頭,那人當即目光兇狠地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楊威默默走回主座半躺下來,揮了揮手:
“你先下去吧!”
他仍無法確定顧雷到底有沒有發現那個他絕不能暴露給吳雪鏡的秘密,更不想冒得罪國會的風險。
“是!”
隨從抱拳告退。
接著,女仆們就熟練地把所有破舊的家具拉走,頂住楊威懶洋洋的背給他換上一張繡工精巧、色彩光亮的黑色帶靠背軟墊。
下一秒,室內就升騰起裊裊煙氣。
輕柔甘醇的沉香味慢慢充斥整個房間,令人聞之心醉。
楊威轉眼便被侍女換上一身威嚴的黑色龍袍,像帝皇一樣慵懶霸氣地半躺在軟塌上。
他旁邊,足有三個侍女在同時伺候。
一個給他捶肩,一個給他揉腿,還有一個正給他剝葡萄皮。
真就像個不愿早朝的君王般!
楊威瞇著眼吞下侍女遞過來的晶瑩剔透的果仁,看似昏昏欲睡,實則腦內依舊思維如電。
是的,他依舊在猶豫,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殺顧雷。
不過,他突然痛苦地猛扒開胸前衣裳,不停地用力抓撓胸口。
他看起來真是奇癢難耐,直把胸口抓得鮮血淋漓還不肯停手。
而侍女們也像知道什么一樣,都裝作沒看見,只一身明明都很寬松的云裳卻都隱隱可見顫抖。
更可怕的是,從他胸口破開的皮膚流出的,竟是五顏六色、發著詭異光芒的血水。
過一陣,楊威停止抓撓,喘息著安靜躺在靠背上。可侍女們的臉色卻反而是愈發蒼白。
再過一陣,楊威忽地睜開一雙殺意凜然的虎眼:
“還等什么啊?還不給孤擦干凈!”
直到楊威目露兇光地怒喝出聲,那個輪到的、原負責捶肩的侍女,才在另外兩個侍女的一再催促下站出來,小心翼翼地掏出手帕擦干他胸前五顏六色的詭異血跡。
后等把楊威的指甲也清理干凈,她才敢逃命似地奔出房間,前往隔離室。
至于剩下的兩個侍女則專心地低頭繼續伺候楊威。
但緊跟著,楊威卻馬上趕走她們。
楊迅恰巧走來了。
楊迅一見楊威胸口衣裳大開的模樣,就慌忙大叫著跑了過來。
“哥——,你怎么了?”
他手足無措地要跑過來,一生魚鱗甲“哐當”作響。
“你,你,你又發病啦!”
楊威趕緊抬手,大聲喝止:
“停下——,怎么還那么毛毛躁躁的?要是把你也傳染了怎么辦!?我楊家豈不是從此就絕了香火!”
沒錯,楊威患了很嚴重的傳染病,正是一種微生物異常綜合癥。
那是他在雪懷城建立初期,因公患上的。
這病平時還好,一發病就痛苦難耐,流出的污血還可能具有傳染性。
他身邊的侍女早整整換了二十批。
實際上,離島“帝心”外面的那兩重環形山可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
那兩重環形山正是新城建立時為抵擋狂潮般的自爆狂鬼而建立起來的。
那些狂鬼要命也不要命,最麻煩的是趕之不盡、殺之不絕,連帝國政府都深覺棘手,才讓幾個化焰境的軍官出手,直接讓底層高高隆起,造出“帝心”外的兩重環形山,還故意連鎖引發一系列的地質災害以為震懾。
可惜楊威他們當初不僅沒那實力,錢也不夠買地形改造器,只能咬牙選中腳下這片原污染嚴重、寸草不生的惡臭沼澤。
那樣,他們若從中心開始填土造陸,就能以外圍的毒沼為天然的護城之河。
而正是為向民工們證明毒沼沒那么可怕,楊威才身先士卒地跳入污臭的淤泥毒水,和民工們一起搬運土石、挖走毒泥。
后他才發現,毒沼的可怕實際上遠超他預期。
參與填土的3萬云夢工人,工程結束后不久就足足死了兩萬多人。
且剩下的那不到1萬人,還大多和他一樣,患上了無法治愈的微生物異常綜合癥。
并連那患病的七八千人,到今天,業已大半病發慘死。
另外,正是為治愈那讓他飽受痛苦恐懼折磨的微生物異常綜合癥,楊威才會和一個來自黑暗世界的強大勢力多次接洽,慢慢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哦,哦,好的!”
楊迅有點害怕地遠遠站住,低頭看著腳尖。
而楊威見他那般懦弱,先是不喜地轉了下頭,后回頭恰好看他包著白布的右手,又忍不住有點心疼地柔聲問道:
“弟,怎么樣,手還疼嗎?”
楊迅連忙抬頭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左手捂著右手,夸張地說道:
“哥,你不知道,真是疼死我了!那顧雷真是太蠻不講理、太可惡了!一點不給我面子,更不給您面子,簡直罪該萬死啊!”
楊威自然知道他是裝的。
“哼,你這點痛苦算什么呀?這就覺得受不了啊!想我當年……”
“是,是,是,您說得對!您說得都對。”
楊威既感慨又自豪地回憶一陣往昔,而楊迅自然諾諾點頭。
但往后,楊威還是冷哼道:
“哼,不過他顧雷算什么玩意?連我楊威的弟弟也敢打!還下手那么狠。”
楊威眼里再次兇光閃爍。
“我遲早要他好看。”
“是,是,您一定得讓他知道一下咱們楊家的厲害!”
“哼,還有那維護顧雷的小丫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而楊迅聽完,剛又要點頭叫好,反應過來后,當即抬頭目瞪口呆地大喊道:
“哥,你說什么傻話呀?你怎么能那么說雪鏡小姐!會,會,會遭殃的呀!”
看著楊迅一臉慌亂無措,楊威愈發不滿地罵道:
“沒用的東西,一個小丫頭就讓你怕成這樣!”
楊迅卻難得地硬氣起來,既是氣得也是急得,慌忙地大聲反駁道:
“那可不是什么小丫頭啊,那是貴族,那是龍人,那是吳家的人,那就是我們云夢人的公主呀!哥,你可千萬不能在外面也這么亂說話啊!會沒命的——”
但楊威卻一下紅了眼,眼里血光四射、充滿扭曲至極的恨意,破口大罵道:
“什么貴族和平民不是一個人種,什么龍人天生更高貴、更優秀,全是一派胡言!‘龍人’這個詞也就糊弄一下你們這些不懂歷史的傻子!”
“啊!哥,你,你,你在講什么啊?什么叫‘龍人’是糊弄傻子的?我怎么……”
即使遲鈍如楊迅,也被楊威話里隱含的驚天信息震得大腦一片空白,瞬間就只能憑本能吶吶回應。
而楊威見此也臉色“唰”得一白,額頭登時就泌出黃豆大的冷汗,自己都被嚇壞了。
那可是絕對不能透露給楊迅的消息,那可是比妄議吳家更禁忌的可怕事情,那是有可能把整座城市夷為平地、人畜不留的,禁忌中的禁忌。
楊威眼珠子一轉,就直接打斷楊迅的話,接著對吳雪鏡連連大罵:
“什么狗屁公主,還不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娘們!她為這座‘雪懷城’做過什么?她有什么能力?沒我一半年紀大,卻敢天天對我指手畫腳,我早看她不爽了!”
“……”
“一會私自提拔一個自衛隊大隊長,一會趁我不注意撤掉一個我的吏部官員,一會居然還說要給我安排一個什么狗屁副城主!她明明,她明明……”
但說著說著,楊威卻真是越來越生氣,不禁胸口劇烈起伏、呼吸混亂,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過一會,他才面目猙獰、仇恨難耐地說道:
“她明明就是想要像頂區的那些貴族架空撤換何銘一樣,奪取我的心血,奪取這座‘雪懷城’,還美其名曰是見不得我太操勞!她憑什么?”
楊威越說雙目就血光越盛。
最后,他咬牙切齒地罵道:
“她憑什么?她知道我到底為這座雪懷付出了什么嗎?我可是,我可是把根都,都……哼,她明明就是一個天生惡毒、蛇蝎心腸的臭丫頭!”
這下,楊迅才忘去剛剛震撼,心中大急,急得直接嘶吼起來:
“哥——,哥——,我求求你啦!你不要再講了,你不能再講啦——”
楊威頓時暴跳如雷,抓起侍女留下的果盤就用力砸向楊迅。
楊迅慌忙躲開,盤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葡萄也灑了一地。
楊威頓時如猛虎般暴怒地大吼道:
“廢物——,怕什么怕?沒聽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嘛!”
而一碰到楊威兇光如熾的一雙虎眼,楊迅先是不由被嚇得跳了跳,后渾身一軟,縮手縮腳地委屈道:
“哥,那是過去啊!那是沒龍人猿人說法的古時候。現在別說什么王侯將相,社會上好一點的職位,那都得先是龍人才能當的上呀!我們猿人的各方面能力實在都和龍人差遠了。而且就算古時候,很多封侯拜相的其實也是龍人。”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楊威氣極,卻也不敢再說什么,只能“啪”地用力一拍膝蓋,閉起眼睛搖頭嘆氣。
后他又是氣憤又是不屑地說道:
“你到學校去,到底都讀了個啥!”
楊迅自然只能低著頭,吶吶無言。
不過楊威看到弟弟這么軟弱,心中那件未決之事卻是登時就有了決斷。
只見他目光一寒,語氣更寒地說道:
“弟,你哥我接下來要做的,可是一件驚天地泣鬼神、大逆不道、曠古爍今的大事,且必須你幫忙才可能成功!你可不要再給我掉鏈子了。”
楊迅剛要恭維,就轉而又驚又怕地指著自己回道:
“啊——,哥,您有什么大事還需要我來幫忙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
楊威氣一窒,接著愈發冰冷堅定地說道:
“總之,你斷不能再像現在那么慫了!也該找個血氣強盛的人,去開開刀、見見血、練練膽了。”
楊迅不敢直接拒絕,有點膽怯地回道:
“那哥你準備要我去殺誰?”
楊威低頭看了眼胸口傷處,發現已愈合結疤,就朝楊迅招招手:
“過來!”
楊迅走近,見楊威還在招手,就繼續把頭湊過去,附耳傾聽,結果馬上又被嚇一大跳,臉色驚駭地回道:
“哥,我哪打得過他啊?剛剛我就被他……誒,疼,哥,好疼啊!”
楊威恨鐵不成鋼地一把揪住楊迅耳朵,惡狠狠地把計劃詳細給他說一遍才放開。
楊迅這才一邊揉著自己紅彤彤的耳朵,一邊喜不自禁地連連說道:
“哥,妙啊!妙啊!這計劃真是夠妙、夠毒的!必叫他到死不明就里、死不瞑目!只是……”
楊迅仍有點憂慮地接著問道:
“只是,他怎么也是個公務員啊!”
楊威完全放松地躺下去,無所謂道:
“那些貴族大老爺們,可以把整個贊巴魯克都交給那群小破孩,任由他們把這里折騰得烏煙瘴氣,就為給他們的子女練練手。我楊威,拿他區區一個顧雷,來給你練練膽,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邊,拿到繡著金色不死鳥的寶藍色的馬鞍后,顧雷正特意用力拍打著。
品味著那綿軟厚實的手感,想象著騎乘時的舒適,顧雷差點淚流滿面:
多好的馬鞍呀!我怎么就沒早點想到呢?可惡——
“可惡啊!”
“啊,有什么問題嗎?你怎么都快哭出來了?難道我不小心把針落里頭了!”
“沒,老板,你的手藝很棒,非常棒,特別棒!”
他豎著大拇指對老板的手藝贊不絕口,老板也安下心,笑瞇瞇地出示了云付款碼。
“謝謝,總共3000賈比!”
“臥槽!”
還算爽快地用楊威給的錢支付后,顧雷卻略為不屑掃了一眼銀行卡,才收起轉身大步走出店門。
這兩天錢來得太容易,他難免有點膨脹。
加上知道這錢實在很臟,他更是有點瞧不起。
顧雷冷哼一聲,暗暗想到:
區區10萬賈比就想收買我?還是贓款!哼,過幾天我就把你那十惡不赦的骯臟行徑告訴我小姨子去。
接著,他就帶著馬鞍回雪懷宮里的戰獸整備工坊。
他昂首挺胸、志得意滿,對接下來的“老城區”一行充滿十足的信心和斗志:
既然現在我已是百萬級富翁,那接下來的目標自該往上再調一調,嗯,就努力在老城區成為一個千萬富翁吧!
而后,見貪狼已改造完成,顧雷就直接命令貪狼啟動反激光系統。
“咦,怎么不像雪鏡小姐的‘騰蛇’一樣煙霧繚繞?是還有什么問題嗎?”
啟動反激光系統后,雖然好像有微弱的“呼呼”風聲傳來,可顧雷卻沒看到任何明顯異象,不禁有點擔心。
工程師聞言,把手湊過來,在空氣中晃了晃又收回去,后食指和拇指搓了搓,自信地回道:
“沒問題的,看這濕度,是正常運行的效果。你看我手指,都這么濕了。”
看到工程師伸過來的手指確隱隱泛著水光,顧雷點點頭,將信將疑。
工程師見此繼續解釋道:
“你的反激光系統是通過抽取空氣中的水分,再把它們凝結為特殊的水分子結晶,散布到周圍空氣中形成密集的鏡面反射陣列,只會反射能量密度較高的武器級激光,一般可見光穿透無礙,所以只會改變你周圍空氣的濕度而不會有其它明顯的異常現象。”
顧雷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那你們雪鏡小姐的怎么就那么仙氣飄飄?”
工程師驕傲地昂頭回道:
“我們小姐是仙女,當然仙氣飄飄!”
顧雷翻了翻白眼,無奈道:
“好吧,我也不得不承認她是仙女,一個非常慷慨可愛的仙女。”
工程師笑道:
“哈哈,開玩笑的啦!那主要是因為‘騰蛇’的相關模塊更高級,不僅能反激光,還能操縱氣流雷電,就像咱們云夢神話中的神龍一樣,能騰云駕霧、呼風喚雨,所以需抽取的水分更加海量,壓縮后才像云氣一樣明顯。”
顧雷這才放下心來,抱拳謝道:
“好,那不聊了,我該走了。多謝大哥幫忙!”
工程師搖搖頭:
“不必客氣,你真要謝,就謝我們家小姐吧!”
之后,工程師就回去休息,而顧雷再去更新一下地圖上的輻射區域變動。
接著,顧雷便帶著已兼具鬧鐘、記事本、緊急通訊和空氣加濕器等多種生活功能的貪狼離開。
離開時,顧雷走的是雪懷城的一個側門。
那里相對比較荒涼,外面是一片低矮的連綿石頭山。
等城門在身后合上,外面除顧雷和貪狼外就再看不見一個人影,連雜音也少,唯有風卷起落葉或垃圾的單調聲音在顧雷耳邊持續回蕩,格外蒼涼。
又往前走出一段路,顧雷才一腳踩在一邊的馬鐙上、兩手抓著貪狼的脖子翻身跳起,準備騎著貪狼進入山區。
不想,另一只腳剛跨到貪狼另一側的馬鐙上、屁股才接觸到馬鞍,他剛要嘚瑟地喊一聲“架”,卻是徒得表情一僵,便呆呆楞在那里。
而立即,前方的亂石堆中也驟然射出四綠一黃五道高能激光,全瞄準他四肢,轉瞬即至。
烤肉一樣“滋滋”聲激烈響起,顧雷總算是看到他眼饞的煙霧效果,只是亦有無數綠線、黃線在眼前縱橫交錯。
眼見激光全被攔下,未造成既定傷害,襲擊者們明顯楞了楞,攻勢稍緩一秒。
不只貪狼使用的技術事涉機密,吳雪鏡給的那套反激光系統也機密不小。
這套反激光系統不僅攔截上限高、攔截率高,還是如今唯一一種看不出表征的反激光霧氣,所以貪狼的改造工作是在最高保密級別下進行的。
不過,對方也僅僅是楞了楞,馬上就繼續用激光狂轟濫炸。
“繼續,反激光武器是有攔截率的!”
每陣五道,間隔不到一秒的激光一陣接一陣地連續射向顧雷,恍若密集的致命光雨——激光之雨。
顧雷身周云霧繚繞,密集的黃線綠線幾乎把他和貪狼包成一個巨大的不規則光球,讓貪狼既無法移動也無法鎖定還擊。
而顧雷竟依舊呆呆楞在那,即使有一兩道第多次分割后的激光劃開衣服血肉,也一動不動。
他好似非過分自信,卻是真動不啦!
數秒后,看出貪狼的反激光武器攔截率太高,對面五人才殺氣騰騰地相繼從亂石后跳出,看裝甲樣式好像是獅心騎士團的。
且其中一人看一眼顧雷僵硬的表情后,也高聲叫道:
“別怕,他已中我們獅心騎士團的神經麻痹毒劑,動不了啦!快動手殺了他!”
是的,顧雷一跳上貪狼就感覺身下一痛,竟是馬鞍里不知何時被人埋進一根細細銀針,一根涂了毒的細細銀針。
他此刻渾身僵硬,完全動彈不得,而對方五人正呈包圍之勢,步步緊逼。
并他身后十幾米外的城門,也仍是冷漠地緊緊閉著,城后因“恰好”的防務交接而“恰好”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