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帶著貪狼繞城墻隨意晃蕩。
現在的他，內心真異常強大。他眉心的綠色印記和周身的混沌早消失無蹤。
因為，現在的他，不僅是無欲，簡直就是無我，自然萬邪不侵。
但這時，盡管他身姿依舊筆挺，步伐依然平穩，內心其實也糾結至極。
遠遠超出他預期的殘酷讓他遠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能清晰意識到：
生命大淘汰已勢在必行，人類的社會金字塔，將在中層攔腰截斷，上下分離業已成為定局！
并且，上層想完全飛入云端。
而下層，可能會永遠沉淪地獄。
那么，顧雷就不得不去思考這么一個問題，那就是：
他和第一分團的人，作為身在截斷處的社會中層，到底該站上層，還是站下層？
他們不得不早早做好站隊準備，無論是物質上的，抑或者是思想上的。
而顧雷，心里其實是傾向于站上層的。
要問為什么的話，依據也很明顯，上層更有實力且現在兩方對他們都不錯。
國會一揮手他們就被武裝到牙齒，阿畢列至少克制且隨手就送給他們30萬賈比。兩方要扭轉他們任何人的命運或是實現他們任何人的理想，都輕而易舉。
從鐵衛1號回來后，特別是在成為女武神騎士團第一分團的團長后，他就會下意識地壓抑自己的欲望和感情，無論是自私的，還是利他的。
這讓他變得異常強大，連內心支離破碎都不怕！
可這也讓他變得異常冷靜，有時候冷靜地近乎冷酷！
就比如現在，顧雷就冷靜無比，同時冷酷無比地想到：
對處于社會金字塔不同階層的人來說，最通行有效的合作策略是不同的。
在上層，因同級少，最多的合作對象必然只能是中下層的，方法包括鑒別篩選、廣撒網、養蠱等各種形式，高低級都有，選擇余地最多。
上層人在中下層中挑選合作對象時，不僅能挑選價值最高的，還能挑選價值高且讓他們覺得最舒服的。
他們的姿態最是自由自在，反正餌食多、愿上鉤者亦多！
而從中層開始，選擇就開始大幅減少，出現很大的局限性。
并且，在貧富差距越大的社會，這個減少的幅度就越大。那時欺下媚上將越成為中層的最佳合作策略。
哪怕再怎么令人鄙夷不屑！
再至于到下層，他們的問題可能就是，他們根本沒任何合作對象可供選擇！
他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一邊忍受剝削，一邊被動地等待被選擇，結果最終等來的卻可能只是無情的淘汰。
即使再努力，他們也往往極難改變自己被剝削的命運。
并且，這就會使他們一直處于一種能量匱乏的狀態，變得極度渴求能量。
這樣，他們通常只會越來越自私、越來越短視、越來越充滿攻擊性，偏偏這只會加重他們彼此的不信任，讓他們更如同一盤散沙，更無法凝聚力量以對抗上層伸下來的如山大手，更擺脫不了被那大手剝削乃至被淘汰的殘酷命運。
而第一分團的他們就既幸也不幸的，既有選擇余地，但也沒那么多選擇余地。
無論屬于上層的國會派和總統派哪方想滅他們，那都是隨心所欲的事情。
同時，他們絕不可能得到來自下層的任何幫助！
顧雷如今對人性，不管是對上層的，或對其他中下層的，甚至是對他自己的，都秉持著一種悲觀至極的態度。
可以說，相比國家領土破碎、國民慘遭蹂躪，其實帝國的墮落、促人類發展集團的變質、亞德里恩光輝的熄滅，才給他帶來一種難以抗拒的、深入骨髓的深深絕望。
畢竟，亞德里恩大帝不單是一個偉人，更是一個圣人。
眾所周知，亞德里恩大帝和屠龍者艾達、神子奈登、逍遙子吳逍遙，還有大帝的兩個子孫并稱為“曠世六圣”，是星系最偉大的六個圣人之一。
這不僅是因為他們曾立下的豐功偉業，更重要的實際上是因為，他們皆本不必如此。
亞德里恩亦是。
亞德里恩出生于2897年的3月14日，是封建時代末期的人物。
他不僅一出生就是個貴族，還年紀輕輕就繼承了伯爵爵位和一大片富饒的領土。
并在他開萬象館招奇人納異士，行發展科學、質疑神明之大逆事前，也從未遭到過其它任何封建貴族或是宗教勢力的陰謀迫害。
更有甚者，即使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傳統秩序的根基——神學后，對他本人，各方舊勢力依舊未有過分相逼。
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反正君王和主教們仍以恩威并施、循循善誘為主，給足他改過自新、回歸上層的機會。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天生高貴、亦被封建社會上層溫柔以待的錦衣玉食之人，卻甘愿為天下蒼生而舍棄一切到手或未到手的榮華富貴。
他毫不猶豫地脫去貴族才能穿的錦袍，以布衣裹身，以明其志：
我心匪石不可轉！我心匪席不可卷！
后他真不惜冒九成九會被滔天巨浪吞噬的危險，義無反顧地乘“夢之舟”穿越能埋葬最勇敢夢想的“葬夢海峽”，只為尋一片能進行科學實驗的凈土，以為世界帶來光明和真理。
指導前西海帝國建立的核心思想，正是“如何才能更好地鼓勵科學技術發展”。《論物權私有制》正是亞德里恩大帝在這一探索過程中的反復思考、反復反思和反復歸納總結。
是的，正是亞德里恩大帝那本可不為卻執意為之的、以帶領天下蒼生脫離愚昧和黑暗為己任的大善，正是他那毋庸置疑的高尚品德，才使得他被藍日星系的大部分古人、今人共同奉為圣人頂禮膜拜數百年。
單單前西海帝國的建立或《論物權私有制》之手稿的話，哪怕后來他又為保護那份珍貴永恒的手稿而不幸離世，他在對圣人要求嚴苛的藍日星系，頂天也依舊是一個偉人。
圣人是偉人中的至善者，偉人卻不一定是圣人！
而至善的圣人相比普通的偉人到底有什么更重要的價值？或者說，圣人對每天為柴米油鹽辛苦繁忙、庸庸碌碌的蕓蕓眾生到底有什么意義？
首先，人總喜歡以己度人。
思維無形無相、人心總隔一層肚皮，所以換位思考是了解一個陌生人想法的最簡單方法。
多多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不僅能增進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增強合作交流，還能保護自己。
可由此產生的，卻不只同情和善意，還有恐懼，和窺見對方弱點后近乎本能的攻擊欲望與惡意。
不得不承認，現在這世界，人大多還是比較原始的，內心往往充斥著本能和欲望，并難以克制。
相比什么崇高的思想理念，人更多是被七情六欲所支配，最多也是為對家人親友的責任感驅使，而生活工作，忍受剝削，若有機會就剝削他人。
因此，人越看自己的內心，越深究自己的行為邏輯，就可能越覺得自己自私、丑陋、黑暗，難以接受自己，并由己及人地懷疑別人也是自私丑陋黑暗的，會更難以信任別人，進而無法展開合作。
顯然，信任是合作的基礎，而善良，至少相信善良，又是合作的基礎。
都不相信善良是底層人往往難逃黑暗漩渦的根本原因，也是黑暗漩渦會吞噬生命逐日壯大的根本原因，也是許多包括大家族、大跨國企業、大國家等大集體分崩離析的根本原因。
現實的黑暗，往往根源在于人心的黑暗。
若大多數人心中皆有深厚黑暗，那黑暗就會顯形聯結，降臨并吞噬現實。
而能穿透那充滿猜忌和防備的、拒絕相信光明的、厚厚的乃至布滿荊棘的心之壁的，就唯有圣人那富有穿透力的至純光輝。
那是需要真正愿意舍棄自己作為個體的生存和幸福，真正把造福大眾、造福集體當成自己的意義和價值，才有一點點可能點燃的，昭示至善存在的至耀、至高、至潔之火。
總而言之，圣人是光！
圣人之光就如同太陽讓大地萬物復蘇、生機勃勃一樣，能照亮人心的黑暗和荒蕪、讓人們愿意相信善良、乃至愿意多行善舉。
它能帶給人們對生活的信心，它能帶給人們面對困難的勇氣，還帶給人們對世界的希望！
這點上，顧雷對圣人的態度就很能說明。
其實，顧雷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也都有些敬仰圣人，卻不想自己成為圣人。
這不單是自愧不如，有部分是根本就不愿意成為一個那么清心寡欲的人，且對圣人至善的真實性隱隱有些懷疑。
但如果真要告訴大眾，真要告訴顧雷，所有圣人都不存在，或拿出能證明所有圣人皆是虛偽之徒的鐵證，就算顧雷這種本就對圣人心存懷疑的人，也可能瞬間崩潰，陷入和太陽驟然熄滅一樣的漆黑絕望中。
畢竟，圣人之光所化的太陽不只是一個幻象，還可能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的最后一道光！
而如今，隨著顧雷越來越意識到亞德里恩之光正逐漸熄滅，他就越來越不信任圣人、不信任善良的存在。
加上他自己也沒那天高海闊的成圣之志。
是故，他便就越來越傾向于和上層合作，不，只能說攀附上層。
不過，緊跟著的一個問題又阻止了顧雷完全往冰冷無情的理性那邊靠。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時代，這選擇實在太非此即彼！
上下層絕對會割裂，勢同水火，必須拼個你死我活。畢竟上層要往上飛得越高，就得對下層踩得越狠，把他們深深地、死死地，踩進鋼做的冰冷墓地里。
那站下層就必須得絕對的勇敢無畏、不懼犧牲，反正也沒退路啦！
而站上層也不可能輕松，特別是卑微的攀附者，必須得絕對冷血，去替上層干那些他們不愿干的臟事，比如：舉刀戮眾生！
一旦做出選擇，最后無論死活，他們不是升華成天使，就是墮落成惡魔！
是故，顧雷依舊在糾結著，在感性和理性間徘徊著。
理性告訴他攀附上層才是對的，感性卻告訴他這樣對不起其他中下層，有違良心。
他不是他，他的命都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
他是第一分團真正的團長，他也是屬于第一分團的。
而第一分團的諸位團員大多來自中下層，且對中下層都有一定感情。
特別是在“鐵衛1號”遭到那么殘酷的對待后，他們也都對貴族，對上層，有一定的厭惡和排斥。
因此，顧雷越想就越感到痛苦。
他既希望他們選擇上層，哪怕墮落成惡魔也要活下去，又不希望他們墮落成惡魔，活得生不如死。
他更知道自己沒資格替他們做出選擇，即使他們一定會無理由地追隨自己。
他不禁用力地扭動幾下脖子、眉頭越皺越緊，面相異常猙獰中透著異常深刻痛苦的掙扎。
最后，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搖搖頭，還是決定先把這個不可能一下得出答案的、關鍵卻麻煩的問題，先放到一邊，晾一晾再說。
這不是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了。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為此糾結難受了
而又一番苦苦思索無果，他又一次無奈地選擇拖延。
當然，大環境也允許他再拖好長一段時間，只是越往后他就越被動。
但問題是，瀕臨極限的局部形勢，將馬上逼他盡快做出選擇！
突然，顧雷雙眉兇惡地蹙起，警惕地停下腳步。
他鼻頭微微動了動，再次聞到了剛來離島時聞到的那種可怕毒氣。
另外，更讓他不由把心高高提起的是，此次不僅臭味更濃烈，毒性也顯然更兇猛。
只不過微微嗅到一點，他的喉嚨就火辣辣地疼。
直到這時，顧雷才臉色劇變，怒不可遏并恍然大悟：
原來，帝國在這里進行的兵器試驗，居然是最慘絕人寰的毒氣試驗！
顧雷皮膚蒼白，渾身散發著比死人還冷的寒氣。
他一邊屏住呼吸，一邊命令貪狼分析搜尋毒源。
然而，當他帶貪狼順毒氣飄來方向尋去時，卻意外發現，周圍人竟都在爭先恐后地在往毒源方向涌去。
而看著他們那急迫得就好像饑漢驟聞飯香一樣的、已經餓了十幾天的饑渴興奮表情，顧雷的憤怒和不解中，又隱隱浮現出一絲不由自主的戰栗。
他默默跟著他們來到城墻上的一扇側門。
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地往那個小小門洞擠，仿佛要把那門洞擠破一般。
有十幾個實在擠不過去的、小骷髏一般的小孩，竟直接坐在地上，絕望地哭泣起來。
顧雷木然看了他們一眼，也走出城墻。
來到外面，他又停下來靜靜看著就像蟑螂一樣，正卑微急切地翻越第一重環形山的密集人影。
深吸一口氣，他才握緊拳頭加速追了上去。
然而，當他和貪狼走過一片松軟的泥土地時，地下卻突然傳出了“咯吱咯吱”的、明顯像骨片撞在一起的、怪異而恐怖的密集響聲。
顧雷腦海里立馬晃過剛才地下所見之慘像，隨即渾身一僵，心有所悟。
一時間，他保持著抬手跨步的姿態，就那么呆呆佇立在原地。
但這次，他卻連把精神力釋放出來都不敢，反而下意識地關閉了魂眼。
他喘息著安定住又忍不住蜷曲顫抖起來的心魄，一咬牙，大步穿過。
可“咯吱咯吱”的怪異響聲卻變得更大也更刺耳，止不住就往他耳里、往他心里、往他靈魂深處鉆，讓他的心魄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顧雷逃一般地高速沖上山頂。
可耳邊的“咯吱咯吱”聲猶未遠去，眼前就又傳來一幅讓他堅固遠超同齡的靈魂都快要破碎的悲哀景象。
只見兩道環形山脈的夾縫中，正漂浮著一大片茫茫無際的黃色霧氣。
而在那遠遠聞著就能感受到其惡毒的霧氣前，一個個卡繆拉共和國的男女老少，正排著長長的三列隊伍，依次來到三個穿白色防護服、頭戴防毒面具的帝國研究人員面前，正按序領取一張空白的表格。
等貪狼將表格放大傳到顧雷的視界里，顧雷瞬間目眥欲裂，看到那竟是一張《實驗體身體狀況登記表》。
他看他們都在笑著。
他看他們就像在領取救濟糧一樣開心地笑著。
而看著他們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填寫那張同賣命契約無異的登記表格，顧雷卻只想哭。
接著，等表格收齊后，一個身穿藍色鑲金邊華美軍服、只是簡單帶著防毒面具的帝國軍官，就走出來站到黃色氣團的邊緣，示意實驗體們集合排好隊。
等由實驗體組成的方陣大致成型，黃色霧氣立馬殘酷地翻涌起來，越來越濃，兇猛擴張。
邊緣的幾顆雜草好似沒觸碰到便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枯萎，最后化為幾灘冒泡的黃綠色液體。
但軍官就像長跑比賽的裁判一樣，高高地舉起了一把信號槍。
對毒氣毒性一清二楚的他，臉上竟浮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微笑，就好似自己真是在“以工代賑”一般。
至于那些實驗體們，也都像選手一樣做好了起跑姿勢，一臉緊張亢奮，充滿了對獎品的強烈期待和極度渴望。
眼前這殘酷地一幕，居然真就像是在舉行一場歡樂的長跑比賽一樣，彌漫著一種既樂極又哀極的可怕氣氛。
下一秒，軍官笑意愈濃，用力扣動了扳機。
“砰——”
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響徹山間。
后跟著的，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刺耳呼喊聲：
“沖啊——”
“沖啊，沖啊——”
“沖呀——”
“啊啊啊，沖啊——”
……
又一聲微不足道的怦然響聲徒然響起，卻是顧雷再控制不住，無力地直接跪倒在山巔。
他總算明白，他總算明白為什么那天觀戰的那么多人都會那樣兩面三刀了。
他們不是不屬于任何一派，而是任何一派都不再需要他們了。
他們本來就不是任何一派的人，甚至已不被當成卡繆拉共和國的公民，他們是棄民！
他們如今只有以成為兵器試驗的實驗體為代價，才能換取到微薄的、或根本就沒機會領到的“薪酬”。
而他們在幾年前，應該還是和他顧雷一樣，是一個卡繆拉共和國的公民，乃至是一個比他還要光鮮的都市麗人精英、白領或富賈。
突然，又有“咯吱咯吱”的、讓人牙齒發酸的骨頭撞擊聲傳出，卻是顧雷自己的上下排牙齒在激烈打架的聲音。
緊跟著，還有“滴答滴答”的輕微聲響若隱若現傳出，那是顧雷的眼淚正持續滴在泥土里的聲音。
那是悲哀的淚水，那是憤怒的淚水，那更是憤怒至極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淚水。
他確已不再熱血，但他確是一個還算嶄新的少年，偏偏命運開玩笑一般地把很多中老年人都承受不住的真實與沉重，全都一股腦地推到他的面前、壓到他的肩頭。
但面對這樣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悲哀景象，即使內心再悲哀、再難過、再憤怒、再痛苦，顧雷一個半新不舊的少年，又能如何？
就比如說，他可以破壞眼前的試驗嗎？破壞試驗后，天下可將還有他容身之處！
別忘了，這種慘無人道的試驗是在國會派和總統派的雙重默許下進行的，很可能已進行過幾十次。
雙方為贏得內戰，已到喪心病狂、不顧一切的地步啦！
他們都在討好帝國，都可以犧牲成千上萬的無辜民眾，并都已犧牲了成千上萬的無辜民眾。
相比一炮毀滅“鐵衛1號”、屠殺了數千學生的總統派，國會派真能好到哪去嗎？
再犧牲他區區一個顧雷，又算得了什么！
顧雷若敢惹得帝國很不高興，無論國會或總統，肯定都不介意讓顧雷用最快的速度體會到什么叫久久的生不如死。
再比如說，就算破壞了這次的試驗又有何用？
一次試驗被破壞了，說不定要不到半天，第二次試驗就能重新啟動。
并且，帝國人有逼共和國人沖進毒氣嗎？
這才是最讓顧雷感到絕望的地方。
螻蟻尚茍且貪生，而他們竟都是主動沖進那十死無生的茫茫毒霧。
這說明什么，說明除此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別的活路啦！
是故，顧雷若破壞試驗，就等同于剝奪了下面那上百名有“幸”被選中的實驗體的生存權。
想到這，顧雷絕望至極，也無力至極、痛苦至極，并最后，終究是麻木至極。
在一個瀕臨毀滅的黑暗社會中，面對社會不公、面對感同身受的痛苦和絕望，弱者無力反抗也無力幫忙，而強者縱良心未泯，也常常飽受束縛，更多時候會為家人、朋友、自己，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同流合污。
并且，墮落成惡魔，總歸要比升華成天使，要更容易一些！
顧雷一手抹干眼淚，一臉怪異木然地豁然站起。
在內心一次次的破碎粘合中，總歸是有越來越多的、冷冰冰的東西，也被粘合進來，漸漸與他融為一體。
顧雷無奈卻平靜地如是想著：
算了，既然沒方法，那還是趕緊走吧！
歷史上看，一個深思熟慮的人，盡管辦事往往比較靠譜、少出錯誤，但也難以干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絕對的理性本就不完全是好事，越理性的人就越缺少創造力，乃至是同情心，這是已被科學家們論證出的。
藝考之所以會在最近幾年徒然興盛起來，正是因龍人們意識到，過度的理性正日漸在成為阻礙他們創新和進步的嚴重障礙。
偏偏他們大都已理性得近乎僵化，這才不得不大力選拔培養猿人中藝術天分較高、感性思維較強的學生，試圖通過品味他們的繪畫、音樂、舞蹈等藝術作品來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和感性。
而的確，理性至極的顧雷也馬上轉身欲走。
不過，也千萬千萬，不要試圖去挑戰一個平日里理性克制到極點的人的底線，因為……
沒走出幾步，顧雷的雙目就控制不住地猛然睜開，殷紅如血、血海滔滔。
貪狼沒來得及轉回來的電子眼傳來的圖像，讓他憤怒到眼角直接開裂流血。
“好！好！……你讓我成狂，我便讓你毀滅！”
“沖啊！快沖啊——”
“沖啊！沖過去就有飯吃了！”
“沖呀——，沖……額赫，阿赫……”
“沖……額赫，額赫，救……救……救——”
……
一百個或臃腫如球、或骨瘦如柴、衣裳臟破的男女，大叫著地相繼沖進黃色的滾滾毒霧。
他們皆表情亢奮，卻不是因恐懼，而是因激動。
他們既激動于看到了生的希望，亦激動于死的到來。
因為死后，他們就可以不用再被精神上無法解脫的、令他們發瘋發狂的饑渴，以及對死亡的日夜恐懼，所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毒氣劇烈滾動一陣后，里面立馬就傳來一陣猝不及防的短促慘叫聲。
緊接著的，則是一片連綿的嘶啞咳嗽聲。
再接著，便連那嘶啞的咳嗽聲，也越來越微弱，終至于無。
這時，剩下那些機靈點的，甚至是渾身毒瘡、一看就有經驗的實驗體，才脫下身上衣物，疊了十幾疊，又用力吐上十幾口唾沫，然后才捂著嘴沖進去，目光兇狠中透著掩飾不住的悲哀和掙扎。
然而，包括那看起來經驗豐富的幾人在內，整整94人，才從那片半徑不過幾十米的毒霧里沖出區區兩人。
并且，盡管剩下的那6人都被嚇得腿都在打顫，可那些被帝國士兵攔在外面的、成千上萬的、沒搶到機會的人，卻都在氣急敗壞地辱罵他們，居然是恨他們奪走自己送死的機會。
“快點，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來！”
“對呀，你們行不行啊，別占公廁一樣地浪費大家時間！”
“長官——，長官——，他們沒仲——，他們不行！換我，換我吧！長官，我行——”
“長官——，長官——，我行，我也行的，求求您啦！讓我來吧——，我快餓死啦！”
……
外面那人山人海的圍觀者們，皆有著一雙饑腸轆轆、歇斯底里的瘋狂眼神。
而內里毒霧前的六人，其中五人見此都再不敢等待，不等過來驅趕的帝國軍官開口，便目光一狠，猛一轉身、沖進了未有一絲淡化跡象的毒霧，只是依舊久久未見一人沖出。
至于剩下那一個，他才要開口，就被那頭戴防毒面具的藍衣軍官一腳踹倒。
那軍官粗暴地拖著那人骷髏一樣的干枯身體，直接大步走向警戒圈外。
那人才反應過來，就本能地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不要啊！長官！長官，不要啊！我馬上……我馬上沖進去！求求您了，長官，求求您啦！……我已經五天沒吃飯啦，我真頭都快餓到裂開啦……”
但任那人如何涕泗橫流地苦苦哀求，那軍官就是一言不發、一臉憎惡，深深惱怒于那人不識抬舉。
那軍官防毒面具后充滿鄙視和惡毒的眼神，就好像在說：
“我能給你一個送死的機會就是莫大的慈悲，你竟敢不知珍惜，真是恬不要臉！”
那軍官手一抖不抖地將那人徑直扔到警戒圈外，甚至明目張膽地在那人雙腿都分別開了一槍。
“砰、砰”兩聲刺耳的槍響過后，威力達不到戰爭要求的信號槍雖然沒能穿透那人雙腿，卻給那人帶來更大的痛苦和絕望。
他兩腿的骨頭都被打碎了。
他將淪落到比死還可怕的下場，逃都逃不掉。
之后，也不管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痛嚎著的那人，那軍官冷冷地大聲喝問道：
“誰來替他！”
馬上就有無數支，不，是無數雙手舉了起來。
而看著那由無數雙肥瘦皆有的大手小手組成的怪異森林，顧雷內心震撼無比、憤怒無比、悲哀無比，不禁連雙手也按在地上，跪地不起、淚如雨下。
他眉心的那枚綠色紋章，也在這一刻徒然顯現出來，格外鮮艷刺目。
這便是贊巴魯克如今的極悲哀現狀，也是卡繆拉共和國如今極悲哀現狀的一個真實寫照！
自從何銘為拒絕成為某貴族家臣、為拒絕在國會或總統間做出明確選擇、在贊巴魯克引入第三方勢力——西海帝國開始，越來越多的外部勢力就由打開的口子中蜂擁進入，竟在卡繆拉共和國最發達、最引以為豪的大城市之一，建立起一塊又一塊的飛地或無法控制的自治區。
并且，在弗朗西斯二世的報復性命令下，帝國在這個卡繆拉民眾曾深以為榮的地方、在這個曾讓帝國侵略者折戟沉沙的土地上、在浸滿英烈鮮血的泥土里，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的兵器試驗場，公然以共和國居民為實驗體，開發并測試包括槍炮、生化獸、機械獸、毒氣等在內的各種新式武器，為再次侵略共和國而積蓄實力。
偏偏共和國高層，不管是國會還是總統，卻連阻止他的人民參加那些慘無人道、喪權辱國的試驗都沒。
帝國出產的太陽金屬是誰能贏得內戰的關鍵！
而其它各方勢力，則紛紛模仿跟進之，也在底區相繼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的兵器試驗場，為軍備競賽添柴加火。
但是，這還不是最令顧雷憤怒、最挑戰顧雷底線、最令顧雷發瘋發狂的！
終于，換上去的那人也沒能走出毒霧，而帝國的研究人員只是嘆息著地在試驗報告上填入一個冷冰冰的數字——2%。
且他只是在嘆息毒氣威力還不夠罷了！
然后，他們便在圍觀者們興奮不已、顧雷顫抖不已的注視下，宣布要緊跟著開始第二輪試驗。
而不等研究人員說完“這次每個人都必須用衣物捂好嘴巴”，就又有一百最眼疾手快的人，已經在那三個身穿防護服的研究人員前排好整齊的三列。
至于剩下的人，則都呲牙咧嘴、滿嘴臟話地在帝國士兵的攔截圈外詛咒著被選中者們。
他們一邊傾力發泄自己的憤怒和不甘，一邊滿心期待這樣殘忍恐怖的試驗還能有第三輪。
在贊巴魯克這個高度文明發達的現代化城市里，普通人連和機械結合的價值都沒，卑微得還不如一只螻蟻。
他們只能如此絕望地祈求著這樣一份既絕望又輕賤的工作。
不，這樣的工作已經連輕賤都說不上了！
但即使這樣，就算身穿防護服的帝國士兵們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面前抬過一具具染上各色污血的骯臟擔架，無論是實驗體方陣還是外面密集的圍觀者，也仍無人轉身離去。
而這依舊未令顧雷發瘋發狂。
這時第二輪試驗開始，顧雷也已徹底冷靜下來。他正準備轉身離開。
真正令顧雷發瘋發狂的，真正令顧雷鐵打的冷酷心腸完全失控的，卻是一個目測可能還沒他小腿高的小男孩。
此刻，隨著其他人大都沖進毒霧，顧雷才赫然注意到他的存在，注意到他轉回來的雙眼里淚光閃閃。
那個小男孩是此輪實驗的唯一未成年實驗體，也是此次試驗里的唯一未成年實驗體，正因恐懼而定在原地。
不過，最可怕的卻是，那小男孩的父親，這時正蹲在他面前，一邊焦急地安撫勸說，一邊一次次地扭轉推搡他稚嫩的肩膀，要把他推進那無邊無際的黃色毒霧。
可小男孩只眼淚越流越多，說什么都不敢。
而那父親的側臉上，也終于有一道悲哀無奈的無助淚痕，悄然劃過。
虎毒不食子啊！
很快，那帝國軍官就注意到了那對父子的異常。
他目光一冷，就要走過去也給他們來上幾槍，認他們后悔莫及、也絕望哀嚎，卻被一個研究人員伸手攔下。
而就在顧雷滿心期待那研究員是良心發現的時候，就在顧雷內心歇斯底里地大叫著“快攔下他們”的時候，心界暗中干涉，讓顧雷聽到了這么一段讓他徹底瘋狂起來的對話：
“別，毒氣密度小、升得高、近地面濃度低。”
“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個矮點的實驗體。”
“好。”
這一刻，顧雷的眼角登時控制不住地裂開，留出血來，恍若一雙血目留下兩行血淚。
他眉心的綠色印記燃燒一樣地閃爍起來。
他再看不下去。
剎那間，
防御降臨！
攻擊降臨！
算力降臨！
……
還有……
“貪狼——”
……
“給我解除最后的戰斗限制！”
但貪狼沉默一秒，卻冰冷回道：
“顧雷副團長，本機已收到您的命令，并再次向您確認一遍，您確定要解除本機最后的戰斗限制嗎？目前情況并不緊急而該限制事關重大，若解除可能造成本機嚴重損毀，給國家帶來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
“這還不算緊急？什么才算緊急！閉嘴，我確定！”
“顧雷副團長，本機第二次向您確認。請您注意，由此產生的一切法律后果，都將由您自己一人獨自承擔！而視對包括本機在內的國家重要財產所造成的損害大小，軍事法庭最高可判處您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
“所以，您還確定要解除最后的戰斗限制……”
“砰——”
貪狼還沒說完，顧雷就抓狂地用力一捶貪狼腦門，大罵道：
“傻狗，我命令你，立即啟動修羅模式！”
但是，貪狼依舊沉默著，令顧雷愈發抓狂地沉默著：
難道有人在遠程監控？難道有人在后臺阻止？為什么——
數秒后，就在顧雷狂上加狂、要徹底失控的時候，貪狼才用毫無感情起伏的電子音冷冷開口道：
“確認‘傻狗’指代本機！”
“……”
“確認命令內容，修羅模式，啟動完畢！”
就在顧雷楞神間，貪狼渾身徒然金光大作，美麗非凡。
顧雷劍眉一蹙，不再耽擱，一躍跳上貪狼，騎著貪狼一躍跳下十幾米高的山脈。
但落地后，只見有強氣流從貪狼四肢關節中大量地、大范圍噴出，卻詭異地沒發出一點響聲。
修羅模式可是要冒貪狼損壞的風險，才能發動的強力模式，是貪狼的究極模式！
此時，貪狼的核熔爐正以所能達到的最大功率運行，內部核子激烈碰撞，瀕臨熔爐承受極限的大量核反應釋放出了遠超平時的能量。
顧雷雙手都被徒然滾燙起來的把手燙傷。
然而，顧雷不管不顧，反而更用力地握緊了把手，任把手把自己的手燙得“滋滋”作響。
只聽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嘶吼道：
“帝國的雜種們，可不是只有你們的國民才是人！我們的國民也是人！我們，也是人——”
能量正以最大通量在貪狼體內流轉，貪狼關節和每一處裝甲的裂縫中，都有瑰麗閃耀的輻射透出。
但同時，超標的輻射也隨時可能損壞線路或精密電子設備，進而癱瘓整只機械戰獸。
最可怕的是，若核熔爐承受不住，內部高達上億度的等離子巖漿將噴涌而出。
到時不僅貪狼會熔化成一灘高溫的金屬溶液，顧雷自己亦自然尸骨無存，會徹底被氣化。
這美麗非凡、強大非凡的姿態，本就是一種平時絕不允許使用的受限制模式。
只因顧雷來到通訊不暢的底區，為保證戰獸及內部機密技術不遺失落入敵手，貪狼的內置算法才自動將全部使用權限移交給顧雷，由他全權做主是否在必要時開啟。
然而，即使面對列昂尼德的時候，顧雷也沒把該模式當成底牌。
他其實非常愛惜貪狼，不舍得它受一絲一毫的非必要傷害，也真擔心被送上軍事法庭。
但此刻，帝國人真是把他徹底惹毛了。
無論是為了更接近母親在他心中的完美幻影，還是為守住身為人的底線，他都無法容忍自己繼續熟視無睹。
偏偏那帝國軍官絕非等閑，從他敢簡單套個防毒面具就接近毒霧就能看出。
且帝國士兵的最低要求也自然是射心境，那人身為帝國軍官，更是可能有射心境六七階的恐怖實力，他非啟動修羅模式無法對付！
“哼，那人面獸心的家伙應不是化焰境，否則用在這里就太大材小用了。”
盡管防毒面具讓顧雷無法看清那軍官的年齡，但顧雷推測化焰境的高級軍官必然要坐鎮離島中心，保護那里的各種重要設施。
畢竟，不同于裝聾作啞的共和國官方，卡繆拉民間對帝國的仇恨和反抗，從帝國來到此地的第一天開始，就從未停止過。
這里怎么也是英雄們隕落安眠的地方啊！怎容仇寇肆意妄為！
想到那些飽受媒體報刊抨擊的民間組織和那些寧死不屈的愛國義士們，顧雷內心第一次感到暖洋洋的。
對，我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的背后有第一分團！我們的背后，也還有千千萬萬不愿任人牛馬魚肉的反抗者們！卡繆拉人的血性，還沒徹底冷下來呢！
顧雷一邊強忍疼痛、死死抓住貪狼引擎上的把手，一邊咬牙切齒地自語道：
“帝國的雜種們——”
顧雷來啦！
然而，他這時卻又突然騎著貪狼調頭，在往遠離試驗場地的方向快速移動。
他十萬火急地想著：
時間有限、手段有限，可我最遲必須在兩分鐘內破壞試驗，否則那小孩就真要被他爸爸親手殺死啦！我決不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此種天怒人怨的慘劇發生。
他極其無奈地想到：
同時，我的攻擊還必須十分隱蔽，萬不可留下任何證據，絕不可讓帝國抓住我一點把柄！這不單是為了國會，也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國家。
他眉目冰冷地想到：
否則，弗朗西斯二世恐怕不單要把我碎尸萬段，還絕對會把所有他覺得我可能在乎的東西統統毀掉，并提出更多讓我國愈發不堪的不平等條約！
而顧雷這，顯然并非是逃避或多慮。
弗朗西斯二世在藍日星系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暴君，他無賴狠毒的個性亦是舉世皆知。
那家伙上位后，別說王者風范了，連貴族風度也漸漸丟光了。
這離島他最初居然就是想命名為“帝廁”，極盡羞辱之能事，簡直潑皮。
因此，若顧雷真被發現為兇手，不單是他自己和第一分團將全被打入冷宮，甚至統統遭到軍事法庭審判，恐怕國會也將不得不與帝國簽下更多喪權辱國的條約。
那樣，他絕對會在一夕之間由國會塑造出的英雄淪落為國家的大罪人，恐怕要受盡千般折磨后才能被槍斃！
而出于以上思慮，顧雷就緊急謀劃出了一個目前看起來最可行的戰斗計劃：
他將用激光在數公里外發動遠程攻擊！
顧雷不敢浪費時間，騎著貪狼風馳電掣地尋找埋伏地點。
并且，他還隨手用龍氣抄起路邊的一塊鏡片，徒手掰碎并一片片陸續射出，鑲嵌到沿路的亂石上。
他的額頭正明顯發紅，連眉心的綠色印記都像劇烈燃燒一樣地發出奪目光芒。
他正在不顧一切地利用算力降臨進行心算，大腦都快被燒壞。
他決定利用光線在鏡面間的反射，用折線光路攻擊毒氣發生裝置、救下那對父子，同時隱藏發射位置，一擊脫離。
他正在拼命計算光路。
而貪狼每一次大步跳動間，亦會在足底噴出強氣流，銷毀足印，密切配合。
但是，好不容易算好攻擊路線，顧雷稍松一口氣后卻又忍不住內心一顫：
不行，這么遠，攻擊力夠嘛？
其實，貪狼的激光武器有效射程足有30公里。
可問題是，顧雷欲要攻擊的毒氣釋放裝置，正被有毒的氣體顆粒籠罩，嚴嚴實實地被包裹在內！
那情況就類似列昂尼德的黑豹，黑豹不正是會釋放特殊霧氣攔截激光嗎？且其實不用專門的結晶霧氣，只要一般的霧霾就能讓激光威力大減。
顧雷楞住一般地定在貪狼大起大落的背部。
他才稍白皙一點的額頭，徒然就又變成一片通紅，任迎面吹來的冷風怎么吹都降不下那燙手的高溫。
他真腦袋都要被焦慮和急切燒壞啦！
終于，貪狼在離試驗場兩公里外的既定位置轉身站定，露出合金利齒、伏低身軀，急速按計劃用通天狼眼搜尋顧雷沿路安排好的鏡面碎片，渾身的金光也仿佛在積蓄力量一樣越來越亮。
這已是顧雷敢展開攻擊的最近位置啦！
甚至，為防止帝國方面警覺，他都不讓貪狼使用紅色的可見激光照準，而是命令貪狼直接放大鏡面碎片反射出的鏡像，進行更困難的成像照準。
終于，貪狼在最近的一塊鏡面碎片里掃描出另一塊被照出的鏡面碎片。
繼而，貪狼大幅放大“鏡中之鏡”，又在“鏡中之鏡”反射出的圖像里，緊跟著發現了又一塊被照出的鏡面，是第三塊預設好的鏡面碎片。
如此循環往復，就像套娃一樣，一塊鏡子里套著又著一塊更小的鏡子。
而足足有七重鑲套、進行了六次解套，貪狼才找到最后亦是最小的一塊“鏡中之鏡”，也就是最接近試驗場地的那塊鏡面碎片。
貪狼順利在那最小的鏡中鏡里發現那片黃色毒霧，后馬上用一個小方框牢牢鎖定住其中接近地面的一個區域。
此區域被貪狼的電腦推算為毒氣發生裝置的最大概率所在。
這時鏡像已不知被貪狼放大幾千倍，并且一切都發生短短的十幾秒內。
貪狼已完成戰斗準備，蓄勢待發！
但又過十幾秒，顧雷卻依舊額頭通紅，還冒出黃豆大的一滴滴熱汗。
他忽地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
再光滑的鏡面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反射激光，是故每一次折射都會對激光的威力造成一定折損！
那么，經過鏡面多次折損和厚厚毒氣消耗，貪狼的激光還能否擊穿毒氣釋放裝置的合金制外殼？
顧雷不禁眉頭緊皺、表情痛苦，差點喪失信心。
此時再變更計劃根本來不及！
而貪狼則毫無感情地按時提醒道：
“時間已到，請盡快開始作戰！”
……
“時間已到，請盡快開始作戰！”
……
“時間已到，請盡快開始作戰！”
提醒結束，再又過十幾秒，顧雷的眉毛反越皺越深，頭發全被汗水浸濕。
在貪狼傳給顧雷的圖像里，那小孩已被他的父親含淚拉著，正半倒在地上地被拖著，一步步地，一起走向那滾滾黃色毒霧。
無論是小男孩，還是小男孩的父親，都正淚流滿面！
顧雷目光一厲，只得趴低身體，用雙手全力按住貪狼的額頭。
他就像要把貪狼的額頭捏碎一樣用力捏住那顆格外摧殘的綠寶石，好似輸紅眼的賭徒般惡狠狠低語道：
“沒辦法啦！”
說完，他就把龍氣源源不斷地注入到貪狼額頭的綠寶石里面。
而他此舉，卻并非是想用龍氣或精神力來增幅激光。
他修煉的又不是高級的量子龍系呼吸法，可沒那種增強能量攻擊的效果。
不過，那也不意味著他就沒別的方法！
影響一道激光威力的因素主要有二，一是激光器的功率，也就是總輸出能量的大小，這大多由核熔爐的功率決定，他確沒法分毫改變。
可其中第二個要素，激光的能量密度，他就未嘗沒法改變。
說來，激光也是光，同樣由光子組成！
那組成激光的光子，和人們平日所見的光子，無論是綠葉反射出的綠光，還是紅綠燈射出的綠光，對比起來真有什么特別大的區別嗎？
單從一個光子來看，答案是沒太大區別的。
所有光子從更微觀的結構來說都是一樣的，不同的只有頻率，而頻率的不同只會導致可見光顏色的不同，本質上代表能量的不同。
換句話說，對任何一個可見光的光子來說，顏色、頻率、能量，是三位一體的。
即單就一個綠色的光子而言，無論是葉子反射出的，還是人造燈射出的，抑或是激光射出的，只要差不多綠，或差不多紅藍紫什么的，頻率和能量就相差不大。
如此，為何貪狼的綠色激光能輕松穿透人體乃至是厚厚的鋼筋混凝土墻壁，而人造燈的燈光卻只能讓人看得眼睛累，乃至人若多看綠色植物還能緩解眼部疲勞呢？
答案其實在于光子的數量，以及最重要的，光子的能量密度。
光子和電子、質子、中子等微觀粒子不一樣，電子、質子、中子等都是實粒子（費米子），而光子則是虛粒子（玻色子）之一。
虛粒子和實粒子有一個重要區別，虛粒子不像實粒子一個位置只能有一個，和其它實粒子水火不容，虛粒子可在一個位置上疊加無數個。
此正是激光之所以可怕的原因之其二，其一是速度。
理論上，只要把足夠多的光子疊加到一點，那激光在那單單一點上的能量密度，就沒上限，穿透力亦無上限，足以洞穿乃至撕裂空間結構。
這也是為什么普通的陽光只能曬曬棉被，而經放大鏡匯聚后的陽光卻能點燃紙張乃至木頭，原理實際上和激光穿透鋼鐵的原理差不多。
也就是說，只要顧雷用外力，就像揉捏可變形的放大鏡一樣，調整貪狼激光武器的分光聚焦裝置，即那塊美麗的綠寶石，就有可能把激光收束成一道比通常發射時更細、更凝縮、能量密度更大的高能光線，獲得更強殺傷力，或連更堅固的太陽合金都能穿透。
只不過，顧雷的外力干澀會有一個難以評估大小的副作用，那就會降低武器的命中率。
那塊綠寶石本就是一塊可變形的綠寶石，本就在由電腦控制著、進行變形，對射出的激光進行分光或聚焦。
而電腦的控制無疑比人精密，更能完美平衡激光武器的威力與精度，做到既能暴力破壞目標又能準確命中目標。
再而就算射心境的人也不能像貪狼那樣，把一張圖像先放大數千倍，再鎖定并用激光射中圖像上芝麻綠豆點大的指定區域，百分之八九十只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偏偏顧雷此次不管是威力不夠，還是準頭不佳，皆恐成千古恨！
但顧雷已別無選擇！
他唯有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唯有盡力去用算力降臨增幅魂眼的精度。
他唯有相信自己射心下罕見的魂眼加絕無僅有的算力降臨能順利完成它們此刻被賦予的重要使命。
那對現在的他來說，可是比拯救世界還重要的使命！
顧雷最后深吸一口氣，拋開一切雜念。
緊接著，他先是把精神力完全集中在貪狼額頭上那顆異常奪目的綠寶石上，專心致志地感知它的每一道輪廓。
然后，他就全心全意地用龍氣，用力地、小心翼翼地，開始壓緊、微微揉捏綠寶石，全力調整焦距、控制精度。
隨即，他心如止水地默念道：
“1。”
……
“2。”
……
“3。”
……
三秒過、時間到。
顧雷平靜至極地命令道：
“發射。”
貪狼剎那渾身金光大盛，其額頭上的綠寶石亦發出藍綠之光。
伴隨著“滋”地一聲銳響，空氣被電離冒出屢屢煙氣，一道極細卻極凝縮的藍色激光驟然筆直射出，瞬間劃破陰暗壓抑的空間。
不到一毫秒，藍色激光就經七次彎折，光速射向毒霧，發出咆哮似的“滋滋”銳響。
人可以說由細胞組成，細胞又可以說由原子組成，原子還可以說是由質子、中子、電子組成。
大的東西往往可以分成更小的組成部分，更小的部分又能繼續分成還可以更小的組成部分，如此循環反復。
而大小不同、不同尺度的組成部分，往往又具有不同的性質，且可能是天差地別的性質。
比如說，比原子更大的細胞，其行為模式就比原子要復雜得多，很多細胞都能獨立移動、進食、排泄、繁衍，已經超越物質、跨過生命的門檻。
再比如比原子更小的光子，便具有一種堪稱玄奧的特性，叫波粒二象性。
也就是說，光既有粒子的特性，是由一個個微小的光子組成、光子在真空中沿直線勻速傳播等，就像一個運動著的微小沙粒。
可同時，光也有波的特性，會干涉、衍射等，性質又和水面蕩漾起的水波很像。
沙粒和水波，看似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看似截然不同的兩類性質，卻的的確確地統一在了光子身上，統一在了光身上。
只不過，光子的波長實在太小，人很難意識到它的波動性。
但此刻，因光子靠得太近，光子間大量互相干涉，加之貪狼因處于修羅模式而輸出功率大增，就使得光子的波動性變得極其明顯。
現在，貪狼射出的激光不再是之前再凝縮也不過是綠得發藍，卻是真正的純藍色激光。
而光的顏色代表光子的頻率，光子的頻率又代表光子所蘊含的能量。
頻率越高，可見光的顏色就會由赤橙黃綠青藍紫中赤端，越往紫端移動，光子的能量也就越高。
也就是說，顧雷已成功將激光收束成一道比平時能量更高、密度更大的高能激光，單點殺傷力堪比米勒的“白雷”。
是故，貪狼如今射出的這道藍色激光雖乍一看極細，好像比發絲還細，可仔細看就會發覺它極亮，乃至生出一種眼睛被突然燒灼到的微微痛感和驚恐。
沿路的鏡面碎片更是一被激光射中就出現可怕的熔化跡象。
這既是激光威力確實被折減的證明。
正是那部分沒能被鏡面彈開的激光，將鏡面轉眼加熱到了七八百度。
這卻也顯然是激光威力比原先更強的證明，否則鏡面不可能熔化得那么快。
然而，一個問題順利解決，另一個問題就緊跟著出現，那就是：
這道激光能準確命中目標嗎？
顧雷離成功尚有一步之遙，也僅有一步之遙，而區區一步又無比關鍵。
這一步若跨不過去，他將功敗垂成、抱憾終身。
而要不到一秒，乃至要不到一毫秒，答案便昭然若揭。
在同一毫秒內，那道細細的藍色激光便完成從射出到反射、到再反射、到再再反射等等的整整八個步驟，“唰”地從兩公里外劃出一道足有七次彎折、總長近3公里的細細藍色折線，瞬間射入茫茫的黃色毒霧，入射光線和出射光線幾成90度夾角。
這時，不只正要沖進毒霧的那對可憐父子，不只外圍的成千上萬圍觀者，連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對父子的帝國軍官和三個研究員，都注意到了那道雖極細卻極亮的藍色激光。
不過，此一秒，所有人都還反應不過來。
一是因那道激光出現得實在太快太突然，二則是因，除突兀的光亮外，也沒什么像爆炸一樣的大響動傳出，大家都下意識地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激光雖單點穿透力極強，但就算被激光穿透腦袋，人也不一定會死，更別說是一臺結構更堅固、復雜精密卻遠不如人體的機器。
過去就有一個建筑工人被鋼筋穿透大腦還活蹦亂跳的，事后也不過是僅僅變得脾氣暴躁、無法自控，總歸是沒性命之憂。
因此，就算是他們中戰斗意識最強的帝國軍官，也難免楞了一愣：
這是激光？這光要干嘛？它穿透的地方好像什么都沒啊！
直到第二秒，他才控制不住地張大嘴巴和眼睛，感到驚訝、憤怒，和難以置信：
他這是要破壞試驗設備？哪個組織有這樣的財力和膽子？
還有對他來說最重要的：
他不知道我們是西海帝國的嘛！
到這一秒，確認激光沒入毒霧的既定位置后，顧雷才面目猙獰地開始催動龍氣、配合計算機用力微微轉動綠寶石，調整激光方向。
剎那間，就在那軍官眼前，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藍色激光僅僅晃了晃，像光劍一樣“嘩”地揮出一道寬大的扇面，把整團半徑數十米的毒霧連同深深藏在里面的毒氣發生裝置上下劈成兩半。
至此，其他人也才相繼反應過來。
且這一切實在是都發生得太快了點！
等反應最快也最暴烈的帝國軍官發出一聲狂暴怒吼，毒霧中已傳來震天響的爆炸聲，轉眼就蓋過他的吼聲。
顧雷成功啦！
但是，顧雷表情才一喜，就復又變得猙獰起來。
而那軍官，也愈發難以置信，且愈發惱羞成怒，發出控制不住、驚天動地的怒吼聲：
“大膽逆賊——”
顧雷緊跟著就馬上又發動了第二次遠程激光攻擊！
離現場最近的一塊鏡面在第一次攻擊中出現了輕微移動，而正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移動，卻恰好照出那帝國那軍官和那三個帝國研究員的身影。
如此，顧雷又怎會客氣。
“哼！”
就一射心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當即斷然舍棄逃跑的念頭，轉而決定盡力誅殺那三個人面獸心的惡鬼。
他的臉前一秒才稍稍放松下來一些，這一秒就頓時又扭曲到極點，猙獰趕超惡魔。
但那軍官，雖他目光兇惡比顧雷不及，卻實際上比顧雷更像一個窮兇極惡的強大惡魔。
因那軍官竟已至化焰！
只見伴隨著那軍官憤怒到極致的聲音，其周邊的大地竟也顫抖著迅速大范圍開裂。
精神力的傳播也是光速！
那軍官把雙臂交叉在胸胸前，轉眼就外放出洶涌的滔滔精神力。
一瞬間，軍官自身，軍官周圍的空氣，軍官附近方圓十幾米內的大地，盡皆冒出耀眼的電光，雷蛇狂舞，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嘶吼。
那既是大地在哀嚎，也是空氣在哀嚎。
才一眨眼功夫，不僅大地被破碎成無數大大小小的土塊，迅速磁化升空，環繞其和三個研究員周圍，混著電網形成第一重防御。
同時，在第一重護罩內，空氣也被強行電離成等離子體，燃燒著形成一團耀眼的火云。
那軍官還要做出第二重護罩，一個溫度高達上千度的等離子護罩。
化焰境可不單單是能噴吐龍焰那么簡單，他們動念間就可以焚天滅地。
正常情況下，顧雷在他們面前一個照面都撐不下，就會被燒成灰燼。
并且，只等那等離子護罩完全成型，那化焰境的軍官就會閃電般升空，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顧雷，再把顧雷殘忍虐殺。
他已氣到極點，完全不管口供什么的。
他覺得自己受到有記憶來最大的挑釁和侮辱。
他咬牙切齒地想著：
卡繆拉的砸碎們，你們怎么敢挑釁帝國的威嚴！我要讓你們后悔出生于世！
而對一個化焰境的超級強者來說，不僅要把顧雷分解成渣輕而易舉，找到追上顧雷也是易如反掌。
他們有包括磁懸浮、隱形翅膀、真空彈弓在內的多種飛行手段，破音速也不成問題。
很顯然，顧雷大大失策，隨時可能失足跌下滾燙的地獄巖漿。
但顧雷見此，即使對自己的危險處境心如明鏡，心中卻依舊未有任何恐懼。
他無欲無我亦無畏，反心如明鏡，臉相也愈發地冰冷殘酷起來：
既你是化焰，那他們就更該去死了！
話還沒說出口前，他就二話不說地再次用雙手握緊綠寶石，心態反而更加放松、雙手也更加熟練。
最重要的是，就在那軍官雙重護罩成型前的短短不到一秒內，顧雷的激光就已在帝國那四人間來回多次橫掃。
哪怕是一根長只兩公里的圓棍，一端繞支點擺動1度，那另一端末也會移動足足35米左右。
而要把沒重量的激光擺動個一兩度，一秒已足夠顧雷重復三四次了。
其實，在軍官最后的等離子火云罩下前，他們的座椅和衣物已被火光點燃，一下竄起連通、化為包裹他們全身的大火。
而等那火云罩下，顧雷設置的反射鏡中也有多塊緊跟著同時熔化破碎。
他的激光反正也不得不停止，他這才轉身逃跑。
可那四人除實力最強的軍官外，三個罪惡滔天的研究員都已被激光成功割成數段，渾身既是冒大火又是大量冒血的，慘叫連連、恐在劫難逃。
他們全被顧雷碎成一地，只可惜沒來得及讓顧雷看出到底碎成幾塊罷了。
于是，雙重護罩落下后，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驟然響起：
“逆賊休跑——，我要將你碎尸萬段——”
他衣服亦被切碎，但激光卻無法穿透他遍布強橫精神力的軀體，并連衣服也被那軍官轉眼用精神力修復。
不過，正如顧雷所料，那軍官才憤怒成狂地飛起不到一米，便被身后傳來的刺耳慘叫聲生生拉下來。
“啊——，救……救……”
“不要，不要走啊——，救救……救救我……”
“啊——，我的腳！啊啊啊，那是我的肩膀！啊——”
回頭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慘不忍睹的、三個支離破碎的研究員，那軍官氣得發狂、郁到發瘋，仰天大喝一聲，卻總歸是恨恨落地，慌忙前去搶救。
遠方的顧雷回頭看一眼，快意地冷冷一笑：
呵呵，誰叫你們科技不行呢！這樣垃圾的科研員有什么好寶貴的。
另一邊，由于爆炸的推動且毒氣本身很輕，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一大片黃色毒氣呈擴散狀快速上升，片刻就化作一圈又一圈的黃色煙圈，沒幾下便煙消云散。
到此刻，除圍觀者們如喪考妣外，那小男孩眼里閃爍著的恐懼、掙扎和痛苦，終于全豁然開朗。
從那殘留的淚光中折射出的，已經慢慢變成了一種更明亮的、更璀璨的、像鉆石一樣的美麗光芒。
而看著小男孩像看煙花一樣癡迷地仰望著那一圈又一圈升起的黃色氣圈，顧雷臉上總算有釋然的微笑一閃而過。
“走吧，貪狼！”
貪狼聞令，一言不發地高高跳起，馱著顧雷、借著亂石掩護，加速大步逃離。
最后，由于碎得太厲害，三個研究員只救下一個。
再由于多塊鏡面碎片被徹底熔化，乃至被沙土不湊巧地掩埋，算不出反射角，帝國的軍人們連真正的發射地點都未有發現。
顧雷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同時，他自己也沒注意到的是，他眉心的那枚綠色印記，也已悄然從一根小火苗，成長為一團小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