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騎著貪狼兩跳登上“帝心”外的第二重環形山脈頂部,再一跳便可徹底逃離。
可他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回頭遙遙俯視那座既殘破又繁榮的悲哀都市。
此時,默默回望身后那被黑暗籠罩的城市,他內心更是徹悟:
古圣已逝,黑暗即將完全籠罩世界!每一個猿人都得盡快做好自救準備。
之后,不等那還氣急敗壞的帝國軍官抬頭注意到他,他便騎著貪狼一躍跳下山脈,揚長而去。
很可惜的是,方才破壞完毒氣試驗后的釋然微笑,終究僅僅是一閃而過。
等到身后再看不見城鎮、再看不見那黃色毒氣和流淚的眼睛,顧雷的心,仍就是沉甸甸的。
如今放下小我后的他,能夠站在一個更超然物外的角度觀察和思考問題,自然更能旁觀者清地看到存在于人性深處、存在于基因中的兩種最深刻本能。
一,是最自私自利的自我求存之心。
二,則是不那么自私自利的合作意識。
而盡管生存是基因最大之利益所在,合作亦是基因為生存才跟著進化出來的意識,但顯然,后來合作意識在基因本能里的比重越來越大。
低級的、原始的動物可能連河水里的倒影是不是自己都認不出來,而人類則不僅智慧還富有同理心,不止能辨識出實像與虛像的區別,更能通過換位思考來深度了解一個之前可能完全陌生的人。
并且,正是在換位思考的過程中,人類難免會受對方意識中的某些情感感染,引發共鳴,進而又進化出同情心。
最重要的是,隨著時代不斷發展,同理心、同情心也在不斷地發展。
現代人類盡管細看貪嗔癡傻愚昧等缺點不堪入目,但整體上看總歸是比原始人文明許多。
在占馬星原始森林里保留的一些原始人部落里,人老后會被年輕人拖到隱蔽處直接處決掉,且不管年輕人還是其他尚未遭到處決的老人,都視若無睹。
而現代藍日社會怎么都有社會保障制度,只是不完整不成熟,并在下層日漸崩潰罷了。
另外,同情心的不斷發展,也正說明合作的重要性也日趨重要。
畢竟只有合作越重要,有同情心的人才能生存和繁衍下來更多。
接著,反過來,合作變得更重要又會促使人同情心變得更強。
于是相互促進、交替攀升之下,最后就演變成,在現代人類的意識里,生存依舊重要,可同情心也絕不是無關緊要的,甚至偶爾還會壓過人的生存本能。
至少,對于連龍氣修煉到明理境都達不到的猿人們來說,依舊是這樣的。
因此,顧雷如今其實依舊在糾結著。
雖然這次,他是真看不下去了。
他看不下去帝國把那些和他一樣的卡繆拉民眾推進滾滾毒霧,他也看不下去總統派或是國會派的任何人把其他人那樣做,他更看不下去自己成為那個罪惡推手。
并且,他深信:
不光他自己,他們第一分團的每一個人,也絕對都做不到。
鐵衛3號雖然物質貧困,可對比贊巴魯克來,卻實在要溫暖太多。
他們這些來自鐵衛3號的鄉下人,就算是精打細算的精英孩子,也本就都比這里的頂區人要好心太多。
更何況,他們每一個人都曾被同胞無私幫助關愛過,被這世界關愛過,后又被這世界深深傷害過,心靈又不免在世界的殘酷揉捏下變得更柔軟一些。
最后,當他們這些猿人里的叛徒身心都被腐蝕、完全墮落成惡魔后,特別是當其它猿人都被他們這些惡魔屠殺殆盡后,那些促使他們由墮落成鬼的天神,還容得下他們嗎?
是故剛剛他確是真心實意、完完全全地站在廣大中下層那一邊的。
但狂勁一發泄完,冷靜下來后,顧雷的決心就又變得不那么堅定。
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者,顧雷不得不盡量超然物外,不得不盡量保持理性克制,也不得不盡可能把目光放長遠。
而說實話,站隊中下層的未來,實在太令他絕望!
如今社會,上下層間的貧富差距實在太大,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只占全星系人口10%左右的龍人,卻掌握著整個星系可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財富。
龍人們一揮手,就能灑出黃金做的璀璨金雨。
但最底層的猿人,卻拼掉性命也未必能換回一頓飽飯。
顧雷這次含憤出手,對那些參加試驗的人來說,意義真沒多大。
他一時的憐憫恐怕連那小孩的生命都延長不了幾天,一次試驗破壞了,很快就會有第二次試驗出現。
且縱使一個試驗場被徹底破壞,在底區也還有著數不清的兵器試驗場。
甚至,對在底區苦苦絕望掙扎的數千萬饑民而言,所有兵器試驗場全被破壞掉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實際上,試驗才一宣布取消,包括那孩子的父親在內,便有不少人絕望地跪地痛哭。
幾乎所與人都在詛咒著他這個他們不知姓名的破壞者,一個在他們看來比惡魔還要惡毒的人。
即使沒聽見那些話,顧雷也能想象得出那些話會有多么飽含憎恨。
是故,清醒過來后,顧雷認為,這次出手即使是對他自己而言,也其實沒多大意義。
他仍不能說是徹底做出選擇,只能說是又回到不偏上層的中立立場,終于還是決定繼續拖著。
下層不僅團結起來難,通常要被上層壓得實在走投無路才會一起揭竿而起,團結起來后該怎么合作,也難。
合作是重要,可怎么合作更重要!
哪怕真有一個英雄應時而生,成為連接星系上百億猿人的紐帶,把那上百億猿人的力量財富統統凝聚起來,也才占整個星系財富的百分之二三十,不到全體龍人所占一半。
若沒特別的合作方式,也就是好的錢生錢手段,是不可能戰勝擁有世界過半財富力量的龍人階層的。
想到這,顧雷不由眉頭越皺越緊。
“龍氣目前看來是沒指望的,而科技……”
在藍日星系,科技和龍氣,是所有合作方式的基礎。
至于擁有心界的他為何一下就否決龍氣,不考慮自己靠心界入神道之可能,是因為每一次心魔入侵都實在太危險,不是迫不得已他完全不愿被強制召喚到心界。
盡管好久看不到小白讓他怪想念的。
偏偏猿人不僅在龍氣修煉上天賦差龍人太多,記憶力也遠不如龍人。
顧雷不由輕輕嘆口氣。
“誒——,好像更沒指望!”
無論怎么看,不管第一分團是站上層還是站中下層,兩條路都不是什么好路。
如果站上層,他們會生不如死,且可能不得好死。
但如果站中下層,他們好像也是必死無疑。
卑微至極的獨存,還是十死無生的共存,在這個時代,在他們眼前,真是個無法逃避的大問題。
很快,顧雷的眉頭就已經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內心愁云密布。
突然,他腦海里突兀地閃過了這樣一幅畫面,卻是那被他救下的小男孩正摟著他絕望哭泣的父親,好像在嫩聲嫩氣地安慰他。
顧雷楞了楞,隨即明白過來又是心界暗中干涉。
從心界把那軍官和那研究員的對話直接傳到他腦海里開始,他就知道,原來心界從過去常常在暗中影響他。
否則,按理說他是不可能聽到那對話的,離得太遠且就連唇語都因防毒面具的阻隔而解讀不到。
不過,他對此暫時也不是非常排斥。
心界一直沒強行扭曲過他的任何思想,僅僅是讓他看到或聽到一些他本不可能看到的事情罷了。
而如今,心界為何又把這樣一幅畫面傳給他看呢?
想了想,顧雷有點好笑好氣地想到:
“不會是不希望我太愁苦吧?”
顧雷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你一開始就別把那段話傳給我啊!”
然后,他終于松開了眉頭。
“算了,先這樣吧!怎么選擇等到‘老城區’后,等看看能不能錢生錢后,再想想吧!”
最后,帶著對未來的忐忑不安和糾結,顧雷有點恍惚地來到了臨近的離島——“雪懷”。
“現在先到‘雪懷’買個馬鞍才是要緊的!”
快下午3點多,顧雷依舊騎著貪狼慢慢前進。
這一是心情比較沉重,二真是怕了那“蛋蛋”的憂傷。
是故,顧雷不得不咬牙前往那座雖離他其實不遠、他卻本非常不愿前往的離島——“雪懷”,一個云夢人聚居的社區。
顧雷語氣復雜地低聲自語道:
“云夢針織工藝享譽世界,就算沒專門賣馬鞍的,也該能給我現織一副……吧!?”
整個星系都知道,云夢人一直很團結,但也一直比較排外。
遍布世界各地的一座座云夢社區就是云夢人團結與排外最好的證明。
自然而然地,他們對混血兒一般也是比較排斥的。
很快,遠方就出現了一座城墻上飄揚著一面連著一面的黑色三角龍旗的魏巍雄城。
看著黑旗上用紅線編織的、張牙舞爪的蛇龍——太陰龍,顧雷不禁再度思潮翻涌。
眾所周知,云夢人以黑為尊,古代鴻永公國的皇袍便是黑色的。
而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傳說中吳家的先祖、永鴻古國和自然教會的建立者、曠世六圣之一的逍遙子吳逍遙,便是在黑水龍宮中悟道的。
實際上,創立了自然教會的逍遙子吳逍遙和創立了太陽神教會的神子奈登師出同門。
700多年前,勒爾大陸上諸部落林立。
彼時,由于東部多平原少災厄、西部多丘陵且多地震,故東部諸部落較富饒并正向農耕文明過渡,而西部諸部落則仍處于茹毛飲血的原始文明。
但又由于東部部落文化更繁榮、呼吸法更多、龍氣修煉水平更高,而西部無利可圖,二者原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某一年,位于勒爾大陸西部的焚帝山,那時還不叫焚帝山,那時被西部諸部落的薩滿們奉為冥界之門的,超級大火山——冥土圣山突然爆發。
一時間,巖漿匯成紅海、煙塵遮蔽藍日,引發了千年難遇的大災難。
并且,火山爆發形成的大范圍毒氣和酸雨還使得西部地區動植物大規模滅絕,連鎖引發嚴重的大范圍饑荒。
如此,為生存,西部蠻族——薩族才暴起征伐吞并其他西部各族,后悍然揮刀,率滾滾鐵騎向富裕和平的東部地區沖去,發起了藍日人類有史以來最野蠻、最殘酷的一場侵略戰爭,一場種族滅絕戰爭。
又一時間,戰火、殺戮、血、刀兵聲和絕望的慘叫聲,野火燎原般地從西往東蔓延開來。
蝗蟲般密密麻麻的薩族鐵騎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事實證明,沒有血勇的武功就是紙老虎!
而就在薩族東侵之初,當未被戰火波及的各部落都在為幫不幫被犯部落爭吵不休時,位于勒爾大陸最東部的雪懷山下,在那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的雪藏平原上,在那離戰火最遠、最和平安逸的鴻永部落里,有一貴族青年拍案而起,力主張為遭入侵的東部兄弟部落伸出援手。
奈何,那時鴻永部落不僅是東部最富裕、最強大的部落,有著藍日星系歷史上最早亦最完整的封建國家體制和最繁榮的文化,也是東部最腐朽、最墮落的部落。
鴻永部落的貴族們大多整天聚眾玩樂、驕奢淫逸,骨頭都被酒色腐蝕得又酥又軟,又怎敢和那傳說中腦袋掉了都能和敵人繼續砍殺的薩族騎兵拼刀子。
因此,那最遠見卓識的貴族青年不僅多次勸說其他貴族無果,還遭到越來越明顯的厭惡和孤立排斥,乃至是嚴重的打壓。
于是,懷著滿腔怨恨、憤懣和無奈,那貴族青年留下一句“爾等盡是無膽無識鼠輩,必萬悔之”,就僅帶一寶馬一寶刀、只身縱馬西去。
對,他就是吳逍遙。
而同一時間,在薩族高層的艾羅安家族中,也就是那個后來建立起艾羅安王朝的艾羅安家族中,那個阿穆里大總統出生的家族中,亦有青年看不慣薩族騎兵“老弱婦孺皆不留”的惡魔行徑。
于是,同樣地,屢勸無果后,他也毅然拋棄了自己的家族繼承人身份,怒而出走,徒步東行。
對,他就是艾羅安-奈登。
再于是,同樣是為尋救世之道,兩個年輕人,一個往西、一個往東,且終有一日,在勒爾大陸中部,宿命般相遇。
并且,雖最開始,他們起了點紛爭。
盛氣凌人的吳逍遙誤會奈登是個探子,多番刁難。
但終究,奈登用他的包容、善良和真誠,解開了誤會。
沒幾天,因志同道合,他們還迅速相知相交,互相引以為畢生知己,結伴同行。
接著他們就幸運地一起誤入仙境——白山黑水,得古龍化身的仙人傳道,分別在白山和黑水里習得太陽龍系和太陰龍系的呼吸法。
之后,他們不僅成為當世最頂尖的修煉者之一,最重要的是,還都感悟出了領先世界的哲學體系。
從此,兩人性情大變。
一個原溫和不爭的薩族青年變得勇猛剛烈、不屈不撓,而另一個原放蕩不羈的云夢青年則反變得溫良內斂、順其自然。
與過去截然相反!
最后,摯友揮淚做別,各自從哪來回哪去,去實現自己依舊不變的人生理想。
他們此生都被巍峨連綿的雪懷山脈分隔,兄弟至死未能相見。
奈登回去后,未和親兄弟爭奪本該屬于自己的皇位。
他反其道而行之,脫去錦衣玉袍,從那時代的最上層,第一個走到那時代的最底層,走到最貧苦的大眾中去,卻給后世留下了藍日星系最悠久亦是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之其一——太陽神教會。
而吳逍遙回去后,也不再執著主戰。
看出大勢已去的他,帶領剩余東部諸部落中愿追隨的,厲千難萬險,浩浩蕩蕩地一起翻過彼時還從未有人翻過的雪懷山脈,找到了一個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
他在山脈的另一邊世外桃源里建立起鴻永公國,并也給后世留下了藍日星系最悠久亦是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之其二——自然教會。
盡管從現代角度看,不管是奉行“太陽神外皆邪神”的太陽神教會,還是教義更溫和的自然教會,宗教總是封建、腐朽和落后的標志,但對于封建時代來說,它們的確都有著積極的意義。
至少,相比動不動就大規模殺活人祭祀的原始宗教,它們真都要文明得多,確確實實是提升了整個人類的道德下限。
這才是為何到今天還有很多人頂禮膜拜他們的原因。
想到這,顧雷內心更加感慨,并不禁喃喃自語道:
“當霍姆魯斯人被屠殺時,我們在看著!當索蘭堡人被屠殺時,我們也在看著!而現在艾蘭雪人被屠殺時,我們難道還只是眼睜睜看著。那當我們自己遭薩族屠殺時,恐怕就連看著的人都沒了。我們現在不幫他們,那到時誰來幫我們!”
這段話是當初吳逍遙在鴻永部落召開的部落議事大會上的咆哮發言。
原話是用古云夢語說得,比較繞口,翻譯過來差不多就這意思。
講得也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叫唇亡齒寒!
不過,等走得更近一些,等接近城門后,顧雷的表情就變得愈發復雜,且陰晴不定。
只見不單城墻外形仿古,那十幾個守衛竟也都穿得跟古云夢士兵一樣,身披魚鱗重甲、手提紅纓鋼槍。
甚至,就連出入城門的普通民眾,大部分也做古裝的云裳打扮。
此刻,顧雷心里只剩下無語:
臥槽,你們搞什么,在開角色扮演大會!?
盡管外人印象里,云夢人向來比較傳統,甚至他這個夾在云夢民族和其他民族間的人感觸更深,但眼前景象依舊讓他感覺荒謬。
這簡直超越復古、近乎腐朽!
顧雷不由低聲嘲諷道:
“你們這里面難不成還住著個皇族!”
而一說起皇族,顧雷就不由聯想到吳家,腦海里登時就控制不住地閃過一張雪山般高潔美麗的絕色容顏,繼而又不由生出幾分熱烈的期許來。
會不會……
但是,他馬上就臉一冷,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這么多天過去,她還是沒給他發來一條信息!
當然,他也一樣!
顧雷在心里做好爆發沖突的準備,表情一變不變,跳下貪狼,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接受盤查。
由于這年代無父無母的大概率是私生子,他一直被思想比其他民族更保守的云夢人群體排斥。
他們都先入為主地認定必然是其父或其母品行不端,把他看得比一般混血兒還不如,讓他有時候恨得牙癢癢。
而守衛們一見到他,也的確皆愣了愣,后面面相覷,皆把目光集中到為首的將軍模樣士官身上。
顧雷現在在云夢人里也算名人吧!
畢竟,一個從不來云夢社區的云夢私生子在外面闖出那么大名頭,又怎能不叫許多云夢人議論紛紛。
顧雷走進后,才驚覺那士官面相非常年輕,和自己一般年紀。
不過,顯然,那少將軍脾氣可比他大多了。
只見那少年將軍一認出他便雙眉一橫,冷哼一聲、輕蔑地負起手來,目光隨著他愈發靠近的腳步而愈發冰冷不屑。
等顧雷離他只有幾步之遙時,那少將軍側身挺胸、斜視著他,傲慢無禮地揚聲喝道:
“何方鼠輩?快快報上名來。”
顧雷內心無語至極、不屑至極:
臥槽!你算哪門子東西?
可形勢比人強,他還是停下來,不卑不亢地低頭抱拳,行一禮后平靜回道:
“我是女武神騎士團第一分團的副團長顧雷,想進貴城休息一會!”
其實,顧雷也想過要不要隱瞞身份,但一時間又難找到一套包括易容道具、指紋貼在內的假身份,只能這樣故作坦然地過來接受刁難。
并且,他原認為,看在國會的面子上,即使不免會被刁難一陣,他們最后應該也仍是會放他進去。
不想,那少年將軍竟是絲毫不給臉面,眼睛一瞪,回身就指著他鼻子罵道:
“什么,你就是那個不知爹媽是誰的私生子顧雷!那不行,我絕不能放你進去!你這野種只會玷污我們這淳樸的風氣。快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啦!”
說完,少將軍身后的十幾個士兵就齊齊把手中的紅纓鋼槍指向顧雷,皆面容或兇惡或嘲諷地打開了鋼槍里的激光照準。
那些鋼槍頂端皆有小孔,竟是一把把鋼槍模樣的激光武器。
“雪懷城”本就是底區除“帝心”外實力排前三的離島。
且守衛們皆想著:
一個不知哪里的野種,也敢來這撒野?找死!
若不是顧忌國會,他們早也毫不客氣地開火了。
在這里,他們才是人上人。
其它外人,哪怕是混血兒,也不過是他們奴役欺壓的對象。
而顧雷從皮膚上隱隱傳來的刺痛之意判斷,這些激光武器功率絕對不低,可不是那些連眼皮都燒不穿或只能燒穿眼皮眼睛的低功率激光武器。
一不小心,他就會被十幾把激光長槍打成千瘡百孔。
顧雷先是一愕,不免有些難以置信,后登時心里就騰起熊熊黑色怒焰。
他不由再次想起,過去杰爾夫唯有在提到云夢人至今仍冥頑不靈的那些惡習時,才容易暴怒失控。
特別是在提起云夢傳統文化中對女性的偏見和壓迫時,杰爾夫更是容易露出仇恨乃至是他到今天才能理解的刻骨殺意。
即使杰爾夫一向拒絕做任何解釋,他亦能從杰爾夫的一次次暴走中拼湊出,他母親的死,或許就和云夢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女守貞應如守命等古舊思想脫不了干系。
于是,新仇舊恨,父母自己皆受辱,加上內心近幾天又積累起的滔滔混沌,他驟然爆發,竟是不管不顧地一個箭步沖上前。
守衛們馬上下意識地旋轉環狀扳機,炙紅激光也馬上“簌簌”射出,轉眼把顧雷交錯扎穿。
但下一秒,剛剛還在擔心惹怒國會的守衛們,就大驚失色地發現,他們從不失手的激光居然統統落空。
那被洞穿地竟只是顧雷的虛影,而真正的顧雷已揪住那頤指氣使的惡少,手比燒紅的鐵鍋還要滾燙,讓惡少胸前的甲胄發出駭人的“滋滋”聲響。
人從看到事物變化到視神經把圖像傳給大腦,總需要時間。
再到大腦做出判斷,再再到大腦的決議通過神經傳達給肌肉,也需要時間,即反應時間。
而尋常人的反應極限是100毫秒左右。
但眼前這些受過專業訓練的半進化者守衛,則皆已突破極限,大多在七八十毫秒。
就算列昂尼德那樣,半進化者中的佼佼者,也至少要五六十毫秒。
至于顧雷,他本就有魂眼,本就只要二三十秒。
精神力能跳過視覺神經,以光速直接把圖像傳回大腦的靈魂深處,能省去大量反應時間。
加之在方才破壞毒氣試驗的戰斗中,他兩次不得不把自己的精神集中到極限,無意中再次突破,如今的反應速度只要十毫秒左右。
也就是說,顧雷反應速度是那些守衛的七八倍。
因此,伴隨著“滋滋”聲響,在那無禮少年驚慌的目光中,顧雷就像帶著一連串幻影般,驟然殺至,一把就將他高高提起,面目格外猙獰。
只聽顧雷惡鬼般地大聲喝罵道:
“小雜種,我太給你臉了是吧!”
顧雷再控制不住,睜開血目、殺氣縱橫,直推得其他士兵下意識地連連后退。
“你算什么東西?想死是不——”
守衛們慌忙再次瞄準。
但顧雷嫻熟地轉身用那惡少的身體遮擋,并故意小幅搖晃起來。
他可是經專業軍事訓練的人,是特種兵,空手入白刃和以少戰多都是必修課。
守衛們頓時手足無措。
而那惡少則一邊高聲亂叫,一邊慌要拔出劍來。
他那一身仿古的華美甲胄其實是一套太陽合金純度不低的高維裝甲,那仿古長劍更是一把高維武器,正是無限銳劍。
頓時就有刺人的金光從拔出的劍刃上射出。
然而,顧雷僅憑一手就把那少將軍拔劍的右手死死捏住,并狠狠把那才拔出一小截的長劍按了回去,令其再拔不出。
那惡少雖有強骨境八階的實力,比顧雷高一階,可一來顧雷有三重降臨加身,二來顧雷從血海中淬煉出的可怕殺氣豈是他這樣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能承受,當即就呼吸困哪、手腳發軟,發揮不出平常五分實力。
而顧雷發現都不用使龍玉骨就能捏死這個軟綿綿的爬蟲,內心更是鄙夷,也更是憤怒,怒吼著:
“媽的,一只沒脊椎的長蟲也敢這么囂張!”
顧雷當即把惡少拉到眼前,兇神惡煞般地大罵道:
“你想死是不是!”
顧雷口沫橫飛,毫不客氣地噴那惡少一臉,心里更是殺意如熾。
那惡少感應到,登時臉色再次劇變,漲得跟豬肝一樣,害怕到極點。
惡少一邊拼命掙扎,一邊又驚又懼地大叫道:
“你不能殺我!我城主楊威的弟弟楊迅!你不能殺我!我是楊威的弟弟楊迅!……”
其它士兵這才想到對策,趕緊散開,調整射擊角度,要用激光攻擊顧雷的身體側面。
但顧雷馬上大喝一聲:
“給我廢了他們雙手!”
下一秒,綠光乍亮,十幾聲慘叫聲同時響起。守衛們的雙手皆被貪狼的激光分別開出一個血洞,精準無比、無一遺漏。
一根根鋼槍伴隨著“滴答滴答”的鮮血“乒乒乓乓”地接連掉在地上。
眾守衛都表情痛苦扭曲,痛呼出聲。
顧雷用眼角余光瞥見,內心再無顧忌,殺意已暴漲到極點。
他雙手同時大力握緊,又紅又熱,不僅把楊迅握住劍柄的手捏得幾欲碎裂,還把他胸前甲胄捏得熔化變形,“咯吱咯吱”地冒出白煙來。
楊迅只感到握住劍柄的手不僅皮膚被燙傷,連骨頭都快碎了,臉色慘白、額冒冷汗。
他松開握住劍鞘的另一只手,本能地用力捶打抓撓顧雷捏住他手的那一只手。
可顧雷的手不僅紋絲不動,反加力真把他的手骨捏出裂痕。
他終于忍不住大叫著流出痛苦、恐懼和后悔的淚來。
如此,顧雷神智才清醒過來,轉而雙手提著他甲胄,把楊迅這個沒用的紈绔子弟狠狠甩到遠處的城墻上。
只聽“嘩啦啦”地一連串重響,城墻外蓋著的磚石立馬碎掉一大片,而楊迅也滿臉血淚地被大量磚石埋在下面。
其他士兵慌忙前去攙扶,而發泄完心頭邪火的顧雷則總算閉上眼睛,勉強鎮定下來,轉身大步離開。
但他還沒走出幾步,楊迅也還沒能說出幾句羞怒交加的狠話來。
一聲清亮悅耳的女聲就像裊裊仙音似地,突然從天空中飄然降下:
“下面幾人,你們為何發生爭執?”
其他人不由齊齊抬頭,后皆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驚呼道:
“仙女!?”
“不,吳小姐!”
“吳仙女!”
“吳小姐!”
……
而顧雷一抬頭亦不禁又是一愕,卻下意識地開口喊道:
“雪……”
他抬頭便見一傾國傾城的短發云夢少女,眸如寒星、宮裝如雪,被一條生有兩臂的機械白蛇提著肩膀,虛纏環衛,正騰云駕霧地從半空中徐徐飄下,真恍如那下凡的仙女。
并且,她不僅有著和吳雪蓮一樣的尖尖精靈耳,看那清冷如月、圣潔如雪的容貌,難道不正是吳雪蓮?
在眾人如癡如醉地呆愣眼神中,沒幾秒,機械白蛇就松開雙臂。
而實際上是站在戰獸蛇尾上的少女便微微提起一只繡著幾朵梅花的白色布鞋,翩然跳下。
她秀足輕輕點在地面,帶著一縷縷仙氣一樣的云氣,優雅地飄然落到顧雷身前。
而顧雷前一秒才下意識地抬起左手,忍不住要去接住她如蓮秀足,后一秒趕緊用右手按下已經抬起的左手,并把幾乎快從嘴里吐出來的一個“蓮”字竭盡全力地咽了下去,硬生生地改成:
“……鏡小姐!”
是的,這細看比吳雪蓮猶要精致三分,但身材稍矮也更纖細的豆蔻少女,正是吳雪蓮的小妹——吳雪鏡。
機械白蛇雙爪劃開云霧,恍若空游無所依地憑空飄起。
它緩緩繞到吳雪鏡身后,尾端細長尖銳的銀刺在其周身噴吐出的云霧中若隱若現,寒光閃閃。
吳雪鏡這才云袖輕舞,飄然轉身正對顧雷,眼神清亮如雪。
從吳雪鏡和吳雪蓮像個七八分的絕美容顏就能看出,她和吳雪蓮必有深厚關系。
但至于她和吳雪蓮的血緣關系到底有多近,顧雷就真不知道了。
因為,他之所以知道吳雪鏡,完全是……
“你的狗呢?”
是的,吳雪境落下來后說對顧雷說的第一件事不是問候顧雷,而是隱隱有點興奮地問候顧雷的狗——哈古拉斯。
對,吳雪境就是那個不幸被哈古拉斯咬斷躺椅、在泳池里炸出好一大片水花的校園女神,也是顧雷所在貴族一中的初中部學妹。
她年芳十四,今年初三,還未長開卻已花容月貌,直如月宮仙子下凡塵。
加上那雙纖巧可愛的精靈耳,吳雪鏡就算在貴族學生里面也擁有很高人氣,算是一中初中部的第一校花吧!
至于高中部的第一校花是誰,那憑實力當然是伊曼嘍!
另一個爭議者是阿尼西婭,她實力稍遜但家底極厚。
顧雷聞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然后,吳雪境才反應過來,把左手疊在右手上面,松松抱拳、微微躬身,做出一個萬福的禮。
這是女士專用的云夢古典禮儀,是祈禱對方多福多壽的意思。
顧雷趕緊也用男士專用的云夢古禮——作揖回應。
“不好意思,哈古拉斯沒來!”
“呵呵,也是呢!這里這么危險。”
二人皆沒看見,遠方有個智慧的狗頭,好像聽到什么召喚一樣,從一塊巨石后閃電般探出,愣頭愣腦地遠遠打量了他們一眼,接著就做賊一般又快速縮了回去。
……
“我總覺得有人在我背后說我壞話!”
“你想多了!”
……
二人打完招呼,吳雪鏡才向慌忙圍上來的其他人詢問事情經過。
雖楊迅故意把臉抹得鮮血淋漓,又故作痛苦、支支吾吾,但其他人見顧雷好像和吳雪鏡熟悉,也不敢說謊,皆唯唯諾諾地把事情經過斷斷續續說了一遍。
而盡管余人出于腐朽的偏見和討好的念頭,眾人對楊迅多有維護美化、卻不肯給顧雷這個名聲在外的“骯臟私生子”說什么好話,但吳雪鏡還是心如明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地推測個八九不離十。
很快,吳雪鏡原清清冷冷的俏臉就冒起越來越多的溫度,浮現出一抹紅熱的怒意。
她臉上隱隱的稚嫩慢慢被一種威嚴的王者氣度蓋過,比阿畢列的如日之威都不遑多讓。
眾人當即就都感覺心頭微微顫抖起來。
吳家貴為皇族的歷史可比艾羅安家族,乃至是亞德里恩家族還長,并且和亞德里恩家族一樣都是圣人家族。
只聽吳雪鏡突然表情嚴肅地直言呵斥道:
“夠了,你們怎么到今天還如此冥頑不靈!”
眾人皆渾身大顫,都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頭來,連顧雷都感到自己鐵打的心出現動搖跡象。
他內心既大驚又大悅:
小姨子好氣魄!
顧雷看向吳雪鏡的目光愈發和顏悅色,而吳雪鏡則接著用刺人目光環視余人,重重訓話道:
“你們又不認識顧先生的父母,怎敢如此妄自非議?何況有其子必有其父母,顧先生是我云夢人中的青年翹楚,其父母或亦是少有人杰,他們必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們到底哪來的信心如此自以為是、獨斷專行?!”
幾聲嬌喝下來,顧雷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而其他人更是牙齒打戰,只敢連連點頭。
連楊迅也像犯錯的孩子般對著年紀比他小的吳雪鏡不停90度鞠躬,根本停不下來,比怕班主任還甚。
“何況,現在都什么時代了,你們的思想怎么還那么落后?縱使其他是私生子的云夢人來了又如何!就算父母真有錯又關孩子什么事!你們難道也要把他們拒之門外?要是他正好有急事或受了傷呢?你們難道也讓他們在這么危險的野外自生自滅!”
吳雪鏡越說越氣,小臉也越來越漲得通紅,讓顧雷感到越來越喜歡,只覺得小姨子雖出生高貴卻深明大義,實在惹人憐愛得緊。
只不過……
顧雷忍不住掃了一下吳雪鏡起伏不定的胸口,在心里輕輕嘆息道:
只不過你那里和你姐姐比,真是差遠哩!怎么鼓氣也都不過是個小山包!誒,一定要好好吃飯呀,妹妹!
吳雪鏡兀自不覺,憤然喝道:
“我今天在這里嚴重警告你們,若你們以后再敢以類似理由刁難我們的同胞,乃至是其它任何一個遵紀守法的各國普通公民,我定不輕饒!知道不——”
只聽“砰砰”數聲,馬上就有數人近乎本能地相繼跪下。
最后除顧雷外,包括楊迅那個紈绔子弟在內,所有人都不禁惶恐不已地一起跟著跪下。
“不敢了,小姐,我們再也不敢了!”
“對,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小姐,我楊迅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姐息怒啊!我們再也不敢了!”
……
其實,吳雪鏡那些話的語氣依舊說不上有多嚴厲沉重,但結合話里天生的威嚴,以及吳家在每個云夢人心中傳承數千年的如山威望,伴隨著一聲聲求饒聲,先來的加上過來支援的,足足幾十個守衛跪倒一地,里里外外地把吳雪鏡和顧雷圍了數圈。
而圈外本只是來看熱鬧的過往民眾,也都恭恭敬敬地對吳雪鏡鞠躬行禮。
見此,顧雷不得不在心里感慨道:
真不愧是吳家,我的小姨子真是太牛逼了!
同時,顧雷內心也不由生出幾分喜悅來:
或許,上層也沒我想象得那么冷酷吧?嗯,吳家后繼有人,簡直是可喜可賀。
實際上,在窮山惡水、危險重重的底區,云夢人可以說是過得最好一批人。
這點看他們的穿著就可以知道。
此地的云夢人衣裳干凈不說,非戰斗人員還個個都身著云夢傳統服飾——云裳,上衣下裙、寬衣廣袖,再配以精美刺繡,簡直過得不要太逍遙自在。
其中除云夢人比其他種族的人更團結外,贊巴魯克的云夢貴族比其他貴族更照顧同胞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像吳雪鏡就常常騎著她的機械戰獸——騰蛇,在底區詭異難測的天空中飛來飛去,隔三差五地過來對眾人噓寒問暖,讓當地云夢人都感到既驕傲又擔心。
并且,以前顧雷對這些事其實還持謹慎態度,特別是這幾天從地獄邊緣一路深入到地獄中心、閱遍底層民眾的不易和凄慘后,更是再難信任任何貴族。
但經此一事,顧雷不僅轉瞬就對云夢人這個民族有了更強的歸屬感,也終于愿意再度相信一定還有真心悲天憫人的高尚貴族存在。
顧雷暗暗尋思著:
雖然她在龍氣修煉上是和阿畢列等人齊名的絕世天驕,但她這小小年紀,最多也就強骨境六階吧?難道她一個小丫頭真敢只帶條機械戰獸就來底區?
顧雷悄悄讓貪狼領先世界的雷達搜尋一陣,卻除一只躲在大石頭后的野狗外,竟真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臥槽,在這生化獸都瘦得跟排骨精似的底區,居然還有這樣膘肥體壯的野狗!?
接著,他才在內心繼續感慨道:
我的小姨子還真是和逍遙子先生一樣勇敢啊!
就近從吳雪鏡身上感受到吳逍遙的圣人之光依舊傳承不息,再聯想到吳雪蓮身后代表的另一位圣人——神子奈登,顧雷因亞德里恩之光黯淡而烏云密布的陰郁內心,總算是慢慢被光明照亮。
那暖洋洋地感覺竟讓他有點感動,也對吳雪鏡這個小姨子更是喜愛到了極點。
而當顧雷正把努力有點飄遠的思緒拉回來時,吳雪鏡正無奈至極地扶額輕嘆,好像對跪了一地的守衛深感苦惱。
她已經說了好久,要他們明白錯誤后就趕緊站起來,奈何這些守衛雖不再磕頭求饒,但說什么也都不肯站起來。
吳雪鏡見久勸無果,也只能伸出一只小手拉起顧雷的一只大手,自顧自地帶顧雷鉆出人群。
顧雷一愣,下意識地捏了捏,直到手中溫軟柔滑的觸感從皮膚傳到大腦才反應過來。
小姑娘感覺手上緊了緊,也沒想太多。
而顧雷則笑著任小姨子拉著走入城內。
有吳雪鏡帶著,顧雷都不用去登記領身份卡。
負責記錄的守衛小心翼翼地朝他招了招手,請他賞臉轉個身,“咔嚓”給他拍了張照片,馬上就被直接錄入人臉識別系統,登記為貴賓中的貴賓。
以后,他不僅可以自由出入離島“雪懷”,在城里消費還能享受各種折扣。
進城后,吳雪鏡才自然而然地松開顧雷的手,苦笑著回身對顧雷說道:
“不好意思,讓學長見笑了。”
精神力掃了下她猶帶余怒的白嫩俏臉,顧雷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
接著,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二人一路并肩閑聊,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時竟給顧雷一種在頂區陪女生逛街一樣的既荒誕又微甜的感覺。
并且,在顧雷下意識的親近和吳雪鏡有心的拉攏下,二人的關系直線拉近,慢慢竟隱隱有種兄妹般的感覺。
而騰蛇和貪狼則亦步亦趨地雙雙跟在二人身后。
沿路行人看到他們,無論是否穿著云裳,無論是不是云夢人,都會主動停下腳步,對吳雪鏡鞠躬行禮。
顧雷還注意到行禮者中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方臉男青年。
他近三十歲的樣子,雖一身灰色粗布麻衣,但不僅氣度不凡,身后還跟著兩個難掩煞氣的黑臉守衛。
最重要的是,那青年相貌酷似楊迅,恐怕正是離島“雪懷”的城主——楊威。
沒多久,顧雷就和吳雪鏡來到城鎮的中心區域,而周圍的建筑也徒然風格大變。
在城市的外圍,房屋大都還是磚石結構,僅僅外形比較仿古。
可一接近市中心,不只房屋的樓層越來越低,連房屋的結構也效法鴻永公國時代、徹底改成木結構,連門窗柱檐上雕刻都越來越精致華麗。
等最后來到市中心,最夸張的事情才出現,屹立在顧雷眼前的居然是一片紅墻黑瓦、精雕細琢、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木制宮闕。
看著宮墻后冒出的恢弘宮殿,仰望著宮殿檐角上張牙舞爪、在陰天依舊熠熠生輝的黑色玉雕蛇龍——太陰龍,顧雷倍感無語。
吳雪鏡則微微有點羞赧地側過身,后下意識地挺直身軀,盡量避免仰頭地對他苦笑道:
“學長,請你相信,這真不是我的意思!”
顧雷也側頭看向她,后馬上回過點了點:
“嗯,我相信!”
他此話真出自肺腑。
剛剛和楊威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細致入微的精神力就偶然掃進楊威那寬大的袖口。
而在楊威那身貌似簡樸的粗布麻衣下,竟是一套做工奢華考究、用紅亮絲線銹有多條太陰龍的黑袍,一套黑色的龍袍!
……
另一邊,楊威也正站在城門口,面罩寒霜地看著一地依舊跪地不起的守衛和其弟按在土里的手掌。
弟弟手上的焦痕和周圍被血浸濕的土壤讓他眼皮一跳一跳地,目光迅速變得陰冷殘酷至極。
之后,當楊威發現其弟被自己扶一把卻還不肯起身時,他的目光又隨即變得越來越晦暗難明。
……
吳雪鏡帶著顧雷來到一座會客用的偏殿,二人分主次落座。
這座偏殿不僅窗戶上卷著道道竹簾,地上也鋪著竹席軟塌,矮矮的方桌上還點著沉香。
四周煙霧繚繞,加上殿內殿外都擺滿梅蘭竹等文雅的植物,其實相當優美雅致。
但顧雷就是感到渾身瘙癢,十分不習慣。
倒不是氣溫不對勁,這座古韻十足的偏殿里有隱藏著的中央空調,里面的溫度頗為舒適宜人。
而是他坐勢不對。
像古人一樣跪坐在軟塌上,沒多久就讓他感到雙腿發麻。
顧雷一邊用龍氣偷偷活絡血氣,一邊假裝正在打量木制屏風上巧奪天工的雕刻,暗暗思量該怎提醒她楊威的不臣之心。
過一會,他朝坐上座的吳雪鏡微微笑道:
“學妹,這座‘雪懷城’是我見過最古色古香的,真是相當漂亮,是你要求設計成這樣的嘛?”
吳家主動退位后,鴻永公國就永遠成了歷史。
從此,藍日星系上便再沒一個專屬云夢人的大國。
可到今天,取而代之的,卻是在藍日星系各國各重要城市都必然會有一個云夢社區。
這些社區內的居民以云夢人為主,統一都被稱為“雪懷城”,或云夢城。
吳雪鏡淡淡搖頭,柔聲說道:
“學長,真和我沒關系的!”
接著,她先是猛夸一通城主楊威:
“這座雪懷城從選址到建立,實際上全是如今的城主楊威在上下操勞。三年前他剛來時,此地根本就是一片工業污染嚴重、毒氣沖天、飛鳥難越的惡臭沼澤。”
“……”
“是那時也是舊云夢社區區長的他忙里忙外勸說、東拼西湊籌款,才成功說服和帶領大家離開‘老城區’那個越來越危險的舊云夢社區,并在這片毒沼上,從清污回填開始,一磚一瓦地把新云夢社區建設起來的。后在他繼續勤奮不懈的勵精圖治下,新的雪懷城才在短短數年間發展成今天這副在底區首屈一指的繁榮模樣。”
“……”
“可以說,雪懷城之所以能有今天睥睨底區四方的驕人成就,大家之所以能有今天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楊威的智慧、血汗和強烈的責任感,才是其中最不可或缺的。”
顧雷聞言,起初感到相當震撼,但接著又不免對楊威心生疑惑:
這可不是遍地富得流油的頂區啊!在資源極度匱乏的底區,要想花短短兩三年就建成怎么一座面積不差“鐵衛3號”多少、繁華又不差頂區多少的城鎮,到底要花費多么海量的財力!錢生錢有那么容易?
而吳雪鏡則接著似有意似無意地提到:
“誒,但也正是因為楊威一心為公,以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安居樂業為己任,廢寢忘食地全身心投入到城市的建設管理工作中,才導致他忽視對其弟的管教,任其弟楊迅長成方才那般囂張跋扈的惱人模樣。”
說完,吳雪鏡竟是起身主動對顧雷深深鞠了個躬。
“而我作為一個貴族,作為吳家既定的下任家主繼承人,卻沒能在楊威一心一意為我云夢大眾謀福時提供足夠幫助,致其疏忽了對其弟的教育,引發今日不幸沖突。細想來,我難辭其咎、深感愧疚,希望顧雷學長能接受我這微不足道的誠摯歉意,更希望學長能原諒楊迅今天的不堪表現。”
顧雷怔了怔,連忙說道: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沒事的,學妹你不要放在心上。楊迅剛剛不只給你,也給我磕過頭了,所以這事就這么算了吧!學妹你不用再給我行這么大禮的。”
見吳雪鏡依舊深深埋著頭,顧雷狀似不喜地皺眉道:
“學妹,你不會覺得學長我其實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小人吧?”
他當然不是真的不喜,更是不在掩飾自己實際上暗暗心懷芥蒂。
開什么玩笑?對眼前這么一個可可愛愛還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小姨子,別說之前那樣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是至關緊要的大事,小姨子說該原諒,那顧雷也得盡量去原諒。
他心里一邊惱怒著吳雪蓮對他冷漠、對他殘酷,一邊又忍不住愛屋及烏地對吳雪鏡關愛有加。
他現在只是忍不住想逗她玩玩罷了。
顧雷從小姑娘天生的高貴威嚴中還看到了過多的、與她年齡不符的老道,讓他這個曾經的“準姐夫”內心萌生出一種異樣的責任感。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
小小年紀的,該哭哭、該笑笑,這般老氣橫秋干嘛!不行,我必須得說道說道。
他不知道其他龍人小姑娘是不是這樣的,反正他就是覺得,至少她絕不能是這樣的。
吳雪鏡這才微微一笑,直起腰,重新跪坐回軟塌上。
“哪有?只是學妹內心比較愧疚罷了,不關學長事。”
她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種由衷的舒心微笑,顧雷這種澄澈透明的不見外態度也讓她覺得非常舒服自在。
她過去接觸較多的,除了她那沉默寡言的威嚴老父親,也就是卡繆拉共和國交通與商業委員會部長——吳留行。
之外,不是天性偏冷的龍人貴族,就是對她畢恭畢敬的猿人精英,這種帶著淡淡溫情的相處還真稀罕,讓她內心倍感溫暖。
她不由想到:
沒想到,顧雷同學不僅和我父親很像,都天天一副在心里揣著塊大石頭的苦悶表情,和他相處起來,這種真誠的感覺,怎么還跟和姐姐相處時有點像?
吳雪鏡又怎能想到,眼前這個和她老爸一樣陰郁的云夢少年,差點就成了她事實意義上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