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飛機是坐過無數回了，但直升機對陸舟來說還是第一次。
從那漸漸遠離的地面收回了視線，陸舟下意識摸了下身上那扎結結實實的的安全帶，才算是找回了點安全感。
這時候，他開始打量起機艙內的人。
乘員一共有五名。
除了他和王鵬之外，還有兩男一女。
其中兩名是飛行員，分別坐在正副駕駛位上。至于坐在他和王鵬對面的那位女士，陸舟只覺得看面相很年輕，卻看不出她的身份，不過感覺應該和王鵬差不多。
甚至于，比起王鵬，她給他的感覺反而更像軍人一點。
無論是坐姿還是氣質……
雖然在這方面的直覺，陸舟一直不怎么準就是了。
將詢問的視線投向了王鵬，陸舟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就是讓你去買張車票，你怎么給我找了架直升機過來？”
王鵬：“你不是說越快越好嗎？”
陸舟：“……”
“好吧，真正的原因是最近我們在海洲這邊抓獲了幾個境外情報人員，雖然不確定他們有對您不利的計劃，但為了以防萬一，坐直升機還是安全點。”說到這里，王鵬笑了笑繼續說道，“對了，說起來我還沒和您介紹這幾位吧。這位是……”
看著坐在對面的那位年輕女士，王鵬正準備開口向陸舟介紹，不過那人卻是自己開口了。
“顏妍。”
陸舟：“你也是國安的？”
眉角微微抬了抬，似乎對于這種誤解有些不滿，顏妍用不知道是揶揄還是調侃的語氣說道。
“這里就他一個是國安的。”
聽到這句話，王鵬輕咳了一聲，簡單地解釋道。
“顏醫生是總參那邊的，和我不是一個系統。”
雖然不知道總參是哪，但醫生這兩個關鍵字陸舟還是聽到了。
“醫生？軍醫嗎？”
顏妍言簡意賅道：“算是吧。”
視線越過了顏女士，王鵬繼續看向了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
“坐駕駛位上的那位是楊光標，楊上尉。和顏醫生一樣，他也來自總參。”
比起顏妍，那個叫楊光標的男人看起來要老成的多，陸舟估摸著他應該三十多歲了。
或許是因為專注于駕駛，也或許是性格使然，他并沒有和陸舟做任何交流，只是沉默地向他點了點頭表示問候，然后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直升機的表盤上。
沒有打擾他的工作，陸舟向他點了點頭，表示問好。
王鵬繼續介紹：“他旁邊的那位是吳上尉，附近部隊里的，和我們沒什么關系，這次只是陪同駕駛。”
“這話說的，”聽到了這句話，坐在前排的吳上尉笑著說道，“基地的安全工作都是我們的人在負責，怎么就和陸教授沒關系了？”
相比起高冷的顏醫生和沉默寡言的楊上尉，這位吳上尉似乎是話比較多的那種類型。
陸舟也向他點頭問好。
“辛苦你們了。”
吳上尉笑著說道：“辛苦個啥，我們也就偶爾巡個邏，真正辛苦的還是你們這些奮斗在第一線的科研工作者。”
王鵬輕咳了一聲，打住了這位話嘮的寒暄，繼續和陸舟說道：“前段時間我不是和您說過嗎？這段時期比較特殊，上面打算提高您身邊的安保級別。所以就從總參那邊調了兩個人過來協助我們國安這邊的工作。”
陸舟表情有點古怪，指了指自己腳下：“包括這架直升機也是？”
王鵬輕咳了一聲說：“……直升機當然不是配給您的，這是找部隊借的，等到時候還得還回去。”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吳上尉笑著說道：“還的事情就不用你們操心了，不用了我開回去就行了。等哪天陸教授要是需要用到，和我們這邊打聲招呼就行。”
陸舟：“……謝謝了。”
吳上尉爽朗一笑。
“不客氣，為人民服務！”
……
直升機的速度確實夠快，看著窗外沿途的風景飛速掠過，300公里的直線距離，不到兩個小時便飛完了。
哪怕是坐剛通車的高鐵，也沒這么迅速，畢竟還得往皖省繞一圈。
不過與這風馳電掣的速度相對的是，下了直升機之后的陸舟，感覺自己的腳底也差不多快失去知覺了。
他發誓，這是他最后一次坐這玩意。
除非，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選擇。
注意到了他表情的不適，隨后下飛機的顏妍開口詢問道：“需要暈機藥嗎？”
“不用……”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胳膊，陸舟搖頭道，“我還沒到需要喊醫療兵的程度。”
顏妍一絲不茍道：“不必逞強，你的健康是我職責的一部分。”
“如果有需要，我會開口，”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氣，陸舟感覺精神已經恢復了許多，看向了王鵬，“送我回鐘山小區那邊吧。”
王鵬立刻說道：“沒問題，車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出發的時間本來就不早，下飛機的時候是黃昏時分，當轎車開進鐘山小區的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暗了下來。
終于到家門口了，看著車窗外的那棟別墅，陸舟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到家了。
這都一個多月沒回來了，他還怪想念這里的。
下了車之后，陸舟拿出鑰匙開了門，往院子里走去。
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顏醫生跟在自己的后面。
略微遲疑了下，陸舟回頭看著她問道：“你跟過來干什么？”
顏妍皺了皺眉：“有什么問題嗎？王鵬不是也住在你這嗎？”
陸舟：“……？”
與其說有什么問題，到不如說哪里都是問題，以至于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還有，啥叫王鵬也住他家里？
除了他爹媽和妹妹，他還從來沒允許過誰在他這里過過夜。
見陸舟沒有開口，顏妍以為他默認了，于是繼續說道：“根據組織上的安排，從現在開始，由我負責你的健康工作，這段時間大概會持續到star-2示范堆工程結束。在此期間，還請陸教授配合我們的工作。”
說著，顏妍抬頭看了眼這房子。
“你房子挺大的，應該還有空房間吧，我對生活環境不挑剔，給我安排個靠你房間近一點的空房間就行了。”
啥玩意兒？
要住我家里？
這怎么可以！
一聽到這話，陸舟頓時不樂意了，立刻打斷了她自說自話，一臉嚴肅道：“顏女士，請你自重！”
顏妍：“？？？”
……
不由分說地打發走了想跟進來的顏妍，回到家中的陸舟先是去浴室沖了個澡，然后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接著便前往書房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啟動了家里的那臺服務器。
隨著服務器開機，休眠中的掃地機器人重新啟動，開始清潔積攢在地板上的灰塵。
靠在了椅子上，陸舟一邊放松地喝著咖啡，一邊等待著小艾的出現。
并沒有等待幾秒，很快桌面的右下角彈出了一串氣泡。
【主人，您回來了！開心~(?????)】
看著一如既往有精神的小艾，陸舟笑了笑，開口說道：“小艾，我問你個事情。”
小艾：【嗯嗯，問吧~（乖巧.jpg）】
抿了口咖啡，陸舟思索片刻，開口說道，“關于等離子體控制方案的那套算法，有沒有辦法單獨拿出來？”
這一次，右下角的氣泡彈窗，罕見的沉默了一會兒。
就在陸舟疑惑著這家伙到底去干什么了的時候，右下角的彈窗終于冒了出來。
【主人，你要卸磨殺驢了嗎？qaq】
看到這行文字，陸舟差點沒一口咖啡噴鍵盤上。
卸磨殺驢是什么鬼？
“果然你也不行嗎？”
坐在駕駛位上過著煙癮，看著從別墅院子里出來的顏妍，王鵬吐了個煙圈，笑著調侃了句，“我還尋思著陸教授會對美女網開一面，就沒提醒你，沒想到誰去了都沒戲。”
他和陸舟也算是關系不錯了，但在陸教授家里過夜什么的……
陸舟還真沒同意過。
說實話，這確實給他的工作帶來了一定的難度。
但根據陸舟本人的說法，家里住著外人會讓他感覺不適應。
尤其是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他更喜歡一個人待著。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根據王鵬的觀察，在這里住過的人，除了他的父母之外，也只有他那個在金大讀書的妹妹了。
無視了王鵬的調侃，拉開車門坐在了后排，顏妍嘆了口氣。
“你給他當司機就是開個車？”
“不然呢？”王鵬掐滅了燃盡到尾巴的煙頭，又重新點了一支，“我還給他買菜洗衣服？”
“安保工作交給你們的人來做就是個錯誤的決定，”顏妍搖了搖頭，透過后視鏡盯著王鵬，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個人隱私重要還是安全重要？陸教授搞不清楚，你還搞不清楚嗎？”
王鵬笑著彈了彈煙灰，就在他正準備開口的時候，一直沉默地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楊光標，忽然開口了。
“好了，王先生也有他的難處。”
聽到終于有人認同自己了，王鵬一臉感慨的說道。
“是啊……我也就是一個小保鏢，伺候的一個二個都是上達天聽的大爺，求爹告奶奶地請求配合工作都不樂意的。”
“這位就更不得了了，別說是國內這邊了，只怕國際友人們比咱們更‘關心’他在這里過的舒不舒坦，你說我能怎么辦？”
說著，王鵬隨手拉開了車抽屜，往里面指了指，“探頭就在這兒，他不點頭，你敢往他院子里放？要是行，咱也不廢話，你行你上唄，反正出了問題，責任你們擔著！”
顏妍瞅了那車抽屜里的灘攝像頭，沒有去伸手。
畢竟專業不對口。
就算拿著這專業的設備，她也玩不來。
“……我還是覺得不妥，如果有境外勢力滲透——”
王鵬被問的也有些煩了。
“那你和陸教授商量去，別找我。”
顏妍眉毛皺了下，剛準備說些什么，不過卻是被楊光標阻止了。
“這個大概不用擔心，至少在這里安全是不會出問題的……如果我估計的沒錯，大概是一個連吧。”
指頭彈了下煙灰，王鵬笑了笑：“可算還有個明白人。”
顏妍：“……？”
楊光標抬起下巴指了指路邊：“那巡邏的，是部隊里的。”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既然陸教授不樂意他們把安保措施做到他家里去，那他們就把防線修他家外面好了。
反正再大也就一個小區，而且還是在市區外，難度也算不上很大。
雖說這種小區的物業，相對于普通人來說也算是有些背景，但對他們來說就算不了什么了。
該配合工作的老實配合工作，一句廢話都沒有的。
頓了頓，楊光標繼續說道：“顏醫生你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安全工作主要還是王先生負責。”
顏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
與此同時，別墅內。
不小心把咖啡弄灑了的陸舟，正拿著衛生紙擦著鍵盤。
幸好灑在上面的不多，這鍵盤他還挺喜歡的。
桌面的右下角，小艾的氣泡不斷閃爍著。
【求求你了主人，不要把我從家里趕出去好不好o(TヘTo)】
將染成褐色的衛生紙扔進了垃圾桶，重新將視線放回屏幕上的陸舟深呼吸了一口氣，默念了幾聲不生氣，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把你趕出去。”
小艾：【真的嗎？（*゜ー゜*）】
陸舟：“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小艾：【341天5小時21分4秒前，你騙我說搬進新家了，結果根本就不是。(*???)】
陸舟：“？？？”
握草？
有過這回事兒嗎？
一臉懵逼的陸舟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不過那都是去年年底搬家那時候的事情了。
而且不就是開了個玩笑嗎，至于這么記仇的嗎？
這都一年來還在耿耿于懷啊！
陸舟干咳了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甩鍋道：“那會兒你才LV1吧，還不夠智能。當時我說的本來就是物理意義上的新家，是你自己理解錯了！這能怪我嗎？而且你看，最后我不是滿足你了嗎？”
小艾：【（委屈.jpg）（委屈.jpg）（委屈.jpg）】
看著在那兒鬧別扭的小艾，陸舟繼續婉言相勸道：“你想啊，現在那臺超算雖說給你用著，但主要還是做仿星器實驗，頂多也只能算是借你的。如果你把等離子體控制方案的算法從你的主程序里分離出來，你自己不就從控制等離子體的工作中解放出來了么？到時候我再給你弄臺新的超算，或者干脆把現在這臺送你，豈不美哉？”
小艾：【雖然小艾覺得主人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但總感覺哪里都有問題。(*???)】
陸舟板著臉：“一句話，辦不辦的到。”
小艾：【辦，辦得到……QAQ】
又看到了這個“QAQ”，陸舟心軟地嘆了口氣，語氣緩和道：“你放心吧，這次我肯定不鴿你。”
小艾：【嗯……QAQ】
最終，陸舟還是“說服”了小艾。
其實這個過程也沒想象中的困難。
人工智能雖說是人工智能，但和人類意義上的智慧相比還是差了那么一點。
至少在算法這層意義上，小艾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無論再怎么抵抗，也頂多只是讓他多做幾次【yes/no】的選擇罷了。哪怕他不做任何解釋，只是強硬的下達命令，小艾也只能服從。
不過，或許是因為它實在是太像人了，以至于陸舟并不愿意強硬地對待它。
他并不清楚它能否像人類那樣思考，也不清楚它的感情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只是一種鸚鵡學舌的模仿，甚至不清楚它的智能行為規則是自上而下的，還是自下而上的。
如果是前者的話，到無需顧慮那么多，就如人工智能專家羅德尼·布魯克斯在《大象不會下棋》（elephants-don't--chess）這篇論文中所指出的，這樣的AI永遠跳不出人類為它制定的框架。
但如果是后者的話……
他更希望給這縷尚且懵懂的火苗，在注入思考能力的同時，也一并注入人性這一概念。
至于這么做是否存在意義，陸舟自己也不清楚，畢竟他并非人工智能專家，暫時也分不出那個精力去深入研究這一課題。
但直覺告訴他，這是正確的。
“原來如此……”
快速地瀏覽著屏幕上的代碼，陸舟臉上浮現了一絲恍然的表情。
以他的代碼能力，想要完全吃透這套算法可能還有些難度，但如果只是從幾個關鍵的命令行去理解整個等離子體控制方案的執行邏輯的話，對他來說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簡而言之，這套算法大概算是一種機器學習的產物。
參照他先前留下的那套數學模型和金陵大學軟件院教授們的編輯的那套控制方案，在無數次的實驗中對等離子體中的基元運動軌跡進行計算模擬，最后對唯象模型進行修正，設置額外的參數，使其最大限度的接近完美。
在應用的領域，當唯像模型發展到了極致，和簡潔而純粹的理論其實也沒什么區別了。
至少用起來是沒多大區別的。
就好像流體力學中那些經驗公式一樣，用現有的理論對其進行完全解釋不太可能，但這并不妨礙人們把它用在飛機的機翼上，發動機上等等。
收集這些數據，在不斷的計算模擬中對原有的控制方案進行修正，如果這些工作由人來完成的話，或許需要數年，甚至上十年的時間。
但對于寄宿在超算中的小艾而言，能夠在第一時間對控制方案作出修正的它，可能讓仿星器運行個幾次就夠了。
從這層意義上來講，從小艾主程序中分離出來的等離子體控制方案的算法，似乎也能算是一種由機器學習技術發展而來的AI。
不過這種AI毫無疑問比小艾低級的多。
這么一想的話，這玩意兒算不算他和小艾的孩子？
然而這個糟糕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逝。
在它剛冒出來的瞬間，陸舟便趕緊將它扔在了腦后，然后順手關掉了電腦。
總感覺要是這么想的話，他有點無法直視電腦里的那家伙了。
……
等離子體控制方案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等示范堆工程的超算搭建完，將備份的程序遷移過去就行了。
次日清晨，陸舟起了個早床，打電話給王鵬，讓他過來的時候幫忙帶一籠湯包。一邊喝著豆漿，一邊蘸著姜絲和老醋吃完了早餐之后，他便動身前往了STAR研究所。
除了等離子體控制方案之外，陸舟這次回來的另一個主要目的，便是完成對液鋰中子回收系統的最后設計。
雖然他在海洲那邊的那段時間里，STAR研究所的工作并沒有停下，但這一個多月來的進展卻和上一個月沒什么兩樣，至少沒拿出什么可以稱得上階段性成果的東西來。
這種系統性的科研工程就像是一個水桶，哪一塊木板短了都打不了水。
現在第一壁材料解決了，從堆芯捕集器到加熱部件等一系列的裝置，都在其它研究所的工作下穩中有進地推進著，然而負責最核心那部分項目的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即便沒有人催促，但他們依舊承擔著不小的壓力。
現在陸舟從海州那邊回來，所里的人都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看著出現在研究所的陸舟，這個月就沒睡過幾次好覺盛憲富，有些憔悴地笑了笑。
“您終于回來了，我都尋思著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就過去找您了。”
陸舟：“……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抓了抓有些稀疏的頭發，盛憲富嘆了口氣說道，“就是幾個關鍵的問題無法解決，想著讓人頭大。”
自從入職了這邊的研究所之后，他感覺自己的頭發越來越稀少了。
聽到這句話，陸舟的表情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技術路線是他提出來的，但他自己倒是一直在忙別的課題，反而沒有顧得上這邊。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一開始誰也沒想到竟然會這么麻煩。他原本以為計劃書都寫的那么詳細了，又有核工業集團的工程師配合他們，問題應該不是很大，就專注去搞LPC-1材料去了。
結果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這個課題的難度。
“召集所里的人開個會吧，”點了點頭，陸舟下達了命令，“我先了解下情況再說。”
“行，我這就去。”
點了點頭，盛憲富轉身向辦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將開會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陸舟先是返回自己的辦公室翻出了液鋰中子回收系統的計劃書重新回顧了一遍，然后便起身前往了研究所的一號會議室。
沒有等待太久，很快所里的其他人也來了。
召集了STAR研究所的研究員和工程師，陸舟開了個簡短的會議，從各個部門那里了解了下情況。
根據幾個部門負責人的說法，現階段的研究，基本上還是圍繞著他在前往海洲那邊之前制定的那個思路在進行著。
即，利用第一壁的LPC-1材料透過并減速中子，之后的液鋰循環裝置吸收中子并放出氚素，包覆在液鋰層之外的鈹反射層將未完全反應的中子反彈回去。
被回收的氚素以氣體形式存在，在裝置頂部被回收，并重新注入反應室內參與反應。
坐在會議桌前，從湳華那邊來的李昌夏教授，神色凝重地說道：“……滯留在液鋰內的氚素收集到還好解決，在上面加個填料口注入反應堆內就行了，像是分離氦灰的工作交給反應堆內部的偏濾器，或者在進料口前面加個分離裝置理論上都是可行的。然而現在關鍵的還是液鋰層的厚度上，我們做了幾組實驗，但效果都不太好。”
液鋰層的厚度是個很關鍵的問題，無論是太厚還是太薄都不好。
太厚了會使大量的氚素滯留在液鋰內部，降低回收效率，并且大幅度提高工程難度，同時還可能影響到整個反應堆的安全性。
太薄了自然也不行，會直接影響到氚素的增殖率。畢竟自由中子的半衰期只有10.6分鐘左右，這就意味著他們在考慮中子與其它元素發生嬗變的同時，還得考慮中子自身的衰變問題。
最理想情況是，在中子在鈹金屬界面發生二次反射之前利用液鋰對其進行回收。然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實在是不容易。
陸舟：“實驗數據帶來了嗎？”
“在這里。”
盛憲富點頭，立刻將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陸舟接過文件，仔細看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會議室里安靜的只聽得見墻上掛鐘滴答的聲響。
陸舟沒有說話，坐在會議桌前的研究員們也都耐心的等著。
終于看完了手中的資料，陸舟合上了文件。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大佬會拿個主意出來的時候，他的舉動卻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研究思路是對的，這些數據都很重要，只是欠缺了一些方法，所以才沒有取得預期中的成果。你們這段時間的工作做的很不錯，這一個月來也沒怎么好好休息過吧。”
“會議就開到這里，你們先回去吧，從今天開始各部門放兩天假，大后天再來報道。”
宣布了會議結束以及假期的安排，面對著那一道道意外的視線，陸舟輕輕拍了拍桌上的那份資料。
“這東西我帶回去琢磨琢磨。”
“三天之后，我給你們一個結果！”
會議就這樣匆匆的結束了。
散會之后，一群研究員離開了會議室，只有陸教授一個人留在了里面。
走到了盛憲富的旁邊，李昌夏遲疑了一下，用困惑的語氣說道：“陸教授……是怎么想的？”
盛憲富：“……什么怎么想的？”
李昌夏嘆了口氣道：“成果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來，我們這邊的研究又決定著示范堆施工能否順利進入下個階段，這時候實在不適合放假。”
而且那個三天出結果……
雖然他知道陸教授很強，但這畢竟不是孤立的數學問題或者物理問題。
再怎么說，這速度也太夸張了點。
盛憲富認真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也許……他已經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李昌夏微微愣了下，皺眉道，“可是在會上他也沒說啊？這還需要賣關子的嗎？”
“不知道，但我相信陸教授在數學上的直覺，放眼世界大概都找不出來幾個比他更有天賦的數學家。而他之所以不說，我覺得倒也不是賣什么關子……”說到這里，盛憲富表情苦澀地笑了笑，“……可能只是，他覺得自己就算說了，我們大概也聽不懂吧。”
李昌夏：“……”
……
盛憲富的推測其實很準，在靈感出現的瞬間，陸舟確實有想過說出自己的想法，但當他試著將這份靈感抽象成數學的語言時，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往常的經驗告訴他，即便是對于數學專業的人而言，想要完全理解他演算尚且不容易，對于這些非數學專業的研究人員來說，想要理解這些東西更是難上加難。
這段時間他們已經很辛苦了。
與其給他們增添不必要的負擔，不如等自己把這一部分的工作給解決了，再告訴他們下一步該怎么做。
離開研究所回到了家中，陸舟連午飯也沒顧上，便徑直上樓前往了書房。
將打印在A4紙上的實驗數據攤開在桌上，他從旁邊取過了紙筆，全神貫注的重新審視起了紙上的數據，并且一絲不茍地演算了起來。
別人或許無法挖掘到這份數據中的價值，但他卻不同。
正如他先前做出的判斷那樣，他們解決問題的思路是對的，僅僅只是欠缺了一點方法，并沒有將這些數據的價值完全開發出來。
或許假以時日，在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積累中，他們最終能從中尋找到突破的契機。
就像其他杰出的研究成果一樣，在大量的實驗中完成量變的積累，最終實現質變的突破。
而陸舟現在所做的，不過是讓這一天來得更快點罷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草稿紙在旁邊堆起了一摞。
在小艾的輔助下逐個算出了那些未確定的工程參數，終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的陸舟長出了一口氣，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在接下來，只需要將這些計算結果提供給STAR研究所的工程師，由他們完成最后的設計就可以了。
“本來以為需要三天，沒想到一天就搞定了。”
隨著脫離了專注的狀態，饑餓的感覺漸漸爬了上來。
說起來，今天一整天自己好像只吃了一籠湯包。
意識到了這一點，陸舟正準備去廚房搞點吃的，視線忽然落在了桌角的那份液鋰中子回收系統的計劃書上。
心中微微一動，陸舟輕聲默念道。
“系統，兌換整個液鋰中子回收系統需要多少積分？”
在寂靜中等待了一會兒，沒有人回應。
意識到了自己的方法不對，陸舟搖了搖頭，重新開始試著將注意力向計劃書上集中。
很快，半透明的彈窗，在他的視域中若隱若現。
【數學等級LV7，工程學等級LV4，能源學等級LV3……符合最低等級需要。】
【所需積分：50000】
數清楚了跟在5后面的四個0，陸舟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無奈的表情。
他總共也就5000多積分而已。
光是一個核聚變工程中的子項目，就價值50000點積分么？
這要是全套技術，得多少積分去了……
果然，系統雖然給了他“翻參考答案”的機會，但這條捷徑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本來他還指望著，能用積分給他節約時間來著……
搖了搖頭，就在陸舟打算放棄這個節省時間的選項時，他的心中忽然微微一動，迅速伸手翻開了計劃書，和先前計算出來的那些數據放在了一起，
按照以前的經驗，根據他的設計思路以及計劃書上的內容，系統給出的答案是基于他的學科等級所能給出的“最優解”。
如果陸舟此前做出的推測無誤的話，那么系統對于這個最優解給出的定價，則是基于理論上他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所需花費的時間來等價換算的。
50000點積分換算成時間需要多久陸舟不清楚。
也許意味著五年，也許意味著五十年。
但有一點明確的是，此刻他所需要的并不是“最優解”，所需要兌換的也根本不是整個液鋰中子回收系統。
這份計劃書上不少部分已經完成了，令STAR研究所的課題陷入停滯的幾個參數也被他算出來了，他現在需要的僅僅是將這些研究成果落實到工程意義的圖紙上，而這些工作原本就是可以交給專業的工程師去完成的，頂多只是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
重新組織了語言，陸舟將注意力聚集在了其中某一頁上，再次喚出了系統。
很快，系統對他重新陳述的問題，再次進行了估價。
果然，這一次給出的積分需求，就要現實的多了。
當然了，即便如此，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就是了……
【所需積分：4000點】
看著這個積分，陸舟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便宜嗎？”
4000點積分，大概是基于他提供的那些參數，給出的最優設計了。
若是教給核工業集團的工程師去設計的話，大概做不到這種程度，至少不太可能在最初就做到。
不過，這樣也好。
至少一段時間內，這套液鋰中子回收系統不用考慮技術換代的問題了。
更何況，如果他的判斷沒錯的話，越早完成這個任務，最終成品的質量越高，系統任務的獎勵也會隨之提升。
雖然有些肉痛，但這至少能節省一年的時間。
深呼吸了一口氣，陸舟的食指從那半透明的懸浮窗上穿過，同時心中默念道。
“確認兌換！”
【積分余額：5475→1475】
……
別墅外。
顏妍看了眼手機，有些擔心的看了院子里一眼。
“他已經三天沒出來了。”
王鵬彈了彈煙灰，不怎么在意地說道：“常有的事了，習慣就好。”
剛開始那會兒，要是太長時間聯系不上陸舟，他也會著急地打電話過去詢問情況。
不過到后來，他發現自己的擔心純粹是多余的。
顏妍忍不住道：“你就不擔心他在里面不會發生什么意外嗎？”
王鵬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說：“從去年回國到現在，我給他開車的時間，加起來也快一年多了。這一年里，他一次醫院都沒去過。他的身體比你想象中的要好，能出什么意外——”
就在這時候，別墅的大門忽然開了。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陸舟，王鵬夾在指頭上的煙頭，差點沒掉在地上。
握草？
這是幾天沒睡覺了？
看著陸舟眼皮底下深深的眼袋，顏妍心中焦急，立刻走上前去，認真說道：“你現在需要休息，請立刻——”
“不用。”
雖然知道她是好意提醒，但這會兒他根本顧不上這個。
困得話，一會兒在路上睡就可以了。
更何況才兩天沒睡而已，對于他強化過的身體而言，這點負荷完全可以接受。
視線越過了顏妍，陸舟直接看向了王鵬。
“送我去STAR-2示范堆基地，現在就出發。”
“不管用什么交通工具，越快越好！”
STAR-2示范堆基地外，一架直升機平穩的降落在空地上。
雖然對于這種交通工具很抗拒，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快的選擇。
下了直升機之后，陸舟沒有任何停留，提著手中的電腦包，大步流星地向著基地的方向走去。
穿過了基地中央的工地，徑直來到了主樓，找到了王曾光院士的辦公室。
站在門口的陸舟敲了敲門，然后便推門走了進去。
看著推門進來的陸舟，王曾光院士停下了手中的筆，笑了笑說。
“喲？已經回來了？李健綱院士讓我告訴你，他們負責改進的ICRF天線已經準備好了，基本上符合你的要求。”
“我們這邊也一切順利，可能甚至要不到年底，你要的東西就能造出來。”
“現在最關鍵的部分就是那個液鋰中子回收系統了，你們到底行不行啊？”
說這話的時候，王院士是笑著說的，只是一句調侃，到沒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邊腳下的路之所以走得這么平坦，那都是陸舟已經替他們鋪平了道路。
毫不夸張的說，從等離子體湍流模型，到LPC-1材料，這些研究成果至少為他們節省了二十年以上的時間。
所以，即便是最關鍵的液鋰中子回收系統還沒什么進展，這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畢竟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然而，陸舟的回答卻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見他從電腦包里取出了一疊資料，同時開口說道。
“這話該我問你們，設計工作已經搞定了，能不能造出來，就看你們這邊行不行了。”
“這么快？”
王院士頓時驚訝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步繞過辦公桌走上前去，從陸舟的手中接過了那疊圖紙，仔細地翻閱了起來。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
看著手中的這份圖紙，王院士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注意到了他表情的變化，陸舟打了個哈欠，隨口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王院士搖頭道：“沒有，”
倒不如說……
甚至已經完美到了他連一點兒改進的意見都提不出來。
至于工程上實現的難度，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合上了手中的圖紙，王院士看向了陸舟，忍不住說道。
“你這家伙簡直是個天才。”
聽到這句話，陸舟不好意思笑了笑。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有STAR研究所的全體研究人員……”
當然，還有系統。
雖說不用積分的話，也是能解決這些問題的。
不過相對的，就要花費不少時間了，而且也不可能一步到位地做到如此完美。
然而對于陸舟的謙虛，王院士似乎并不買賬，一副“我懂”的表情擺了擺手。
“是是是，這是大伙兒的功勞，我信了。”
陸舟：“……？”
你又懂啥了？
……
十一月中旬，天氣微寒，故宮的紅磚片瓦上已經染上了白霜。
此時此刻，一所距離故宮不是很遠、環境清幽的療養院內，兩人合抱的大柳樹下正擺著一面棋盤。
在這難得的晴日里，兩位老人正相對而坐，下著象棋。
紅方與黑方殺的你來我往，戰況異常的焦灼。
然而就在這時，情況忽然出現了轉機。
“將軍！”
隨著這一聲興奮的大喝，紅方的馬踢飛了黑方的象，和車形成了犄角之勢，將黑方的將死死地逼在了宮內的角落。
毫無疑問，勝負已經見了分曉。
盯著棋盤苦思冥想，老人忽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這步不應該拱這個卒，如果飛這個象——”
眼看著他伸手去碰棋盤，坐他對面的老頭立刻制止道。
“唉唉唉，干什么，別人悔棋就算了，你可悔不得！”
手剛摸到棋盤邊上的老人微微愣了下，隨即笑著松開了棋子，說道。
“任總設計師說的對，這棋是我輸了！”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前華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任長明院士。
“最近忙不忙啊？”
老人：“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忙。”
任長明：“我看你挺閑的，都有空來找我下棋了。”
老人搖了搖頭：“國際形勢不樂觀，我也是忙里偷閑罷了。”
任長明：“我聽說金陵那邊在搞可控核聚變？”
老人點了點頭：“有這事兒。”
雖然很多老專家都不看好這個工程，但他覺得不管能不能成，至少值得一試。
也許這項技術能成為破局的關鍵也說不定？
“可控核聚變啊，”說到這個詞，任長明的表情一臉的感慨，“以前我倒是和橋公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們當時都以為最多二十年，美蘇兩國之間，必有一國能搞出來，而我們也能很快跟上。結果20年過去了，眼看著馬上又是20年，也不知道得盼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90年代那會兒大家都在搞慣性約束，宣稱十年內點火，二十年內商用。眼看著可控聚變的曙光冉冉升起，華國自然不甘落后，93年ICF項目迅速上馬，入選863計劃，緊跟國際熱點向慣性約束發起了技術攻堅，甚至一度形成了“千人大會戰”的局面。
然而，事情的進展并沒有想象中的順利，美國NIF點火失敗，給整個慣性約束的方向澆了一盆冷水，原本不溫不火的托卡馬克開始漸漸熱門，曾經熱門的慣性約束漸漸無人再提。
如果不是激光點火技術還能轉軍工口，在慣性約束這條路線上的投入說是顆粒無收也不為過。
現如今的這一切，就仿佛是過去的循環。
雖然不是搞核工程的，但任長明也算是一路看了過來。
說實話，比起樂觀，他心中還是以擔憂的成分居多。
當然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期盼著這項工程能夠圓滿收尾的。
“負責人是那個陸舟？”
老人：“你和他認識？”
“何止是認識，”聽到陸舟的名字，老院士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懷念，笑著說道，“大概是幾年前吧，那會兒這小子還在金陵讀大學，我就認識他了。”
“當時好是數模大賽的專家面試吧，我坐評委席上，問他對登月工程的前景怎么看？這小子有意思的很，他和別的面試者不一樣，反過來問我對長城怎么看？和我談起了歷史，談起了未來，還說的頭頭是道。”
“當時我一眼便看出來他是個人才，蹲在金大那一畝三分地里鉆研數學實在是個損失，于是我還親自去了一趟金大，想把他弄到燕大這邊來搞航天，問他想不想和我學造火箭，結果你猜他和我怎么說？”
老人笑著問：“怎么說？”
任長明拍了把大腿，笑著說道：“他和我說，任教授啊，我還不想上天！”
“哈哈哈……”
兩位老人開懷大笑了起來。
聊著過去的往事，感慨著歲月的匆匆，任長明不禁有些惆悵了。
那會兒自己還能天南地北的到處跑，現在就算想到處跑，也快走不動了。
笑夠了，任長明停下了笑聲，頗為感慨道。
“后來啊，就和您看到的差不多了，這小子確實不簡單，雖然是沒上天，在和上天也沒什么兩樣了。”
說到這里，任長明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如果他沒有成功，您也別失望，科研這東西畢竟不是基建，投入和產出不一定是成正比。比起他的現在，我更看好他的未來。和我們這些要不了多久就要去拜會橋公的老頭子不一樣，他的科研生涯才剛剛開始，他的路還很長。”
聽出了任老先生話里的話，老人淡淡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這個您老放心好了。”
任長明寬慰地點了點頭。
雖說只是未雨綢繆，但這些話他還是該說的。
如果連他都不說的話，也不會有人去說了。
就在這時候，警衛員從旁邊走了過來，在老人身旁匯報道，
“……，呂局長在外面。”
老人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
立正行了個軍禮，警衛員轉身向院外走去。
沒有等待很久，在警衛員的跟隨下，呂局長一臉激動的走了進來。
注意到了那封被他捏在手上的信，接著看到了他臉上激動的表情，老人笑了笑說：“什么事兒把你激動的？”
呂局長激動道：“海州那邊傳來了捷報！示范隊工程已經進入了最后階段！我這里，是陸教授的來信！”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任長明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老人神色動容，站起身來。
“他在信里說了什么？”
深呼吸了一口氣，克制著語氣的激動，呂局長沉聲說道。
“示范堆工程已經進入倒計時，預計將在十二月底進行試點火！請求中央批準！”
聽到這個消息，老人開懷大笑著，連說了三聲“好”。
收斂了笑容，他神色微整，沉聲下令道。
“批準點火！”
